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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格林斯潘自白(零) -- 本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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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格林斯潘自白(四)

还有一个头痛的事是中国的银行体系.今天它们离有效的改造还远着呢.中国上市银行的股价在2006整年和2007上半年一路疯涨,国家控股的工商银行2006年市值上升220亿美元,是迄今最大市值的初次公开发行股票.其他国家控股银行要么有巨大的IPOS,要么有境外大量持股.但如此狂热地追捧中国国家控股银行反映了境外投资者一厢情愿地认定中国政府会对这些银行的债务进行担保.而政府确已从巨额外汇储备中拨出600亿美元改组各银行的资本结构,并持续撇除贷款坏帐.各家国有银行历史上有大量的政府指定放贷,其中很多贷款看来打了水漂.

更糟的是,不完善的银行系统至今弱不禁风,承担不起经济调整所要求的灵敏性.纯以市场为导向的经济体往往左右摇摆,不断试探平衡极限,但由市场指挥的利率和汇率波动,加上商品和房地产价值的风吹报草动,则会迅速约束这个调皮鬼恢复平衡.中国政府不允许银行利率随供求而波动,却代之以行政调控,并相应调整银行准备金比率----不过这一切只在尘埃落定了才会行动.这种补救往往太晚,一个恰当措施被缓行不但令效力大打折扣,甚至会适得其反.当金融当局看真切了经济增长过快,就使用行政手段命令银行收紧放贷,当然这总是姗姗来迟.这种被动反应极少能恰到好处地恢复平衡.不过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中国国内金融体系同外部环境的 “绝缘”使中国避过了1997-1998年肆孽全球的金融危机.

中国正心急火燎地渴求金融专才.短缺的原因其实是在这种计划体制下无用武之地.无论是金融市场营销,会计,风险控制,或其他对于一个自由经济一日不可或缺的金融人才都一样.这些教材已进入中国大学教科书多年,但等整个经济体,尤其是银行部分能勉强胜任其应有的角色, 才会有此类需求.

2003年12月,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主席刘明康访问了FED,他承认中国银行业缺乏专业人才来管理放贷.刘寄希望于外国银行进来示范,我建议中国真正需要的是聘请那些已经在西方市场经济中实战过,目光锐利的贷款从业人员.他们已经比当初好多了,但还不够.

考虑到集中计划体制,中国的银行不全像我们熟悉的西方银行概念.顺从于政治需要,国营银行在以前必须履行支援国家建设的义务,贷出大量资金.那时银行完全没有LOAN OFFICER为贷款风险把关,银行充其量是个唯味诺诺转汇的钱庄.在国家收支帐目中,这些坏帐被随意分配于GDP总值,胡乱核算的产成品价值,职工补贴,企业利润和产品赔偿项下.这些遍布整个经济领域的狗屁投资纯粹是无意义的浪费,但仍记入GDP总量中.中国银行业的坏帐比率如此之高,以至于带来下一个问题:公布于世的GDP数字到底有什么意义?

简言之,我必须指出,即便这些年 “已死投资”已经没有多少残值了,但这些工厂仍在虚耗基本生产要素.因此,公开的GDP水平可以拿来合理推断中国究竟需要多少原材料----我是指有意义的投入.

不过即便把来自中国的可疑数据打折,自1970年代末开始的改革其结果仍令人瞩目.任何人只要观察一下北京,上海,深圳的沧桑巨变,或是其他地区略小但同样实实在在的变化,就会承认中国并不仅是乔装了几个门面.

就我看来,中国已贯彻 “专家治国”方针,主要是在人民银行,财政部,还有(令人惊讶的)立法部门.这些部门备受日夜进取的市场经济所 “压迫”.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专家还只是顾问的作用,国家级部委和政治局对关键的政策作出决定,而他们往往对于有利于市场经济的建议从善如流,这又增强了领导层的形象和威信.一个持续存在并威胁到共产党员核心理念的障碍,是对他自身意识形态的挑战.邓小平所提出的在本世纪中叶把中国建设成为 “中等发达国家”的宏图要求对私人产权的进一步保障,哪怕要面对老派马列主义者的挞伐.

在城镇房产权益上的立法已经有所进步.在7.3亿农民生活的农村,土地权则另当别论.一旦允许农田自由买卖,这就毫不含糊地改变了党的面貌,跟共产主义一刀两断了.现在农民可以租赁土地耕种,并在自由市场出售农产品,但没有土地所有权,不能买卖或抵押.过往几十年里,城镇化逐步蚕食农村,地方当局在农田间开发出工业化城镇化的飞地,而只补偿丁点收益的残屑给农民,从而攫取了大量的利润.这种开发最近也成了抗议和骚动的温床.中国一个国家领导人表示2004年全国共有74,000次公共抗议,而10年前每年仅10,000起(预计2006年会稍稍回落).赋予农民合法的土地所有权或许能一点一滴地缩小城乡之间的收入鸿沟.

虽说发展经济仍是党的工作的 “重中之重”,国家领导层仍面临其他的课题,如台湾现状.很多,甚至说大多数领导人清楚动武会吓跑在中国的海外投资者,从而严重损害建设世界一流经济体的宏图大业.

总之,中共正在一些十分艰难的选择面前犹疑.现在脚下的道路最终会把党引导到抛弃他原有的哲学基础,正式拥抱市场资本主义的地步.党会蜕变为民主社会党,就像很多前苏东集团的执政党那样吗?党会默许政治多元化,从而必然地放弃自己的独大地位吗?或者,索性抛弃改革,退回到正统的中央集权和计划经济(不过这倒退必定摧毁党现在赖以执政的经济繁荣)?

我毫不怀疑中共能将目前这种一党独大,准资本主义,经济相当活跃的统治再维持一阵子.但我担心这样执政在欠缺民主程序作为政治安全阀的情形下能否长期成功.何去何从自然是中国的事情,但归根到底也是全世界的事情,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还会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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