主题：民主和集权问题 -- 慧诚

民主和集权问题：思考片段之二

选票与反腐败

普选民主可以遏制腐败，这是许多力图在中国推广普选民主的人士的一个普遍理由。中国的腐败现象一直为人所痛恨，任何一个正常的社会都会反腐败。以选票来反腐败的理论大体上说来是这样的：上层之所以腐败是因为他握有权力，并且滥用权力，以此谋利。在所谓专制社会中，一个官员腐败，会由他的上级来惩罚他，而如果他的上级也腐败，那么由更上一级来惩罚，直到最高的权力中心。在中国古代的行政体制设计中（西方古代行政体系相比中国实在太业余，就不提了），这个最终的权力就是皇帝，而皇帝本人不存在腐败的问题，因此他可以成为终极的反腐败者。在每个朝代的兴盛期，中国古代的腐败现象都得到了较好的抑制（彻底消除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皇权出了问题，例如皇帝的素质堪忧或者皇帝的权力本身受到侵蚀而无法真正的控制地方行政首脑，腐败现象就会蔓延，并造成严重社会问题。

普选民主的理论提出另外一种图式来解决这个问题，有点像斗兽棋，从老鼠到狮子再到大象，力量是层级向上的，但是最终，最弱小的老鼠可以吃大象，形成一个权力的循环，达到平衡。官员的腐败由上级负责查处，而最终的中央政府以及选举出来的各级政府首脑总负责。一旦选民发现官员腐败，就可以通过选票进行惩罚，并且选出一个清廉的政府来解决问题。这个图式很理想，看上去无懈可击。

然而，事实上，我们看看当今的世界。绝大部分国家实行普选民主制度，但是腐败现象都相当严重，墨西哥的警察可以当街受贿，俄罗斯、印度、巴基斯坦的腐败都到了无法收拾的程度。难道印度民众喜欢腐败的官员吗？为什么他们的选票不起作用呢？

我们回头再来看看普选民主的理论，实际上这个理论隐藏了一个假设，就是信息的透明，也就是说人民能够了解和知道官员们到底做了什么。就像斗兽棋一样，我们看得见棋子的运行。然而事实上，腐败从来都是在桌子底下运转的，没有任何官员会把腐败活动摆在桌子上运行。在这种情况下，由于人民并不知道官员是否腐败，因此难以作出正确的判断。即使他相信正在台上的官员是腐败，他也不知道：如果我们通过选举换一个官员，会不会更加腐败。事实上，在腐败国家，换总统，换市长，换议员的结果，不过是换了另外一批人贪污而已。分赃一旦变成制度性的，选票的作用微乎其微。

普选民主的支持者们有一个幻觉就是民众都跟他们一样对政治有兴趣并且具有政治的信息和知识（左派知识分子不断鼓励民众干预政治，似乎这个世界还不够乱）；然而，事实上，这个世界大多数人一方面缺少政治兴趣，另一方面更加缺少政治信息和知识。政治是非常困难而且污垢丛生，强迫普通民众不老老实实挣钱养家，都去关心政治斗争，只有文革才会造成这种状况。正常的社会，普通老百姓应该是努力把家庭生活过好，而政府为他们创造一个公平合理的条件，人人都是政治狂的社会一定是有毛病的。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民众是无力判断政治人物是否腐败的——专业的侦探也不见得能搞定，一个普通百姓怎么能知道，他实际上只能根据非常有限而不准确的知识来做出并不理性的判断，而这些知识则通常来自被资本控制的媒体。在理论设计上非常强有力的选票，在解决腐败问题上，实际上并不比唾沫星子的力量大。

这就是为什么，在拉美、非洲和南亚这些国家，虽然推行了普选制度，但是腐败却并没有消除，甚至严重到无可救药。

另外谈谈美国，因为美国是民主典范，谈论民主问题，不说美国有点说不过去。

美国的选举是美国宪政制度的重要基石之一，开始是少数人有投票权，二战后才逐渐推广到全民。按照一般理解，美国是一个成熟的民主法制国家，按照普选解决腐败的思路，美国应该是一个非常廉洁的国家。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相比其他西方发达国家，美国的腐败现象一直以来就比较严重。三四十年代美国黑帮盛行的时候，黑社会给警察发工资是一个普遍现象——那个时候美国的腐败程度跟七十年代以前的香港差不多，远远超过中国现阶段的腐败状况。后来fbi打击黑帮之后，美国也远远没有达到香港后来的廉洁程度。

美国现阶段的腐败是一种非常高级的腐败。

中国首富黄光裕被抓进监狱，在美国网络上引起了反响，美国普通人感到不可思议，一个首富级别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操纵股市“就被抓起来。因为在美国，如果一个这个级别的人物要搞金融黑幕，他自己手上就控制着一些议员，而且会通过”院外游说集团“游说议员，事先使他想做的行为变成”合法“的，然后再去做。这样就很安全了。

事实上，美国很多年以来都没有前十名的富豪因为腐败被抓过，也没有任何国会议员以上级别的人物被抓过，原因是因为他们都是良善之人？您可以相信，反正我是不信。

说一个例子。

美国金融危机之后，华尔街濒临崩溃，于是国家用纳税人的钱向这些私人公司救火。但是这些钱首先被用来向那些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肥猫高管们支付花红。多少钱呢？其实也不多，184亿美元而已，比他们在其他年景拿的少一点点。

拥有选票的民众愤怒了，纷纷质疑和抗议高管。华尔街不慌不忙，因为在国会1300页厚的金融危机救援法案中提出，政府援助资金应当首先支付高管的花红。这是合法的！

民众的枪口指向议员，你们为什么那么蠢，把纳税人的钱用来给这些抢钱的华尔街骗子。议员们很无辜的说，1300页的法案，哪里能审查那么清楚呢？谁也不知道这一小小的条款是如何进入这个法案的。

事实上，美国极其繁冗的法律制度中，首先得利的就是能够影响立法权并且能够请得起大律师团的资本家。——这是题外话。

美国不是没有腐败，而是很多在中国绝对属于腐败的行为在美国都是合法的。

前段时间，美国大法官刚刚推翻了一个法律，使政治献金彻底失去了控制。任何公司和个人可以无限制地向竞选者支付政治献金，在总统选举中，这个数额至少是十亿美刀以上，这还是在有法律限制的情况下。2012年的选举，候选人如果搞不到15亿美元以上的资金，基本没戏。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是人之常情，到哪里都一样，这也是反腐败反受贿的重要原因：受贿的损失不在于受贿的金额，而在于受贿会造成进一步利益分配上的偏向，从而影响社会运转的公平合理。

而且，美国资本家从不只是押宝一边，通常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大资本家是向民主党和共和党都交钱的，只是有所偏向，钱给的不一样多。因此，无论谁上台，桌子上都都有我的一份可以分。华尔街真正的大资本家，他们要分的，不是什么公共工程，修个桥，骗个招标工程什么的，这种小case是小码头干的。他们要分配的是国会的立法权和政府政策的制定权，就像刚才说的那一个法条：国库援助各大投行的钱首先用来支付高管花红。相比184亿美元，十几亿的竞选经费就是小意思了。

当然不仅仅是这一些，例如攻打伊拉克，中东政策，货币政策，财政政策等等，这些政策对于华尔街集团、石油集团和军火集团，才是真正的战略要地，每一项政策的制定对于这些私人资本集团，都是少则上百亿，多则上千亿的利益变动。

资本控制国家，从普选开始。

不少人以为给老百姓争取一张选票，就能保证他的利益，都是过分相信了“斗兽棋“理论，相比复杂的人类社会来说，斗兽棋太简单了。

事实上，在新加坡和香港，都没有真正的普选（新加坡人的选票的作用应该跟中国差不多），但是他们的政府的廉洁程度，在世界范围内，都是首屈一指的。有人说，弹丸之地，不足为训。那么被当做廉政标兵的国家：丹麦、挪威、芬兰，等等，从人口上来说，其实跟新加坡和香港都差不多，小国家社会组织比较简单，廉政也相对容易，大国就会更难一些。像中国这样一个十三亿人的国家，更加困难，那一张单薄的选票，实在无法寄托廉政的重担。反而有可能造成资本控制国家的严重后果，一旦资本控制国家，政权的力量为资本家所用，中国的衰亡无法逃避。

普选民主本质上是一种纯粹的利益妥协机制，商业法则和丛林法则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因此马太效应不可避免。最终的结局就是，富人通吃。在中国宣扬普选民主解决廉政问题的有两种人：一种人是在忽悠，为买办资本和新兴资本家服务，希望搞普选民主以后，实现资本对国家权力的控制；另一种人是被忽悠，愿望很善良，以为选票能够帮助底层民众，把“斗兽棋“的理论当作政治现实，不了解现实政治的残酷。

廉政的建议：

我不是这个问题的专家，随便说说，不要当真。

1， 廉政的主要问题不是有没有选票，而是尽可能保持信息的公开。因此官员私人财物状况公开是一个好办法，中国政府目前对这一问题还在观望，以前的利益纠纷很没有解决，但是我估计，这一办法会逐渐实行的，需要一点耐心。

2， 从制度设计上，加强监督，包括举报制度。很多人对腐败制度显得嫉恶如仇，动不动就要设计一套大的体制来救国民于水火，但是从来也不愿意真正地去举报，对于他们的善意，我不得不表示一点点怀疑。监督来自各个方面：舆论，举报，上下级等等。很多人以为“官官一定相卫”，所以没戏；其实，如果真的了解人情，就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官官相卫，一定还有官官相斗。所以体制内的相互监督并不是不可能的，而且由于他们了解内情，比只是拿着一张选票的人有力多了。

3， 对于廉政，不能有不切实际的想法。腐败的原因来自人的贪欲，人的贪欲是不可能通过政治彻底解决的，因此人类社会总是会有腐败的，尤其是在中国这样庞大而复杂的社会中。只要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严重危害社会运行，就可以了，水至清则无鱼。

4， 掌握国家权力的人必须保证必要的生活条件。前段时间有些地方搞公车改革，部分公车上交，但是给予官员一定的补助，结果引来一片骂声，搞不下去。其实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对于减轻财政负担很有意义。结果被“理想主义“者搞坏了，他们希望掌握重大权力，并且承担责任的官员要好好干活，但是生活待遇要尽可能少一点。这并不是理性的态度，也说明”人民的眼睛并不总是雪亮的“。一个政府最高层的管理者，如果不能保证他退位以后能够继续享受合适的待遇，也不能保证他的子女有一个相对不错的待遇。说实话，我作为国民，会非常担忧，因为我会担心他在执行权力的过程中，对私人利益的考量会干扰他的决策，这个损失将远远超出给他的那点待遇。中国现在的政策实际上是保证最高层的领导团体，他们的后代有一个不错的待遇，但是并不保证他们的子女获得权力——除非他真的有才能。我个人认为，这个制度既合情，又合理，从现实理性的角度看，于国于民都有好处。虽然不符合某些理想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