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美不美，乡中水（一） -- 履虎尾

小时候听刘宝瑞的相声，《连升三级》，刘宝瑞说：明朝有个人，恁字不识，算命的骗他，说他要是去参加科举考试，一定能中前三名。他信以为真，动身去了北京。到了西直门外，正是三更半夜，城门关着，进不去。正着急呢，就听见西边道上传过来一阵马铃铛声，不大会儿得功夫，过来了一行马车。车队刚到西直门下，城门可就打开了，走前面得马车就事往城里走。这个人一看，赶紧随着车队进城吧。把门的还以为他是车队里的人呐，问也没问，就放他进去了。就这么着，他是半夜三更稀里糊涂进了北京城。这半夜进城的车队是干什么的呢？这是给皇上拉水的。紫禁城里的皇上，不喝城里的水，专喝城西玉泉山上玉泉里的水。拉水的车一天一趟，头天晚上装上水从玉泉山出发，第二天天亮之前，得把玉泉山上的水送皇宫里边去。天亮了皇上一起来，用刚拉进来的玉泉山水泡得的香茶，太监可就给端上来了……

皇上不喝北京城里的水，专喝玉泉山上的水，十几辆马车见天的往城里皇宫里头拉水。当年履虎尾听完了《连升三级》，刘宝瑞说的这个“扣子”就被俺记住了，敢情皇上真好比是老母鸡的屁股——讲究多，连喝碗水都这么的与众不同。

履虎尾跟皇上没法比，俺生在辽东，长在沈阳，是喝自来水长大的。

在上世纪初年以前，沈阳还没有安装自来水，吃用的水从哪里来，在地上挖个坑打口井，吃井里边的地下水。后来，大城市里头安装了自来水，乡下和小城镇呢，继续饮用井里的地下水。俺们辽东的井水甜丝丝的，贼辣好喝。俺们辽东穷人家的习惯，不论春夏秋冬，渴了从水缸里舀瓢凉水就喝，一年四季没人烧开水。冬天里，水缸里结了一层冰，家里人渴了，也不管是老头子还是老太太，舀上半瓢带冰碴子的凉水“咕嘟咕嘟”的猛灌上一气。小嘎豆子呢，把水缸里的冰敲下一块来，塞嘴里吃糖块似的“嘎崩嘎崩”地嚼。到了三伏天，滚热滚热的，哪个大人渴了，又嫌水缸里的水“兀兀突突”的不够灞牙，就吩咐小嘎豆子：“去，去打半桶‘井灞凉水’来！”呵呵，刚从井里打来的水，俺那疙瘩叫“井灞凉水”，那叫一个清，那叫一个凉，那叫一个甜！半瓢井灞凉水灌下去，浑身的燥热火气就全消了。

本来，沈阳的地下水是挺好喝的，沈阳的大街小胡同，间隔不远就是一口水井。直到俺记事了，还有遗留。譬如，在俺读的小学“一师附小”对门，“般若寺”的院子里，就有一口水井。水井旁钉着一根粗铁链子，搭拉在井里，一直拖到水里边去。老百姓都说，这口井里，锁着一条孽龙，还是观世音菩萨施展法力，将这条害人的孽龙降服住的。文革起时，红卫兵进庙造反，赶走了和尚，烧毁了经书，从井里拉起了这根铁链子，哪来的什么菩萨啊孽龙啊什么的，啥也没有！全是骗人的。

还有，慈恩寺西门外边直通大街的那条小巷子，原来的名字就叫“辘轳把”胡同。为啥叫了这么个名字？就是因为这里原来有一口水井，也许是水位太深，取水不方便吧，在井上有一架提水的设施——辘轳把。老老年间，周围一带的老百姓，都吃这口井里的水，每天担着担子，来井边摇辘轳打水回去吃。不过呢，这口井很早就被填掉了，在俺记事前，水井就已经连带着辘轳不见了。水井和井上辘轳的痕迹，不过保留在胡同的名字里，保留在老一辈儿的记忆里而已。

在俺们家院子里，过去曾经有过一口“洋井”。所谓洋井，就是压水井，一根铁管扎进地下，离地三尺高是一个水龙头。在水龙头上，一根长长的手柄牵动一只胶皮活塞，用手在长杆上压一下，一股地下水就被带了上来，顺着龙头的水口往外流。那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能听见人们压水的声音时，井上的螺栓被压得“吱纽吱纽”的响声，以及水流进桶里时急一阵缓一阵的“哗啦”声。俺院儿里的这口洋井，一直使用到五十年代后期，才被卫生局和自来水公司联合查封。

为什么要查封水井呢，原因很简单，沈阳的地下水严重污染，人吃了会引起严重后果。所以市里下了死命令，所有的水井，一律填埋查封，任何人不得私自抽取地下水。吃水，只允许吃自来水。

俺们沈阳城外有一条大河——浑河。浑河水深流急，河里的虾蟹鱼鳖可是老鼻子多了去了。浑河上的渔船往来穿梭，不少人祖祖辈辈吃河里的饭。日俄战争后，小鬼子在抚顺城里开发煤矿，开发油母页岩，建炼油厂提取石油。到“九一八”后，狗日的折腾得更凶了，他们把矿渣，沥青，以及大量的工业废水，直接排放到浑河里去。几年的功夫，河水被彻底污染，浑河里的鱼鳖全都灭得绝绝的，浑河变成了一条死河。六十年代，俺和小伙伴们每年夏天去浑河边割艾蒿熏蚊子，割够了艾蒿，下河洗澡打水仗，等玩够了上岸你再看吧，肚皮上屁股蛋子上，黑乎乎的臭油漆（就是沥青）粘得是满满一层。抓把沙子往下蹭，蹭啊蹭，皮都蹭破了，肚皮上还是黑乎乎的一片。这些沥青不单单是飘在水面上，沉在沙滩里，还深深地渗进地下去。浑河两岸十里之内的地下水被严重污染，根本不能喝。有一次，长顺子渴极了，看见五三社菜园子里水车车出来的水，清凌凌的，跑过去趴下就喝，喝了几口，长顺子哇的一声，又全吐了出来。井水看着清，可是那味儿，长顺子说，跟浑河里的水一样样的，一股子臭油漆味儿！

地下水污染了，浑河水污染了，沈阳人喝水怎么办呢？没办法的办法，就在浑河上游抚顺上边，修了一座水库——大伙房水库，从大伙房水库开挖一条引水的运河——新开河。新开河绕过抚顺，把浑河水送到沈阳城北。沈阳的自来水公司，把新开河的水过滤漂白消毒，送到市里，给老百姓饮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