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皇城司秘闻 -- 史老柒
须水乃洛河支流,在汴梁西面。因水面平缓,流域内多橘子(江河之中较大的陆地),多河洲(较小的陆地),多芦苇荡。水脉也因此错综复杂,其中一条支流,更是北通海河,再经海河可直抵黄河口。
一叶扁舟正缓缓在芦苇荡中穿行,撑篙之人甚熟水性,船篙入水不见星点水花溅起,扁舟入浅滩速度丝毫不减。
“大哥抚岸(行话,不再做水上生意)经年,原以为水上的本领稀松了,没想到在京都当了几年旱鸭子,这奴船之术反倒精深了许多。”秋三缩在船舱里,感慨的说。
“我常说大哥不是凡人,大宋最近降下不少星宿,比如石帅便是左辅星,咱家大哥,便是天蓬元帅。(宋朝尚无猪八戒角色,天蓬元帅,仍乃天河水军大将)”雷三炮嘿嘿的说。
“三哥向来粗鲁,没想到夸起别人到另有一番滋味。”唐二十郎依然忍不住的笑了。
小船轻轻的摇晃了一下,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大哥还是生疏了,竟然能够撞到河洲。”大家心中暗想,却谁都不敢说出来。
“到了,出来。”楚沐猴冷哼一声,“背后嚼舌,小心缺德,生孩子没后庭!”
“哈哈哈……”三个人终于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出得船舱却是吓了一跳,好大一片河洲,已然抵得上半个橘子了。
楚沐猴分开河洲上茂密的芦苇向里走去,三人不敢怠慢,芦苇荡中最易走散,一步跟错便迷了方向,当然呼喊自然容易,但是三人都久在河上混饭,谁也不好意思丢这个人。
“跟进,噤声!”楚沐猴如临大敌。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芦苇被割倒,铺成了软软的地席,空地正中竟然有芦苇编成的一个矮榻和四个草垫。不,应该说五个,因为一人端坐于上,显然屁股底下也应该有个草垫才对。
“不知阁下以恩师草船令召集我等,有何贵干?”楚沐猴上前一步。
“周玉绳临终遗书,请尔等自观。”那人指了指矮榻上的一封书信。
雷三炮最沉不住气,一把上前抢过,扯开封皮看了起来,随即,双手颤抖,信纸滑落,人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唐二十郎伸手接住信纸:“三哥,噤声!恩师人都去了,现在再哭还有个鸟用?莫要再害了大哥才好!”
这话果然管用,雷三炮的哭声登时没了,只不过豆大的眼泪依然啪嗒啪嗒落个不停。
“大哥,您先替咱兄弟看看。”唐二十郎知道就算大哥心胸在宽阔,也不可能对昔年之事彻底忘记,所以,如果现在不让大哥对他们绝对信任,到时候更加麻烦。
信任,来自坦诚。
“敢问先生,萧大是谁?”楚沐猴看完,疑惑的问。
“大当家从何处知道这个名字的?”那人原本雍容尔雅,此刻却颜色大变。
“家师遗书中以本门密语言及,杀我者,萧大知。固有此问。”楚沐猴很奇怪,此人既然能得到恩师信任,怎么连本门暗语都不晓呢?
“常以为南朝人才不过王马石苏诸人,不了草莽之中竟然也卧虎藏龙。暗语之说,孤自司马始得闻,不料南朝民间,竟已沿用多年!”那人越说越是沮丧,大有悲哀之意。
“孤?南朝?你是何人?”秋三警觉起来,抽刀戒备,另外三人,也立刻做出防守之态。
“哈哈,久闻四位乃南朝草莽中的豪杰,余不忍欺之。我就是萧大,本名萧佑丹。”那人说完,已然恢复了从前的镇静雍容。
“萧佑丹是谁?”雷三炮见楚沐猴和秋三脸上血色退得干净,仿如金纸一般,不由大奇,小声询问。
“大辽卫王、北院枢密使兼侍卫司徒。”楚沐猴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的说,似乎在极力阻止牙床打架。
“是个王,那岂不是就比皇上小一级?”雷三炮出于惯性嘟囔了一句,然后也紧跟着面色大变。
“请先生详述恩师故去之景。”楚沐猴到底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担了那三个兄弟的身家,无论如何不能失态,于是大着胆子问道。
萧佑丹于是便开始叙述自己当年遇到周玉绳的经过……
听着这个契丹人嘴里说出恩师音容相貌,楚沐猴又感到眼圈红了,当听到恩师虽死尤恨,特别留书萧佑丹,告知自己三个徒弟下落,命他将头颅送到,并附上遗志的时候,三个人再也不管什么“噤声”的规矩,开始放声大哭。
“多谢大王以诸侯之礼安葬家师。”楚沐猴对萧佑丹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其他三人亦如是。
“周老当家统辖东江七十二水路,地盘并不比我大辽南京道小上多少,以诸侯之礼葬之,原也应该。”萧佑丹看到四个江湖大豪行此大礼,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下,暗想:今日之事,已成一半。
“敢问先生,家师仇人,乃是何人?”楚沐猴哭过了,依然惦记着大事。
“昔京东路提刑典狱司,今翰林学士,李清臣。”萧佑丹正色回道。
“原来竟是这厮?”雷三炮大喝一声。
“三弟,怎么了?”楚沐猴离开帮派日久,对后来之事不甚了解。
“昔年,李清臣围剿我东江水路,最是利害。不知道多少兄弟,被这厮杀死,将人头悬于府衙门外旗杆之上,此人升任侍郎离开京东路之时,那根旗杆竟然已成赭色,大哥由此可知,昔日东江水路之惨。”秋三神色惨淡的说,“昔年东江小儿啼哭,只要说一声,李提刑来了,便吓得立即噤声。”
“既然李清臣已升任侍郎,当入京择一部寺任职,恩师如何还能死于此人之手呢?”楚沐猴不明白。
“当年我东江子弟,在京东路损失太大。恰逢两湖分舵,混的风生水起,于是便将总舵迁至两湖。不曾想吕惠卿这狗种改土归流,我等本想无论如何不得再与官军发生争执,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不曾想京师外派负责此事的又是李清臣!此人一来便将蛮夷驯服,如此我东江人等便成了他的眼中钉。一些兄弟实在逼得无法,便去归顺,结果还是被砍下头颅挂在旗杆上。李清臣说,我等草莽桀骜之徒,素来无法无天,其言皆不可信。恩师便是在一次与官军的围剿中受了重伤,好在当时有一北朝官船经过,于是恩师便藏匿于上,后渺无音讯。想来,那艘官船便是萧大王所言之人所有。”唐家二十郎对当年之事最是熟悉,此时娓娓道来,听得楚沐猴感慨不已。
“王爷大恩,无以为报,如有所托,赴汤蹈火,再所不辞!”楚沐猴再行大礼,起身便要离开。
“楚大当家且慢,某还有话说。”萧佑丹却叫住了他,“大当家得知仇人,定是要去报的,倒不如顺便帮某一个小忙。”
楚沐猴想了一下:“小人虽栖身草莽,但家国大义,还是知道的。大王如欲饮马东京,我等断不会当大王前锋,此去只为李清臣那狗贼人头,却不会将那京都搅得天翻地覆。如是此事,大王免开尊口,免得徒伤感情。”
“楚当家快人快语,某亦不是挟恩求报之人。所托之事,断不会让大当家为难。”萧佑丹心中暗想,此人统辖绿林多年,果然非易与之辈。
“大王可直言,如小人力所能及,断不敢辞!”楚沐猴想了想,虽然辽宋世仇,但是绿林向来不分汉夷,只重恩怨,插香磕头,便是兄弟,何况宋廷又可曾善待自己?只要不背汉奸骂名,东江欠此人之恩情,以此报之,也并无不可。
“务必请东江弟子在汴河至洛水段保住此人,仅此而已。”说完萧佑丹取出一副画工精细的卷轴。
秋三接过展开,却现出奇怪表情。另外两人看过之后,表情也变得奇怪起来,楚沐猴察觉出异常,问道:“三位兄弟,怎么了?”
“大哥,此人正是前日跟您说的那个要以诡异之法所杀之人。”秋三苦笑着说。
“请大当家的详细说一下此事经过,这对某至关重要!”萧佑丹起身一礼。
“楚某担当不起。”楚沐猴又还了一礼,“我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萧大王告诉我等,此人身份?”
“好,一事换一事,某答应了。”萧佑丹答得痛快。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将那日经过详细说来。萧佑丹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竟然出神了。
“萧大王,该你了。”楚沐猴提醒到。
“哦,某失态了,勿怪。”萧佑丹竟然站起,深深一躬,“某永敢四位大恩。让几位杀人之人,是不是用一把古剑,而且剑术多走变化诡异之路?”
“正是。”三人一起说。
“你们要杀之人,乃是我朝天子从弟,郑王世子领彰信军节度使,耶律淳。”萧佑丹顿了一下,“如果余没猜错的话,那个蒙面使剑之人,乃大宋枢密院副都承旨兼职方馆知事司马梦求。”
“萧大王身份如此至尊,却待我等以诚;与那司马梦求蒙面相见,高下立判。家师曾云,心怀坦荡者,必无阴事。今日两厢对比,楚某已心中有数。况且,家师大恩不得不报,大王所托之事,只要东江水路尚有一人在,必然践约!”楚沐猴思考过后,觉得在这件事情里,辽国做的远比大宋坦荡,想来,定是宋国这边不占理。
“大当家的切不可轻易回绝宋朝,否则事情将可能出现未知变数。”萧佑丹尽力压抑着心中成功的喜悦,收服这路人马费尽乐周折,大辽骑兵天下无敌,唯独水军差劲,而大宋水军退伍之人,断无来大辽报效之理,所以如果未来东江七十二水路人马集体投奔北朝,无疑将大大增强北朝水军战力,到时水陆并进,也可与蒸蒸日上之南朝争一日之短长。
“大王若无其它指教,我等四人就告退了,请大王万勿放心,东江承诺之事,向来无悔。”楚沐猴看萧佑丹神色不定,以为他担心自己爽约。
“某信得过列位,那么,萧某恭送列位豪杰,马到成功了。”萧佑丹又是一个大礼。
“我等即日便至汴梁藏匿,如大王有需,只要将草船令随便放在汴梁城内任何一处店铺,就有人通知我等,当晚,必至府上!”楚沐猴说完,带着三个兄弟,又钻进芦苇荡里,之间芦苇一阵摇晃,逐渐静了。
萧佑丹一笑,搓口为哨,四周现出十数兵甲:“走吧,赶上王车,也让孤王那个替身休息一下,这几日苦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