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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纵使超然也钟情(对一位外国教授的回忆)(1) by 蓝极 -- 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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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纵使超然也钟情(5)

纵使超然也钟情

蓝极

5

两年半前,我收到Frank一封电子邮件,第一次让我极度惊讶地感觉到他略微带有宿

命的口气。他说,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制止着他发出这封信,因为每当他快要写完之

时,与cochise的连接就死机,使得所写内容前功尽弃;而目前已经是第三次尝试了

......

原来Steve在前不久因为夫妻关系破裂而自杀了!Steve是他在加拿大的亲密朋友,从

事心脏方面的研究。当我还在实验室里的时候,他俩曾经在心律不齐(arrhythmia)的

机制上有过一段密切的研究合作。我在实验室里接过不少Steve打来找Frank交谈的

电话,收到过Steve寄来的浸泡过福尔马林的牛心。

Steve自杀前跟Frank交流过心中的苦闷与煎熬,Frank竭尽全力地在电话与电子邮件

中帮他摆脱情感幻灭的处境,但还是没有料到Steve居然会走上绝路。自杀的消息传

来之后,Frank悲伤不已,充满自责,后悔自己没有在繁忙之中给予Steve更多的关

心,更为没有能够阻止那个悲剧的出现而难过万分。

Frank在生活中有几次因为自己或别人的婚姻危机而向他的父亲咨询,按照他后来的

看法,他父亲非常明智地没有真正给他提供任何“建议”,只是说,几乎所有男人

都毫无例外地会在婚姻中或多或少地遭遇到挫折。

他常有的愤世嫉俗再次跃然于屏幕之上:世界上所有已经结婚的人都应该离婚,而

没有结婚的就应该保持单身。在他看来,爱因斯坦是真正的天才,不仅体现在他杰

出的科学洞见能力与成就,还表现在他于第一次婚姻失败之后,不再愿意涉入更多

的浪漫,而是用极其现实的态度面对第二次婚姻。

他用告诫的口气说,我们都容易受浪漫展现的海市蜃楼所蒙蔽,但那些都是短暂的

虚幻;这是一个我们时时需要牢记在心的事实,尤其在与年轻女人交往的时候。

在信的最后,他说系统连接再次中断,但这次他预先做了存储的准备。也许是神祉

们在提示他应该终止这封信了。

第二天,他可能觉得自己对婚姻的态度过于偏激与情绪化,于是又补上一封信,说昨

天的“结论”--没有真正美好的婚姻,所有的人都应该离婚--过于绝对和以偏盖全,

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定理”。他说,其实自己与Jeannie的婚姻至少在98%的

时间里是极其满意的,让他变成a far better man,因此算是那个“结论”的反例。

后来参加一次万圣节(Halloween)左右在Montreal召开的学术会议前,我看到网页上

有Frank的名字,非常高兴,心想在毕业两年之后可以再次见到他了。他回信说,因

为跟其它学术讲座计划冲突,不能前往。末了,他开玩笑说,你仔细看看网页上的

名单,Steve也在上面呢:要是他以青面獠牙的魔鬼身份出席的话,那你们还不都给

吓得狼狈逃窜?

那次会议后不久,即是跟Frank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是两年前,Princeton为了纪念

其研究生院成立一百周年,开辟了一个叫做Frontiers of Knowledge的系列讲座,

邀请六个毕业于研究生院的杰出学者回校做专题演讲。Frank也在被邀请之列。

作为Frank过去的学生,我收到邀请出席的请帖。那天下午,穿上难得有机会上身的

西服,我与Jeannie一起坐在前排的贵宾席上,看着身材高大的Frank在巨大的屏幕

前显得有些微小。周围布置着几架摄像机,大家聆听着Frank讲述那些我熟悉的话题:

人的心脏在一生中一般要尽职尽责地跳动20到30亿次,为全身循环富含能量与各种

介质的血液;在美国,心脏猝死是第一号杀手,有三分之一的人死于与心脏有关的

疾病;世界上每小时约有1400人--其中美国有40人--死于心血管疾病;心脏病的致

命之处在于心室过速(ventricular tachycardia)并导致灾难性的心室纤维颤动

(ventricular fibrillation);其中的过渡或许与时间和空间上的位相奇性以及不

稳定性有关;反应--扩散方程的数值解可以在心脏猝死方面提供一些洞见......

为了展示在外在刺激下心脏--在有先天疾病和8%心脏完全正常的情形--过渡到心室

过速甚至心室纤维颤动的可能性,Frank用右手捶打着左胸,说明任何刺激在恰当的

时刻和恰当的地方都可能导致某个人--包括比赛中的运动员、飞行途中的驾驶员、

受到电击或恐吓的人--出现心脏猝死。突然,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故作严肃状:呃,

我得小心点,别把自己的心脏给弄成心律不齐了。

那两天,Frank还马不停蹄地做一些其它讲座,包括到位于Fine Hall的数学系报告

他研究中涉及到的一些一直未能得到解决的拓扑问题,再到一些实验室交流。后来

除了跟他一起到有一百五十多年历史的校长官邸Lowrie House出席晚宴和两次到餐

馆吃饭之外,我几乎没有多少机会与他交谈。

在开车去餐馆的途中,我们说起Paul。1999年MIT的杂志Technology Review在世界范

围内评选100个年龄在35岁以下,在21世纪将可能做出重大技术革新的人。Paul即是

最后筛选出来的百人之一。不象过去谈论他儿子时强装的不以为意,这次他提到Paul刚

刚也获得MacArthur Award,虽然仍故意显得漫不经心,但对他们成为该奖自1981年

颁发以来获此殊荣唯一的一对父子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自豪,并且Paul获奖的时候

比他当年还要年轻。MacArthur Award也被称为“天才奖”,强调的不是过去的成就,

而是授予那些具有原创与洞见潜力的人。不象其他授予研究者的基金需要结果所在

机构的各种环节,MacArthur基金会在五年期间直接给予获奖人五十万美元奖金,并

且没有附加任何条件(no strings attached),也不要求获奖者最终提交任何汇报或

成果。

知道他对历史的着迷,我问Frank现在开车的时候还听讲述历史的磁带吗。他回答说

一直在听。那个季节,正好是George W. Bush与Al Gore的总统竞选因为Florida的

选票争执处于重新点票的炽热阶段,是NBC的政治分析家Tim Russert在电视上拿着

粉笔在一块小黑板上计算选票,并连呼Florida! Florida! Flordia!的时刻。

我问Frank,你们投了谁的票。他回答道,当然是Gore啦。我想起,他和Jeannie理

所当然都是铁杆儿的民主党支持者。不过,基于对Gore最终获胜的可能性有些悲观,

他愤愤地说,在Bush的弟弟把持的州里,Gore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你没看见Florida

那个州务卿Katherine Harris不仅偏袒,而且做得极其过份。在我这个置身其外的

旁观者看来,与世界上其他地方涉及政治争执时理智减弱甚至退场的情形相似,他

们的观点与倾向也多少有着一些感情色彩。

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在餐馆里,他居然也顺着一般中国人的习俗,跟我抢着付款。

送他们回到Palmer Square上那座有着二百四十多年历史的旅馆Nassau Inn的那天

晚上,在门口前,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蓝极,我们下次见面再聊吧。我清晰地记得

旅馆门前微弱灯光下他的身影,以及那件Jeannie总是亲自为他拉上拉链的外套,挥

手分别的场景定格在记忆之中。

最后一次跟他电子邮件联系是我给他推荐一篇采访Mathematica的作者Stephen

Wolfram的花絮文章,围绕Wolfram那本厚达近一千两百页的书A New Kind of Science。

Wolfram为此书张扬了很多年,拖延数次,直到今年5月才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也许生命中无数个最后一次都是如此在不经意之中滑过我们的手掌,只有当一切都

成为过去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那些生命中的标志所伴随着的意义。就象我同样没

有想到过自己竟然会成为他的关门弟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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