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你吃过人肉吗？ -- 宁子

小时候看书，说的是老虎不轻易吃人，老虎吃人的时候，也是它饿得无奈的时候。由此看来，人其实比老虎还可怕，人饿得无奈的时候，也是吃人的。

鲁迅在《狂人日记》里反复提到“吃人”，不错，中国历史上吃人的现象并不罕见。《醒世姻缘传》里对此有详尽的描述。《醒世姻缘传》所写的历史背景是明英宗正统年间至明宪宗成化年间。但非作者所亲历，绝写不出如此详尽的饥荒世态。作者所处时代为清朝初期，由此可以推测，中国直至明清时期，吃人的景象依然上演。我们号称五千年优秀文化，满架的诗经子集，满口的仁义常纲，却从来没有摆脱“吃人”的兽性。

我们既知道吃人，也许想到的是吃那道途中饿毙的尸肉，决计想不到那时岁月吃人的景象演绎得何等惨烈。让我们来看一下《醒世姻缘传》里是如何描述吃人的。

“起初不过把那死了的尸骸割了去吃，后来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明目张胆的把那活人杀吃。起初也只吃那异姓，后来骨肉天亲，即父子兄弟，夫妇亲戚，得空杀了就吃。”

再看几个小故事。

有妇人去县衙告状，在衙门口不小心跌了一跤，立即一群人蜂拥而来，把她的手臂大腿砍了去吃，一哄而散。官府来不及抓，逮住一两个打个半死，扔出去即被饥民分吃。

这种恐怖不亚于在荒野中遇到一群恶狼。走在街上都得小心翼翼的，不慎摔个跟头，便是身首异处，成了别人的口中食、腹中餐，不是玩笑。

还有送儿子上学堂的，只一会儿工夫便不见了儿子。父亲看见儿子的头在门前一闪就不见了（像恐怖电影的镜头），追进去看，原来被教书先生满满地煮在锅里了。

孔圣人说三月不知肉味，像不到他后世的同行还有吃人肉的，诗书礼义在饥饿面前全是狗屁。“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知是“一日为师，终身葬腹”。

在余华的小说《古典爱情》里也有对吃人的描写。这些露骨的描写曾让我在第一次阅读时几欲呕吐。在此简略记述：主人公柳生饥荒年间入京赶考，在城市间见一屠夫以三吊钱买了一母子，先将其幼子绑在木桩上。小孩不懂事，只看着母亲，哪晓得斧头正劈下来，回头一看，惊诧地看着自己的断臂在木桩上晃荡。母亲悲痛欲绝，挣脱束缚冲过去，把自己的孩子一刀刺死，使其免受痛苦。然后母亲被绑于木桩上，活生生地被斧头砍去四肢，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周围的人提着篮子，或买条手臂，或买只大腿，表情麻木。至于不先将人杀死再分尸，全为活人肉滋味更为鲜美。可见世人的心理变态程度、人心的残忍极限，也是我们自身难以想象的。

这样的吃人景象已经够让人难以忍受，还有更令人不忍卒听的。鲁迅说悲剧在于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你能忍受美女被当作畜生一样剁碎煮食吗？古代史籍记载，当城池被困，军队断粮时，往往由元帅、将军带头表率，将自己的妻妾杀了分给士兵们吃，再把全城的妇女掳掠来吃，如仍未解围脱困，则从老弱病残的男子开始吃起。女人作为弱势群体，理所当然地首先当作盘中之餐。其中不乏有美丽聪慧的女子，到时便连猪狗不如活活生杀。想想那些能被元帅将军收为妻妾的，必是姿色非常的女子，或能歌善舞，或擅长诗赋，冰雪聪明的红颜、冰清玉洁的玉体，竟如牛羊一样被宰杀，予一伙粗俗男子分而食之，真叫人不是滋味。这不是野史的杜撰，而是正史堂而皇之的记载。

《古典爱情》讲述的故事，尤其叫人扼腕。柳生第一次进京赶考，在一座豪宅楼榭下听见一女子吟哦诗词的声音，于是痴望楼台窗上倩影，直至大雨瓢泼仍纹丝不动。女子不忍，使婢女抛绳予之攀至闺房中避雨。柳生在精美的闺房中好不容易见到了美艳绝伦、顾盼生姿的小姐。两人温存一夜，小姐肤滑腻如脂，吐气若幽兰，天仙一般的人物。随后匆匆作别。待柳生归来。昔日华宅已移为平地，佳人不知何处去，萋萋荒草怅西风。第二次赶考正是荒年，柳生在一店中见富人买人肉，嫌道肉不新鲜，店家匆忙在屋中剁下活人腿肉换过。一条晶莹嫩白的人腿。柳生听见屋中女子的呻吟，越听越像当年小姐吟哦诗词的声音，入屋查看，地上披头散发赤身裸体、已残了一条腿的，正是小姐。小姐哀求柳生，柳生无奈，只得应其所求将匕首插入小姐的胸膛结束痛苦。又将小姐当年所赠银两赎回她的大腿，用水洗尽血污。残肢的断截面如同斧头千劈万凿的树干，血肉模糊。想到这等超尘绝俗、美艳动人的女子，洁白之躯竟要付与俗人恶徒之口，怎能不叫人心痛、心碎？

所谓“古典”，不要只往典雅精美的方向想，“古典”中还暗藏着血腥恶俗的一面。小时候颇不能接受人是一种动物的说法，其实，说人是一种凶残的兽类，亦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