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第七章 跳跃(1)·非常轨迹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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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七章 跳跃(4)·非常轨迹

 

  “朱毛”一过赤水河即转向南进。

  21日24时,中革军委下达电令:“我野战军渡河后应迅速南移,先敌到达遵义、仁怀的中间地段,以便实行新的机动。”(1)显然,中央红军东渡后的意图为;穿过中央军、川军在遵(义)仁(怀)一线比较稀松的“封锁线”,转到周浑元、吴奇伟的侧后以“寻求机动”。

  22日,红一军团由园子经林家庙进至回龙寺以东10公里处宿营,红三军团进至临江庙、回龙场地域,红五军团渡河完毕后,进至乌头垭宿营,红九军团在二郎滩附近警戒,军委纵队则暂留下寨地域休整。而周浑元也好吴奇伟也好,这当口脸儿正朝着赤水河西岸,准备“堵剿”哩!

  蒋公及麾下诸侯对于中央红军的突然东渡反应相当迟钝。

  注意,笔者说的是“反应迟钝”,并不是说全无知觉。至少,21日中央红军开始渡河的当天,跟追得最紧的郭勋祺部即有觉察,而“四川南岸剿匪总指挥”潘文华将军当天也向蒋公报告:“3月21日,匪主力已由董华溪、夹石、走马场,向太平渡窜去,另一部约数千人,已由林滩、太平渡、二郎滩过河,先头距土城甚近”(2)。

  这个信息应该说相当及时准确,毕竟双方靠得太近了。

  按理,由这个信息不难作出判断:“朱毛”并非“西窜”,而是必欲“东渡”。

  然而同样的信息在心态不同的各色人等眼中可以产生不同的观察效果,也可以生出不同的判断。此间眼力件儿最好的潘将军肯定是从川军切身利害上来解读这个信息的:“朱毛”东渡对自己来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们又被“逐出川境”,忧的是他们此番又有可能北渡长江或威胁重庆。出于这种心态,潘将军除令“田(冠五)旅到合江,张(竭诚)旅到江津”预为准备,郭勋祺部继续“追击”外,基本上还是维持着“防匪西窜”的原部署,只是要在叙永至赤水河镇一线担任防堵任务的川军第五师师长陈万仞在“仍守原防,与滇军联络制匪西窜”的同时,“斟酌当面情况,向太平渡、二郎滩,乘匪半渡击之”。(3)

  陈万仞是如何“斟酌”的我们无从得知,但22日那天他和郭勋祺好像都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动作。陈万仞还好理解,毕竟他离着老远,要想“乘匪半渡击之”也得有那个功夫。而郭勋祺此间的动作却有点让人费解了:本来他与中央红军后卫部队已处在交战状态,但却在可以“乘匪半渡而击之”的节骨眼儿上突然与之脱离了接触。

  20日那天,正拟东渡的中革军委得悉郭勋祺部3个旅将从茅台西渡,急令红五军团派部队前往阻击,以迟滞追敌前进掩护主力东渡。当日11时许,红五军团第三十七团两个营在草子坝与廖泽旅、潘佐旅各一个团遭遇。双方交火几个小时后,红五军团部队撤出战斗,于黄昏前退至两河口(今丹桂),尔后秘密脱离追敌,进至善人场与主力会合。

  而此后整整两天,郭勋祺再无任何象样的“追击”动作,甚至连两河口(今丹桂)都未进。

  个中缘由,时任郭部副官长的胡秉章老先生有段回忆:

  

  (3月)21日,得刘湘及潘总指挥电令:有红军一部,由我前线设防部队的空隙中消逝,窜入永宁(即叙永——下同)附近20余里的附城阵地向我方袭击。查永宁距泸县仅270里,为泸县及南六属的屏障,如永宁—失,则上川南皆因而震动。该师长即火速率部驰赴永宁增援为要!这时郭勋祺正在古蔺西南面地区,立即放弃对当面之敌跟追,转向永宁急进。22日到达永宁时,敌又退却无踪。我乃向县长侦讯敌情时,始悉敌仅200余人悉向我作威力搜索。傍晚,蒋介石电令:红军得知我大军在各路截击,又知后方无追击部队,便复掉头东进,可转头再东渡赤水河,向黔北、黔中觅突围出路。永宁既无敌人,该师可速向马蹄场、二郎滩、太平渡跟追,勿失敌踪为要!郭见永宁、古蔺、兴文(今兴文县晏阳镇)、珙县均无敌情,确知敌已东渡,恐黔北有失,遂率部向东急进。(4)
  

  此说与潘将军那个《剿匪军事工作报告书》所言既有吻合也有矛盾,笔者也尚未查到其它确凿旁证,不过这似乎也是郭勋祺部这21日至22日两日间没有追击东渡“赤匪”的一个合理解释。如果此说能得以确证,那一则说明“朱毛”向叙永佯动的疑兵动作的确卓有成效,二则也说明刘甫公潘将军等对“朱毛”离川“东窜”的关注,还是远远迟钝于恐其“西窜”威胁川境的疑惧。

  至于蒋公,虽然也于此间得到了黔军侯汉佑和川军潘文华“匪已向东回窜”的报告,但或许是此前被“朱毛”或自已下属糊弄得太多,其态度却显得含糊不清犹豫不定:“匪素用曲线运动,是其主力东窜,抑以一部东窜,而主力仍西窜,不得而知”,作出的反应也是模棱两可不痛不痒的,除“郭勋祺部跟追”和“上官(云相)总指挥所部及第五十三师在遵义、桐梓、松坎各处严阵固守”这两项说与不说都意思不大的话外,基本上没有任何与“匪已东窜”相应的部署调整(5)。

  滇军方面更是一团浆糊,蒋公22日那天给孙渡的命令是“出白沙、麻线堡之线截剿”,“龙主席”则在此前已对孙渡“训戒”了一番:“此次剿匪,系大军会战,各部队之行动均有一般计划,不能单独个别移动而置全局于不顾。……未奉其他命令时,切不可自由变更一般计划也(6)”,22日这天则换了一副面孔,对这位老爱顶撞自己的下属来了个“既往不咎”,称这是“大军会战必然之现象”,而“现查匪情,多向西窜,匪之实力,确只有14团,武装者不过万人”,孙渡“到后,务需独立作战之精神,取速决之手段,努力杀敌,以建殊勋”(7)。

  对于老是想让别人当出头椽子自己得便宜的薛岳,“龙主席”放胆拿出了“剿匪军第二路军总司令”的长官派头,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现委座亲颁计划,蹙匪于赤水河、永宁河之间,除任追剿者外,余皆凭河固守,办法极为扼要,地区既窄,歼灭自易收功,惟能否达此目的,全视各将领之能力与热心耳。……务各激发天良,恪遵画责任,勿使残匪稽诛,赤祸久蔓。倘仍蹈前辙,邦有常例,亦不能再予曲贷也。(8)”

  然而孙渡依然不想动作,恰好这当口部将鲁道源又向他传递了一个谣言:“据报匪皓日(3月19日)已陷古蔺。其一部马窜至麻线堡一带,……”,他便以追击“恐已不及”为由,并将“川境人民一致拒用滇币”的老话重新念叨了一番,要求将已进至瓢儿井的安恩溥旅调回,并称其“主力梗午(3月23日11~13时)完全可集结于赤水河附近,以后当应情况寻匪截击”。(9)

  蒋公及麾下诸侯在研判上的一团浆糊,为刚完成跳跃的“朱毛”再度起跳狠狠助了一臂之力。

  23日,中央红军继续南进,军委纵队由下寨子出发,经桃竹坝、临江庙,进至李子坝,红一军团经林家庙、回龙寺,进抵火石岗;后卫红五军团则沿赤水河西岸南移,由乌垭头经仙人坳、鸡扒坎、顺江场、二郎庙、两河口(赤水河东岸,仁怀市沙滩乡所属)进至马桑坪……

  这时候,有点回过味儿来的薛岳感到了侧背生出的阵阵寒意,开始部署“遵(义)仁(怀)封锁线”,令周浑元纵队以两团向枫香坝、白腊坎急进,主力进至坛厂、长干山、倒流水、枫香坝、白腊坎、鸭溪之线构筑碉堡区;吴奇伟纵队主力集结于仁怀、茅台,并在坛厂、仁怀、茅台之线构筑碉堡区,而刚从乌江东岸赶至遵义的湘军第五十三师李韫珩部则负责构筑猴鸣关至遵义、遵义至鸭溪、遵义至刀靶水之间的碉堡区(10)。

  24日16时,蒋公由重庆飞抵贵阳,薛岳、王家烈等到清镇平远机场迎接。

  当夜,蒋公下榻于贵阳六广门外绥靖公署。这时的他虽然开始感到自己已被“朱毛”小小愚弄了一把,但依然抱定了与紧锁“遵仁封锁线”迫“朱毛”于穷途末路之际与之决战的决心。那天一抵机场,他对前来迎候的人们发表了一番乐观的训话:“共军已是强弩之末,前遭堵截,后受追击,浩浩长江俨如天堑,环山碉堡星罗棋布。……(11)”

  蒋公这人比较迷信碉堡,从江西得出的经验使他更加确信碉堡战术能锁住到处游动的“赤匪”。殊不知这碉堡要锁别人的同时也锁住了自己的机动性,锁住了自己的机动性就相当于扩大了人家的机动性,更何况现如今的对手也不是江西那会儿的对手。他这种不计成本不管效率的执着把麾下诸侯们累得死去活来不说,而且真到了该他们动的时候他们压根儿就不想动起来。更何况此公一旦由统帅变成了战场指挥官反而更加坏菜,他老人家直接握住发令枪整天价面红耳赤吵吵着“娘希匹”,别人也就统统变成了侍从官或者传令兵,什么事儿也作不了主也不敢去作主,如此也大大降低了他那个“剿共”系统运转的效率。

  在由重庆飞往贵阳途经遵义上空时,蒋公还给第四十七师师长裴昌会将军投下一纸命令:“裴(昌会)师速开桐梓固守”(12)。而裴师19日刚由桐梓进抵遵义,现尔刻正着急忙慌地紧赶着修碉筑垒。很显然,蒋公此间忐忑的心结是唯恐“朱毛”上月底那个“桐遵大捷”再度登台亮相。然而他老人家这么着一差遣的结果却是此间的裴昌会重复演绎了月前的万耀煌:与“朱毛”你来我往平行对进,擦肩而过却互不相扰。

  饶有趣味儿的是,裴昌会启动北上桐梓行程之时,正是“朱毛”南下进抵“遵仁封锁线”之时!而且裴师上路后蒋公仍不放心,又令已到遵义的湘军第五十三师李韫珩部派出周启铎第一五七旅随后跟进为增援(13),而月前刚从“追剿”红二十五军的鄂豫边区紧急调来的第五十四师郝梦麟部亦由重庆、綦江向松坎、桐梓疾进(14)——在战局如此紧迫的关头,这几支新入战场的新锐之师就这么着在距对手相距咫尺的平行道上操演着长途拉练,这让多年后洞悉了双方黑匣子的笔者乍看之时大吃了一惊——当然回过味儿来又是忍俊不禁。

  24日那天,军委纵队进至火石岗,红一军团进至三元场,后卫红五军团也由马桑坪经沙滩场、苦老坪、三合土进至大沙坝。当晚23时,中革军委下达各军团25日行动部署:“我野战军以遭遇敌人恣势赶快通过遵仁之线,向北(15)寻求新的机动”,为各部指定的25日行动位置为:红九军团“应提早(超过三军团之前)进到楠木坝,向仁怀侦察警戒并散布我主力将攻取仁怀谣言”;红三军团“应进到平家寨附近地域,向坛厂警戒,并侦明长干山是否有敌电告”;红一军团“应进到狗坝、两河口(似在遵义境内的纸坊附近,待查证)、观音寨地域并以有力之一部进占花苗田,向枫香坝、鸭溪线上之敌侦察警戒”;后卫红五军团则“应到水淹荡向仁怀、茅台警戒”。部署还特别强调:“各军团应乘月夜运动,在白天飞机活动时间,则区分各分队成梯队,伸长距离,加意对空伪装,逐段前进,黄昏进入宿营地,并要加强政治工作,使指战员努力争取南下先机”。(16)

  25日中央红军继续南进,军委从火石岗经马家湾进至窑坝(今尧坝)附近之小箐沟、闷头台地域,红一军团进至袁家沟,后卫红五军团亦进至窑坝附近。当晚20日,中革军委向各部通报了当前详细敌情:

  

  甲、蒋敌现抵贵阳。

  乙、周(浑元)敌万(耀煌)师(缺一团)本日集中枫香坝,谢(溥福)师两团二十六、七两日可赶到枫香坝,萧(致平)师仍分在枫香坝、白腊坎、鸭溪。其余万、谢两师各一团尚在新渡、大渡口、赤水镇之线,待黔敌何(知重)、柏(辉章)两师各一团接防。周敌并有酌派一部至长干山、泮水等处筑工消息。

  丙、吴(奇伟)敌欧(震)师两团在仁怀,一团两路口,梁(华盛)师茅台及其附近,唐(云山)师两团在仁怀、茅台间筑工。

  丁、黔敌何知重有两团在毛坝,柏师两团在鲁班场,有各派—团接周敌赤水上游防务消息,李成章旅到鲁班场,分一团到观音场,犹禹九旅分在新场、岩孔、吴马口筑工。

  戊、魏(金荣)、蒋(德铭)两部仍在遵城,李(韫珩)、裴(昌会)两师有派别动队向桐梓前进。

  己、川敌昨二十四日潘(佐)旅抵龙新场,廖(泽)旅太平渡东岸,袁(治)旅土城,今日续进,田(冠五)、刘(兆藜)、张(竭诚)三旅将在赤水、习水、松坎防我。(17)

  

  这个敌情通报相当准确,如此看来,刚跳出圈子的“朱毛”似乎又被圈进了一个圈子——四面皆敌,四面受阻:东面,裴昌会第四十七师布防于遵(义)桐(梓)之间,刚从乌江东岸赶来的湘军李韫珩第五十三师布防于遵义、鸭溪和刀靶水之间;西面和西南面,周浑元和吴奇伟正在遵(义)仁(怀)之间扯起一条碉堡封锁线,还有黔军约10个团作二线防堵;北面,川军郭勋祺部3个旅已进至赤水河东岸,正在土城一带布防,而田冠五、刘光藜、张竭诚3个旅则把住了赤水、习水、松坎一线……

  看来形势相当严峻紧张。

  然而这却是一个松松垮垮的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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