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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沦陷——摆活一下外患时期的内斗(连载) -- 轻疯王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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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沦陷(13)

(13)

秋头,启全爹回何家湾收崖上八分旱田,路上遭殃了,明晃晃的刺刀对着赶路爷仨,兵们见启旺还小拖不动镐头,放过了,但不放长到了十七岁的全子,全子爹想拼老命,耳听一片三八大盖上栓响声,瘫了。

传仕曾苦笑一声,说启全爹的地是不坏,可这年岁命能保不保还没人知,要地留给哪个?还是紧紧手多想渡难关吧,可启全爹并不这样看,哪个年头都不乏赌命的汉子,困顿比陈疴更难熬,眼一闭也就不管喝的是良药还是毒酒了。

打死转子爹和传仕也想不到,原来全子爹看事比谁都明,他哪信跑黄河能安生,是听了家里三舅传出的话,黄河那边穷汉们乱起来了,狂杀地主了,大的乱锄砸死小的摔死,好多人分到了好地,一时光景里,地根本不值几个大钱,十块银洋买亩半,碰上不置家业喜好酒色的一些,又恰当手头紧,三五块钱也拿得下一亩——反正来的也易。全子爹要把握个好时候折腾折腾,等世面安宁下来再卖个好价,反复一倒倒成个东家好好当当,只愁手里没钱,亩半河边地可不就忍痛割舍了嘛。割舍亩半水浇地,他尚存小一亩的旱田,顶顶不济时也有个把窝头啃啃。

全子爹失算在那边的地一层层冒着白碱,你纵有百亩又咋样,除当个跑马场,别的不太中用。

丢上亩半好地,不足一年又丢个刚刚顶个人使的儿子,全子爹从此一蹶不振。同为借助抗日,一些人意气风发起来了,全子爹一路萎了下去。传仕仁义,讲过等安宁下来全子爹想要回亩半地只管拿钱,那是几十块光洋,全子爹看看,想凑够一个整数少不了打卖了启旺的谱,老天爷,那他可真就利索胜过庙和尚了。

那天收完了北坡,忠魁娘叫厨房里蒸出了白面饽饽,开饭再端上半簸箩花椒面腌制的萝卜条咸菜,大伙吃得那叫一个高兴。

这天学诚来,忠魁娘叫一声,说学诚小嫂几天里想婶子做的豆豉呢,学诚笑笑,说家里有,一会腾个手去盛一青碗来,吃两个集空子。二秀说等啥,正好饭食头上。学诚就应个不等,接个青碗转去,功夫不大端来冒尖一碗,忠魁娘替二秀接了,二秀伸上鼻子闻闻,像被香熏个了个不分南北,待那流进脑髓里的香气散尽,看看忠魁娘,问学诚也不知婶子那李家神腌菜是咋弄成的,她试了不下五回了,回回不是弄得稀糊浆就是弄个臭破天,只做不出个想要的酸辣脆来。忠魁娘叫声傻瓜子老婆,细讲见学诚家大婶子做过,人家腌泡上整日价守着晾晒,哪像她,摁成了一盆就三五天不管。想想又补充,说二秀那搅菜方法也不中用,听婶子讲那是要使桃木棒子搅,没桃木棒子也得有条竹枇子。学诚笑着接话也不麻烦,等腾个空儿也给小嫂子送过些来吃,“嫂,也不是桃木棒子,使花椒竿子最好,花椒竿子不称手才使竹枇——手是动不得的,手上有汗,汗手一动再也不神了。”

两个女人说声“看人有多脏吧”,笑成了一团。

学诚问传仕哥没出了门吧,忠魁娘说没呢,在后院葫芦架下跟转子爹闲啦呱,学诚告声找哥有紧要事,便去了西墙过道。

传仕进了后院葫芦架下,对转子爹念叨看出兵荒马乱了,收秋的少了好几个脸熟的人,这几天怕只怕天不争气刮风下雨,转子爹应和,可不是咋的,东西炮楼也得占能颠能跑的人,下地的怎能不见少,怕只怕西树林那边的地瓜要冻地里,正说着,就见学诚抹着一门头子汗赶来了,他听风传马司令那边又有打算了,要在南北山顶修盖大炮楼子,当出山头一哨,跟十乡联防捆绑,形成个战略预警体系,一边少说也配备两个班,催促各乡捐捐派派,趁棒子收完人好调配就干起来。传仕只叫一声苦,请来了虎赶饿狼,二三十口子呢,个个不是啃石头蛋的,学诚嘟囔一句“那有啥法子。”

转子爹说再说看势头民国至少要丢给日本人两百年,伍县长也罢土豆党也罢,他们都拿不了天下,说惨点伍县长最末了还不如土豆党能成事。学诚听过这话连擤鼻子都懒了,倒是传仕越来越觉得账房先生有些先知先觉,比如这话,明眼人都见得老伍正统,国虽丢了可省政府县政府一样不落还满世界游走着,军队也算整齐,那满山狼蹿吃过上顿不见下顿的土豆党有啥?光趴山沟细瞅谁家屋子盖得有气象一心准备抢了就跑了。转子爹不紧不慢,先咳一口痨痰缓缓气,接说人急了只求这股子劲,那伍县长给国民一个三民主义,听着天花乱坠要命是看不见摸不着,哪里比土豆党来得脆麻溜?他们只对你说给你条枪跟我走吧,趁着乱世打出十亩水浇地自个当地主,有了这话长工还有个思量?还不跟了就走?学诚问长工们打下了十亩水浇地呢,等当上地主人心还不照样散?转子爹就笑,说理还没变,等你打出十亩水浇地他们还是这话:你好好拿稳枪跟着我打仗,把这十亩水浇地世世代代保住。

“真是明抢!”

“可不明抢咋的。”

传仕心疼水浇地了,他的水浇地不是抢来的夺来的风豆叶子刮来的,是在县队上靠为官家卖命挣几个钱置办下的,置办下地弄上枪为的就是把好日子护住,原来这想法人人都抱一个。传仕发恨,说就接马司令几个班吧,只当是多养了几条狗。

转子爹也叹,几个班到了居高临下,也把何家湾盯住了,马司令讨钱要物征粮,比前头方便更多了。学诚依旧嘟囔那一句“有啥法子!”

地面有了些相对的平静,好像大家闹累了要坐下喘上一口,山荒过一阵又见了青绿,青绿之后见金黄。山里老伍还蹦跶着,老伍们手上没得一挺打不了连发的歪把子,因此他得蹦跶,老郭抽了个冷子得到了,于是老郭的战略方针有了变化,不轻易兴兵了——一挺因故障打不了连发的歪把子得之不易,他要为革命把它守护稳当。

令传仕惊奇的是华老财一日跑何家湾提起了个人物,介绍自个庄对面古家庄叫古来稀的一夜功成,拐过冬回村,带了高高矮矮十几名子弟兵,回村腚瓜没坐热先买屋子置地,一把火将自个住了半辈子的草堂烧掉了,拍出几根金条要全村最大最好的屋。傻瓜也明透他钱从哪来,跑山那会他们绑了好几多票呢,那时打的旗号是为抗战筹资,掏得出钱的苦主是好人,掏不出钱的按狗汉奸论。老古踢蹬一番得到了一腰金银,到这会不愿再带子弟兵为劳苦大众求解放了,看遍山里山外,觉得还是老华他们可交,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钱时说不得要朝老华的正统堆里滚,老华他们平静年月里积聚了声望,是民国里的曾国藩李中堂,而今他也有钱了,临近正统了,大家讲话对等方便。做成地主前古来稀要抢别人,等做成地主自然反过来了,变为时时防备别人来抢,见了老华门前打起日本旗,说遇事求救东洋人得颠过铁路去,紧要时刻远水缓不了近咳嗽,他是干过爱国抗日队伍的,知道他们来无踪去无影看准你时绑上就走——少不了要靠自个呀,靠自个联防一呼百应。

爱国贼们的画皮揭开就容易对号了,没个三分利谁起早五更?只是到这会,身为保六旅独立大队长兼十乡维持会长的传仕,心意懒懒,竟不想出面去接一帮传奇人物,闭眼不愿去看一国里汪主席地瓜党还有土豆党各念各的经,不愿去看人间天翻地覆了。

传仕遇马司令便伸张不能,不免颓废,想着一个好女人,顿生退意,要从此退出人间纷争,说学诚“秋后你来当这个司令吧,我只想歇歇”,学诚实诚,问“哥不当司令当啥”,传仕说不管零碎事,只管学诚这个当司令的。

原来传仕也是有个党的,“花生党”,当“花生党”清静,没有人窝着别的心思去窥察你祖上有无当汉奸的苗子。颓废的传仕精神着实一震,看到了人间残存的一缕光辉。

转子爹说东家是累了,“就把来来往往的琐事交学诚跑腿,你好好歇一阵子。”

“那我替哥受累吧,谁叫我是当兄弟的。”学诚应承下来。

等两座大炮楼一弄好,地面将安稳一些,到时再把庄上几个哨门看严一些,更听不见外边鸡叫狗咬。传仕意思利用安稳下来的时间办些正事,废一间私塾立所大一些的学校,上县请像模像样的先生,招邻村孩子都来上书房,说到底还是上过书房的孩子能长出息,生而不教等于养狼,人家蒋委员长也懂这理,早前进“皇家铺”军校当过校长,传仕也想当校长,只管教孩子们长大争气。

“嗯,”转子爹说,“这是个正经营生。”

谈起上县请名先生,转子爹记得焦土前县书房里的先生月清月结,名先生要跟县上要二三十个光洋呢,见传仕牙疼似的眉头紧攢,再讲碰眼下这世道也未必了,大家用心捐捐,兴许十个八个的能让人抢破了头。传仕叹世道不济也真可怜了当先生当名先生的。

传仕给学诚司令交代任务,若见山梁有老伍的地瓜党过,要丢几包地瓜干让他们顺手拎去嚼咕,若是明抢的土豆党老郭,甭二话,见影子就搂火。

红了的高梁穗子收个差不多,二秀惦念娘家那边地还种了一些,这几年里靠洪嫂出去雇几个工赶活,也是心系儿吊着怕天不好,传仕应着抽空过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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