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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小说】浑冬(一) -- 风中的羌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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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小说】浑冬(一)

冬季,凛冽的日子,比起黑土地的一切来说,那些有着翅膀,会迁徙的鸟儿总是幸福的。它们骨子里鄙视冷漠,欢笑着告别过去,欢笑着期待着新的世界……

1、一石千浪

苍茫的西南边陲,单调而寂寞的角落。暮色渐浓,远处几座青黑高耸的山顶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仿佛是裹了白色的头巾,在夕阳的余辉里泛着略带粉色的光。一辆满载着电器的货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蜿蜒前行,路面颠簸,到处是突兀坚硬的碎石和土疙瘩,货车喘着粗气,上上下下起伏,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震响。车窗外透入几丝冷风,独自驾车的司机王元禁不住打了几个寒战,虽然如此,他的心里充满了喜悦,想想再有几个钟头就可以回到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拢了拢衣领,掏出手机想往家里打个电话——手机没有信号。他随手将它仍在一旁。“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他给自己打气。山路越发陡峭,路两旁是浓密的杂草灌木,还有高大茂盛的松树,松针上大滴的露珠在车灯里发亮。四下里昏暗下来,王元紧紧地握住方向盘,上半身几乎要压在它上,手震得刺森森地疼。这个十多岁就开始跑车的“老司机”不敢有半点懈怠,他清楚的知道山路下面是数不清的深沟险壑,悬流飞涧……

远山青雾缭绕,小镇默默地躺在群山之中。不久,“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划破了小镇的寂静,一会儿,就涌出一大群放早学的学生,三三两两,叽叽喳喳,穿过大街小巷。眨眼的工夫便走得一干二静,只留下空洞的大门在阳光下独自发呆,大门的上方几个铁铸的大字“安平中学”赫然醒目。

前街一个不起眼的摩托修理铺上,小伙计旺兴从中学一开门就紧张地直盯着,这一会儿,他突然眼睛一亮,一边冲出铺子,一边喊道:“阿林哥,阿林哥……”,在前面,学校大门底下正有一个教师模样的年轻人推着一辆崭新的摩托,从学校里走出。听到喊声,他抬起了头,加快脚步向小伙计走来。

“阿林哥,我姐让我给你捎个信,今晚八点,她在老电影广场等你。”小伙计跑得有些气喘,酱紫色的圆脸上透出了红晕,沾满油污的手有些局促的搓着,说着便笑了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哦,我知道了。”阿林老师把手放在小伙计的肩上,也笑了。“旺兴,吃饭了吗,”“吃过了。”小伙计说完话转身就朝铺子跑去。阿林一直看着小伙计跑过街口,想起他所捎的话,一股甜蜜的滋味涌上心头。冬天的太阳照得人有些发昏,阿林怔怔地站在街心,足有四五分钟的光景,才慢慢地骑上那辆崭新的摩托,一踩油门,向镇外驶去……

农村里有一项很隆重的仪式——嚎丧。往往在出殡那天,主人家就会郑重请人来嚎丧。据说嚎得越凄惨,死者能在阴间得以超度,而本家日子也才能逢凶化吉,过得顺当些。紧邻小镇的王家村有个嚎丧的好手,人称麻婶,麻婶身材高大,满脸疙瘩,乍一看有那么一股逼人的悍气,乡邻们都说麻婶的眼睛是水做的。每有相请,她都爽快应邀,只要往棺材旁一坐,两腿一搓,顿时泪涕俱下,嚎得天昏地暗,嚎声哀婉凄绝,末尾带着令人心碎的颤音,听罢,就仿佛感到死了爹娘一样的悲伤。

凭着这,高大的麻婶挣回了养家糊口的所需,以及她那瘸子男人的酒钱。日子虽难,但看这逐渐拉扯大的两个娃儿,麻婶擦过眼泪、鼻涕,从主人家手里接过工钱时,心里不免滋生出许多骄傲感情。那是多好的两个娃儿呀:女儿梅香,高挑个儿,二十刚出头,出奇的细皮嫩肉。是远近几个村难寻的好姑娘。儿子旺兴也是十五岁的半小伙了,两年前家里那场变故,使得这两个孩子都辍了学,小伙子就跑到镇上拜师傅,学起修摩托的门生。

村里的人打工的居多。要说村里日子过得最红火的,当推包工头王二叔家,很多人家都曾经靠着王二叔家吃饭哩。王二叔家那栋气派的四合院,只要是长眼睛的,一踏进王家村就看得见。朱门碧瓦,在土里土气的村舍中显出不一般的景象。王二叔有三个儿子:大儿子王元,是个司机,养着两辆货车,专门拉货跑运输;二儿子王泽,跟着王二叔搞工程,在镇上开了间不小的建材经营铺;三儿子就是王林,小伙子大学毕业那阵,他爹略略“活动”了一番,直接分配到镇中学。一家人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着实让村人羡慕。

王林驾着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刚跨进院子,看到家里来了许多人,吵吵嚷嚷,整个屋子烟雾弥漫,涌出阵阵呛人的烟味。王林正在发愣,“阿林,阿林……”性急的二嫂站在偏屋檐下向他招手。王林疾步走去,“唉呀呀,真是没法了,一大早村里的人就来催要工钱。爹昨天去县里还没回来,你瞧瞧,你二哥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几天都没见他的影儿。阿林你镇里瞧瞧,找找你二哥去。”阿林二话没说,重新打着摩托车的火,慌忙向来路赶去。刚转身,猛听身后堂屋传来一声大吼:“今天不把工钱结清了,他妈的,我跟他没完……”这不是荣贵的声音吗?阿林心里越发紧了。

王家村与小镇许多村子一样,一亩田两分地,居家过日子没有什么来源,大都靠着替人做活、打工挣口饭吃,一年到头苦死累活。年关将至,老婆孩子眼巴巴地望着那份工钱补贴家用,这实在是件要紧的事儿。

阿林的车在村外的小路上飞奔。风,凉飕飕地穿过他的脸颊,路的下方是一块块青色的麦田,麦苗已半腰高了,静静地伫立在修饬整齐的田畴里,与还没有消散的早雾朦胧在一起延伸到远处。几个零星的村庄就被这麦田,这薄雾包围着,时隐时现。再往远处,是一圈高高低低、黛色的山,把安平镇里的一切围了个平平稳稳、严严实实。

大概1点钟,暖暖的太阳已升到半空,阿林抬眼看到镇门口那块红色的招牌:硕大的版面,写着两行遒劲的大字“快速发展经济,共奔幸福生活”,大概写字的人也激情澎湃吧,最后一个“活”字,笔法狠劲,着墨颇多,红颜料四溅开来,铺成一滩触目惊心的红。

建材铺位于镇中心,街上、铺里空荡荡的。阿林隐约听到屋后有声响,急急往里走去,一推半掩的门,“东风!”骤然一声大喊,让他吃了一惊。烟气、酒气夹杂在热腾腾的空气里迎面扑来,男男女女挤成一堆。二哥瞪着红眼睛,从麻将桌上抬起头:“三弟,下课了?”“哦……”阿林歇了半晌,“哥,二嫂让你回去……”“那个恶婆娘又使什么招了?我不回去!” “和了!”“哗……”洗牌的声音淹没了一切。阿林知道二哥与二婶一向不和,便怏怏地从屋里走出。

“嘟嘟嘟……”腰间的手机振动起来:“阿林,我是爹,你来储蓄所接我一趟!”

安平镇是县里最大的一个镇,地势平坦,这在Y省的西部山区是极其难得的,人口数量是全县的1/4。镇市虽小却别有一番风韵,镇中间耸立着一座残破的钟鼓楼,小楼全都用木头建成,分为两层,不过“钟鼓楼”是当地人的叫法,其实与其说它是楼不如说它是一座小亭,房顶是圆形的,四面檐角飞翘,屋檐下筑着许多过冬的鸟巢。据说楼上有一口洪钟,敲响起来,镇里每个角落都能够听到它的回声。参差班驳,上上下下透出沧桑。鼓楼下敞开着四扇拱形的门,贯穿了东西南北四条悠长、狭窄的石板街,小镇居民的房舍就依势高高低低地攒在一块,逐渐向四面延展、扩散。

这片安静的地方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前些年,为响应政府号召,镇长亲自出马大搞城镇改造,发动群众,修路铺桥,引进外资。几经奋斗,镇里镇外的确出现了喜人的面貌:先前那条泥泞的土路换成了阔绰的柏油路;破败的电影院也植树种草变成了文化广场;特别是镇政府门口那座金光闪烁的大门,更让人精神振奋,为之感叹。

直到现在大潮还没消退。一天晚上,镇中心上空骤然燃起五彩缤纷的烟花,隐隐约约还传来阵阵锣鼓声,老百姓纷纷传言,镇里来了一群外地人,投资安平镇开了一间很有排场的百货超市。

“啥是超市?”麻婶刚收拾完早饭后的碗筷,听说梅香要到“超市”去打工,对这个陌生的东西,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正在拾掇的梅香住了手,“噗”地笑出声来,“妈妈太老土,┉超市呀,就象百货商店,但要更大、更气派些。”“哦,你就是要去当卖货员呀!”麻婶满脸喜色,看着女儿进进出出。“唔”梅香应了声,回想起这次应聘,心里不禁暗暗高兴。远近几个村子大概二、三十个年轻姑娘都去报了名,经过淘汰只留下八个人。而梅香凭着她那秀美的模样,还有一手娟丽的字,深受老板看中,直接把她调到收银台,负责收钱和记帐的活儿,工资要比其他姐妹高出一级。

“大姐在家吗?”院子里的狗突然叫了起来,梅香急忙相迎。只见一位身穿紫色棉袄,满脸堆笑的妇人站在院心,来客看到梅香,笑意更浓了:“哟,梅香也在家呀”妇人一边说一边拉过梅香的手,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个没完。

“郑妹子来啦!”麻婶随后跟到,梅香乘机转身回屋去了。她把昨天刚发的制服从塑料袋里拿了出来,那是一件翠绿的绒线T恤衫,和一条紧身牛仔裤,摩挲着衣服裤子,想着今晚要穿上它们去见阿林哥,两颊顿时绯红起来。

太阳慢慢爬上了正中,有气无力地散着热气。这座简陋的农家小院里的一切都在静静享受着正午的温暖,麻婶和来客还在低低地说着什么,圈里的猪和角落的狗咕咕喃喃似乎要睡去,整个院子融裹在一团安祥的雾色里。

梅香知道那来客是本村惹不起的泼物。名叫郑来凤,刁钻泼辣,没有生育又早年守寡,这郑寡妇不农不商,练就一张上天入地的铁嘴,整日里穿红戴绿,跑东村窜西村,拉红扯线,是远近皆知的媒婆子。近几年,她那冷清的屋里突然拢来一群外方客,他们年龄不一,出了钱,吃喝在郑寡妇家,专请郑寡妇帮他们要媳妇,郑寡妇与他们之间的交易让梅香想想就感到恐惧。今天她到家里做什么呢?

“哐!”一声沉重的推门,把半闭眼睛的狗儿都吓得怪叫起来。麻叔左手拄着木棍,右手柃着一酒瓶,歪靠在院门上“呼呼”地喘着粗气。梅香冲出了屋,只见麻叔左脚在门槛上挂了一下,一个趔趄,直直砸倒在地,酒瓶子也“乒”地一声滚出了好远。

“你这个酒鬼!我让你喝!喝!”麻婶一个激灵跳将起来,抓起地上的酒瓶就往麻叔的身上捣,大概酒喝得太多的缘故吧,麻叔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嘴里直哼哼。梅香又急又怕,忙拽住母亲,麻婶使气挣脱,撕扯着、哭喊着,梳得整齐的头发披散下来。院里被这突如其来的故事搅得乱作一团。“哎呀呀,我说大姐姐呀,别再作践自己了,有什么事就好好说,这要吓着娃儿那!”郑寡妇站在一边直跺着脚。等到麻婶撕扯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倾诉她的不幸时,事情才算草草结束。梅香把父亲搀进屋,望了望地上的母亲,不知怎么办才好,郑寡妇这时却笑了起来,拉着梅香,小眼睛挤成一线:“梅香别急啊,等以后……会好的,会好的。”郑寡妇匆匆告别,小院的哭喊也一声低过一声,慢慢平息了。

这一日,王家村的空气显得有些沉重。

大保又扯着他那嘶哑的嗓子在村里四窜,“花媳妇,花媳妇,半大小子讨媳妇……”。惹得村头村尾的狗“汪汪”喊成一片。不一会儿,小孩取乐大宝的嬉戏,几家媳妇婶子大声呵斥狗儿的声音,此起彼伏,搅得人心毛躁躁的。

大保被一群孩子追赶,拖着破鞋直跑到村口,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一脸茫然和恐惧。“滚,滚开!”从树下冒出一个人来,外貌与大保极为相似,不过表情分别很大,他瞪着眼,咧着嘴,恶狠狠的吓唬那群调皮的孩子。“大保,二保,天生活宝!大保,二保,天生活宝!”孩子们嚷叫着,一哄而散。二保看着孩子散开,才转身牵过瑟瑟发抖的哥哥,一同坐在大叶子树下那盘曲突兀的树根上,一言不发,呆呆的望着村外,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有些时候,我们都在感慨生命的短暂,一些人在感慨之后,大彻大悟,渐入佳境,畅享人生;一些人则苦苦挣扎,一生一世,形如草芥,泯于众生;而更有人生在卑微里,在熙来攘往的现实里充当命运的骡马,在无知无畏中尽演人生拙直的闹剧。不是有位哲人那么说吗——只要人类一思考,上帝就会发笑.大叶子树下那两个卑微的男人上演的无疑就是一出令上帝笑得止不住的剧。

大保和二保是村里一对孪生兄弟,父母早亡,兄弟两在本家的扶持下,吃了些苦,也总算长大。大保年轻时还是村里的劳动好手,在村外的石场里干活,力气大得惊人。兄弟两肯吃肯做,曾独自拓土基(农村里建房常用稀泥和上山里割来的老草茎,拓成砖头模样的“土砖”,晾晒后充当砖头砌墙)、烧瓦、砍木料,盖起一间宽敞的瓦面土墙的大房。而如今房子还在,只不过空荡荡的,除了墙角俩卷破旧的被褥,一圈熏黑的土灶,几个碗盏之外,这间大房就四面透风,什么也没有了。

其中的变故,还得从大保找媳妇那茬子事说起。当年,村里刚刚架上电视,全村象王二叔那样的人家从县里买回了熊猫牌黑白电视,那阵子,正热播《霍元甲》,剧中霍大侠的英勇神武,赵倩男的靓丽温柔,常常惹得全村男女头晕眼花,不知所终。正是情窦初开的大保是看傻了,看痴了。竟破天荒的决定要进城找一位象电视里一样漂亮的女人做媳妇,大家一片哗然。没过多久,大家真眼睁睁地看见大保打扮一新,揣着几年来攒下的血汗钱,大步走出村口,进城去了。

大家的议论还没歇,大保却突然又回村来,并且,疯了。据押送大保的民警说,大保在城里胡作非为,尽往女人堆里钻,有一次居然对一位打扮入时的有夫之妇动起手来,要去摸女士的屁股,遭到人家丈夫一顿好打,伤得不轻,最后还扭送到公安局,流了一裤裆的尿,呆了半晌,就念叨一句话:“花媳妇,花媳妇,半大小子讨媳妇……”。大伙儿都笑了,“这只癞蛤蟆。”每个人都这么想。

再说二保,哥哥疯了之后,家境每况愈下,直到三十多岁了还孤身一人,几次花钱托郑寡妇做媒,都没成功,这样的事情对二保打击很大,从此他便一言不发,无心做事情,总是整日呆呆地坐在村口的大叶子树下,茫然地望着村里的人忙碌地进进出出,出出进进。

“突突突……”急促的摩托车声音由远及进,王林带着王二叔的身影闯入二保木然的视线里,抛下一团杂着厚厚汽油味的尘土,匆匆而去.

"爹,县里是咋说的?"王林想着刚才在储蓄所里父亲取出家里最后一笔存款时,那副焦急的神情,心里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唉,经济紧张呗……这年头谁也得罪不起呀!”

“这次能兑付得了工人的工钱吗?”

“大概六十万左右吧,动了老本,再加上你大哥明天带回的,也差不多了。” “大哥?”王林才想起大哥出门帮人运货已有好长一段日子了。

摩托车驶过已散发出阵阵热气的田野,在那栋朱门碧瓦的四合院前戛然而止。

“爹,你回来啦!”二婶眼快,王二叔没吭声,绷着个脸,拎着出门时所带的皮革黑包在院心站住,向闹哄哄的人群看了一眼,大步朝堂屋走去。堂屋里劣质的烟味更浓了,四周挤满了人,有的站,有的坐,咳嗽声,窃窃私语声以及很高的抱怨声在王二叔跨进门时,都稍稍止住了,人们用各种各样的眼神望着王二叔。荣贵呢?王林飞快地在人群里搜索,当他见那个倔着头坐在堂屋一角抽闷烟的身影时,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啪!”王二叔重重地将皮包扔到供桌上,屋里静了下来,几个年长的乡邻低下了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痛快点,今年这点工钱还到底兑不兑给我们了?”屋里滚出一声闷响,震得每个人心里一紧,人群躁动起来。寻声看去,荣贵!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满脸横肉,脑门上有个骇人的刀疤,正瞪着血红的眼睛,摔了手中的烟头.仰脸直逼着二叔。王林连忙王父亲身边靠了靠。

“荣贵!你狗日的不是人!你怎么不想想当初你是怎么进我建筑队的?”二叔破口大骂。

“你……”那汉子一时语塞,嘴角剧烈地抽动着,强压下去的火气,使得他额上的青筋暴起,浑身颤抖。

闷,异常的闷.天边涌来几团铅灰色的云,被风吹散了,零星地弥漫在淡蓝的天幕上,太阳则在云间躲躲闪闪,时而掩在云里,时而怜悯似的抛下几缕阳光。一切都瑟缩了,阿林坐在屋里也禁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他大叔,村子本不富裕,这,你是知道的。眼瞅着要过年了,小孩子还要讨份压岁钱呢,我们信你,这多年跟着你修路,铺桥,盖房。谁有过二话不?”田老汉搓着满是粗皮的手一字一顿的说。

“大家别那么急,要不是县里扯皮,事情何苦要拖到现在?”二叔的语气平缓了许多:“不过,跟了我做活,就决不会让大家白干!今天大家给个面子,等我大儿子回来,不出三日定给大家一个答复!”

屋里的气氛缓和下来,县里经济不景气,做工欠帐的事害苦了工人,可日子总得要过,对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人们来说,工还得要打,要帐要得出人命的事情屡屡发生,王二叔凭着家底厚实是乡邻比较信得过的包工头,然而,县上的工程项目款多次不兑现,亏空很大,今年的结算让他着实感到了危机。

正在这当口,屋里的座机发出了刺耳的声响,二嫂挤进人群,伸手抓起话筒。

“什么?你说什么?”二婶变了音的嗓门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的妈妈呀,爹,大哥在路上出事了.”突如其来的话让人半晌缓不过气来.王二叔连晃了晃,才从藤椅上立起了身.“慌个啥?人家咋说?”儿媳妇煞白了脸,好容易才讲清楚:刚才的电话是交警大队打来的,王元疲劳驾车,在公路上与一辆中巴相撞,中巴上许多人重伤,王元也被拖到医院,正在抢救!

王林眼前一黑,差点没跌坐下去,刚刚站住了脚,就见大嫂披头散发地闯进屋来,紧接着是惊慌失措的母亲和巍巍颤颤的奶奶……,人影晃动,大家挤作一团.议论声,女人孩子的哭喊声,象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地砸在王二叔的头上,他眼一黑,瘫软在地。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除了还在闷头吸烟的荣贵,许多人慢慢散开了。末了,荣贵起了身,走到门口,“哐!”一声闷响,荣贵一拳砸在门上。狞着脸:“日他娘的,这事没完!拿不到钱,谁也别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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