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深海> -- 野狼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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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解剖

“已经到手了,我要打开盖子了。”赵平渔说完这句话,就关掉了潜龙4号的所有电源。然后,他用尽全力打开底部舱门,用一把榔头在潜艇的升降口盖子上砸了三下,过了一会儿,这个盖子慢慢向下打开了,如他所知道,这个逃生舱的升降口盖子在标准气压下可以遥控打开,这是当初为了海底逃生而设计的一个功能。赵平渔将沉重的乌贼搭在肩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回到了下面的密封舱,再手动将上面的两扇舱盖关好,背着氧气瓶和一条大乌贼完成整个繁琐的过程使得他精疲力尽,他用全力旋紧潜艇的舱盖,跳下了梯子,喘了一口气,拿起密封舱内一个电话听筒般的通话器:

“已经完成了。”

过了一会儿,密封舱的舱盖从外面打开了,政委和郑强都站在了外面。门里面,赵平渔手里提着一只很大的乌贼,这个场面略有一些滑稽,不过在场所有的人都试图装得一本正经些。

“把乌贼先送到下面冷藏库,交给特派员处理。”郑强说着话,旁边已经穿着围裙,带着手套的政委过来接过了这个死沉的家伙,政委掂了掂分量,这个家伙在菜市场起码能卖200多元,拿来炒咸菜真是不错。

郑强把赵平渔搀了出来,赵平渔一屁股坐到了过道地上。前边就是反应堆舱,紧接着的是装载着汽轮机的轮机舱,都是艇上辐射污染比较强的地区,这些天赵平渔很少靠近这一带,他一直很担心自己会掉头发,不过现在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郑强很及时地递过了一根烟,他就蹲在地上抽了起来。核潜艇确实有一些优点,起码禁烟区域不多。

潜艇继续驶向南面的目标海域,乌贼群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跟来;艇上也没有人再提过那条乌贼,为什么这么一大群乌贼竟然跟着核潜艇跑了几个小时?大家都希望特派员能给出个解释。在这件事之前,很多艇上的官兵都认为,特派员之所以在艇上,是因为他知道很多其他的信息,他是这次神秘之旅的真正主导者;不过这种神秘感带来的特殊礼遇正在经受挑战,他给艇长出的歪点子已经传遍了全艇各舱室,很多人开始倾向于认为这个中校特派员很可能只是一个来捣乱的家伙。

王延秋躺在自己的舱室里闷闷不乐,他这辈子还没有被别人驳斥的无言以对过,所以他没有到密封舱口去接赵平渔,只是让政委帮忙把大乌贼送到士兵食堂后面的冷藏库里。躺了约莫30分钟,他觉得眼下不是矫情那些事情的时候,是时候去看看那个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子了。他一骨碌爬起来,走到空无一人的一层过道上,慢慢走到到医疗室门口,他想找一些塑胶手套和手术刀具,然后到冷库旁边上的水槽里,把乌贼剖开看个究竟。

特派员走到医疗室门口时,正巧有刚换班的两个水兵经过那里的过道,两人还没有走到过道尽头的拐角,就开始偷偷看了他好几眼,似乎还窃窃私语起来,王延秋知道自己要求艇长用主动声纳打乌贼的笑话可能已经在艇上传开了。

“噢,你来了,我就寻思着你会来。”政委正好从医疗室出来,看到了特派员。

“我……我想……”

“你想解剖那个鱿鱼?没问题。你想要手术刀?也找对人了。我这里有手术刀,对了,厨房还有几把菜刀也许你也用的到。”政委平时心细如发,善于做一些细致入微的思想工作,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意识到,菜刀两个字竟然让特派员心里一悸,政委毕竟还是将研究工作等同于切菜了。

王延秋环视了四周,坐到了一张诊疗床上,这间医疗室是整个艇上比较宽敞的一个舱室,里面有一些看起来从来都不用的设备。

“你们艇上还有X光机和电子显微镜?”

“没错,很少用。”政委一边回答,一边想着把那套比较旧的手术刀找出来,眼下他实在想不起来那套旧的手术刀放到了哪里。

政委周黎声是一个慢性子,所以没有直接打发特派员去过道尽头的工具箱里去找一把锯子或者其他什么在他看起来更适用的大型工具,尽管他认为切割一条鱿鱼要用手术刀,那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

“你该去看看那条鱿鱼,它的头上有一个发光体,可能是一个什么能发光的器官,你知道深海里的动物多数能发光。老赵说可能是它胃里的一只虾。”

“哦,这个我可以看一看,对了,”特派员突然改变了话题。

“如果有必要,我可能要用你的电子显微镜。”

“尽管用好了。”政委慷慨地回答道,他知道这部电子显微镜搬到艇上后还从未使用过,毕竟艇上大部分医疗问题都是某人的头撞在金属阀门上或者被管道烫伤之类的,总之外伤居多;所以政委估计,今天这台设备也不大可能为了一只鱿鱼破例,特派员的心血来潮应该不会持续太久,只要他闹的没劲了,自然就会回去睡觉,这样大家都清静了。

“那可就给你添麻烦了。”

“都是为了工作,什么麻不麻烦的?瞧,我找到手术刀了。”

王延秋拿着手术刀径直来到厨房,那里有几个水兵正在帮厨,准备第二天的早饭,双方都没打招呼,王延秋径直走进了冷藏库,他用力推开那扇门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后面有几双眼睛在看着他,这种感觉让他不是很自在。

冷库里有自动照明,那条乌贼就放置在一堆干乌贼旁边,用塑料膜包了一下,显得又大又厚又硬。

冷库旁就有一个洗菜用的水槽,如果在那里动手,正好可以避开那几个正在淘米煮粥的艇员的目光,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特派员想将乌贼切开看看它的胃里有什么,但是他发现乌贼已经冻得硬梆梆了,非菜刀或者锯子不行了,于是他硬着头皮走到前面,在几个水兵的注视下,找了一把最大的菜刀。王延秋把菜刀拿在手上掂了掂,寻思了一下,就算躲躲藏藏也堵不住别人的嘴,索性豁出去又找了一条白色的围裙系到了腰上,在场其他的人都停下手上的活儿看着他,他们都知道特派员又要瞎胡闹了。

王延秋记得上一次动刀子切割开皮肉还是两年前,割开的是他自己腿上溃烂的伤口,如果那次没有老兵救他,伤口感染的小腿就必须截肢了。

王延秋翻动着乌贼,设法在它椭圆形的石灰质骨头旁找到一个下刀处。很快,他将乌贼的内脏部分剥离了尸体,然后仔细察看了它的胃部,这条乌贼很久没有进食了,胃部都已经萎缩了。用以喷水推进的漏斗状腹腔上的括约肌组织,看起来充满了肿胀的褶皱,毫无弹性,这也许是它上百海里追踪造成的疲劳性磨损的一部分,这说明它们的行动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这可能是它们放弃追踪的主要原因。

“它们为什么要跟着这艘潜艇?”王延秋问自己。

“也许只是一次巧合,用艇上值班军官的话讲,也许它们的行进路线正巧与409 在一条重合的航道上,这种可能不能排除,碰巧409之前的航线几乎都是直线的。”王延秋刚想到这里,脚下开始转动起来,他踉跄两步抓住一片倒挂在冷库外准备切割的冰猪肉才止住脚步,潜艇正在转向。自从被这群墨斗鱼没来由地追踪以来,值班军官按照郑强新的要求,制定了更复杂的航线,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次转向,同时改变深度,这样可以防止被追踪,而且多变的航线也可以使艇上的综合声纳设备更好地发挥效能。

“特派员,是不是明天把它炒了?”外面有一个帮厨的艇员试探着问了一句。

“行呀,不过还得等一会儿。”王延秋很无所谓地答道,虽然他心里清楚这只乌贼必然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但是如果自己找不到这个地方,那最后也只能把它煮了。

“接下来看看它的神经在哪里。”王延秋暗暗设想这种低等的动物未必有完整的大脑,它们的结构与脊椎动物不同,可能有分别位于不同位置的的几个神经中枢。当然一般来说地球生物的中枢都在头部或者附近,所以只能把整个石灰质硬蛸沿着食道的部分都检查一遍。

“对了,政委提到的那个放光体到底在哪儿?”王延秋想着把乌贼翻了过来。

王延秋再一次走到外间的时候,那几个水手又都停下活儿看着他,他们猜测特派员的科学研究可能已经以失败告终了。

“中士,你去帮我找一把锯子来。”王延秋随便点了其中的一个人说道。那个人慢慢站直了身子,双手在围裙上搓了搓,显然没搞清楚特派员的意思。

“要快,我急用。”王延秋不耐烦地大声说道。那名中士赶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真的找来一把锯子。

王延秋急匆匆捧着一大块锯下来的乌贼肉来到医疗室的时候,政委周黎声正抱着一堆录像带出来,他一直在整理新闻联播的录像准备搬到休息室去,于是打了个招呼就让王延秋自己进去,告诉他电子显微镜的说明书在旁边的抽屉里。走了两步路,政委突然又回过头来,他想起了他提着乌贼去冷藏库时,乌贼的头上有一个放光的绿色物体,于是问王延秋那个东西是什么?

“透明的发光物体,就像一条鼻涕。”王延秋草草回答了一下,转身进了舱门,政委一脸疑惑地点了点头,好像是听明白了,转身干他的活儿去了。

这个发光体到底是什么?,王延秋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他层层剥离乌贼背面的白色肌腱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这个浅绿色的条状物,它正好嵌在了石灰硬壳前部的一个凹槽里,位置大约在两眼当中。那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凹槽,他不知道,毕竟他不是海洋生物学家,但是他知道这个东西绝对不寻常,因为它竟然还在微微发光,于是王延秋把它整个切割了下来,想到显微镜下一看究竟。

王延秋对电子显微镜并不陌生。他的人生经历接近一本百科全书,如果郑强让他去辅机舱值班或者到译电室翻译电文,他也能干得不错,他曾经对郑强说,他研究过核武器的杀伤效应,实际上不止如此,他还拆解过核弹头。由于研究核辐射杀伤效果,需要将一些受辐射伤害的动物样本和正常的对照组进行解剖对比,所以他会使用从手术刀到电子显微镜,甚至是超大型的染色体分析仪器在内的各种设备。

这些年他一直在学习遗传学和分子生物学,这些学习主要是通过书本,所以他对下刀子解剖动物显得有些生疏了。几年前的一次偶然经历,让他意识到生物学也许是今后军备竞争中的一个隐秘而又重要的新方向。由于当时一起境外间谍案件的突破性进展,王延秋在国内进口的基因分析仪中找到了一些小巧的间谍装置,这说明了外部的对手绝对没有闲着,按照情报学的逻辑,只有率先察觉到了某些领域重要性的人,才会一直惦记着偷看别人的进度。

王延秋将这个绿色的半凝固物体切片,然后放在显微镜下察看,看不出什么名堂,没有细胞存在,像是一种大分子蛋白质构成的物质。这种物体很特殊,在冷库里它是半凝固的,在常温下,它还是这种状态,之前,王延秋用鼻涕来形容它其实并不贴切,实际上它能够很好地保持外型,更像是果冻。

“这肯定是生物合成的什么东西?有韧性,弹性,还能发光。”他自言自语道。

王延秋猜想,这种物质的凝固点很低,像是某种低凝固点的琼脂,大概是胶原蛋白组成的,但是它的强度了得,只有用很锋利的刀才能将其切割下来,并不像果冻那么容易分割。

承认这种结构自己看不明白后,他将整个条状物体拿托到手掌上端详起来,赵平渔觉得它像一只绿色的虾,倒是很形象,要是他当时知道乌贼的胃部不在这个位置一定会吓一跳。

这条半凝固物体里面似乎还有东西,王延秋先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像是几条细线,它们与外部的髓鞘组织相连,大概是一条神经束,肉眼看不见,宽度是微米级的;于是他将这个条状物体平行切成了很薄的一片放到了显微镜下面。

那里确实有4条并行的细线,大约只有20微米,也就是50分之1毫米的粗细,长度竟然有惊人的3厘米,就象一根级细极长的针,如果不施加外力,这根细线几乎是笔直的,王延秋用较小的分辨率能够看到,在这片晃荡的半凝固琼脂块平放时,包裹在里面的这些细丝的笔直程度,很难想象这竟然是生物体内自行产生的某种器官,这些硬质的细丝飘浮在轻柔的半凝固物体里,虽然与外部神经元相联系,但是肯定不是柔软的神经束,更象是某种金属材质的导线,真是太奇特了。王延秋不能说服自己把这些东西想象成动物的器官,有一秒钟,他突然觉得这些笔直的细丝更像是印刷电路中的导线元件,但是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不切合实际的想法。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王延秋现在毫无头绪,他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又开始朝一侧移动,他抬起手看了一下表,又是一次定时的转向动作,比刚才的那次轻柔了一些,也许是那个见习中尉在值班,他的操艇技术还不错。

就这样,在各种无稽的猜测、假设中,一个小时过去了,王延秋再次通过显微镜观看这些细丝状态的时候,发现这其中一根直线似乎变得稍有些弯曲了,他盯着这根细线发呆,然后怪事出现,它在10分钟内又渐渐地变直了。

王延秋又突然有了一个很离谱的想法,也许可以验证一下,他看了一下表,准备等着下一次的转向,他知道下一次转向会朝另一个方向,这样潜艇就能S形地向南方行驶。

不一会儿,他就感觉到了潜艇开始转向,他立刻观察那根细线,但是没有发现它们有任何的变化,也许这种变化是延时的,又过了一会儿,王延秋再次查看,另一根细线的两个头开始都朝另一个方向有一个微小的偏转,大致有一度。

“它在随着转舵而动?它能感知地球磁场?”王延秋心里想着。

“但是金属艇壳可以屏蔽所有的外部磁力线,靠磁极测量方向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难道还有其他的无源的方向测定方法?”

王延秋收拾东西后来到航海室,航海室的门没有关,他自顾自走到了航迹自绘仪边上,想看看最近几个钟头的航道变化,找找对应的关系,他想,与其疑神疑鬼,不如来证伪一下。搞情报的人多几个心眼总没有错。

王延秋到海图桌前的时候,航海长夏勤正好背对着他在整理海图,他也是刚调整了潜艇航向从指挥舱回来。王延秋直接了当地提出要看一看航迹自绘仪在最近几个小时里的记录,夏勤愣了一下,表示没有问题。然后王延秋又不依不饶地提出看航海记录,这个当然也没有问题,毕竟他是艇上最高级别的军官,除非他要发射鱼雷,或者打开帆罩上的舱盖透透气,其他的要求不好拒绝;当然,航海长夏勤并不认为特派员能看出个什么名堂,他12点从食堂回来,已经听说了特派员一些新的故事,有人看到特派员抡起一把斧子,把那只乌贼大卸八块。

夏勤早就对特派员有了一些先入为主的偏见,认为这个家伙无非是军衔高,又喜欢装模作样罢了。海军就是如此,舰艇上的业务军官们总是对那些穿海军制服却总是留在岸上的文职军官有一些刻板的看法,认为这些人能写几万字的报告却不会更换蒸汽阀门上的一个螺栓。

王延秋根本不关心年轻航海长心里的那些名堂,他就大大咧咧地坐在海图桌前看航海日记,看得飞快。日记上记录了所有的舵令和一部分车钟令,那些大的航向改变与他记忆里的几次,时间相差不大,还有一些小的航线调整,他没有感觉到,这也很正常,毕竟这是一条大艇。

从航线的变化分析,潜艇是以一种Z自形方式向预定海区行驶,而乌贼体内的那些奇怪的硬质纤维与这些转向似乎有一种似有似无的对应,首先可以排除线性的关系,看起来,纬度与经度的变化,都会间接导致那根细线的偏转,偏转的方向与幅度无法预测,但是总的来看细丝确实在随着航向的转变而变化,然后四条细丝会带来几近无穷的组合,它们也许可以给中枢系统传到一些关于航向的信息。王延秋渐渐看出了一点名堂。

“小夏,所有航线的改变,你都有记录?”

“没错,航海室每个小时,都会根据航迹自绘仪或者指挥舱的舵令记录整理,艇上的航海日记很重要,艇长经常会看。”

“最近几天一直在进行惯性导航?”

“那是当然,在水底只能如此。”

“有没有别的手段?”

“这个……有当然是有,但是起码在这一带我们不会那么做,我们以惯导为主,因为我们有这一带的海底很完整的地形数据。”

“就是说,你们还有辅助导航的手段?”

“对,你指哪方面?”

“你说说看呢?”特派员站起身来问道,显得有些急切。

“当然没有主动的办法,如果需要发射声波来测量地形,类似主动声纳那样的,会破坏隐蔽性。”

“无源的呢?有没有磁力或者引力的海底分布于地形匹配数据?”

“磁力当然不行,会被艇壳屏蔽。”

“那么……海底的重力场分布呢?”

“艇上确实有梯度重力仪器,可以观察细微的地球引力变化,但是这只是一种不够精确的办法,我们只用它来做辅助的校验工作,如果纯粹靠它,迟早撞到暗礁上。”

“这么说,你们有这个海域,地球引力分布的数据?”

“有,但是并不完整,我们的水面测量船大部分没有这种设备,所以一般来说,潜艇的资料库里,只对水文地理以及水温层或者密度层作详细记录,如果有谁能做到靠这样微小的地理差别进行精确导航,我想,目前为止,只有美国能做到。”

“以你的经验,这些重力分布有没有规律?”

“这个我不清楚,原则上,当然可以认为越接近赤道,重力加速度度会越小,越靠近两极情况相反,但是具体海区而言并不随纬度变化而变化,以我的经验,反而是经度方向上重力分布差异会大一些,如果参照我们现在向着正南的航向,只要你转舵,就一定会有一些变化,不转的话变化就比较小。”

“真的如此?”

“确实是这样。”

王延秋慢慢回到医疗室,如他所知,金属艇壳完全屏蔽了一般的磁极变化,天文导航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够随着潜艇位置变化而改变偏转方向和偏转角度的,只有重力场的感应能力,因为重力场是无法屏蔽的。很多人认为,动物能有千里洄游一类的能力,一定是依靠着某些特殊的本领,动物能够察觉到磁场以及超声波的能力已经被证实了,而其他的假设都还存在着疑问。

“但是,这件事还无法证实。”

王延秋提醒自己,“动物确实能感觉到重力场的变化吗?这简直无法想象。地球表面重力场变化得细微程度,远远脱离了动物神经系统能够达到的感知能力,除非有一个装置能将这种细微的变化放大。”

现在这个装置好像就在眼前了。王延秋提醒自己,搞情报的人需要摆脱强烈暗示性的东西,因为它会使人上瘾,如果过度依赖它,最后就可能会被故布疑阵的对手牵着鼻子走。

艇上所有的人,都认为特派员隐瞒了任务的真正目的,这种看法当然是对的,王延秋没有义务向他们说明涉及机密的事情,他们都是军人,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可笑的是王延秋心里最清楚,自己所掌握的机密,没有一样是确定的,无非是美国人最近又在偷偷摸摸干这个、那个的,自己无非是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罢了。

下一场战争的确切模式没有人知道,有可能是导致地球毁灭的核聚变方式,也可能是一种仅仅导致人类毁灭的遗传学方式。王延秋知道人类对第二种方式的研究一直都存在。不久之前,有人曾对他说过,某些国家正在进行一系列极度危险的基因研究,他们躲在虚伪的伦理法背后,偷偷开启了一扇地狱之门。

7年前,王延秋追查到一名潜入境内的华裔CIA特工,此人的一个假身份是“系统集成公司(GSI)”的一名系统维修工程师,靠着这条线索,王延秋找到系统集成公司在其出口到中国的基因分析设备中留下的安全漏洞。这家制造生物技术设备的北美公司有着很复杂的背景,该公司一直依靠一个安装在基因分析仪器上的小型情报窃取装置,偷偷收集其他国家在分子生物学领域的实际进展。每隔一段时间,GSI 的基因设备就会无故出错,然后系统会提示用户将设备连接到专用网络上下载新的软件更新,如果用户按照要求连接了调制解调器,间谍装置就会起作用,它在30秒内就能将储存在内的,用户最近分析的基因片段的数据抽样发送回去;由于这些数据都是一些不断重复的碱基对组合数据,也就是不超过6个字母间进行的各种无意义的重复,所以即使网络有最完备的防泄密设备,也无法监控类似的情报泄露。

如果GSI关注的外国用户不愿意将设备连接到通讯电缆上,他们就会派出工业间谍,以维护设备为借口,直接手工取回数据。王延秋接手这件事的调查后,很快觉察到,这种程度的商业刺探还只是表面的情况,暗处的对手一定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GSI背后毫无疑问存在着官方的背景。王延秋并不痛恨情报窃取活动,这样的事在国与国之间永远不会停止,斗争与痛恨是两回事,他自己也是情报人员,可以理解对方的心思,让他真正着迷的是,美国人的进展又是如何呢?他们一定是嗅到了生物武器的味道才会不断前来刺探。

王延秋的调查最后以那名潜入国内的间谍的失踪而终止,直到2年前,王延秋从一些情报渠道知道了一些新情况。那名在境内失踪,且没有出境记录的间谍的名字又一次出现,那是一份GSI公司外派的海洋调查活动人员名单,实际上是康涅狄格州的美海军基地接收民间登艇人员的名单详注,那名间谍的名字后面注明了“特别专家”字样,也许他有些大意了,没有使用假名,这份名单在这次原本机密的活动中成为了一个漏洞。一个月后,这名间谍搭乘的一艘美国海军新建的,编号不明的核潜艇在这次秘密任务中失踪了。

潜艇失事本来不是一件新鲜事,但是,蹊跷的情况在于,这艘潜艇似乎并没有沉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美国海军很多次的在全球不同海域堵截过这艘潜艇,就像是在玩捉迷藏。尽管美国政府一直极力掩盖这件事,不过派遣舰队追击自己潜艇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了,情报界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延秋从不同渠道打听到,这艘动力无限的核潜艇失踪后,一直没有浮出过水面,但是它一直在航行中。

停止了漫无边际地联想和猜测,王延秋地思路回到了眼前的乌贼上,他想要再看一下那块凝结物和里面的疑似的极细金属线。看看它们是不是还有什么变化,走到跟前他发现,这块绿色的物体正在轻微地抖动,之前他将这块凝结物切割成了几块,现在,每一块都在抖动。王延秋想要低下头去仔细看一眼,他看到了每一块残存的绿色物体都开始冒出白烟,他预感到情况不妙,赶紧躲闪,一阵沉闷的爆裂声从身后传来,这些东西竟然“自爆”了,顿时化成了一股刺鼻的浓烟。

这些组织爆炸的威力很小,但是仍然触动了气压防火警铃,王延秋爬起来察看了一下爆炸结果,发现绿色物体炸得什么也没剩下,只剩下了那块乌贼的肉了。过了一会儿,值班人员到了,又过了一会儿,政委和穿着裤衩的郑强也到了。

清理工作很快就完成了,索性这里的设备没有被破坏掉,这次微弱的爆炸,唯一造成的损失只是毁灭了那块被王延秋称作鼻涕的东西本身而已。

“它怎么就爆炸了?难道是自毁程序?”王延秋自言自语道。

“你在说什么?”郑强跑过来问到,他没听清楚特派员说的话。

“我说,简直是像某种自毁装置。”

“唉呀,这怎么可能,我看就是深海里捞来的东西没有减压而已,它体内的气体膨胀自爆,这种事,政委知道。是不是啊?老周?”

政委周黎声研究过潜水病的病理课程,所以他装作耳背没听见,这样就避免了回答郑强这个缺乏常识的问题,以免让艇长下不来台。他知道潜水病的机理无非就是郑强说的那样,但是还不至于会使机体爆炸,尤其捕获这条乌贼时的水深只有区区200米。

“如果是没有减压,为什么那些乌贼肉还是好的?”特派员反问道。

“我看,就是冷藏库低温的缘故吧,明天把整只冰乌贼丢到高压锅煮了,看它爆不爆。”郑强丢下了这句话,回去接着睡觉了。艇上有一口锅炉一样可靠的超大高压锅,平时用来熬粥,郑强相信足它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省得特派员像个巫师一样在他的潜艇上做各种奇怪的试验。

“这些海里的生物,可能有特殊的物质,也许会有这样的爆炸,但肯定不是气压造成的,气压只会形成空气栓塞和肺部气肿而已。”等艇长走远了,政委说道。

“你也这么认为?”

“是呀,其它方面解释不通啊。对了,我看你也快睡吧,离预定海区不远了。”

政委与特派员并没有其他的共识,只能勉强认为是某种物质被这里的空气点燃了,两人并肩走出医疗室,关上灯,各回舱室去了。

潜艇上没有白天与黑夜,只有值班与休息之分,不过郑强的作息基本还是按照在陆地上的时间进行的,早上7点他来到了指挥舱,马上就要进入指定海域了,所以他必须亲自到场。

郑强走进指挥舱后,在综合作战指挥系统显示屏前站了一会儿。他发现特派员并没有在场,看起来那个家伙一定是瞎胡闹累了,已经无法按照水面上的作息规律生活了,想到这里,郑强心里涌起一丝得意。他巡视了一圈,然后在指挥仪上看了一眼电子海图上自绘的航迹。值班人员干得不错,航迹完全按他的指示呈Z字形,一切都没有差错,这是新的一天好的开始,于是他下令,潜艇浮起到潜望镜深度,郑强目前需要最后一次接收海区敌情通报,上浮的过程按照郑强的要求异常平稳,也非常缓慢,本次任务必须严格禁止无线电联络,所以409只是被动收听。

郑强并没有使用容易被雷达发现的光学潜望镜,他只是升起了电子支援桅杆,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如果桅杆被雷达发射的无线电脉扫描到,至少他会知道。趁着这个机会,航海长也同时搜索了北斗卫星系统,修正了惯性导航的误差。

“收起光电桅杆,前后压载水舱进水,潜艇15度下潜到60米,平衡水舱进行自动调整。”艇长下令下潜,然后就等着译电室的通报。

译电室眼下只有一个人,动作很慢,过了很久才将通报译完,译电员撕下报告,跑到艇长面前时,看到郑强的脸色不大好看,他一声不吭,拿过电报纸看了起来。

“美军特混舰队,在阿南巴斯群岛以北120海里的公海进行演习,序列为两栖攻击舰1、驱逐舰3(含澳大利亚舰1),不明舰3、补给舰不祥。日本海上自卫队的两艘油水补给舰编队正在通过巴士海峡,可能加入该编队,也可能经马六甲海峡加入美海军第7舰队在印度洋的另一场演习。”郑强扫了一眼通报,美澳舰队离着还远,不过如果他们继续向东行驶150海里的话,黄蜂级上的那些短腿的海鹰式舰载反潜直升机还是可以勉强飞到409头上撒野。

“这都演习了几个月了,真是没完没了。”

“他们还不是时刻都在惦记着打仗?不打仗他们浑身难受。”政委插话道。

“风云4号的气象报告。”译电员赶紧将第二份报告给了艇长。

“菲律宾以东洋面的气旋正在生成,可能向东北方向移动,这还远着了嘛?跟我们没关系,这里还是老样子。”艇长嘀咕着,他也觉得今年南中国海的气候很怪,一直风平浪静的。

“老周啊,你看,美澳的舰队下面肯定还隐藏着什么潜艇吧?”

“至少有一艘攻击核潜艇。”政委答道。

“不过离着我们还远呢。”政委接着又补充道。

“马上进入搜索海域了,那个减压舱没问题吧?”

“绝对没有问题,我检查过2次了。”政委照实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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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平渔吃完早饭,一个人来到了鱼雷舱,政委周黎声已经等在那里了,按照标准他给老赵检查了一下心肺,完全都合格。

“之前你潜过的最大水深是多少?”政委一边测量血压一边问道。

“实际水深90米,模拟的当然更深些。”

“你放心,理论上,没有太大的区别的,无非是呼吸的气体不同罢了,只是需要多几个钟头减压。”政委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更喜欢这种直接了当的方式,操作那个潜水器上的机械臂,真是让我吃不消。”

“照明设备我都检查过了,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打开潜龙4号的大功率探照灯,免得你走不回来。”

“千万别这么做,电池电量可不多,我预计后面还得用它。”

“这个你放心,昨天我和管理设备的军士谈了一下,潜龙4号下面密封逃生舱里有低压照明的电路,可以用来给潜龙4号充电,潜艇里的器材完全可以做一个震荡升压器来完成这个工作。”

“那你们看着办好了。”赵平渔不置可否地答道,他知道这样野路子的升压充电方法一定会损坏电池,不过必要时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要不要带武器?”周黎声看了一眼一旁的一根鱼枪问道。

“不用,穿上内循环潜水衣,带上压铅,人就只能在海底慢慢地走,不能多带这么一根废物。”

“有情况怎么办?”

“探照灯比所有的东西都有用,深海里的动物都怕光。”

“我看了一下1号搜索区的地形情况,很平坦,是一个海底高原,水深大约200米,垂直上方的海面就是探测到的飞行员求救信号位置,我们假设他和他的座椅垂直降落到了海底,散布面积不会大过5个足球场,你可以在两天内,分5到6次寻找。”

“要把尸体带回来吗?”

“那当然不可能,特派员已经告诉过你机头的那个数据记录设备的位置,还有照相枪里的胶卷盒的位置,机舱里也许还有一部数码相机,找到的话,你可以把它带回来。当然,这一带可能还散落了很多外国船只留下的物品,如果尺寸小且有价值的话当然可以带回来,这取决于你的判断,另外你要用头盔上的摄像机拍一些画面,特派员很需要看一下。”

“如果是重要而又笨重的东西呢?”赵平渔知道政委脾气很好,有些抬杠地问道。

“这就拍一些画面,回来让特派员拿主意好了。”

“这就是你们带上潜龙4号的原因?用它的机械臂收集稍大的东西?”

“我想这应该是特派员的意思吧?这个人不爱说话,不过这个人很不简单。”政委很轻巧地评论了一下特派员,他大概是全舰上下最善于透过表面看清本质的人。

“我看特派员言过其实,他想得倒不错,竟然还带来了有动力的深潜器,但是海底的情况总是人很难猜透的,我记得当年,我们都以为能在阿波丸号上找到黄金,甚至更有价值的东西,但是我们去过那里,除了橡胶和锡块,那里没有找到其它的东西。”赵平渔摇了摇头说道,他故意把话题扯远,想着在政委面前卖弄一下不凡的经历,实际上这件事并不是他亲历过的,而是他从其他老一辈潜水员那里听来的。

“赵平渔同志,你怎么知道不是有其他人捷足先登了呢?”突然鱼雷舱外有第三个人说话,走进来的正是特派员,他还是穿着那件笔挺的制服,就象是舰队司令专门下潜艇来检查工作一样。

“你知道具体的情况?”赵平渔问道。

“知道的不多,不过我国的潜水员去之前,一些国家或者地区的不明打捞组织至少已经去过2次了。”

“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说得都是真的,60年代末,我们国家缺少硬通货,有人想起这艘沉船,因为据说有几顿黄金,后来一无所获的原因么,其实是别人已经先去过了,我们的蛙人第一次去就找到了挂在沉船船舱上的潜水信号绳还有丢弃的脚蹼;当然这种事是不能对外讲的,他们很可能就是用小型的潜艇做的,时间在1970年左右,拿走了什么就不太清楚了。”

“你们搞情报的什么都知道。”政委笑着插话道。

“所以,不要怀疑这次任务的价值,必要的时候,我们一定会用潜龙4号把这片海底给翻个底朝天。”特派员信心十足地说道,但是他还是回避了问题的实质,他想要寻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只是飞机的数据记录装置和飞行员的遗体?赵平渔知道事情绝没那么简单。

郑强坐在指挥席上,还在想着任务的危险性,由于潜水员进出潜艇都是靠一根533毫米的鱼雷管,所以无法携带太多的东西,实际上穿上那身厚重的潜水服,戴上一个硬质的潜水帽,即使什么都不带,要想从哪个管子爬出去都已经很困难了。一旦老赵出了潜艇,自己就什么都帮不上了。

“艇长,预定海域到了。”有人提醒道。

“知道了,我马上去。”

郑强没有马上就到鱼雷舱。他还在等水温探测器发回的数据,过了一会儿,水环境探测终于完成了。水温层与记录的稍有不同,不过水深没有变化,203米,算是这片海底的一个高坡地带。现在潜艇就悬浮在了目标海区的上方,精确度以米计算。

“好了,我要求缓缓地坐底,不要快。”艇长站到正中的潜望镜前说道。

随着艇长的命令,潜艇开始以极慢的速度下潜,过了很久,随着龙骨发出的一连串沉闷地碰撞声,潜艇终于碰到了海底。整艘艇上除了反应堆舱室的冷却泵以及一套海水淡化装置在发出轻微的振动声音,再无任何噪音。

“想抽烟的可以到外面抽烟,值班人员随时向我报告新情况。”郑强发布完最后命令才起身去鱼雷舱。赵平渔没有等他到,已经钻进了鱼雷管,看起来他一点都不把这次任务当一回事,郑强到了2号鱼雷管跟前,听到了鱼雷管内微弱的注水声。

在200米的水深下,至少会有21至22个大气压的压力,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是绝对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的,即使受过训练,在这样的重压下移动也着实够呛。另一个威胁是黑暗,赵平渔爬出渔雷管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他经历过的最黑暗的海底,他这才想起这次不但是他潜的最深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夜间潜水。

赵平渔半截身子钻出了鱼雷管,浑身上下都是水压造成的刺痛,还好他训练有素,很快就适应了过来。他打开了照明设备,光亮所到之处,海底的几只小螃蟹赶紧逃离,这样的强光足够把它们照得晕头转向的。

赵平渔沿着潜水信号绳爬到了海底,这里他没法儿用脚蹼游,只能慢慢地走,实际上他左手拎着照明灯,穿着盔甲一样的潜水服,就外形而言已经和宇航员相差无几了,这种潜水服用面罩隔离开头部,无需咬合呼吸器,这样他工作的时候还能用很含混的声音说说话。他一降到海底,就用粗棒子一样的金属探测仪在艇壳上敲了几下以示他安全到外面了。接下来就是搜索工作,主要工具是探照灯,在他的左手,辅助工具是一根金属探测器,这个东西的原理可能和陆军用的探雷器差不多,有一个耳机带在赵平渔的头上,它能探测到附近的金属物体的磁信号,理论上它可以帮助潜水员轻而易举地找到那架飞机和附近的沉船。

因为带着压载的铅块,赵平渔的行动就像是慢动作,内置的循环式呼吸器,使得他在海底行走时不会像一个不断冒泡的普通潜水员。即使靠近赤道,这里海底的水温也不到5摄氏度,老赵决定暂时不使用电加热设备,因为他的循环呼吸器耗电很大,潜水员在水中的自持时间都是以这个设备的耗电量而决定的,如果再加上电加热设备,那么能坚持的时间就又要减少了。他的身后还拖着一根潜水信号绳,不过这跟绳子的另一头只是系在鱼雷管里,所以也起不到发送信号的作用,唯一的作用是防止他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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