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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一) -- 配合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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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八二三炮击金门》作者:沈卫平(三)

第二章 地中海漩涡

  1958年7月,一万五千美军登陆黎巴嫩。英军在约旦空降叁个营/中东的现代

史看似杂乱无章,但一句话也可说清:以鲜血换石油。   中国六千四百万人

参加了游行示威,规模可收入“吉尼斯大全”/美国人说:中国是在无事生非和借

题发挥。前一句,只能给1分,后一句,可以打99分。   蒋经国建议:我们不

妨在台海稍加克制,军事上取低姿态/蒋介石照桌猛击一掌:妇人之见!我这个总

统府不摆一兵一卒都派过去也要守住金门。   毛泽东说:中东最近很热闹,

搞得我们远东也不太平。人家唱大戏我们不能只做看客,政治局做出一个决定:

炮打金门。   台湾海峡暴雨滂沱,十万火急开赴战区的炮兵部队在各处受阻

/军长詹大南指着工兵团长鼻子骂:几小时内你不把桥给我修好,我就毙了你。

  7月25日,毛泽东穿游泳裤接见赫鲁晓夫,对赫氏连说了叁个“不”/赫氏耿

耿于怀但不失大家风范。对中苏“秘密协议”,台湾瞎猜猜到了今天。

                      1

  1958年5月8日,黎巴嫩枪声大作,声势浩大的武装起义将夏蒙总统打得懵懂

转向。   7月14日凌晨,一群伊拉克年轻军官冲进巴格达王宫,把面如土灰浑

身筛糠的国王费萨尔、首相赛义德、王储伊拉从床下拖出来,扼要宣布了他们出

卖国家利益的罪行,然后依次用冲锋枪在他们的脑壳上凿洞。然后,宣布建立伊

拉克共和国、退出“巴格达条约”。   美国在波斯湾的战略防线上出现了缺

口。

  军官群中,有一浓眉大眼、上唇留着典型的伊斯兰小胡子的中尉,他便是十

岁就得到第一枝枪,十九岁就杀了第一个人的萨达姆。叁十叁年后,他终于成为

其知名度仅次于美国总统布什、使整个西方世界一提及便深感头痛的人物。  

 亲西方的夏蒙政府摇摇欲坠、哈希姆王朝寿终正寝,地中海飓风骤起,掀起一

片怒浪狂涛。   阿拉伯各国的民族主义者受到极大鼓舞,军事政变或平民暴

动随时都可能像雪崩一样猛烈爆发。将美国和西方势力排斥出中东地区的纳赛尔

主义似乎已在地中海的海平线上现出了曙光。 西方一片惊恐。

  如果把时钟倒拨回去个百八十年,他们是不会如此惊恐的。那时候。这里本

是一片除了沙漠还是沙漠的不毛之地,即使用重如阿尔卑斯山脉的磨盘来碾轧,

也不可能从骑着骆驼、赶着羊群、浑身上下缠绷带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阿拉伯人

那里榨出多少油水来。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自从在那片荒废的土地下面发现了

会流动的黄金──石油──以后,整个中东就像刚被人知道了其美貌的姑娘。立

刻身价百倍,西方人以绝不亚于当年对福摩萨般的热情蜂拥而至,一根根钢管深

深钻入地下,吮吸着能够让整个世界都狂热躁动起来的黑色血液。   随着现

代勘探术的日臻完善和探察领域的日趋扩大,人们瞪大了眼球发现,这片原来最

不值钱的土地竟储藏着世界石油资源的66%,世代受苦受穷的阿拉伯人竞愚钝到

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屁股一直是坐在一座流动的金山上。   美国石油来源的30

%西欧的40%日本的90%都来自这个地区,在石油已成为世界经济的中枢神经和

工业化社会命脉的时代,谁控制了石油,谁就掌握了经济繁荣的命运,谁就控制

了世界。   靠石油来维持繁荣的国度决不能坐视被挤出那片蕴藏着取之不尽

用之不竭的营养液的海洋,艾森豪威尔几乎在得到消息的同时就作出了立即干涉

中东局势的决定,早已从世界霸主地位降为伙计的英国紧步其后。理由是不成问

题的:“保护黎巴嫩‘主权’,保护美国、英国侨民”,“应黎巴嫩、约旦政府

请求,防止共产主义颠覆”。   在这个星球上,大概只有美国军队可以在任

何一个时间开到任何一个地方去,并且总会有一百条理由在等着你。   7月1

5日,一千五百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登陆黎巴嫩。几天后,在美国海军第六舰队七

十二艘舰艇及二百余架舰载飞机的支援下,这支部队扩大至一万五千人,他们轻

而易举弹压了起义武装的抵抗,控制了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及国际机场、火车站和

海港区。   英国军队行动稍迟,17日晨在约旦空降了叁个营又一个伞兵大队

,在伊拉克东南的巴林岛增派了一个营,另以堡垒号航空母舰和叁艘驱逐舰、若

干潜水艇组成的特混舰队,运载一个步兵旅又一个营驶往亚丁湾,完成了从北面

攻击伊拉克的准备。   在美国和英国大兵的鼎力相助之下,亲西方的黎巴嫩

总统和约旦国王侯赛因化险为夷,稍稍站住脚跟。业已松动的西方中东防线得到

加固。   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完全搞懂,预期中的对伊拉克的攻击为什么始终

没有发生?   但我们终于在叁十叁年之后、1991年的1月17日看到了这场攻击

。以美国军队为首的多国部队再次踏上这块土地,布什的“爱国者”大显神通成

为萨达姆“飞毛腿”的克星,前者的F-16和隐形飞机更把后者的共和国卫队炸得

鼻青脸肿屁滚尿流。   这一次我们中国人每天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来自海湾的

战争新闻,有惊叹,有喝彩,也有困惑。   萨达姆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炮,

双脚踩在了人家的土地上,侵略者的帽子戴定了。   可山姆大叔也一手拿着

枪一手拿着炮双脚站在人家的国土上,该戴什么帽子?   这场战争至今尚未

真正结束。十分钟之前,邮递员送来了今天(1993年8月21日)的“参考消息”,

我一眼就瞥见了放在头版上的那条醒目的标题:

  伊拉克向联合国抗议美军轰炸伊北部

  伊拉克的一位政府发言人在一项声明中说:“美国政府今天上午对摩苏尔以

西20公里的一个高射炮兵连犯下新的侵略行径,造成一名军事人员受伤,两辆车

辆受损。”他还说,在飞机第叁次企图接近高射炮兵连时,一个平民受伤。

  在华盛顿,五角大楼说,在伊拉克发射了一枚地对空导弹后,美国军用飞机

开火自卫。在这次行动中,由两架F-4G飞机和两架F-16飞机进行了两次袭击,

看来已摧毁了伊拉克导弹发射场。伊拉克的一位政府发言人说:“美国的说法是

毫无根据的。”   中东的事情永远都是一团浆糊难以说清楚的。先是伊拉克

打伊朗,科威特则慷慨解囊掏腰包,美国人也明地暗地给萨达姆以各种新式武器

。筋疲力尽打了八年,刚喘了一口气,伊拉克又突然掉转枪口打开了科威特,美

国人比谁都着急上火,伊朗则蔫不几地又暗中给伊拉克打气鼓劲。咋回事,说不

清!同情弱者的心理驱使吧,我一开始倒是挺可怜科威特的,现在却又可怜开伊

拉克了。……几百亿的战争赔款像大山压在那,好几代人都还不清;又禁运,又

不允许出口石油;政府办公大楼让人家搜了个遍,军事基地还得让人家安上摄像

机监视着……   相距叁十叁年的两场战争,虽然起因和性质大相径庭,但似

乎也能瞥见一些共有的特征。我倒是很同意这样的说法:地中海倒霉在地中有“

海”。那片蔚蓝色的海底埋藏着的另外一个墨黑色的大海,是把整个世界都搅得

不得清静的深不见底的漩涡。这个地区的现代史看似杂乱无章,头绪纷繁,其实

简单得一句话也可说情:   以鲜血换石油!

                         2

  忘记了是哪国的一位文学家说过:冷战,就是地球东半部的那只眼睛同西半

部的那只眼睛怒目相视和各占去一半的嘴巴在互相叫骂,但谁也不敢轻易使用牙

齿,因为,在两个半部都长出了核牙的情况下那意味着整个头颅的自行爆炸。

  1958年,两大敌对阵营的冷战正经历着最严酷的寒冬,国际间一切扑朔迷离

乱麻般的现象都可以用两道简单的公式来解析:   ──你动作,我反对。

  ──你反对,我叫好。

  北京针对美、英在中东地区的军事动作举行了有数百万人参加的声势浩大的

示威游行,通宵达旦,日以继夜,整座城市变成了一头不间断地在发怒发威的狮

子。   一位英国记者写道:当你看到有那么多人向你投来鄙夷仇恨的目光向

你挥拳咆哮时,难免会情不由己地胆颤心惊。这个国家最不缺乏的资源就是人,

那无始无终看不到尽头的人群使你想到这个国家的一条最着名的河流──黄河。

黄河发大水在远古时代就是一件可怖的事情……   人们排成多路纵队,组织

良好前呼后拥向英国代办处所在地兴国路走去。入夜,这条窄窄的马路已被挤得

水泄不通。水银路灯下,一片片拳头和拿着红绿纸旗的臂膀波涛般此起彼伏。五

光十色的标语、漫画贴满了英国代办处那长约四百米的建筑物的墙壁,厚达十几

层之多,空气中,弥漫着墨汁的酸臭和浆糊的香甜气息。   北京第一机床厂

一千五百多名工人,紧接着下午第一队一千多人的队伍,在晚上10时半下了班又

立刻赶来参加游行。凌晨,这条马路上又第叁次打出了该厂的厂标。   头上

还戴着白色工作帽的北京联合纺织厂的女工们,也是在晚上11时下了班以后就走

上街头的。女工们为声援黎巴嫩、伊拉克的兄弟姐妹还组织了青年突击队,她们

虔诚地说,多生产一支纱锭,就是多造出一颗射向美、英帝国主义的子弹。  

 有一批在夜间值班的人──公共汽车司机、街道清洁工人和报馆的夜班编辑们

,刚刚结束了工作,就毫无倦意地涌入了游行示威的队伍。一些年轻小伙子,是

听到了一声招呼,从宿舍的床上弹跳起来赶来游行的。几位性急者甚至来不及穿

鞋袜,就穿着那个时代特有的现在仅见于某些澡堂的木“呱哒板”上了街。一阵

“呱哒、呱哒”的响声由远而近,那是木板鞋同水泥路面接触所发出的美妙音响

。   首都文学艺术工作者的队伍里,作家艾芜走在前排,拿着匆匆草就的整

个文艺界的抗议书。诗人沙鸥则被群众示威的场面所激动,诗兴大发,出口成章

,向记者们口述了新作《反侵略的红浪滔天》:

             反侵略的红浪滔天,

             愤怒的喊声吓破敌人胆,

             这是火焰的洪流,

             定要烧死战争罪犯!

  在英国代办处工作的一百多位中国职工则近水楼台先得月占地利之先,他们

推举了一位名叫罗德贵的通信员为代表,走进代办处一秘艾礼雅的办公室说:我

们中国职工要参加示威游行,抗议你们的军队对中东人民的侵略:艾礼雅摊开双

手耸耸肩不置可否无可奈何地作出苦笑状。   10时30分,一百多中国职工高

呼反英口号从建筑物内走了出来,加入到游行行列。   让人颇觉不太过瘾的

是,那时候中国与美国没有外交关系,既无大使馆也无代办处一类机构,甚至连

一个美国人的影子也见不到。倒霉的英国代办处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众矢之的和唯

一可供人们泄愤的目标,居住在里面的可怜的ENGLISH们只好采取鸵鸟政策闭上眼

睛捂起耳朵苦捱令人烦躁的时日。   英国人并非是在代人受诟,但他们承担

的诅咒无疑超出了他所应承担的份额若干倍。   那时候,中国人虽然分不清

美国人与英国人之间的区别,但他们对美国人的憎恶确实远远超出了对英国人。

  美帝国主义──这是一个在当时集恶棍、流氓、无赖、土匪、强盗、牛鬼

蛇神、地富反坏为一身的恶劣透顶的形象。   游行队伍中,走来一队引人注

目的幼儿园小朋友。那个一手牵着前面一个的裤带一手拿着棍棍糖的男孩,就是

刚刚6岁的我。当我们看到大人们点火焚烧两个纸糊的怪物(艾森豪威尔和杜勒斯

模拟像)时,欢乐地拍着小巴掌又叫又跳。在年轻阿姨的带领下,我们还一边摇

摇摆摆地走一边高声朗诵五十年代在孩子们中间广为流传至今我还记得的儿歌:

                一二叁四五,

                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吃人,

                专吃杜鲁门(美国前总统)。

                杜鲁门,

                一生气,

                喝了两碗滴滴涕。

                上医院,

                没看好,

                回家放了叁声大狗屁。

                苏联老大哥,

                挣钱挣的多,

                买辆摩托车,

                骑到莫斯科;

                美国老大娘,

                挣钱挣的少,

                买个破油灯,

                点也点不着。

  反美仇美憎美情绪可谓深入人心!

  中国与美国何仇之有?细究起来,1900年血洗北京他是犯事的八大金刚之一

;小日本投降后帮着老蒋打八路也算一笔;前几年双方在朝鲜战场上又打得难解

难分,所谓的联合国军还不就是美军的另一个好听一点的名称?但这都不是主要

的,美国给中国人造成的最大感情伤害莫过于欲把台湾从中国版图分离出去的企

图。好比某人举刀砍掉你的一截指头,然后他拿起那血淋淋的物件对你说:“喂

,这东西原本不是你的”,你对他的仇恨恼怒必将达至顶点。当美国军舰根据美

台协防条约在台湾海峡进进出出、中国的统一再次受到严重威胁时,每一个有血

性的中国人都感到了奇耻大辱和切肤之痛。   中东距我们太遥远,像一本厚

书《一千零一夜》中那许多美妙动人的故事一样遥远。许多中国人无论过去、现

在和将来,都未必能够真正搞懂阿拉伯世界的事情甚至闹不清中东究竟在我们的

东、西还是南、北,他们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激烈义愤怒不可遏,只是因为正在中

东打劫的强盗与闯进他们家园赖着不走的恶霸是同一个。   台湾被无情分离

,这才是他们一直难以排解的情结,他们恨死了那个把他们的家园、故土、血脉

、版图肢解割裂的家伙。   怒火早已燃烧。地中海骤起的风暴诱使它猛烈喷

发。

  示威的规模堪称世界之最似可收入“吉尼斯大全”。几天之内,全中国有两

千多个城市、六千四百万人参加了游行示威和抗议集会。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是

,“美帝国主义从我国领土台湾滚出去”的口号,比“美国军队从黎巴嫩滚出去

”,“英国军队从约旦滚出去”的口号喊得还要多还要响。   自然,即使六

万万五千万民众全体上街喊破喉咙,笼罩于地中海上空的乌云也不会知趣而散,

被分离的国土也不会自行弥合,豪气充盈天地胆略超逾古今的毛泽东开始思考一

个要叫对手付出代价的大计划。用陈毅外长的话说,要叫偷鸡贼捂住了脑壳露出

□,怎么也得挨板子。

  美国人说:中国人是在无事生非和借题发挥。

  说中国人“无事生非”,只能给1分。

  说中国人“借题发挥”,可以打99分。

                       3

 

  当第一批美国大兵带钉的皮靴与中东滚烫的沙土地接吻的时刻,台北恰是凌

晨,习惯早起的六十八岁的蒋“总统”在阳明山“总统官邸”的草坪上漫步。

  在他一生的前半部分时间内,他的“总统”头衔是不需要被划上“”的。自

打从那个辽阔的大陆搬迁到这个海岛居住以后,连他也掂量出自己在这个星球上

的分量同时锐减了许多。他是一位意志强硬个性顽韧的人物,在他的字典里,可

以查到“失败”这个词,但绝对没有“认输”这个词。从此,他便日复一日、年

复一年地忙碌着一件事:要自己头顶上的“总统”桂冠重放光彩再度辉煌。  

 他吩咐过:不论什么时间,也不论他在干什么,都必须把中东事态的最新发展

立刻向他禀报,不得有误!   侍从官在路口立正恭候,等待他返身缓缓走回

,向他敬礼:“总座,美军已在黎巴嫩登陆。”   他紧闭的嘴角微微上翘,

紧锁的眉宇间褶皱轻舒,因过于严肃而冷峻板滞的面容闪电般掠过一瞬常人不易

觉察的笑意,他把手杖微微向前抬一抬,表示知道了。   侍从官不敢离去,

两足跟并靠得紧紧的,静候“领袖”的指示。

  他的双手叠放在一起接着手杖,那颗着名的光头在旭日映照下熠熠生辉,发

射着历经风雨研磨后的光泽,须臾,他的嗓子深处发出喑哑的声音:“早膳过后

……不,现在,通知经国,叫他尽快征询各位中常委及叁军首长意见,对中东局

势发展及对台海安全的影响作出评估。”   侍从官敬礼,转身离去。

  在台湾宝塔式政治权力结构顶层,谁都明白,最近各种重大的国际问题和岛

内问题通常由国防会议副秘书长蒋经国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来组织研究并向层峰汇

报,这无疑是老头子发出的一个非常明确的传位信号。   不管此刻他统辖的

区域已经萎缩得何等狭小,在本质上,“总统”依然是一位不穿龙袍的君主。从

对中国封建帝王的深入研究中去把握“总统”的内心世界,大体八九不会离十。

  美国佬真的在中东动手了!

  此时此刻“总统”的内心又泛起波澜。来到这个岛子之后,他才更深刻地体

会到世界局势的发展变化同自己的生存命运联系得是那样的紧密,以至于他总是

以一种历险般的心态焦躁地期待这个世界充盈变数,变化得愈眼花缭乱高深莫测

天晕地眩愈好。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这个世界花岗岩般一成不变被凝固被定型,

这意味着他将永远地被冰封于这个海岛,重返故里的梦将永远的是一个梦。  

 为了说明世界局势的骤变有时会使台湾看似灰黯的前途突显光亮柳暗花明,他

在各种演讲和谈话中不厌其烦地提及另一个令人难忘的清晨。   那是1950年

6月25日,他正在用早餐,经国急匆匆送来驻韩“大使”邵毓麟的报告:“韩战爆

发”。他望眼欲穿的第叁次世界大战终露眉目,大脑的天幕上流星般闪过第一个

反应,竟与那个人称“小鲁肃”的邵毓麟的研判不谋而合。   邵在报告中说

  韩战对于台湾,有百利而无一弊。我们面临的中共军事威胁,以及友邦帮美

国遗弃我国,与承认匪伪的外交危机,已因韩战爆发而局势大变,露出一线转机

。中韩休戚与共,今后韩战发展如果有利南韩,亦必有利我国,如果韩战演成美

俄世界大战,不仅南北韩必然统一,我们还可能会由鸭绿江由东北而重返中国大

陆。如果韩战进展不幸而不利南韩,也势必因此而提高美国及自由国家的警觉,

加紧援韩,决不致任令国际共党渡海进攻台湾了。

  读罢邵毓麟的报告,他同夫人起立:“主,感谢你赐与我们。”

  这句例行的祈祷辞今天读出来由衷地感觉发自肺腑。

  事态的发展与“小鲁肃”的研判完全吻合。两天后,杜鲁门总统宣布:

  ……鉴于共产党军队占领台湾将直接威胁到太平洋区域的安全,并威胁到在

该区域履行合法而必要之活动的美国部队,因之,本人已命令美国第七舰队防止

对台湾的任何攻击,并且本人已请求台湾的中国政府停止对大陆的一切海空活动

  又过了两天,第七舰队的九艘舰船,包括六艘驱逐舰,两艘巡洋舰和一艘运

输舰,进入台湾海峡巡弋。紧接着,是第七舰队司令史枢波将军、远东驻军司令

麦克阿瑟将军戏剧性地访台,是源源而来的20个步兵师的崭新装备,1000余架各

型飞机、200余艘各类舰艇和8亿美元的“经济援助”。   不应忘记,在此之

前,美国已经单方面中止了“援助”,留驻台湾的仅是一位领事级的代表,最高

级的武官也不过是一位“总统”从不与之握手、称之为“毛孩子”的美军中校。

  美国军舰出现在台湾海峡的当天,他睡得鼾声大作,其安稳、塌实、甜美

状,为近年来的第一次。   这是怎样艰辛险恶不堪回首的一年啊!

  大陆丢失,带领叁百万追随之士和六十万残破之旅蜗居海隅。对岸,数十万

挟胜气炽焰饮马闽浙的解放军正虎视眈眈,台湾海峡大规模的攻防战无可避免。

原本估计,是年六、七、八叁个月是台湾真正的危险期,因为九月过后是台风季

,不利征伐,共军便只能偃旗息鼓望洋兴叹。用“山雨欲来风满楼”描绘此时的

台湾准确无误,全岛笼罩着一片凄凉的气氛。他食不甘味夜不成寝,马不停蹄巡

视各地,督察防御工事的修建,每到一处,都要大声疾呼我们“国家”已到空前

未有的危险时期,每个处在这个孤岛上的人也已没有什么可以撤退和逃避的地方

。他不止一次地对部属明言:“如果台湾不保,我是决不会走的”,几乎在和所

有高级干部的谈话时都不厌其烦地反复讲“应在国家最艰难的时候选择最有意义

的死”,从而,把一种“成功成仁誓为国死”的情绪,导引至空前的高峰。  

 他和他孤苦无助的海岛,就这样怀揣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末日心理,准

备迎接毛泽东毁灭性的最后一击。   五月,美国政府在一份秘密文件中也做

出同样的预测:估计到七月台湾海峡风平浪静时,数十万中共精锐便将越过海峡

。可以预料,该岛将陷落,国民党在那里将和在其他地方一样容易被攻破。  

 神仙也难料到,一夜之间,蒋“总统”居然能够化险为夷转危为安。韩战爆发

得不早不迟太是时候,终于促使美国人在他那无遮无盖的头顶撑起一柄保护伞。

难怪,信奉基督的他私下里并未表现对主的虔诚,而是用一种调侃自嘲的口吻对

家人说:“台湾获救,真得感谢金日成哩。”   从这天开始,他认准了两条

  “无国际局势的重大变化本党重返大陆无望。”

  “无美国盟邦的鼎力相助本党重返大陆无望。”

  他所有的谋略都集中于:耐心期待着国际局势的风云突变;想方设法拖美国

在台湾海峡下水。

  或许,在整整八年之后,类似的机遇又再度降临?上午10时,一辆黑色雪佛

莱轿车不减速驶进“总统”官邸,戛然而停。车门打开,急匆匆走下蒋经国。

  四十岁的“太子”正值壮年,阔额方脸,浓眉厚唇,诚笃憨实的模样中透着

干练与持重。而他矮粗强健的躯干中似乎又蕴含了旺盛的精力,微微上扬的双肩

正企盼着承负更多更重的责任。   “副秘书长”是唯一进入“总统”房内不

需要先经通报的人,尽管中外人士对老蒋传子之举颇多微词,但公平而论,蒋经

国确是乃父意志、理想、事业的最佳传人。你尽可批评那种古老的、东方封建主

义的权力欲,幻想着在死后仍能延续的陈规陋俗,你却无法否认台湾在“蒋经国

时代”成为了亚洲四小龙之一,并且无法否认,无论台湾在穷困还是暴富时期,

这爷俩都顶住了来自内外的压力始终坚持了“一个中国”的立场,大概是他们对

中华民族所做出的最大贡献。   父子俩隔桌而坐。

  儿子拉开皮包,拿出一份刚刚草拟的关于对中东局势未来走向评估报告的要

点。   父亲顿首。再次对儿子的办事能力和高效感到满意。

  在家里,他们以“爸”和“经国”互称,而一走进办公室和公务场所,他们

之间便是最高决策人同高级幕僚加钦定接班人之间那种十分严肃的关系了,约定

俗成,他们相互只称“总统”和“蒋副秘书长”。   父亲:蒋副秘书长,谈

谈你的看法。

  儿子:总统,我认为,──中东是世界油库,战略地位重要,美苏必争。因

此,此次中东危机将不会局限于一次地区性冲突,极有可能导致美国同苏俄的激

烈对抗。苏俄即便不直接出兵中东,在欧洲方向肇事的可能性也很高。而美苏两

国要么不打,要打一定就是叁次世界大战。因此,台湾又面临一次新的机遇和考

验。   ──世界格局的任何变化都将波及亚洲。若美国掌握主动,则毛共不

会轻举妄动。如苏俄暂居上风,毛泽东和共匪集团肯定受到鼓舞,共产势力极有

可能沿朝鲜半岛和印度支那大举南下,从东西两个方向在环太平洋反共圈上打开

缺口,并对台湾在战略上形成夹击之势。   ──可以预言,台湾本岛安全暂

时无虞,毛泽东不会首先选择台湾为目标,更准确说“不敢”。海峡天堑是一道

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同时,在中美协防条约已经生效构成威慑的情势之下,毛

共若果贸然渡海攻台,等同向美国宣战。而以毛共那样的海空劣势去碰美国强大

的海空战力,无异自杀行为。   ──毛泽东狡诈精明,他如欲对我施以打击

,把金门和马祖作目标区的可能性最大。两外岛靠离他们太近是原因之一,更因

为美国至今不曾明确态度:在这两座岛屿一旦遭致攻击的情势下,美国是否会挺

身而出,对它们实施有效的保护。美国盟邦在此问题上的含混不清,将给毛共提

供可乘之机。   ……

  儿子条分缕析,缜密周详。

  父亲侧耳静听,完全投入,他一边字斟句酌地咀嚼儿子的分析,一边调动所

有的智慧思索着相应的对策。听到关键处,他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儿子

:   “美国人在金马协防问题上始终态度暖昧,难觅真言,葫芦里究竟装的

什么药?”   儿子稍事思考,答:“几天前我曾与蔡斯将军□晤谈过,他并

不直言要我方从金马撤退,却拐弯抹角提及金马外岛其实对于台湾安全并不重要

,搞不好反会招惹一些无谓的麻烦。他还向我透露,美国即将在中东采取某种行

动,希望外岛上的部队能够保持克制,因为美国不想同时在世界的另一区域陷入

泥淖。我一向认为:美利坚虽为盟邦,但同时又是一绝对实用自私几近于偏狭之

民族,其处置国际间事务方式并无固定标准和一贯原则,往往因时因人而异,甚

至前后相悖自相矛盾。加之他们刚刚又在朝鲜领教过毛共的顽强凶悍,正所谓一

回遭蛇咬,叁年怕井绳呢……:父亲“嗯”“嗯”地应允着,站起来,倒剪双手

,低着头,在宽大的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儿子觉得是向父亲大胆进谏的时

候了。但他多长了一个心眼,不照直说是自己的意见,而是拉来一些位高权重的

长辈陪衬,他觉得,这样做,被父亲采纳的把握可能更大。他开口:“总统,我

已征询陈院长、何主任委员、俞部长、王总长、蒋主任、彭、梁、陈总司令等□

党国长辈、长官的意见,各位都以为,金马乃台湾咽喉之地,断然不可撤守。但

在中东情势尚不明朗、演化殊难定论之时,我们不妨在台海稍加克制,不事张扬

,军事上取低姿态,此种战略绝非示弱于共匪,而是一种韬光养晦之策,一可以

化释盟邦疑惧,二可避免给毛共以寻衅口实,以静观时变,寻觅良机……”  

 ───

  □蔡斯将军:美军援台军事顾问团团长。

  □陈院长──台湾行政院长陈诚。何主任委员──战略顾问委员会主任委员

何应钦。俞部长──国防部长俞大维。王总长──参谋总长王叔铭。蒋主任──

总政战部主任蒋坚忍。彭司令──陆军总司令彭孟缉。梁司令──海军总司令梁

序昭。陈司令──空军总司令陈嘉尚。   万万不曾料到,父亲突然照桌猛击

一掌:“妇人之见!克制、克制,克制个屁!   他美国人要我们去死,大家

排队去跳海么!娘希匹,美国人有美国人的利益,我们有我们的权力。我们卧薪

尝胆这许多年,不就是准备要同共匪决一死战的么?这一仗迟早要打。想回大陆

就得打。毛泽东不怕打,我也不怕!在台湾打,在澎湖打,在金门马祖打,由他

拣好了。金门这个地方,不但不能撤,还必须给我牢牢守住,美国人不帮忙要守

,十万兵都打光要守,台湾这里,连我这个总统府不摆一兵一卒都派过去也要守

!金门守不住,台湾早晚有一天也守不住的,翻一翻史书,读一读郑成功、施琅如

何征台就知道的……”   儿子怔怔站着,他对父亲的勃然暴怒大惑不解。他

知道自己的建议与父亲的所想不一致,惹恼了父亲,但尚不明了父亲究竟是怎么

想的。虽然已从父亲嘴里喊出来的并不十分连贯的字里行间,他直感到父亲显然

有更为深谋远虑的思考。他站起来:“总统,请给我时间,容我再议。”   

父亲走过来,苦涩一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蒋副秘

书长,不要忘记,台湾乃弹丸之地,只是我们中国国民党的栖身之所。我们不怕

敌人强大,就怕自己苟且偏安,所以即便我此生做不成郑成功了,也希望你不要

去做郑克?u。”   儿子略有所悟:父亲忌听诸如“克制”、“低姿态”、“

韬光养晦”等等消极避战之词,即便使用这类词的着眼点仅仅是就策略而言。父

亲在台湾海峡采取的战略只此一种:攻势战略。

  父亲毕竟是父亲,几十载战火狼烟外交纵横政坛风云宦海浮沉,早已把他锻

造锤打得高深莫测成佛成仙。数不清的胜负荣辱辛酸苦辣大悲大喜乍起乍落,更

使他弄权谋游刃有余用手腕炉火纯青。相形之下,儿子确实还欠火候略逊一筹,

思路合逻辑而显浅直,谋划应形势而缺算度,“太子”地位虽已悄悄确立,但作

为一个领袖继任人,尚需继续修炼。

  7月17日,台湾宣布,叁军已处于“特别戒备状态,”全体官兵停止一切休假

。   台高级将领走马灯似地巡视金门、马祖地区。金、马驻军频繁演习,福

建沿海不断遭到炮击。   美国在台湾的军事顾问、外交官同台方有关部门“

整日整夜保持神秘接触”,“每小时把有关中东形势情况告诉国民党”。美军太

平洋战区同时进入紧急战备状态,第七舰队航空母舰2,重巡洋舰2,驱逐舰8,活

动于台湾东北60至100海里处待机。另以航空母舰1至2,驱逐舰4至8,活动于台湾

海峡以南海域及巴士海峡海域。美潜艇2至3,则隐匿于中国大陆浙东海域,监测

中共海军南下动向。第七舰队司令比克利将军在一次谈话中透露:假如爆发战争

,导弹舰只将驶近亚洲大陆摧毁共产党中国在旅大、青岛及上海的潜艇基地。美

海军参谋长伯克将军也并无顾忌地在公开场合谈论:美国海军正密切注视台湾地

区局势,随时准备进行像在黎巴嫩那样的登陆。   蒋“总统”也于公众场合

曝光,显得信心十足:我们有一切理由相信,我们收复大陆的努力将会成功。我

认为这是完全做得到的,可行而现实的事情。   ……

  “攻势战略”在行动。

  从中东刮起的强台风,以闪电般速度光顾原本就不平静的台湾海峡。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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