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平壤逛街 （序） -- 胡丹青

上次说到从夜访的平壤人家家里出来方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如果按原路走回的话是肯定来不及十二点以前回到羊角岛酒店了。在酒店等我的L和Z导要是十二点看不到我回去，一准着急，这才是我那时最担心的事情。

心里急，却又不能撒开腿在平壤的长安街上跑，那还不把夜巡的联防队员给招来，所以我只能加快点脚步往回赶。不过，我心里作好最坏的打算就是遇上巡逻的民警，直接指着胸前别的徽章表示自己是中国游客，出来“散步”迷路了，要他送我回羊角岛。（后来想想好傻，貌似朝鲜抓的几个间谍都是自称“散步”去了不该去的区域或者散过了国境线出了事儿。）我心里还是存着“有急事找民警”的社会主义国家优良传统，希望这不仅仅是中国特色。

仔细回想起来，在我快步往回赶的路上，还发生了两件有意思的小插曲。心里嚷着早点回到酒店，倒没忘记提醒自己，不要犯方向性错误。我对平壤市区的熟悉仅限于两条路：下了桥到火车站前一个右转，然后沿着大路一直走到这里。要是一不小心离开了这两条路，那我今晚可就丑大了。虽然就掉头原路返回这么简单，我决定还是找机会问个路。一来是为了保险起见；二来，在不同的国家问路也是一番有意思的经历。正好这时候有一辆公共汽车——不，是有辫子的电车——到站，下来的人里有个穿校服的中学生，我赶紧上去，ani-on-hee…，然后边打手势边问，先是用中文，“火车站？”她茫然地笑笑。不懂中文？再试，我用手在身边比划蒸汽机车汽缸运动的动作：“火车？”然后用手指指路的这头，然后指指路的另外一头，表示想知道是哪个方向。得到的回答还是无内容的微笑，加上摆摆手。“Train?”（蒸汽机气缸往复动作）“Railway Station?”啊！女生恍然，点点头，一指前方。我感紧点头多谢，gan-son-思密达! 这一指，不仅证实了我走的方向的确没错，心里踏实了，还证实了朝鲜导游告诉我的一件事，即在朝鲜的中学里，第二外语是英语而不是很多人包括我以为的汉语。这个信号的含义是，尽管绝大部分朝鲜留学生都是派往中国学习，朝鲜其实十分清楚和英语国家交流的价值。话说半年之后我又去了越南，发觉在河内中学生学的外语也是英语，而在那里理由更加简单：英文好的人能找到外资企业的高薪工作（潜台词是，西方企业比中资企业给的工资更高）。

好，方向明确继续往前赶。忽然，在我身边发生一件小小的事故。哗，撒了一地的小果子，一位阿玛尼和她的孙女儿赶紧满地捡。为什么这事如此吸引我注意？因为水果在朝鲜的特殊地位。就在当天下午去少年宫的时候，我还把从丹东带到朝鲜没吃完的几只苹果（朝鲜好像有海关没有检疫）带了去想送给小朋友们，反正还有一天就回国了。我们的朝鲜导游算是出身高官家庭，从事涉外职业，看到苹果还是十分稀罕的表情，含混地向我表示在朝鲜水果还不是天天有得吃的，苹果要由她交给小朋友。这让我印象挺深的，我的理解是，朝鲜的农业计划把有限的耕地投放在了事关生计的粮食生产上，所以没有很多剩余给果园的地了。而这天晚上却看到了一地的水果，这不有意思？大娘没有篮子或袋子，却在腰里围了一大块布，拎起远端的两角成了一个兜。大娘一手提着布角一手捡地上的果子放兜里，动作很不方便，地上的果子又多，一边捡还有果子一边往外蹦。我于是弯腰帮着大娘和小女孩在地上捡果子，对了，她们也是自带了手电照着地面捡的，我也把我的手电拿了出来。回去以后我就能说，多不多不知道，但至少在平壤的老百姓还是有水果的，因为我在平壤街上捡过。有趣的是，大娘边捡着还开心地笑，完全不为果子掉在地上而恼，不知是因为打着手电捡果子本身比较好玩，还是因为有这么多水果让她们如此开心。反正，她咯咯地笑让我也觉得大晚上在平壤大街上捡水果是多么的有趣。就着灯光，我看那些果子大概是一种黄杏儿，比核桃稍大，北方的杏儿我倒是不熟悉。我手电四下照了照，差不多都捡完了，拍拍手，跟大娘点点头，继续赶路。

救命稻草在哪里？这个样子啥时候才能回得去啊？其实，救命稻草已经出现过了。看着远去的电车，脑子里的一闪念被我抓住：火车站前不是有个公交终点站吗？这条路一直走到头不就是火车站吗？眼前这个不就是公交站牌吗？抬起头前看后看，这公交站牌也太简约了吧，就一个大大的“2”，上面两个朝鲜文字符，反面，一样的！现在的问题是，跑在这条大街——平壤的长安街——上的公交车是不是仅此一路到火车站的？我不知道。不过，回想来的路上看到经过的电车好像的确都是差不多的样子。（废话，一个城市的公交车可能都是长一个样的，这哪作数？）您就当我这是情急之下的心理安慰吧。正心里琢磨着，远远地一辆电车就来了。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救命稻草，一定要抓住，上！车离上街沿一米多就停了，只有两三个客人，我跟着上去了，咣当，车门在我身后关上。三个门的铰链车，我是后门上去的，上去右手就是售票员的座位，是一小年青，背着个斜跨书包。看见他我才一愣，上车前都没想怎么买车票，而且我身边的一元钱全都用光了呀。只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上了（兄弟我上次逃票那都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了），先指指胸前带五星红旗的徽章，然后拍拍兜表示一无所有，再指指窗外大同江对岸的羊角岛酒店的灯光，售票员同志似乎明白了我坐霸王车的意图，挥挥手放过了我，赶紧点头说思密达。还好，晚班车里人不多，没有引起围观。车上还有空座位，我却不敢马上坐下，这车往哪儿开我都不知道呢。车里黑黑的，借着外面的灯光，看到有几个乘客座位旁边放着编制袋大包和扁担，这让我放心很多，看上去比较像晚上去火车站的样子。坐下也不敢掉以轻心，一直看着窗外的大街注意什么时候车要转弯，我的方案是，一旦发觉车在我意料之外的地方转了弯，那我就第一时间下车，换“11路”回归自己唯一熟悉的那条路线上。还好还好，不久前方路的尽头就出现了久违火车站大楼的灯光，这下好，到家了。一个左转弯后，电车如愿停在了那个我记得经过过的公交终点站内，我下车的步伐尤其轻盈，因为前面没几十米的地方就是通往羊角岛的大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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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逃票，其实心细的看官仔细一想，哎，不是之前换过几张面值五朝元的“市内车票”吗？怎么忘记拿出来用了呢？别说，直到回到酒店房间里我都没想起来兜里还有这么一样东西。其实，当时即使想起来了，也不见得就知道拿出来用，因为换到的时候一直以为是粮票，在卖烟酒的店里嘛，后来仔细看看才觉得图案像是公交车方向盘，再过了几个月问了办公室里的韩国人才确认那几张是“市内车票”。所以才有逃票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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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岛，通往酒店的路上黑魆魆一盏灯也没用，人也是一个也看不见。赶紧回到酒店才安心。路上经过一扇敞开的大门，整条漆黑的大路上就在这门前门后的几十米有雪亮的大灯照着。又一次感受到那种从深黑走进一片刺眼白光的那种刺激。那几十米路走得相当没有安全感，觉着大灯把人照得感觉像是赤裸的一样，又不知道灯光外的黑暗里是不是有人在监视着我（或者拿枪指着我），雪白的灯光以外什么都看不见。终于走出灯光走回到黑暗里，眼睛需要十几秒钟才适应，好像的确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不管了，前面就是酒店大堂的灯光，我终于到家了。

我几乎是跑着穿过了大堂，又是跑出电梯到了L和Z导的房间门口，她们房门没关，等我呢。坐下，拿过一瓶矿泉水，摊开地图，我跟她两开始讲我那晚的故事。。。

写到这里，我在平壤散步的历程也终于收了尾。在下心里明白，等着我的不仅有L和Z导这两个好朋友，还有西西河的诸位知己，那几位自带板凳和大衣坐在坑边苦等，从积水坑等到积雪大坑的几位，我先给您们鞠个直角躬，再送花一朵，有机会相见那日，我请大家喝啤酒。。。最后，大家掌声欢送铁牛同志，您请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