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皇城司秘闻 -- 史老柒
熙宁十七年七月十四日,汴梁城东北四十里,陈桥驿。
今天整个陈桥驿显得热闹非凡,因为所有驿站人等,加上宋朝有司官员,都在急切的等待着一个人的驾临,那个人身份尊贵,乃是王公贵族。但,却不是大宋的王公贵族。
李清臣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多少次手搭凉棚做翘首企盼装了,本来半个时辰前就抵达陈桥驿的大辽王车驾一行到现在还没来。宋境虽说一向太平,但是也并非没有流匪,职方司的官员们一个劲的安慰着李学士,李清臣现在已经除翰林学士了。他和范纯仁是呼声最高的下任进政事堂的候补人选,当然,那是在不包括目前闲置的石学士的前提之下。想着想着李清臣的思绪就回到了当年任京东路提刑典狱司的岁月……
“大人,外面日头毒,回内堂等候吧。”职方司管事好心的劝解,其实他自己也热得大汗淋漓,说是劝对方,实际上也存了私心想回去凉快凉快。
“不急,你再派个人去探探,看看卫王车驾,现至何处了?”李清臣一刻见不到萧佑丹,这心就一刻落不回肚子里。
“遵命……”那管事愁眉苦脸很不情愿的应道。
一面绣着大辽卫王的大纛终于在远方的地平线出现……同时驿站沸腾起来。
“来了来了!”
“终于来了!”
“可算是来了啊!”李清臣长舒一口气,“摆开仪仗,净水泼街,奏乐,恭迎大辽特使!”
“大王远道而来,路途辛苦,下官已略备薄酒为大王洗尘。”李清臣施宋朝参见王爵礼。
“哈哈……我在大辽便久仰学士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客随主便,一切听公安排就是。”大辽卫王人尚未出辇,笑声已透帘而出。
李清臣久闻这位萧大王马上行伍出身,虽然也算文采风流,但毕竟带着挥洒不去的军人习气。当下微微一笑,宋朝虽然今年武人地位渐渐提高,但是在李清臣这种传统的士大夫眼中,对武人多少还是带着一种轻视的,比如适才萧佑丹自称“我”而非“孤”,就让李清臣有种“毕竟蛮夷,沐猴而冠”的感觉。
待得萧佑丹自王辇中出来,李清臣仔细打量发现,此人的确气度不凡,眉间凝成“川”字纹,不怒而威,很是带了几分煞气,看了几眼,便径自垂下头去,躬身施礼。
萧佑丹也在打量李清臣,因为通事局近期的报告上特别注明眼前的这位“李学士”,乃是极有可能在不久入主政事堂的。在那份资料最后,有一行标注:“若范纯仁即刑部尚书位,此公便是礼部尚书;若范公入主霜台(注:御史台别称),此公乃秋台(注:刑部别称)之不二人选。”
那一行标注不是韩拖古烈手迹,萧佑丹至今也不知道此人身份,只知道此人能量极大,打听南朝机密如探囊取物,对南朝形势判断无不精准无比。此番南来,任务有三,其中之一,就是他必须亲自考察这名代号“不周”的细作。因为大辽目前对南朝的分析,倚重此人的比例越来越大,萧佑丹实在不允许如此重要的一名细作,竟然是自己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底细的情况出现。
他多次以奥语书信询问托古烈此人来历,托古烈也多方打探,却毫无结果,只能定下几个身份疑似之选,看到自己方面驻汴梁的第一能臣也对此一筹莫展的时候,萧佑丹不禁笑骂:“废话,肯定在这几个人里还用你说!老子十几年前就知道了。”
南朝饭菜原本甚是可口,但加上外交气氛,却让萧佑丹吃得很不痛快。两人身边还摆着一个棋盘,局势也是半死不活,萧佑丹单论棋艺,是杀不过李清臣的。本来这局棋早就该结束了,偏偏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就是不肯屠他的大龙,结果一直下到了吃饭的时候,两人一个不好意思认输,一个就是不愿意赢棋。于是便只好边吃边下。对面的“李学士”吃了近半个时辰,面前的半个狮子头还剩下小半个,酒盏里的黍酒,也有大半杯。他随便说一句哪怕只跟朝局沾一点点边的话,对方都要思考片刻,才谨慎的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就充作是回答了。对于古今往事,奇闻趣谈,倒是滔滔不绝。两人看似谈古论今,相交甚欢,时不时还走几步棋,酒宴虽然轻歌曼舞,好一派风流场面,但是实际气氛却甚冷。他自己也对面前的美食没了胃口,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已经够得上职方司标上“谈古论今,手谈至深夜,宾主尽欢”的评语。便拱手一礼:“孤王今日有些困乏,便不多叨扰了,今日与公相聚甚欢。”
“如此,大王早些歇息,明日我等一起动身,沿途景致,下官定为大王细细讲解。”李清臣也早就盼着这该死的宴会早些结束,望着一大桌子美食不能敞开吃,自己颇好饮酒,却强自克制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那孤王告辞了。”
“下官恭送大王。”
待萧佑丹身影不见,李清臣立刻挽起袖子,开口大嚼起来,看的周围的小吏抿嘴不已。
“大人。”职方司管事跑进来,“随行的北朝从人端着大盆小碗在卫王行辕频繁出进。”
“你打开里面看了么?”李清臣嘴里塞了一只鸡腿,说话有些不清楚。
“打开几个看过,都是饭菜。”管事就是觉得蹊跷,“怎么刚吃过饭就又饿了?”感觉不对劲才来禀报。没想到冲进宴会场所一看,这位全权负责的李大人,好像也跟八辈子没吃过饭差不多,于是那份蹊跷就更重了。
“无妨,让他们去吧。”李清臣终于将嘴里的鸡肉艰难的咽下,“萧大王走了一天,也不容易啊。”
管事犹豫几次,也没敢问究竟是怎么个不容易法?为什么两位大人,坐在一起吃了一个钟头的饭,一朝分开,还是如此的有“战斗力”?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宰相肚里能撑船”?肚子大所以吃的多么?看那萧大王身材也很匀称啊……
李清臣哪里猜得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就引出这么多胡思乱想,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面前这只烧鸡上……
就李清臣这种文臣打死也想不到,那看似一盆盆饭菜的下面,便是一个个密封蜡丸,毕竟职方司的官员不能把手或餐具伸进萧佑丹还没吃的饭菜里搅和。自通事局一应政令皆以萧佑丹执掌金银令箭为准之后,每天几十份报告便要趁机流水送上,还不能引起南朝怀疑,今天他自己空了肚子一天,也是有趁此机会,好好处理一下通事局事务的意思,
最近由于南朝的“暴风行动”以及熊记大车行的捣毁,让通事局信息流转的效率大大降低,萧佑丹被迫启动备用交通,但仍然感到压力太大,效率低下。看着一张张按照过去标准已经超过有效时效的“情报”,这位北院枢密使兼领通事局事的侍卫司徒脸上,不由得一阵阵浮现出苦笑。
“肚子好饿啊!”萧佑丹处理完毕之后感慨了一声,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