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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关于巴尔干问题的文摘和碎片 -- bbce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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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南斯拉夫民族问题的最后形成则是由14-16世纪奥斯曼帝国对巴尔干半岛的征服所引发。奥斯曼土耳其人进军和统治巴尔干地区,不仅完全中断了南斯拉夫各族正常的历史发展进程,引起了南斯拉夫地区空前的民族迁徙浪潮,使整个南斯拉夫分裂为西欧天主教、斯拉夫东正教和土耳其伊斯兰三大文明板块,铸就了南斯拉夫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民族宗教冲突。

奥斯曼土耳其人原是亚洲突厥人的一支,13世纪末在小亚细亚建立独立国家,1326年夺取濒临拜占廷帝国重镇布鲁萨,定都于此,随后走上帝国崛起和扩张道路。1354年土耳其人占领加利波利,侵入巴尔干半岛,1361年攻陷亚德里亚纳堡,切断了拜占廷帝国同巴尔干内地的联系,并迁都此地,作为向欧洲扩张的堡垒。1371年奥斯曼帝国苏丹穆拉德进军塞尔维亚,塞尔维亚的姆尔尼亚夫切维奇兄弟率领贵族们结成联盟抵抗失败。1389年6月28日,在科索沃平原的普里什蒂纳和拉布之间,塞尔维亚的拉扎尔大公统领塞尔维亚、阿尔巴尼亚、保加利亚和匈牙利人联军与穆拉德苏丹军队展开鏖战。虽然战役开始时塞尔维亚人偷袭苏丹营帐,杀死穆拉德,但土耳其人最终还是战胜拉扎尔联军。这就是南斯拉夫也是巴尔干半岛历史上抵抗奥斯曼帝国入侵最著名的科索沃战役。

科索沃战役无疑成为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点,巴尔干半岛的南斯拉夫各族从此进入外部列强征服和统治的屈辱时期。土耳其人先是在1392年占领斯科普里,从此统治马其顿500多年。1459年土耳其人攻下塞尔维亚的最后要塞斯梅德雷沃,此后350年里塞尔维亚一直处于奥斯曼帝国统治下。1499年土耳其人侵入黑山,但奥斯曼帝国苏丹的统治权只限于沿海地区,黑山内地山区则继续保持独立状态,始终未被土耳其人所征服。塞尔维亚人从坚强不屈的黑山人那里找到榜样,不时兴起各种抵抗土耳其人的群众性武装暴动;更多的塞尔维亚人则以迁徙这一方式来显示他们对奥斯曼帝国强权的抵制。

需要指出的是,随着塞尔维亚沦陷于土耳其大军,其南部的科索沃地区也为奥斯曼帝国所统治。在苏丹政府偏袒穆斯林的政策下,许多皈依伊斯兰教的阿尔巴尼亚人不断迁入定居,与当地东正教徒的塞尔维亚人发生利益冲突,不少阿尔巴尼亚人还占据了流亡外迁的塞尔维亚宅地家园。由此,作为南斯拉夫民族问题的一个主要方面,塞尔维亚人与阿尔巴尼亚人之间的民族矛盾开始萌生。

1460年波斯尼亚遭到土军入侵,1463年波斯尼亚王国最终被土耳其人灭亡。在这过程中,由于罗马天主教会和东正教会对当地鲍古米尔教徒的残酷迫害,加之地方贵族们之间的相互对立,当地不少居民欢迎土耳其军队的到来,这使奥斯曼帝国比较容易地占领了大部分波斯尼亚王国领土。这可以说是波斯尼亚地区民族、宗教矛盾的早期反映。波斯尼亚灭亡后,已成为匈牙利属地的克罗地亚受到土耳其人的全力冲击。1493年克罗地亚军队抵抗被摧毁。虽然马扎尔人在克罗地亚贵族协助下竭力维护边境防线,但匈牙利军队1526年终于在莫哈奇战役中被土耳其大军所击溃,土耳其人很快占领了克罗地亚的大部和几乎全部的斯拉沃尼亚。 这两个地区剩下部分合并为一,由兼任匈牙利国王的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斐迪南一世为国王,萨格勒布成为克罗地亚的首府。

为了有效抵御南方的土耳其人入侵,哈布斯堡王朝从1578年起建立了边境军事特区——边屯区“克拉伊纳”,其位于克罗地亚境内的斯拉沃尼亚和波斯尼亚北部地区,后来又向西扩展到亚得里亚海沿海地区,向东伸展到伏伊伏丁那,并沿着多瑙河继续向东延伸,从而形成从亚得里亚海到喀尔巴阡山脉一条完整的军事防卫带。边屯区内遍布堡垒、了望塔和烽火台,“格兰尼恰尔”(Granicari,边屯民)按照优惠条件租种土地,作为尽军事义务的报酬。边屯民最初是由当地克罗地亚和德意志人组成,后来在人口锐减的情况下,边屯区为增加居民,大量引进其他地方的移民,于是大批沦陷于奥斯曼帝国征服地区的塞尔维亚人以及其他信仰东正教的民族成群结对地涌入,构成以塞尔维亚族移民为主要成分的新的边屯民。他们被安置在逃离家园的克罗地亚贵族遗弃的土地上耕种,享受免除一切税赋的优惠权利,只承担戍边的军事义务,受边屯区奥地利军官直接指挥。这些边屯民后来还争得相当程度的自治权,并建立了东正教堂和当地的东正教大主教辖区。 逐渐地边屯区“克拉伊纳”成为塞族聚居区,克罗地亚失去对该地区的管辖权。直到18世纪奥斯曼帝国不断走向衰微,边屯区逐渐非军事化,1881年边屯区被撤消,这一地区才重新归于克罗地亚管辖。然而当地的塞尔维亚族居民争取和捍卫自治权利的民族运动依然持续不断,由此发源于奥斯曼帝国入侵时期的边屯区问题构成南斯拉夫民族问题的一部分,成为近现代塞尔维亚人与克罗地亚人之间民族关系中的一大症结,20世纪90年代“第二南斯拉夫”解体进程中爆发的克罗地亚战争也与此直接相关。

这样从14世纪中叶到16世纪初叶不到两百年的时间里,利用拜占廷帝国的分崩离析和巴尔干半岛上各种帝国、王国势力之间的冲突争战,正处于上升阶段的奥斯曼土耳其人涌入巴尔干半岛,相继征服了巴尔干地区南斯拉夫人诸国家,在塞尔维亚、马其顿、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及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和黑山部分地区建立了军事封建统治。同时另有部分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和亚德里亚海沿岸分别为奥地利和威尼斯所占领。如此,自古以来就存在的横贯巴尔干半岛中部、将南部斯拉夫人分成两部分的东西方文化区域分界线,又增添了新的形式和内容,并且在土耳其人统治时期,南斯拉夫东部和西部地区以及南斯拉夫各族在文化发展方面的差异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显。南斯拉夫民族问题开始出现,前述科索沃地区塞尔维亚人与阿尔巴尼亚人之间的民族矛盾,以及克罗地亚“边屯区”问题所蕴涵的塞尔维亚人与克罗地亚人之间的民族矛盾,即是具体表现。

14世纪中叶直到20世纪初叶,奥斯曼帝国对巴尔干半岛长达五百多年的征服和占领产生深远的历史影响。

首先,奥斯曼帝国军队以其势如破竹的征服,在刀光剑影中一举消灭了南斯拉夫民族的中世纪国家,彻底改变其正常的发展进程。本来到13、14世纪,南斯拉夫地区的政治发展已经导致一些政治大区域的形成,而活跃的商业和频繁的交往也带来该地区经济的兴旺,从而为形成一个稳定的、联合的社会政治共同体创造了初步条件。然而在奥斯曼帝国入侵后,“土(耳其人)在巴尔干继续保持中世纪的状况,使历史的车轮倒退了几个世纪”。因为,当时南斯拉夫各民族的封建关系已达到或接近西欧的水平,而封建的土耳其的社会和经济发展水平同南部斯拉夫各民族的中世纪国家所达到的水平相比要低下得多。 南斯拉夫各族的统一国家直到一战后方才出现,以及南斯拉夫人多民族统一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之脆弱,在很大程度上与奥斯曼帝国在巴尔干地区的腐朽落后的封建专制统治一直持续到20世纪初不无关联。

其次,奥斯曼帝国的入侵,引起空前的民族大迁徙,造成不同民族的杂居和民族分界线的犬牙交错。如前我们谈到,许多塞尔维亚人宁愿背井离乡也不愿接受土耳其人的压迫。他们一部分人移居波斯尼亚、达尔马提亚和黑山,另一些人则迁至斯拉沃尼亚一带,尤其是伏伊伏丁那地区。据史书记载,在奥地利人与土耳其人的拉锯战中,为避免土耳其人的报复,1691年大批塞尔维亚人有组织地离开科索沃地区的佩奇、普里兹伦和北马其顿周围地区,向北迁徙,其中有一部分在匈牙利南部和伏伊伏丁那定居。同时大量的已皈依伊斯兰教的阿尔巴尼亚人迁移到他们告别的家园。克罗地亚人在奥斯曼大军的征服浪潮下,被迫撤向西部和北部。而当奥地利等基督教国家军队赢得对土耳其人的军事胜利后,又有相当一部分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返回曾经为苏丹所控制的地区。

再次,在土耳其人对巴尔干地区的征服过程中,奥斯曼帝国不仅以其暴力强权,而且充分利用了巴尔干各民族之间的隔阂矛盾,对被征服居民进行成功的分化瓦解,裹挟着许多被征服民族实现和加速自己的征服进程。在这过程中,“占领与不可避免的合作和相互影响交织在一起。苏丹的进贡者,既拿出钱财又提供兵员,对土耳其的胜利作出了贡献。” 加入土耳其人征服大军的还包括投靠苏丹的巴尔干各民族的军队,巴尔干各民族之间相互仇杀的历史在土耳其人的驱使下更加残酷。奥斯曼帝国利用、挑唆巴尔干各民族之间的冲突、争斗达到自己目标的策略,为后来交相染指巴尔干的各种帝国势力所仿效。由此在巴尔干特别是南斯拉夫地区遗留下极为复杂的民族和宗教关系,为日后的民族矛盾和领土纠纷埋下祸根。

最后,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点,土耳其人在征服和统治过程中,将其所信奉的伊斯兰教移植到巴尔干社会,致使南斯拉夫各族之间形成天主教、东正教和伊斯兰教三大宗教鼎立的局面。土耳其征服者为维护他们在巴尔干半岛的统治和支配地位,通过对征服地区以宗教划界的歧视性政策推行伊斯兰化,促使一些当地民族皈依伊斯兰教。虽然土耳其人允许天主教徒和东正教徒保持原有信仰,保留各自的宗教组织和宗教礼仪,但同为帝国的“赖雅”(臣民),皈依伊斯兰教的就比非穆斯林处境要好,前者可以减免包括人头税在内的一些贡赋。而“倘若有谁想在帝国的军事行政机构中使个人飞黄腾达,想在城市里从事经济活动而发财致富,或者单纯地对新的社会制度表示拥护,他就得改宗伊斯兰教。” 由此,包括阿尔巴尼亚人在内的许多民族因不堪忍受沉重贡赋、改善社会地位成为穆斯林。而波斯尼亚成为斯拉夫人皈依伊斯兰教最普遍的地区。当地的鲍古米尔教徒这时大多数改奉伊斯兰教。“他们本来就宁愿被苏丹征服,而不愿被迫归依教皇;而他们一旦被苏丹征服,便毫不犹豫在宗教上也来个转变。伊斯兰教的教义与他们自己的受人鄙视的‘异端’颇有相似之处”;加之帝国政府对穆斯林的优待,“这样,在波斯尼亚就出现了一种奇特的贵族阶级:论种族是斯拉夫人,论宗教却是穆罕默德的信徒”。 同时,巴尔干半岛上大多数人口仍然保持了其东正教或天主教信仰。于是,南斯拉夫地区进一步成为多种文明的结合部。不仅有西部的斯洛文尼亚人、克罗地亚人的西方天主教文明和东部塞尔维亚人、马其顿人和黑山人的拜占廷东正教文明之别,还有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地区以及塞尔维亚南部的科索沃地区在相当程度上接受土耳其伊斯兰文明的影响。因此造成南斯拉夫各民族在民族特性、文化、习俗等方面明显的差异性和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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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点补充:

南斯拉夫概念的一个源头是拿破仑时期巴尔干地区的伊利利亚主义思潮,Yugoslav这个词是1861年萨格勒布的一次会议创造( 夹缝中的六国-维也纳会议以来的中东欧历史 P103)的,讽刺的是提出人斯特罗思迈尔是个克罗地亚民族主义者,他提这个词的时候心里想的到底是不是一个改头换面的大克罗地亚王国只有天知道。此君还有语录:“穆斯林是克罗地亚人民最优秀的民族精华”。这跟天朝有巨大的差别,怎么说现代天朝版图里的地方受管辖都有上两百年历史,南斯拉夫是比不了的。而且,南斯拉夫里面塞族连50%人口比例都不到,汉族都90%了。

南斯拉夫版图里面的各族分裂的时间比统一要长得多,克罗地亚、塞尔维亚、波斯尼亚都是独立王国,还有保加利亚和拜占庭在同样的地盘里争领土。文章里面没有提到一点:波斯尼亚王国达到历史最辉煌时刻的踏脚石是趁火打劫被奥斯曼打到元气大伤的塞尔维亚尼亚满王朝。而塞尔维亚最阔的时候是趁拜占庭被第四次十字军攻占首都之后的内乱去摸羊。

铁托是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的混血,但是他绝对不是什么克罗地亚民族主义者。他打游击的主要活动地区是波黑的山区,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这电影就侧面说明了这一点,而这些地方都是塞族聚居地(穆族没有造反必要,在奥斯曼离开当地后他们都没受什么冲击,克族聚居地在达尔马提亚沿岸),铁托的对手还有持更激进塞族民族主义观点的切特尼克(二战期间南斯拉夫地区内减少了10%人口,多半拜切特尼克和乌斯塔沙的相互屠杀所赐),如果铁托是个民族主义分子的话塞族人是不会跟他走的,而且铁托斗争的对象是法西斯的傀儡国 克罗地亚国 。

铁托战后最担心的一点是大塞族主义,所以他才要搞民族平衡。塞族军官是南共武装军官里面的大头(其实是因为克族不参加),而且第一南斯拉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塞族主导国家。要打消其他民族的疑虑就要必须要表示出不搞大塞族主义。不过铁托手下也有个王震式的人物:兰科维奇,铁腕不让王震。

穆斯林在铁托之前没被当单独的民族单元,这是真的。但是,穆斯林一直被当成 独立 的政治单元,在政治上一直跟信奉天主教的克族和东正教信仰塞族是被分开对待的,可以留意一下第一南斯拉夫时代和奥匈帝国时代穆斯林都跟塞族、克族在政治上划分开来对待。波黑就算穆族不闹事,克族和塞族都必然开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第一南斯拉夫时候的民族普查只有三种人:克族、塞族、斯洛文尼亚人。那么穆斯林哪里去了?手头的笔记上没有抄下当时的调查数据,判断不出来穆斯林是算进去什么种族里面的,不过以当时的环境看多半是算入塞族里面。毕竟第一南斯拉夫的作派就那么一回事。

1953年人口普查穆斯林是登记成南斯拉夫人的。(人口普查的选项大概就是:克 塞 阿尔巴尼亚 日耳曼 诸如此类)南斯拉夫境内的日耳曼人的来源是哈布斯堡,在克罗地亚以及塞尔维亚的一些地区哈布斯堡的政策是只任用日耳曼人当官员,所以在南斯拉夫里面有一些德裔人,不过南斯拉夫成立后基本回德国或者奥地利去了。

1961年第一次使用了 种族穆斯林 的字眼(不确定 种

族 是不是译者的理解错误)

1963年波黑共和国的宪法第一次承认穆斯林是一个种族

1964年萨拉热窝出版的 评论 杂志上写:绝大多数穆斯林表明,他们对穆斯林集团的归属感是基于种族而非宗教的。

铁托对马其顿人是有天大恩情的,在近代巴尔干的历史上也就是铁托的共产党承认了马其顿人的独立地位(不是指亚历山大的马其顿概念),保加利亚这些周边国家都恨不得把马其顿吃掉。。不过最后马其顿还是对南斯拉夫反水了,在第二南斯拉夫期间马其顿也算是乖孩子一个,跑路也算是时势。

花絮:南斯拉夫的警察多半都是黑山人,因为黑山太穷,要离开当地,最快捷的途径就是去当警察。结果南斯拉夫说起警察多半都有些像说乡下土包子一样不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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