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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 fullere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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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胡适擅长的不是古代诗歌

毕竟他主要是留学西方,接受西式教育的。至于他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发表的那些新诗,则是为了契合他在《文学改良刍议》主张以白话文代替文言的目的。

自从五四运动开始,中国的先进知识分子也不能再以上等人的姿态继续安居于象牙塔中,要到下层民众中去聆听他们的想法,试着使用他们那些看似浅薄但生动的语言创作,这总归开始成为潮流。胡适还写过《人力车夫》:

“车子!车子!”

车来如飞。

客看车夫,忽然中心酸悲。

客问车夫:“今年你几岁?拉车拉了多少时?”

车夫答客:“今年十六,拉过三年车了,你老别多疑。”

客告车夫:“你年纪太小,我不坐你车。我坐你车,心中惨凄。”

车夫告客:“我半日没有生意,又寒又饥。你老的好心肠,饱不了我的饿肚皮。我年纪小拉车,警察还不管,你老又是谁?”

客人点头上车,说:“拉到内务部西!”

比起“我大清早起,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的啼”来,这首诗更加通俗化,也更无含蓄的意境。可当时像这样写诗的,也并不止胡适一人。如鲁迅就写过《言辞争执歌》:

展堂同志血压高,精卫先生糖尿病。

国难一时赴不成,老吴已经受警告。

这样下去怎么好,中华民国老是没头脑。

想受党治也不能,小民恐怕要苦了。

但愿治病统一都容易,只要将那”言辞争执“扔在茅厕里。

放屁放屁放狗屁,真真岂有之此理。

闻一多也有新诗《飞毛腿》如下:

我说飞毛腿那小子也真够蹩扭,

管包是拉了半天车得半天歇着,

一天少了说也得二三两白干儿,

醉醺醺的一死儿拉着人聊天儿。

他妈的谁能陪着那个小子混呢?

“天为啥是蓝的?”没事他该问你。

还吹他妈什么箫,你瞧那副神儿,

窝着件破棉袄,老婆的,也没准儿,

再瞧他擦着那车上的两大灯吧,

擦着擦着问你曹操有多少人马。

成天儿车灯车把且擦不完啦,

我说“飞毛腿你怎不擦擦脸啦?”

可是飞毛腿的车擦得真够亮的,

许是得擦到和他那心地一样的!

瞎!那天河里飘着飞毛腿的尸首,……

飞毛腿那老婆死得太不是时候。

在今天来看,就算是大家,他们在早期的这些白话诗句也可能显得过于造作,令人发笑。但如果没有这样的努力尝试,也就没有后来更加成熟的中国新诗。

古诗当中精雕细琢的平整和韵律感好不好?是很好。但是这对那样一个风云变幻的年代而言是否合适,就成了大问题。我相信鲁迅先生是不会介意放弃这种韵律感的,对鲁迅先生而言,即使是祖宗留下的汉字,如果阻碍了中国人智识的发展,也得请它让路,因为终究是人更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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