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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20 躁动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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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25 复发

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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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代表着恢复了自由——这只是针对大多数人而言——对于精神病人来说,他的自由应该在医院里。

我又回到了那冰冷的宿舍,当时是11月中旬,我的房间里没有暖气。

但,我仍然感到很温暖,——在心里,毕竟我回到了自己的家。

我可以甩掉医院里的那些繁文缛节——可以随时起床,随时吃饭,随时睡觉,甚至,随时饮酒,吸烟。随时服药或者忘记服药。——广义的自由陷害了我。——我又出现了躁狂症状。

有些时候,我会怀念躁狂症发作的那段日子,在那些日子里,在我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明朗,充满活力和激情,充满着希望。我每天似乎有办不完的重要事情,让我的休息时间越来越少,它让我每天都会兴高采烈地度过,让我每时每刻都会觉得心情愉悦,万分舒畅。——然而,我却无法顾及到他人的感受,从而给我带来了巨大却不可弥补的损失。

在出院的两天之后,我有疯狂的参加各种力不能及的社交活动——参加空手道部的训练,并且不按规定,做出许多危险动作,且毫不顾忌队长的警告,以致最终我被强行退部;参加大学祭,我是穿着空手道训练服参加中国展位,很另类,学生们看了纷纷侧目,严重影响了那个展位的生意,所以最后我也被清退了;参加企业为后辈们举办的就职说明会并疯狂地提出了各种词不达意的问题,使得热情洋溢的企业来宾面露难色,场面十分尴尬,所以最后我被大学就职科的职员强令退场;我还报名了校外的一个航船周游世界活动——虽然我不可能真正地参加——所有这一切都没有令我感到羞愧,反而更加兴奋。

更疯狂的是,我拼命的在宿舍及其周边搜集自认为有用的垃圾,把它们堆满了宿舍的走廊。——我疯狂地认为自己的财产和社会经验大大增加了,为此喜不自禁。

我为这些活动付出的代价是——所有知道我的人都认为我是个疯子,他们对我避之不及。

我的活动范围逐渐扩大,这个 疯子在横滨市区各处游荡,——不管白天还是黑夜。

我去了新横滨的本田4S店,更换了我的二手雅阁的离合器——开着它到处游荡。哪怕只是为了去附近的一家拉面店吃一顿猪骨拉面,我也炫耀地开着它去。在日本的大街小巷里,我的破雅阁被冒失的驾驶者碰撞得更残破了。结果没过几天,又一个笨拙的坡起再次让我的离合器冒烟,它又被送进了那家修理店。

我去了高级百货商店高岛屋,在那里办理了一张信用卡,然后疯狂地刷开买大量自己并不需要的东西,直到透支。

我同时订了两份报纸,一份经济周刊,让那个可怜的小报箱塞得满满的,可我却从没去取过。

我突然对外语产生了兴趣,韩文,英文,法文的课堂上出现了我的身影——但是,因为心情会突然变得烦躁,而中途退出课堂的我令老师和同学们都极为讨厌。

深夜,我在宿舍走廊里用仿真枪练习设计,枪击声“当当“地在走廊里剧烈地回响——虽然有人提出抗议,我却丝毫不在意。

我的躁狂症状越来越严重——最后它终于像到数秒归零的定时炸弹爆炸了。

那天练习完空手道。我兴致勃勃地来到微机室作论文——计量经济的野田教授刚好也在那里给学生做演示——微机室是公用的,我自然也可以在里面使用微机。

我坐在后排的角落刚刚打开微机,野田教授勃然大怒——我的空手道衣激怒了他,所以他大声呵斥我出去。——对待一个精神病人,谁都不会采取那么严厉的管教方式的——问题是,他不知道我是个躁狂症患者。

他扯去了斯文,我也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躁狂症状。——双方剧烈的争吵直到田中教授闻讯后打给我电话,并在电话里向野田解释了我的情况才偃旗息鼓。

我精疲力竭地回到宿舍,一头倒在床上睡到天明。

我买了大量的盆花,各式各样,缤纷艳丽,——摆满了一屋子。

在那间宿舍里的最后一天,我就是从鲜花丛中醒来,——赏心悦目的花儿们让我心情无比舒畅。

我拿起背包,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花,想着晚上要给它们浇水了——便关好门走了。

去往图书馆的路上,只有寥寥数人。迎面走来一个越南留学生,他住在同一宿舍,以前有时还会在厨房一同做饭。我用日语大声向他打了个招呼,他却毫无反应,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要走过去。——我顿时怒火中烧,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一边用力地掼,一边狠狠地骂道:“混蛋,和人见了面要打招呼,没人教你这么做吗?你这个混蛋。”

路上的人虽不多,可我疯狂的举动让他们马上聚集过来,几个胆大的男生拉开了我。还有几个人马上将此事报告给了健康管理中心的浅井先生。

最后,浅井拉着我去了健康管理中心初次进行心理咨询的那个房间,问明了情况后。让我在房间里先休息。——我呆坐在那里,出奇地安静,一个上午过去了。

中午时分,田中教授来了,满脸的怒气——“跟我走”,说罢就走出了健康中心,自始至终没正眼看我一下。

我当时是清醒的,自知犯了大错,低着头向浅井告别,离开了那个房间。

田中的车就停在门口。他要我上车,我就乖乖的上车,没敢问去哪里。

车出了校门,上了公路,我一看方向,知道是去小川医生那里。

一路上,师生间无语。

到了小川那儿之后,我马上得到诊疗,似乎是事先预约好了的。

说起出院这两周发生的种种,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委屈感——不禁痛哭失声。说道兴奋处,却又手舞足蹈,喜形于色。

小川和田中一直看着时哭时笑的我。最后长叹一口气。

小川说:“看来还需要住院治疗啊,我马上联系医院,写介绍信——这次可不要那么急躁,好好治疗啊。”

田中点点头。我坐着深鞠一躬,诚恳地说了声:“是。”——心中却有一种卸去重担的轻松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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