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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史话】决战紫禁之巅之爱玻之战(1-1) -- jla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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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史话】决战紫禁之巅之爱玻之战(2-1)

第二章 乌云

1900年的4月27日,伦敦的天气还是有一些阴冷。马路边的咖啡店里,人们兴致勃勃地谈

论着当时正在巴黎举办的万国博览会。街上的报童在大声叫卖报纸,那上面正在讨论中国

义和团运动最新的局势进展以及各国在北京使馆人员的状况。一位绅士彬彬有礼地扶着贵

妇人上了马车,赶去听普契尼的歌剧《波希米亚人》。两位老太太羡慕地望着马车远去,

对贵妇帽子的式样大为赞叹,但不久后,她们就找到了新的话题,开始对拉塞尔伯爵的离

婚案评头论足起来。看来,即使是新世纪的到来,也不能改变这个城市古老而传统的生活

方式。

相比之下,在阿尔伯马尔街皇家研究所(Royal Institution, Albemarle Street)举行

的报告会就没有多少人注意了。伦敦的上流社会好像已经把他们对科学的热情在汉弗来&#

8226;戴维爵士(Sir Humphry Davy)那里倾注得一干二净,以致在其后几十年的时间里

都表现得格外漠然。不过,对科学界来说,这可是一件大事。欧洲有名的科学家都赶来这

里,聆听那位德高望重,然而却以顽固出名的老头子――开尔文男爵(Lord Kelvin)的

发言。

开尔文的这篇演讲名为《在热和光动力理论上空的19世纪乌云》。当时已经76岁,白发苍

苍的他用那特有的爱尔兰口音开始了发言,他的第一段话是这么说的:

“动力学理论断言,热和光都是运动的方式。但现在这一理论的优美性和明晰性却被两朵

乌云遮蔽,显得黯然失色了……”(‘The beauty and clearness of the dynamical

theory, which asserts heat and light to be modes of motion, is at present

obscured by two clouds.’)

这个“乌云”的比喻后来变得如此出名,以致于在几乎每一本关于物理史的书籍中都被反

复地引用,成了一种模式化的陈述。联系到当时人们对物理学大一统的乐观情绪,许多时

候这个表述又变成了“在物理学阳光灿烂的天空中漂浮着两朵小乌云”。这两朵著名的乌

云,分别指的是经典物理在光以太和麦克斯韦-玻尔兹曼能量均分学说上遇到的难题。再

具体一些,指的就是人们在迈克尔逊-莫雷实验和黑体辐射研究中的困境。

迈克尔逊-莫雷实验的用意在于探测光以太对于地球的漂移速度。在人们当时的观念里,

以太代表了一个绝对静止的参考系,而地球穿过以太在空间中运动,就相当于一艘船在高

速行驶,迎面会吹来强烈的“以太风”。迈克尔逊在1881年进行了一个实验,想测出这个

相对速度,但结果并不十分令人满意。于是他和另外一位物理学家莫雷合作,在1886年安

排了第二次实验。这可能是当时物理史上进行过的最精密的实验了:他们动用了最新的干

涉仪,为了提高系统的灵敏度和稳定性,他们甚至多方筹措弄来了一块大石板,把它放在

一个水银槽上,这样就把干扰的因素降到了最低。

然而实验结果却让他们震惊和失望无比:两束光线根本就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时间差。以太

似乎对穿越于其中的光线毫无影响。迈克尔逊和莫雷不甘心地一连观测了四天,本来甚至

想连续观测一年以确定地球绕太阳运行四季对以太风造成的差别,但因为这个否定的结果

是如此清晰而不容质疑,这个计划也被无奈地取消了。

迈克尔逊-莫雷实验是物理史上最有名的“失败的实验”。它当时在物理界引起了轰动,

因为以太这个概念作为绝对运动的代表,是经典物理学和经典时空观的基础。而这根支撑

着经典物理学大厦的梁柱竟然被一个实验的结果而无情地否定,那马上就意味着整个物理

世界的轰然崩塌。不过,那时候再悲观的人也不认为,刚刚取得了伟大胜利,到达光辉顶

峰的经典物理学会莫名其妙地就这样倒台,所以人们还是提出了许多折衷的办法,爱尔兰

物理学家费兹杰惹(George FitzGerald)和荷兰物理学家洛伦兹(Hendrik Antoon

Lorentz)分别独立地提出了一种假说,认为物体在运动的方向上会发生长度的收缩,从

而使得以太的相对运动速度无法被测量到。这些假说虽然使得以太的概念得以继续保留,

但业已经对它的意义提出了强烈的质问,因为很难想象,一个只具有理论意义的“假设物

理量”究竟有多少存在的必要。开尔文所说的“第一朵乌云”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提出来的

,不过他认为长度收缩的假设无论如何已经使人们“摆脱了困境”,所要做的只是修改现

有理论以更好地使以太和物质的相互作用得以自洽罢了。

至于“第二朵乌云”,指的是黑体辐射实验和理论的不一致。它在我们的故事里将起到十

分重要的作用,所以我们会在后面的章节里仔细地探讨这个问题。在开尔文发表演讲的时

候,这个问题仍然没有任何能够得到解决的迹象。不过开尔文对此的态度倒也是乐观的,

因为他本人就并不相信玻尔兹曼的能量均分学说,他认为要驱散这朵乌云,最好的办法就

是否定玻尔兹曼的学说(而且说老实话,玻尔兹曼的分子运动理论在当时的确还是有着巨

大的争议,以致于这位罕见的天才苦闷不堪,精神出现了问题。当年玻尔兹曼就尝试自杀

而未成,但他终于在6年后的一片小森林里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留下了一个科学史上

的大悲剧)。

年迈的开尔文站在讲台上,台下的听众对于他的发言给予热烈的鼓掌。然而当时,他们中

间却没有一个人(包括开尔文自己)会了解,这两朵小乌云对于物理学来说究竟意味着什

么。他们绝对无法想象,正是这两朵不起眼的乌云马上就要给这个世界带来一场前所未有

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并引发可怕的大火和洪水,彻底摧毁现在的繁华美丽。他们也无

法知道,这两朵乌云很快就要把他们从豪华舒适的理论宫殿中驱赶出来,放逐到布满了荆

棘和陷阱的原野里去过上几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们更无法预见,正是这两朵乌云,终

究会给物理学带来伟大的新生,在烈火和暴雨中实现涅磐,并重新建造起两幢更加壮观美

丽的城堡来。

第一朵乌云,最终导致了相对论革命的爆发。

第二朵乌云,最终导致了量子论革命的爆发。

今天看来,开尔文当年的演讲简直像一个神秘的谶言,似乎在冥冥中带有一种宿命的意味

。科学在他的预言下打了一个大弯,不过方向却是完全出乎开尔文意料的。如果这位老爵

士能够活到今天,读到物理学在新世纪里的发展历史,他是不是会为他当年的一语成谶而

深深震惊,在心里面打一个寒噤呢?

*********

饭后闲话:伟大的“意外”实验

我们今天来谈谈物理史上的那些著名的“意外”实验。用“意外”这个词,指的是实验未

能取得预期的成果,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称为“失败”实验吧。

我们在上面已经谈到了迈克尔逊-莫雷实验,这个实验的结果是如此地令人震惊,以致于

它的实验者在相当的一段时期里都不敢相信自己结果的正确性。但正是这个否定的证据,

最终使得“光以太”的概念寿终正寝,使得相对论的诞生成为了可能。这个实验的失败在

物理史上却应该说是一个伟大的胜利,科学从来都是只相信事实的。

近代科学的历史上,也曾经有过许多类似的具有重大意义的意外实验。也许我们可以从拉

瓦锡(AL Laroisier)谈起。当时的人们普遍相信,物体燃烧是因为有“燃素”离开物体

的结果。但是1774年的某一天,拉瓦锡决定测量一下这种“燃素”的具体重量是多少。他

用他的天平称量了一块锡的重量,随即点燃它。等金属完完全全地烧成了灰烬之后,拉瓦

锡小心翼翼地把每一粒灰烬都收集起来,再次称量了它的重量。

结果使得当时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按照燃素说,燃烧后的灰烬应该比燃烧前要轻。退一

万步,就算燃素完全没有重量,也应该一样重。可是拉瓦锡的天平却说:灰烬要比燃烧前

的金属重,测量燃素重量成了一个无稽之谈。然而拉瓦锡在吃惊之余,却没有怪罪于自己

的天平,而是将怀疑的眼光投向了燃素说这个庞然大物。在他的推动下,近代化学终于在

这个体系倒台的轰隆声中建立了起来。

到了1882年,实验上的困难同样开始困扰剑桥大学的化学教授瑞利(J.W.S Rayleigh)。

他为了一个课题,需要精确地测量各种气体的比重。然而在氮的问题上,瑞利却遇到了麻

烦。事情是这样的:为了保证结果的准确,瑞利采用了两种不同的方法来分离气体。一种

是通过化学家们熟知的办法,用氨气来制氮,另一种是从普通空气中,尽量地除去氧、氢

、水蒸气等别的气体,这样剩下的就应该是纯氮气了。然而瑞利却苦恼地发现两者的重量

并不一致,后者要比前者重了千分之二。

虽然是一个小差别,但对于瑞利这样的讲究精确的科学家来说是不能容忍的。为了消除这

个差别,他想尽了办法,几乎检查了他所有的仪器,重复了几十次实验,但是这个千分之

二的差别就是顽固地存在在那里,随着每一次测量反而更加精确起来。这个障碍使得瑞利

几乎要发疯,在百般无奈下他写信给另一位化学家拉姆塞(William Ramsay)求救。后者

敏锐地指出,这个重量差可能是由于空气里混有了一种不易察觉的重气体而造成的。在两

者的共同努力下,氩气(Ar)终于被发现了,并最终导致了整个惰性气体族的发现,成为

了元素周期表存在的一个主要证据。

另一个值得一谈的实验是1896年的贝克勒尔(Antoine Herni

Becquerel)做出的。当时X射线刚被发现不久,人们对它的来由还不是很清楚。有人提出

太阳光照射荧光物质能够产生X射线,于是贝克勒尔对此展开了研究,他选了一种铀的氧

化物作为荧光物质,把它放在太阳下暴晒,结果发现它的确使黑纸中的底片感光了,于是

他得出初步结论:阳光照射荧光物质的确能产生X射线。

但是,正当他要进一步研究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天气转阴,乌云一连几天遮蔽了太阳

。贝克勒尔只好把他的全套实验用具,包括底片和铀盐全部放进了保险箱里。然而到了第

五天,天气仍然没有转晴的趋势,贝克勒尔忍不住了,决定把底片冲洗出来再说。铀盐曾

受了一点微光的照射,不管如何在底片上应该留下一些模糊的痕迹吧?

然而,在拿到照片时,贝克勒尔经历了每个科学家都梦寐以求的那种又惊又喜的时刻。他

的脑中一片晕眩:底片曝光得是如此彻底,上面的花纹是如此地清晰,甚至比强烈阳光下

都要超出一百倍。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元素的放射性第一次被人们发现了,虽然是在

一个戏剧性的场合下。贝克勒尔的惊奇,终究打开了通向原子内部的大门,使得人们很快

就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量子论的故事后面,我们会看见更多这样的意外。这些意外,为科学史添加了一份绚丽

的传奇色彩,也使人们对神秘的自然更加兴致勃勃。那也是科学给我们带来的快乐之一啊

家园 介兰油学物理的干活?
家园 不是,偶的物理还停留在高中水平。
家园 【史话】决战紫禁之巅之爱玻之战(2-2)

第二章 乌云

上次说到,开尔文在世纪之初提到了物理学里的两朵“小乌云”。其中第一朵是指迈克尔

逊-莫雷实验令人惊奇的结果,第二朵则是人们在黑体辐射的研究中所遇到的困境。

我们的故事终于就要进入正轨,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那令人困惑的“黑体”开始。

大家都知道,一个物体之所以看上去是白色的,那是因为它反射所有频率的光波;反之,

如果看上去是黑色的,那是因为它吸收了所有频率的光波的缘故。物理上定义的“黑体”

,指的是那些可以吸收全部外来辐射的物体,比如一个空心的球体,内壁涂上吸收辐射的

涂料,外壁上开一个小孔。那么,因为从小孔射进球体的光线无法反射出来,这个小孔看

上去就是绝对黑色的,即是我们定义的“黑体”。

19世纪末,人们开始对黑体模型的热辐射问题发生了兴趣。其实,很早的时候,人们就已

经注意到对于不同的物体,热和辐射似乎有一定的对应关联。比如说金属,有过生活经验

的人都知道,要是我们把一块铁放在火上加热,那么到了一定温度的时候,它会变得暗红

起来(其实在这之前有不可见的红外线辐射),温度再高些,它会变得橙黄,到了极度高

温的时候,如果能想办法不让它汽化了,我们可以看到铁块将呈现蓝白色。也就是说,物

体的热辐射和温度有着一定的函数关系(在天文学里,有“红巨星”和“蓝巨星”,前者

呈暗红色,温度较低,通常属于老年恒星;而后者的温度极高,是年轻恒星的典范)。

问题是,物体的辐射能量和温度究竟有着怎样的函数关系呢?

最初对于黑体辐射的研究是基于经典热力学的基础之上的,而许多著名的科学家在此之前

也已经做了许多基础工作。美国人兰利(Samuel Pierpont Langley)发明的热辐射计是

一个最好的测量工具,配合罗兰凹面光栅,可以得到相当精确的热辐射能量分布曲线。“

黑体辐射”这个概念则是由伟大的基尔霍夫(Gustav Robert Kirchhoff)提出,并由斯

特藩(Josef Stefan)加以总结和研究的。到了19世纪80年代,玻尔兹曼建立了他的热力

学理论,种种迹象也表明,这是黑体辐射研究的一个强大理论武器。总而言之,这一切就

是当维尔赫姆•维恩(Wilhelm Wien)准备从理论上推导黑体辐射公式的时候,物

理界在这一课题上的一些基本背景。

维恩是东普鲁士一个地主的儿子,本来似乎命中注定也要成为一个农场主,但是当时的经

济危机使他下定决心进入大学学习。在海德堡、哥廷根和柏林大学度过了他的学习生涯之

后,维恩在1887年进入了德国帝国技术研究所(Physikalisch Technische

Reichsanstalt,PTR),成为了赫尔姆霍兹实验室的主要研究员。就是在柏林的这个实验

室里,他准备一展他在理论和实验物理方面的天赋,彻底地解决黑体辐射这个问题。

维恩从经典热力学的思想出发,假设黑体辐射是由一些服从麦克斯韦速率分布的分子发射

出来的,然后通过精密的演绎,他终于在1883年提出了他的辐射能量分布定律公式:

u = b(λ^-5)(e^-a/λT)

(其中λ^-5和e^-a/λT分别表示λ的-5次方以及e的-a/λT次方。u表示能量分布的函数

,λ是波长,T是绝对温度,a,b是常数。当然,这里只是给大家看一看这个公式的样子,

对数学和物理没有研究的朋友们大可以看过就算,不用理会它具体的意思)。

这就是著名的维恩分布公式。很快,另一位德国物理学家帕邢(F.Paschen)在兰利的基

础上对各种固体的热辐射进行了测量,结果很好地符合了维恩的公式,这使得维恩取得了

初步胜利。

然而,维恩却面临着一个基本的难题:他的出发点似乎和公认的现实格格不入,换句话说

,他的分子假设使得经典物理学家们十分地不舒服。因为辐射是电磁波,而大家已经都知

道,电磁波是一种波动,用经典粒子的方法去分析,似乎让人感到隐隐地有些不对劲,有

一种南辕北辙的味道。

果然,维恩在帝国技术研究所(PTR)的同事很快就做出了另外一个实验。卢梅尔(Otto

Richard Lummer)和普林舍姆(Ernst

Pringsheim)于1899年报告,当把黑体加热到1000多K的高温时,测到的短波长范围内的

曲线和维恩公式符合得很好,但在长波方面,实验和理论出现了偏差。很快,PTR的另两

位成员鲁本斯(Heinrich Rubens)和库尔班(Ferdinand Kurlbaum)扩大了波长的测量

范围,再次肯定了这个偏差,并得出结论,能量密度在长波范围内应该和绝对温度成正比

,而不是维恩所预言的那样,当波长趋向无穷大时,能量密度和温度无关。在19世纪的最

末几年,PTR这个由西门子和赫尔姆霍兹所创办的机构似乎成为了热力学领域内最引人瞩

目的地方,这里的这群理论与实验物理学家,似乎正在揭开一个物理内最大的秘密。

维恩定律在长波内的失效引起了英国物理学家瑞利(还记得上次我们闲话里的那位苦苦探

究氮气重量,并最终发现了惰性气体的爵士吗?)的注意,他试图修改公式以适应u和T在

高温长波下成正比这一实验结论,最终得出了他自己的公式。不久后另一位物理学家金斯

(J.H.Jeans)计算出了公式里的常数,最后他们得到的公式形式如下:

u = 8π(υ^2)kT / c^3

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瑞利-金斯公式(Rayleigh-Jeans),其中υ是频率,k是玻尔兹曼

常数,c是光速。同样,没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不必理会它的具体涵义,这对于我们的故事

没有什么影响。

这样一来,就从理论上证明了u和T在高温长波下成正比的实验结果。但是,也许就像俗话

所说的那样,瑞利-金斯公式是一个拆东墙补西墙的典型。因为非常具有讽刺意义的是,

它在长波方面虽然符合了实验数据,但在短波方面的失败却是显而易见的。当波长λ趋于

0,也就是频率υ趋向无穷大时,大家可以从上面的公式里看出我们的能量辐射也将不可

避免地趋向无穷大。换句话说,我们的黑体将在波长短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释放出几乎是无

穷的能量来。

这个戏剧性的事件无疑是荒谬的,因为谁也没见过任何物体在任何温度下这样地释放能量

辐射(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么原子弹什么的就太简单了)。这个推论后来被加上了一个

耸人听闻的,十分适合在科幻小说里出现的称呼,叫做“紫外灾变”。显然,瑞利-金斯

公式也无法给出正确的黑体辐射分布。

我们在这里遇到的是一个相当微妙而尴尬的处境。我们的手里现在有两套公式,但不幸的

是,它们分别只有在短波和长波的范围内才能起作用。这的确让人们非常地郁闷,就像你

有两套衣服,其中的一套上装十分得体,但裤腿太长;另一套的裤子倒是合适了,但上装

却小得无法穿上身。最要命的是,这两套衣服根本没办法合在一起穿。

总之,在黑体问题上,如果我们从经典粒子的角度出发去推导,就得到适用于短波的维恩

公式。如果从类波的角度去推导,就得到适用于长波的瑞利-金斯公式。鱼与熊掌不能兼

得,长波还是短波,那就是个问题。

这个难题就这样困扰着物理学家们,有一种黑色幽默的意味。当开尔文在台上描述这“第

二朵乌云”的时候,人们并不知道这个问题最后将得到一种怎么样的解答。

然而,毕竟新世纪的钟声已经敲响,物理学的伟大革命就要到来。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故

事里的第一个主角,一个留着小胡子,略微有些谢顶的德国人――马克斯•普朗克

登上了舞台,物理学全新的一幕终于拉开了。

(勘误:维恩公式于1893年提出,而非1883年)

家园 【史话】决战紫禁之巅之爱玻之战(2-3)

上次说到,在黑体问题的研究上,我们有了两套公式。可惜,一套只能对长波范围内有效

,而另一套只对短波有效。正当人们为这个Dilemma头痛不已的时候,马克斯•普朗

克登上了历史舞台。命中注定,这个名字将要光照整个20世纪的物理史。

普朗克(Max Carl Ernst Ludwig Planck)于1858年出生于德国基尔(Kiel)的一个书香

门第。他的祖父和曾祖父都是神学教授,他的父亲则是一位著名的法学教授,曾经参予过

普鲁士民法的起草工作。1867年,普朗克一家移居到慕尼黑,小普朗克便在那里上了中学

和大学。在俾斯麦的帝国蒸蒸日上的时候,普朗克却保留着古典时期的优良风格,对文学

和音乐非常感兴趣,也表现出了非凡的天才来。

不过,很快他的兴趣便转到了自然方面。在中学的课堂里,他的老师形象地给学生们讲述

一位工人如何将砖头搬上房顶,而工人花的力气储存在高处的势能里,一旦砖头掉落下来

,能量便又随之释放出来……。能量这种神奇的转换与守恒极大地吸引了好奇的普朗克,

使得他把目光投向了神秘的自然规律中去,这也成为了他一生事业的起点。德意志失去了

一位音乐家,但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她却因此得到了一位开天辟地的科学巨匠。

不过,正如我们在前一章里面所说过的那样,当时的理论物理看起来可不是一个十分有前

途的工作。普朗克在大学里的导师祖利(Philipp von Jolly)劝他说,物理的体系已经

建立得非常成熟和完整了,没有什么大的发现可以做出了,不必再花时间浪费在这个没有

多大意义的工作上面。普朗克委婉地表示,他研究物理是出于对自然和理性的兴趣,只是

想把现有的东西搞搞清楚罢了,并不奢望能够做出什么巨大的成就(好象今日的CS)。讽

刺地是,由今天看来,这个“很没出息”的表示却成就了物理界最大的突破之一,成就了

普朗克一生的名望。我们实在应该为这一决定感到幸运。

1879年,普朗克拿到了慕尼黑大学的博士学位,随后他便先后在基尔大学、慕尼黑大学和

柏林大学任教,并接替了基尔霍夫的职位。普朗克的研究兴趣本来只是集中于经典热力学

的领域,但是1896年,他读到了维恩关于黑体辐射的论文,并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在普朗克看来,维恩公式体现出来的这种物体的内在规律――和物体本身性质无关的绝对

规律――代表了某种客观的永恒不变的东西。它独立于人和物质世界而存在,不受外部世

界的影响,是科学追求的最崇高的目标。普朗克的这种偏爱正是经典物理学的一种传统和

风格,对绝对严格规律的一种崇尚。这种古典而保守的思想经过了牛顿、拉普拉斯和麦克

斯韦,带着黄金时代的全部贵族气息,深深渗透在普朗克的骨子里面。然而,这位可敬的

老派科学家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时代的最前沿,命运已经在冥冥

之中,给他安排了一个离经叛道的角色。

让我们言归正传。在那个风云变换的世纪之交,普朗克决定彻底解决黑体辐射这个困扰人

们多时的问题。他的手上已经有了维恩公式,可惜这个公式只有在短波的范围内才能正确

地预言实验结果。另一方面,虽然普朗克自己声称,他当时不清楚瑞利公式,但他无疑也

知道,在长波范围内,u和T成简单正比关系这一事实。这是由他的一个好朋友,实验物理

学家鲁本斯(Heinrich Rubens,上一章提到过)在1900年的10月7号的中午告诉他的。到

那一天为止,普朗克在这个问题上已经花费了6年的时光(1894年,在他还没有了解到维

恩的工作的时候,他就已经对这一领域开始了考察),但是所有的努力都似乎徒劳无功。

现在,请大家肃静,让我们的普朗克先生好好地思考问题。摆在他面前的全部事实,就是

我们有两个公式,分别只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起作用。但是,如果从根本上去追究那两个

公式的推导,却无法发现任何问题。而我们的目的,在于找出一个普遍适用的公式来。

10月的德国已经进入仲秋。天气越来越阴沉,厚厚的云彩堆积在天空中,黑夜一天比一天

来得漫长。落叶缤纷,铺满了街道和田野,偶尔吹过凉爽的风,便沙沙作响起来。白天的

柏林热闹而喧嚣,入夜的柏林静谧而庄重,但在这静谧和喧嚣中,却不曾有人想到,一个

伟大的历史时刻即将到来。

在柏林大学那间堆满了草稿的办公室里,普朗克为了那两个无法调和的公式而苦思冥想。

终于有一天,他决定,不再去做那些根本上的假定和推导,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尝试着凑

出一个可以满足所有波段的公式出来。其他的问题,之后再说吧。

于是,利用数学上的内插法,普朗克开始玩弄起他手上的两个公式来。要做的事情,是让

维恩公式的影响在长波的范围里尽量消失,而在短波里“独家”发挥出来。普朗克尝试了

几天,终于遇上了一个Bingo Moment,他凑出了一个公式,看上去似乎正符合要求。在长

波的时候,它表现得就像正比关系一样。而在短波的时候,它则退化为维恩公式的原始形

式。

10月19号,普朗克在柏林德国物理学会(Deutschen Physikalischen Gesellschaft)的

会议上,把这个新鲜出炉的公式公诸于众。当天晚上,鲁本斯就仔细比较了这个公式与实

验的结果。结果,让他又惊又喜的是,普朗克的公式大获全胜,在每一个波段里,这个公

式给出的数据都十分精确地与实验值相符合。第二天,鲁本斯便把这个结果通知了普朗克

本人,在这个彻底的成功面前,普朗克自己都不由得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个完全是侥幸

拼凑出来的经验公式居然有着这样强大的威力。

当然,他也想到,这说明公式的成功绝不仅仅是侥幸而已。这说明了,在那个神秘的公式

背后,必定隐藏着一些不为人们所知的秘密。必定有某种普适的原则假定支持着这个公式

,这才使得它展现出无比强大的力量来。

普朗克再一次地注视他的公式,它究竟代表了一个什么样的物理意义呢?他发现自己处在

一个相当尴尬的地位,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普朗克就像一个倒霉的考生,事先瞥了

一眼参考书,但是答辩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只记得那个结论,而完全不知道如何去证明和阐

述它。实验的结果是确凿的,它毫不含糊地证明了理论的正确性,但是这个理论究竟为什

么正确,它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它究竟说明了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回答。

然而,普朗克却知道,这里面隐藏的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它关系到整个热力学和电磁

学的基础。普朗克已经模糊地意识到,似乎有一场风暴即将袭来,对于这个不起眼的公式

的剖析,将改变物理学的一些面貌。一丝第六感告诉他,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时期已经

到来了。

多年以后,普朗克在给人的信中说:

“当时,我已经为辐射和物质的问题而奋斗了6年,但一无所获。但我知道,这个问题对

于整个物理学至关重要,我也已经找到了确定能量分布的那个公式。所以,不论付出什么

代价,我必须找到它在理论上的解释。而我非常清楚,经典物理学是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

(Letter to R. W. Wood, 1931)

在人生的分水岭上,普朗克终于决定拿出他最大的决心和勇气,来打开面前的这个潘多拉

盒子,无论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为了解开这个谜团,普朗克颇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气概。除

了热力学的两个定律他认为不可动摇之外,甚至整个宇宙,他都做好了抛弃的准备。不过

,饶是如此,当他终于理解了公式背后所包含的意义之后,他还是惊讶到不敢相信和接受

所发现的一切。普朗克当时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工作绝不仅仅是改变物理学的一些面貌

而已。事实上,整个物理学和化学都将被彻底摧毁和重建,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1900年的最后几个月,黑体这朵飘在物理天空中的乌云,内部开始翻滚动荡起来。

*********

饭后闲话:世界科学中心

在我们的史话里,我们已经看见了许许多多的科学伟人,从中我们也可以清晰地看见世界

性科学中心的不断迁移。

现代科学创立之初,也就是17,18世纪的时候,英国是毫无争议的世界科学中心(以前是

意大利)。牛顿作为一代科学家的代表自不用说,波义耳、胡克、一直到后来的戴维、卡

文迪许、道尔顿、法拉第、托马斯杨,都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大科学家。但是很快,这一中

心转到了法国。法国的崛起由伯努利(Daniel

Bernoulli)、达朗贝尔(J.R.d'Alembert)、拉瓦锡、拉马克等开始,到了安培(Andre

Marie Ampere)、菲涅尔、卡诺(Nicolas Carnot)、拉普拉斯、傅科、泊松、拉格朗日

的时代,已经在欧洲独领风骚。不过进入19世纪的后半,德国开始迎头赶上,涌现出了一

大批天才,高斯、欧姆、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沃勒(Friedrich Wohler)、

赫尔姆霍兹、克劳修斯、玻尔兹曼、赫兹……虽然英国连出了法拉第、麦克斯韦、达尔文

这样的伟人,也不足以抢回它当初的地位。到了20世纪初,德国在科学方面的成就到达了

最高峰,成为了世界各地科学家心目中的圣地,柏林、慕尼黑和哥廷根成为了当时自然科

学当之无愧的世界性中心。我们在以后的史话里,将会看到越来越多德国人的名字。不幸

的是,纳粹上台之后,德国的科技地位一落千丈,大批科学家出逃外国,直接造成了美国

的崛起,直到今日。

只不知,下一个霸主又会是谁呢?

家园 【史话】决战紫禁之巅之爱玻之战(2-4)

上次说到,普朗克在研究黑体的时候,偶尔发现了一个普适公式,但是,他却不知道这个

公式背后的物理意义。

为了能够解释他的新公式,普朗克已经决定抛却他心中的一切传统成见。他反复地咀嚼新

公式的含义,体会它和原来那两个公式的联系以及不同。我们已经看到了,如果从玻尔兹

曼运动粒子的角度来推导辐射定律,就得到维恩的形式,要是从纯麦克斯韦电磁辐射的角

度来推导,就得到瑞利-金斯的形式。那么,新的公式,它究竟是建立在粒子的角度上,

还是建立在波的角度上呢?

作为一个传统的保守的物理学家,普朗克总是尽可能试图在理论内部解决问题,而不是颠

覆这个理论以求得突破。更何况,他面对的还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麦克斯韦电磁理论。但

是,在种种尝试都失败了以后,普朗克发现,他必须接受他一直不喜欢的统计力学立场,

从玻尔兹曼的角度来看问题,把熵和几率引入到这个系统里来。

那段日子,是普朗克一生中最忙碌,却又最光辉的日子。20年后,1920年,他在诺贝尔得

奖演说中这样回忆道:

“……经过一生中最紧张的几个礼拜的工作,我终于看见了黎明的曙光。一个完全意想不

到的景象在我面前呈现出来。”(…until after some weeks of the most intense

work of my life clearness began to dawn upon me, and an unexpected view

revealed itself in the distance)

什么是“完全意想不到的景象”呢?原来普朗克发现,仅仅引入分子运动理论还是不够的

,在处理熵和几率的关系时,如果要使得我们的新方程成立,就必须做一个假定,假设能

量在发射和吸收的时候,不是连续不断,而是分成一份一份的。

“必须假定,能量在发射和吸收的时候,不是连续不断,而是分成一份一份的。”

在了解它的具体意义之前,不妨先了解一个事实:正是这个假定,推翻了自牛顿以来200

多年,曾经被认为是坚固不可摧毁的经典世界。这个假定以及它所衍生出的意义,彻底改

变了自古以来人们对世界的最根本的认识。极盛一时的帝国,在这句话面前轰然土崩瓦解

,倒坍之快之彻底,就像爱伦•坡笔下厄舍家那间不祥的庄园。

好,回到我们的故事中来。能量不是连续不断的,这有什么了不起呢?

很了不起。因为它和有史以来一切物理学家的观念截然相反(可能某些伪科学家除外,呵

呵)。自从伽利略和牛顿用数学规则驯服了大自然之后,一切自然的过程就都被当成是连

续不间断的。如果你的中学物理老师告诉你,一辆小车沿直线从A点行驶到B点,却不经过

两点中间的C点,你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开始怀疑该教师是不是和校长有什么裙带

关系。自然的连续性是如此地不容置疑,以致几乎很少有人会去怀疑这一点。当预报说气

温将从20度上升到30度,你会毫不犹豫地判定,在这个过程中间气温将在某个时刻到达25

度,到达28度,到达29又1/2度,到达29又3/4度,到达29又9/10度……总之,一切在20度

到30度之间的值,无论有理的还是无理的,只要它在那段区间内,气温肯定会在某个时刻

,精确地等于那个值。

对于能量来说,也是这样。当我们说,这个化学反应总共释放出了100焦耳的能量的时候

,我们每个人都会潜意识地推断出,在反应期间,曾经有某个时刻,总体系释放的能量等

于50焦耳,等于32.233焦耳,等于3.14159……焦耳。总之,能量的释放是连续的,它总

可以在某个时刻达到范围内的任何可能的值。这个观念是如此直接地植入我们的内心深处

,显得天经地义一般。

这种连续性,平滑性的假设,是微积分的根本基础。牛顿、麦克斯韦那庞大的体系,便建

筑在这个地基之上,度过了百年的风雨。当物理遇到困难的时候,人们纵有怀疑的目光,

也最多盯着那巍巍大厦,追问它是不是在建筑结构上有问题,却从未有丝毫怀疑它脚下的

土地是否坚实。而现在,普朗克的假设引发了一场大地震,物理学所赖以建立的根本基础

开始动摇了。

普朗克的方程倔强地要求,能量必须只有有限个可能态,它不能是无限连续的。在发射的

时候,它必须分成有限的一份份,必须有个最小的单位。这就像一个吝啬鬼无比心痛地付

帐,虽然他尽可能地试图一次少付点钱,但无论如何,他每次最少也得付上1个penny,因

为没有比这个更加小的单位了。这个付钱的过程,就是一个不连续的过程。我们无法找到

任何时刻,使得付帐者正好处于付了1.00001元这个状态,因为最小的单位就是0.01元,

付的帐只能这样“一份一份”地发出。我们可以找到他付了1元的时候,也可以找到他付

了1.01元的时候,但在这两个状态中间,不存在别的状态,虽然从理论上说,1元和1.01

元之间,还存在着无限多个数字。

普朗克发现,能量的传输也必须遵照这种货币式的方法,一次至少要传输一个确定的量,

而不可以无限地细分下去。能量的传输,也必须有一个最小的基本单位。能量只能以这个

单位为基础一份份地发出,而不能出现半个单位或者四分之一单位这种情况。在两个单位

之间,是能量的禁区,我们永远也不会发现,能量的计量会出现小数点以后的数字。

1900年12月14日,人们还在忙活着准备欢度圣诞节。这一天,普朗克在德国物理学会上发

表了他的大胆假设。他宣读了那篇名留青史的《黑体光谱中的能量分布》的论文,其中改

变历史的是这段话:

为了找出N个振子具有总能量Un的可能性,我们必须假设Un是不可连续分割的,它只能是

一些相同部件的有限总和……

(die Wahrscheinlichkeit zu finden, dass die N Resonatoren ingesamt

Schwingungsenergie Un besitzen, Un nicht als eine unbeschränkt teilbare,

sondern al seine ganzen Zahl von endlichen gleichen Teilen aufzufassen…)

这个基本部件,普朗克把它称作“能量子”(Energieelement),但随后很快,在另一篇

论文里,他就改称为“量子”(Elementarquantum),英语就是quantum。这个字来自拉

丁文quantus,本来的意思就是“多少”,“量”。量子就是能量的最小单位,就是能量

里的一美分。一切能量的传输,都只能以这个量为单位来进行,它可以传输一个量子,两

个量子,任意整数个量子,但却不能传输1又1/2个量子,那个状态是不允许的,就像你不

能用现钱支付1又1/2美分一样。

那么,这个最小单位究竟是多少呢?从普朗克的方程里可以容易地推算出这个常数的大小

,它约等于6.55×10^-27尔格*秒,换算成焦耳,就是6.626×10^-34焦耳*秒。这个单位

相当地小,也就是说量子非常地小,非常精细。因此由它们组成的能量自然也十分“细密

”,以至于我们通常看起来,它就好像是连续的一样。这个值,现在已经成为了自然科学

中最为重要的常数之一,以它的发现者命名,称为“普朗克常数”,用h来表示。

请记住1900年12月14日这个日子,这一天就是量子力学的诞辰。量子的幽灵从普朗克的方

程中脱胎出来,开始在欧洲上空游荡。几年以后,它将爆发出令人咋舌的力量,把一切旧

的体系彻底打破,并与联合起来的保守派们进行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斗。我们将在以后的章

节里看到,这个幽灵是如此地具有革命性和毁坏性,以致于它所过之处,最富丽堂皇的宫

殿都在瞬间变成了断瓦残垣。物理学构筑起来的精密体系被毫不留情地砸成废铁,千百年

来亘古不变的公理被扔进垃圾箱中不得翻身。它所带来的震撼力和冲击力是如此地大,以

致于后来它的那些伟大的开创者们都惊吓不已,纷纷站到了它的对立面。当然,它也决不

仅仅是一个破坏者,它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建设者,科学史上最杰出的天才们参予了它成

长中的每一步,赋予了它华丽的性格和无可比拟的力量。人类理性最伟大的构建终将在它

的手中诞生。

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已经到来,一场最为反叛和彻底的革命,也是最具有传奇和史诗色彩

的革命。暴风雨的种子已经在乌云的中心酿成,只等适合的时候,便要催动起史无前例的

雷电和风暴,向世人昭示它的存在。而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叫做马克斯•普朗克的

男人那里开始的。

*********

饭后闲话:连续性和悖论

古希腊有个学派叫做爱利亚派,其创建人名叫巴门尼德(Parmenides)。这位哲人对运动

充满了好奇,但在他看来,运动是一种自相矛盾的行为,它不可能是真实的,而一定是一

个假相。为什么呢?因为巴门尼德认为世界上只有一个唯一的“存在”,既然是唯一的存

在,它就不可能有运动。因为除了“存在”就是“非存在”,“存在”怎么可能移动到“

非存在”里面去呢?所以他认为“存在”是绝对静止的,而运动是荒谬的,我们所理解的

运动只是假相而已。

巴门尼德有个学生,就是大名鼎鼎的芝诺(Zeno)。他为了为他的老师辩护,证明运动是

不可能的,编了好几个著名的悖论来说明运动的荒谬性。我们在这里谈谈最有名的一个,

也就是“阿喀琉斯追龟辩”,这里面便牵涉到时间和空间的连续性问题。

阿喀琉斯是史诗《伊利亚特》里的希腊大英雄(以速度快而著名)。有一天他碰到一只乌

龟,乌龟嘲笑他说:“别人都说你厉害,但我看你如果跟我赛跑,还追不上我。”

阿喀琉斯大笑说:“这怎么可能。我就算跑得再慢,速度也有你的10倍,哪会追不上你?

乌龟说:“好,那我们假设一下。你离我有100米,你的速度是我的10倍。现在你来追我

了,但当你跑到我现在这个位置,也就是跑了100米的时候,我也已经又向前跑了10米。

当你再追到这个位置的时候,我又向前跑了1米,你再追1米,我又跑了1/10米……总之,

你只能无限地接近我,但你永远也不能追上我。”

阿喀琉斯怎么听怎么有道理,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故事便是有着世界性声名的“芝诺悖论”(之一),哲学家们曾经从各种角度多方面

地阐述过这个命题。这个命题令人困扰的地方,就在于它采用了一种无限分割空间的办法

,使得我们无法跳过这个无限去谈问题。虽然从数学上,我们可以知道无限次相加可以限

制在有限的值里面,但是数学从本质上只能告诉我们怎么做,而不能告诉我们能不能做到

但是,自从量子革命以来,学者们越来越多地认识到,空间不一定能够这样无限分割下去

。量子效应使得空间和时间的连续性丧失了,芝诺所连续无限次分割的假设并不能够成立

。这样一来,芝诺悖论便不攻自破了。量子论告诉我们,“无限分割”的概念是一种数学

上的理想,而不可能在现实中实现。一切都是不连续的,连续性的美好蓝图,其实不过是

我们的一种想象。

家园 【史话】决战紫禁之巅之爱玻之战(2-5)

我们的故事说到这里,如果给大家留下这么一个印象,就是量子论天生有着救世主的气质

,它一出世就像闪电划破夜空,引起众人的惊叹及欢呼,并摧枯拉朽般地打破旧世界的体

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笔者表示抱歉,因为事实远远并非如此。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物理史上的伟大理论:牛顿的体系闪耀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光辉,从诞

生的那刻起便有着一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魄。麦克斯韦的方程组简洁深刻,倾倒众生

,被誉为上帝谱写的诗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虽然是平民出身,但骨子却继承着经典体系

的贵族优雅气质,它的光芒稍经发掘后便立即照亮了整个时代。这些理论,它们的成功都

是近乎压倒性的,天命所归,不可抗拒。而伟人们的个人天才和魅力,则更加为其抹上了

高贵而骄傲的色彩。但量子论却不同,量子论的成长史,更像是一部艰难的探索史,其中

的每一步,都充满了陷阱、荆棘和迷雾。量子的诞生伴随着巨大的阵痛,它的命运注定了

将要起伏而多舛。量子论的思想是如此反叛和躁动,以至于它与生俱来地有着一种对抗权

贵的平民风格;而它显示出来的潜在力量又是如此地巨大而近乎无法控制,这一切都使得

所有的人都对它怀有深深的惧意。

而在这些怀有戒心的人们中间,最有讽刺意味的就要算量子的创始人:普朗克自己了。作

为一个老派的传统物理学家,普朗克的思想是保守的。虽然在那个决定命运的1900年,他

鼓起了最大的勇气做出了量子的革命性假设,但随后他便为这个离经叛道的思想而深深困

扰。在黑体问题上,普朗克孤注一掷想要得到一个积极的结果,但最后导出的能量不连续

性的图象却使得他大为吃惊和犹豫,变得畏缩不前起来。

如果能量是量子化的,那么麦克斯韦的理论便首当其冲站在应当受置疑的地位,这在普朗

克看来是不可思议,不可想象的。事实上,普朗克从来不把这当做一个问题,在他看来,

量子的假设并不是一个物理真实,而纯粹是一个为了方便而引入的假设而已。普朗克压根

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理论在历史上将会有着多么大的意义,当后来的一系列事件把这个意

义逐渐揭露给他看时,他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并为此惶恐不安。有人戏称,普朗

克就像是童话里的那个渔夫,他亲手把魔鬼从封印的瓶子里放了出来,自己却反而被这个

魔鬼吓了个半死。

有十几年的时间,量子被自己的创造者所抛弃,不得不流浪四方。普朗克不断地告诫人们

,在引用普朗克常数h的时候,要尽量小心谨慎,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这个

思想,一直要到1915年,当玻尔的模型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后,才在普朗克的脑海中扭转过

来。量子论就像神话中的英雄海格力斯(Hercules),一出生就被抛弃在荒野里,命运更

为他安排了重重枷锁。他的所有荣耀,都要靠自己那非凡的力量和一系列艰难的斗争来争

取。作为普朗克本人来说,他从一个革命的创始者而最终走到了时代的反面,没能在这段

振奋人心的历史中起到更多的积极作用,这无疑是十分遗憾的。在他去世前出版的《科学

自传》中,普朗克曾回忆过他那企图调和量子与经典理论的徒劳努力,并承认量子的意义

要比那时他所能想象的重要得多。

不过,我们并不能因此而否认普朗克在量子论所做出的伟大而决定性的贡献。有一些观点

可能会认为普朗克只是凭借了一个巧合般地猜测,一种胡乱的拼凑,一个纯粹的运气才发

现了他的黑体方程,进而假设了量子的理论。他只是一个幸运儿,碰巧猜到了那个正确的

答案而已。而这个答案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个答案的内在价值却不是他能够回答和挖掘的

。但是,几乎所有的关于普朗克的传记和研究都会告诉我们,虽然普朗克的公式在很大程

度上是经验主义的,但是一切证据都表明,他已经充分地对这个答案做好了准备。1900年

,普朗克在黑体研究方面已经浸淫了6年,做好了理论上突破的一切准备工作。其实在当

时,他自己已经很清楚,经典的电磁理论已经无法解释实验结果,必须引入热力学解释。

而这样一来,辐射能量的不连续性已经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结果。这个概念其实早已在他的

脑海中成形,虽然可能普朗克本人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或者不肯承认这一点,但这

个思想在他的潜意识中其实已经相当成熟,呼之欲出了。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导出方程

后的短短时间里,以最敏锐的直觉指出蕴含在其中的那个无价的假设。普朗克以一种那个

时代非常难得的开创性态度来对待黑体的难题,他为后来的人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未知世

界的大门。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样的伟大工作,其意义都是不能低估的。

而普朗克的保守态度也并不是偶然的。实在是量子的思想太惊人,太过于革命。从量子论

的成长历史来看,有着这样一个怪圈:科学巨人们参予了推动它的工作,却终于因为不能

接受它惊世骇俗的解释而纷纷站到了保守的一方去。在这个名单上,除了普朗克,更有闪

闪发光的瑞利、汤姆逊、爱因斯坦、德布罗意,乃至薛定谔。这些不仅是物理史上最伟大

的名字,好多更是量子论本身的开创者和关键人物。量子就在同它自身创建者的斗争中成

长起来,每一步都迈得艰难而痛苦不堪。我们会在以后的章节中,详细地去观察这些激烈

的思想冲击和观念碰撞。不过,正是这样的磨砺,才使得一部量子史话显得如此波澜壮阔

,激动人心,也使得量子论本身更加显出它的不朽光辉来。量子论不像牛顿力学或者爱因

斯坦相对论,它的身上没有天才的个人标签,相反,整整一代精英共同促成了它的光荣。

作为老派科学家的代表,普朗克的科学精神和人格力量无疑是可敬的。在纳粹统治期间,

正是普朗克的努力,才使得许多犹太裔的科学家得到保护,得以继续工作。但是,量子论

这个精灵蹦跳在时代的最前缘,它需要最有锐气的头脑和最富有创见的思想来激活它的灵

气。20世纪初,物理的天空中已是黑云压城,每一升空气似乎都在激烈地对流和振荡。一

个伟大的时代需要伟大的人物,有史以来最出色和最富激情的一代物理学家便在这乱世的

前夕成长起来。

1900年12月14日,普朗克在柏林宣读了他关于黑体辐射的论文,宣告了量子的诞生。那一

年他42岁。

就在那一年,一个名叫阿尔伯特•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的青年从苏黎世联

邦工业大学(ETH)毕业,正在为将来的生活发愁。他在大学里旷了无穷多的课,以致他

的教授闵可夫斯基(Minkowski)愤愤地骂他是“懒狗”。没有一个人肯留他在校做理论

或者实验方面的工作,一个失业的黯淡前途正等待着这位不修边幅的年轻人。

在丹麦,15岁的尼尔斯•玻尔(Niels Bohr)正在哥本哈根的中学里读书。玻尔有

着好动的性格,每次打架或争论,总是少不了他。学习方面,他在数学和科学方面显示出

了非凡的天才,但是他的笨拙的口齿和惨不忍睹的作文却是全校有名的笑柄。特别是作文

最后的总结(conclusion),往往使得玻尔头痛半天,在他看来,这种总结是无意义的重

复而已。有一次他写一篇关于金属的论文,最后总结道:In conclusion, I would like

to mention uranium(总而言之,我想说的是铀)。

埃尔文•薛定谔(Erwin Schrodinger)比玻尔小两岁,当时在维也纳的一间著名的

高级中学Akademisches Gymnasium上学。这间中学也是物理前辈玻尔兹曼,著名剧作家施

尼茨勒(Arthur Schnitzler)和齐威格(Stefanie Zweig)的母校。对于刚入校的学生

来说,拉丁文是最重要的功课,每周要占8个小时,而数学和物理只用3个小时。不过对薛

定谔来说一切都是小菜一碟,他热爱古文、戏剧和历史,每次在班上都是第一。小埃尔文

长得非常帅气,穿上礼服和紧身裤,俨然一个翩翩小公子,这也使得他非常受到欢迎。

马克斯•波恩(Max Born)和薛定谔有着相似的教育背景,经过了家庭教育,高级

中学的过程进入了布雷斯劳大学(这也是当时德国和奥地利中上层家庭的普遍做法)。不

过相比薛定谔来说,波恩并不怎么喜欢拉丁文,甚至不怎么喜欢代数,尽管他对数学的看

法后来在大学里得到了改变。他那时疯狂地喜欢上了天文,梦想着将来成为一个天文学家

路易斯•德布罗意(Louis de Broglie)当时8岁,正在他那显赫的贵族家庭里接受

良好的幼年教育。他对历史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并乐意把自己的时间花在这上面。

沃尔夫冈•恩斯特•泡利(Wolfgang Ernst Pauli)才出生8个月,可怜的小

家伙似乎一出世就和科学结缘。他的middle name,Ernst,就是因为他父亲崇拜著名的科

学家恩斯特•马赫(Ernst Mach)才给他取的。

而再过12个月,维尔兹堡(Wurzberg)的一位著名希腊文献教授就要喜滋滋地看着他的宝

贝儿子小海森堡(Werner Karl Heisenberg)呱呱坠地。稍早前,罗马的一位公务员把他

的孩子命名为恩里科•费米(Enrico

Fermi)。20个月后,保罗•狄拉克(Paul Dirac)也将出生在英国的布里斯托尔港

好,演员到齐。那么,好戏也该上演了。

家园 好戏上演了,以上是演员表
家园 【史话】决战紫禁之巅之爱玻之战(3-1)

第三章 火流星

在量子初生的那些日子里,物理学的境遇并没有得到明显的改善。这个叛逆的小精灵被他

的主人所抛弃,不得不在荒野中颠沛流离,积蓄力量以等待让世界震惊的那一天。在这段

长达四年多的惨淡岁月里,人们带着一种鸵鸟心态来使用普朗克的公式,却掩耳盗铃般地

不去追究那公式背后的意义。然而在他们的头上,浓厚的乌云仍然驱之不散,反而有越来

越逼人的气势,一场荡涤世界的暴雨终究无可避免。

而预示这种巨变到来的,如同往常一样,是一道劈开天地的闪电。在混沌中,电火花擦出

了耀眼的亮光,代表了永恒不变的希望。光和电这两种令神??也敬畏的力量纠缠在一起,

便在瞬间开辟出一整个新时代来。

说到这里,我们还是要不厌其烦地回到第一章的开头,再去看一眼赫兹那个意义非凡的实

验。正如我们已经提到过的那样,赫兹接收器上电火花的爆跃,证实了电磁波的存在,但

他同时也发现,一旦有光照射到那个缺口上,那么电火花便出现得容易一些。

赫兹在论文里对这个现象进行了描述,但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在那个激动人心的伟大时

代,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且以赫兹的英年早逝,他也没有闲暇来追究每一个遇到的问题

。但是别人随即在这个方面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不久事实就很清楚了,原来是这样的:当

光照射到金属上的时候,会从它的表面打出电子来。原本束缚在金属表面原子里的电子,

不知是什么原因,当暴露在一定光线之下的时候,便如同惊弓之鸟纷纷往外逃窜,就像见

不得光线的吸血鬼家族。对于光与电之间存在的这种饶有趣味的现象,人们给它取了一个

名字,叫做“光电效应”(The Photoelectric Effect)。

很快,关于光电效应的一系列实验就在各个实验室被作出。虽然在当时来说,这些实验都

是非常粗糙和原始的,但种种结果依然都表明了光和电之间这种现象的一些基本性质。人

们不久便知道了两个基本的事实:首先,对于某种特定的金属来说,光是否能够从它的表

面打击出电子来,这只和光的频率有关。频率高的光线(比如紫外线)便能够打出能量较

高的电子,而频率低的光(比如红光、黄光)则一个电子也打不出来。其次,能否打击出

电子,这和光的强度无关。再弱的紫外线也能够打击出金属表面的电子,而再强的红光也

无法做到这一点。增加光线的强度,能够做到的只是增加打击出电子的数量。比如强烈的

紫光相对微弱的紫光来说,可以从金属表面打击出更多的电子来。

总而言之,对于特定的金属,能不能打出电子,由光的频率说了算。而打出多少电子,则

由光的强度说了算。

但科学家们很快就发现,他们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困惑中。因为……这个现象没有道理,它

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我们都已经知道,光是一种波动。对于波动来说,波的强度便代表了它的能量。我们都很

容易理解,电子是被某种能量束缚在金属内部的,如果外部给予的能量不够,便不足以将

电子打击出来。但是,照道理说,如果我们增加光波的强度,那便是增加它的能量啊,为

什么对于红光来说,再强烈的光线都无法打击出哪怕是一个电子来呢?而频率,频率是什

么东西呢?无非是波振动的频繁程度而已。如果频率高的话,便是说波振动得频繁一点,

那么照理说频繁振动的光波应该打击出更多数量的电子才对啊。然而所有的实验都指向相

反的方向:光的强度决定电子数目,光的频率决定能否打出电子。这不是开玩笑吗?

想象一个猎人去打兔子,兔子都躲在地下的洞里,轻易不肯出来。猎人知道,对于狡猾的

兔子来说,可能单单敲锣打鼓不足以把它吓出来,而一定要采用比如说水淹的手法才行。

就是说,采用何种手法决定了能不能把兔子赶出来的问题。再假设本地有一千个兔子洞,

那么猎人有多少助手,可以同时向多少洞穴行动这个因素便决定了能够吓出多少只兔子的

问题。但是,在实际打猎中,这个猎人突然发现,兔子出不出来不在于采用什么手法,而

是有多少助手同时下手。如果只对一个兔子洞行动,哪怕天打五雷轰都没有兔子出来。而

相反,有多少兔子被赶出来,这和我们的人数没关系,而是和采用的手法有关系。哪怕我

有一千个人同时对一千个兔子洞敲锣打鼓,最多只有一个兔子跳出来。而只要我对一个兔

子洞灌水,便会有一千只兔子四处乱窜。要是画漫画的话,这个猎人的头上一定会冒出一

颗很大的汗珠。

科学家们发现,在光电效应问题上,他们面临着和猎人一样的尴尬处境。麦克斯韦的电磁

理论在光电上显得一头雾水,不知怎么办才好。实验揭露出来的事实是简单而明了的,多

次的重复只有更加证实了这个基本事实而已,但这个事实却和理论恰好相反。那么,问题

出在哪里了呢?是理论错了,还是我们的眼睛在和我们开玩笑?

问题绝不仅仅是这些而已。种种迹象都表明,光的频率和打出电子的能量之间有着密切的

关系。每一种特定频率的光线,它打出的电子的能量有一个对应的上限。打个比方说,如

果紫外光可以激发出能量达到20电子伏的电子来,换了紫光可能就最多只有10电子伏。这

在波动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而且,根据麦克斯韦理论,一个电子的被击出,如果是

建立在能量吸收上的话,它应该是一个连续的过程,这能量可以累积。也就是说,如果用

很弱的光线照射金属的话,电子必须花一定的时间来吸收,才能达到足够的能量从而跳出

表面。这样的话,在光照和电子飞出这两者之间就应该存在着一个时间差。但是,实验表

明,电子的跃出是瞬时的,光一照到金属上,立即就会有电子飞出,哪怕再暗弱的光线,

也是一样,区别只是在于飞出电子的数量多少而已。

咄咄怪事。

对于可怜的物理学家们来说,万事总是不遂他们的愿。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基本上完美的理

论,实验总是要搞出一些怪事来搅乱人们的好梦。这个该死的光电效应正是一个令人丧气

和扫兴的东西。高雅而尊贵的麦克斯韦理论在这个小泥塘前面大大地犯难,如何跨越过去

而不弄脏自己那华丽的衣裳,着实是一桩伤脑筋的事情。

然而,更加不幸的是,人们总是小看眼前的困难。有着洁癖的物理学家们还在苦思冥想着

怎样可以把光电现象融入麦克斯韦理论之中去而不损害它的完美,他们却不知道这件事情

比他们想象得要严重得多。很快人们就会发现,这根本不是袍子干不干净的问题,这是一

个牵涉到整个物理体系基础的根本性困难。不过在当时,对于这一点,没有最天才、最大

胆和最富有锐气的眼光,是无法看出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科学上有史以来最天才、最大胆和最富有锐气的人物,恰恰生活在那个

时代。

1905年,在瑞士的伯尔尼专利局,一位26岁的小公务员,三等技师职称,留着一头乱蓬蓬

头发的年轻人把他的眼光在光电效应的这个问题上停留了一下。这个人的名字叫做阿尔伯

特•爱因斯坦。

于是在一瞬间,闪电划破了夜空。

暴风雨终于就要到来了。

家园 老爱终于出场??。

不爱将帖子打一下包,好吧。好像有点长了。

家园 【史话】决战紫禁之巅之爱玻之战(3-2)

位于伯尔尼的瑞士专利局如今是一个高效和现代化的机构,为人们提供专利、商标的申请

和查询服务。漂亮的建筑和完善的网络体系使得它也和别的一些大公司一样,呈现出一种

典型的现代风格。作为纯粹的科学家来说,一般很少会和专利局打交道,因为科学无国界

,也没有专利可以申请。科学的大门,终究是向全世界开放的。

不过对于科学界来说,伯尔尼的专利局却意味着许多。它在现代科学史上的意义,不啻于

伊斯兰文化中的麦加城,有一种颇为神圣的光辉在里边。这都是因为在100年前,这个专

利局“很有眼光”地雇佣了一位小职员,他的名字就叫做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这

个故事再一次告诉我们,小庙里面有时也会出大和尚。

1905年,对于爱因斯坦来讲,坏日子总算都已经过去得差不多了。那个为了工作和生计到

处奔波彷徨的年代已经结束,不用再为自己的一无所成而自怨自艾不已。专利局提供给了

他一个稳定的职位和收入,虽然只是三等技师――而他申请的是二等――好歹也是个正式

的公务员了。三年前父亲的去世给爱因斯坦不小的打击,但他很快从妻子那里得到了安慰

和补偿。塞尔维亚姑娘米列娃•玛利奇(Mileva Marec)在第二年(1903)答应嫁

给这个常常显得心不在焉的冒失鬼,两人不久便有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做汉斯。

现在,爱因斯坦每天在他的办公室里工作8个小时,摆弄那堆形形色色的专利图纸,然后

他赶回家,推着婴儿车到伯尔尼的马路上散步。空下来的时候,他和朋友们聚会,大家兴

致勃勃地讨论休谟,斯宾诺莎和莱辛。心血来潮的时候,爱因斯坦便拿出他的那把小提琴

,给大家表演或是伴奏。当然,更多的时候,他还是钻研最感兴趣的物理问题,陷入沉思

的时候,往往废寝忘食。

1905年是一个相当神秘的年份。在这一年,人类的天才喷薄而出,像江河那般奔涌不息,

卷起最震撼人心的美丽浪花。以致于今天我们回过头去看,都不禁要惊叹激动,为那样的

奇迹咋舌不已。这一年,对于人类的智慧来说,实在要算是一个极致的高峰,在那段日子

里谱写出来的美妙的科学旋律,直到今天都让我们心醉神摇,不知肉味。而这一切大师作

品的创作者,这个攀上天才顶峰的人物,便是我们这位伯尔尼专利局里的小公务员。

还是让我们言归正传,1905年3月18日,爱因斯坦在《物理学纪事》(Annalen der

Physik)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文,题目叫做《关于光的产生和转化的一个启发性观点》(

A Heuristic Interpretation of the Radi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Light),作

为1905年一系列奇迹的一个开始。这篇文章是爱因斯坦有生以来发表的第六篇正式论文(

第一篇是1901年发表的关于毛细现象的东东,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毫无价值”),而这

篇论文将给他带来一个诺贝尔奖,也开创了属于量子论的一个新时代。

爱因斯坦是从普朗克的量子假设那里出发的。大家都还记得,普朗克假设,黑体在吸收和

发射能量的时候,不是连续的,而是要分成“一份一份”,有一个基本的能量单位在那里

。这个单位,他就称作“量子”,其大小则由普朗克常数h来描述。如果我们从普朗克的

方程出发,我们很容易推导一个特定辐射频率的“量子”究竟包含了多少能量,最后的公

式是简单明了的:

E = hν

其中E是能量,h是普朗克常数,ν是频率。哪怕小学生也可以利用这个简单的公式来做一

些计算。比如对于频率为10的15次方的辐射,对应的量子能量是多少呢?那么就简单地把

10^15乘以h=6.6×10^-34,算出结果等于6.6×10^19焦耳。这个数值很小,所以我们平

时都不会觉察到非连续性的存在。

爱因斯坦阅读了普朗克的那些早已被大部分权威和他本人冷落到角落里去的论文,量子化

的思想深深地打动了他。凭着一种深刻的直觉,他感到,对于光来说,量子化也是一种必

然的选择。虽然有天神一般的麦克斯韦理论高高在上,但爱因斯坦叛逆一切,并没有为之

而止步不前。相反,他倒是认为麦氏的理论只能对于一种平均情况有效,而对于瞬间能量

的发射、吸收等等问题,麦克斯韦是和实验相矛盾的。从光电效应中已经可以看出端倪来

让我们再重温一下光电效应和电磁理论的不协调之处:

电磁理论认为,光作为一种波动,它的强度代表了它的能量,增强光的强度应该能够打击

出更高能量的电子。但实验表明,增加光的强度只能打击出更多数量的电子,而不能增加

电子的能量。要打击出更高能量的电子,则必须提高照射光线的频率。

提高频率,提高频率。爱因斯坦突然灵光一闪,E = hν,提高频率,不正是提高单个量

子的能量吗?更高能量的量子能够打击出更高能量的电子,而提高光的强度,只是增加量

子的数量罢了,所以相应的结果是打击出更多数量的电子。一切在突然之间,显得顺理成

章起来。

爱因斯坦写道:“……根据这种假设,从一点所发出的光线在不断扩大的空间中的传播时

,它的能量不是连续分布的,而是由一些数目有限的,局限于空间中某个地点的“能量子

”(energy quanta)所组成的。这些能量子是不可分割的,它们只能整份地被吸收或发

射。”

组成光的能量的这种最小的基本单位,爱因斯坦后来把它们叫做“光量子”(light

quanta)。一直到了1926年,美国物理学家刘易斯(G.N.Lewis)才把它换成了今天常用

的名词,叫做“光子”(photon)。

从光量子的角度出发,一切变得非常简明易懂了。频率更高的光线,比如紫外光,它的单

个量子要比频率低的光线含有更高的能量(E = hν),因此当它的量子作用到金属表面

的时候,就能够激发出拥有更多动能的电子来。而量子的能量和光线的强度没有关系,强

光只不过包含了更多数量的光量子而已,所以能够激发出更多数量的电子来。但是对于低

频光来说,它的每一个量子都不足以激发出电子,那么,含有再多的光量子也无济于事。

我们把光电效应想象成一场有着高昂入场费的拍卖。每个量子是一个顾客,它所携带的能

量相当于一个人拥有的资金。要进入拍卖现场,每个人必须先缴纳一定数量的入场费,而

在会场内,一个人只能买一件物品。

一个光量子打击到金属表面的时候,如果它带的钱足够(能量足够高),它便有资格进入

拍卖现场(能够打击出电子来)。至于它能够买到多好的物品(激发出多高能量的电子)

,那要取决于它付了入场费后还剩下多少钱(剩余多少能量)。频率越高,代表了一个人

的钱越多,像紫外线这样的大款,可以在轻易付清入场费后还买的起非常贵的货物,而频

率低一点的光线就没那么阔绰了。

但是,一个人有多少资金,这和一个“代表团”能够买到多少物品是没有关系的。能够买

到多少数量的东西,这只和“代表团”的人数有关系(光的强度),而和每一个人有多少

钱(光的频率)没关系。如果我有一个500人的代表团,每个人都有足够的钱入场,那么

我就能买到500样货品回来,而你一个人再有钱,你也只能买一样东西(因为一个人只能

买一样物品,规矩就是这样的)。至于买到的东西有多好,那是另一回事情。话又说回来

,假如你一个代表团里每个人的钱太少,以致付不起入场费,那哪怕你人数再多,也是一

样东西都买不到的,因为规矩是你只能以个人的身份入场,没有连续性和积累性,大家的

钱不能凑在一起用。

爱因斯坦推导出的方程和我们的拍卖是一个意思:

1/2 mv^2 = hν?C P

1/2 mv^2是激发出电子的最大动能,也就是我们说的,能买到“多好”的货物。hν是单

个量子的能量,也就是你总共有多少钱。P是激发出电子所需要的最小能量,也就是“入

场费”。所以这个方程告诉我们的其实很简单:你能买到多好的货物取决于你的总资金减

掉入场费用。

这里面关键的假设就是:光以量子的形式吸收能量,没有连续性,不能累积。一个量子激

发出一个对应的电子。于是实验揭示出来的效应的瞬时性难题也迎刃而解:量子作用本来

就是瞬时作用,没有积累的说法。

但是,大家从这里面嗅到了些什么没有?光量子,光子,光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呢?难道

我们不是已经清楚地下了结论,光是一种波动吗?光量子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仿佛宿命一般,历史在转了一个大圈之后,又回到起点。关于光的本性问题,干戈再起,

“第三次微波战争”一触即发。而这次,导致的后果是全面的世界大战,天翻地覆,一切

在毁灭后才得到重生。

*********

饭后闲话:奇迹年

如果站在一个比较高的角度来看历史,一切事物都是遵循特定的轨迹的,没有无缘无故的

事情,也没有不合常理的发展。在时代浪尖里弄潮的英雄人物,其实都只是适合了那个时

代的基本要求,这才得到了属于他们的无上荣耀。

但是,如果站在庐山之中,把我们的目光投射到具体的那个情景中去,我们也能够理解一

个伟大人物为时代所带来的光荣和进步。虽然不能说,失去了这些伟大人物,人类的发展

就会走向歧途,但是也不能否认英雄和天才们为这个世界所作出的巨大贡献。

在科学史上,就更是这样。整个科学史可以说就是以天才的名字来点缀的灿烂银河,而有

几颗特别明亮的星辰,它们所发射出的光芒穿越了整个宇宙,一直到达时空的尽头。他们

的智慧在某一个时期散发出如此绚烂的辉煌,令人叹为观止。一直到今天,我们都无法找

出更加适合的字句来加以形容,而只能冠以“奇迹”的名字。

科学史上有两个年份,便符合“奇迹”的称谓,而它们又是和两个天才的名字紧紧相连的

。这两年分别是1666年和1905年,那两个天才便是牛顿和爱因斯坦。

1666年,23岁的牛顿为了躲避瘟疫,回到乡下的老家度假。在那段日子里,他一个人独立

完成了几项开天辟地的工作,包括发明了微积分(流数),完成了光分解的实验分析,以

及万有引力的开创性工作。在那一年,他为数学、力学和光学三大学科分别打下了基础,

而其中的任何一项工作,都足以让他名列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之列。很难想象,一个

人的思维何以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涌动出如此多的灵感,人们只能用一个拉丁文annus

mirabilis来表示这一年,也就是“奇迹年”(当然,有人会争论说1667年其实也是奇迹

年)。

1905年的爱因斯坦也是这样。在专利局里蜗居的他在这一年发表了6篇论文,3月18日,是

我们上面提到过的关于光电效应的文章,这成为了量子论的奠基石之一。4月30日,发表

了关于测量分子大小的论文,这为他赢得了博士学位。5月11日和后来的12月19日,两篇

关于布朗运动的论文,成了分子论的里程碑。6月30日,发表题为《论运动物体的电动力

学》的论文,这个不起眼的题目后来被加上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称,叫做“狭义相对论”

,它的意义就不用我多说了。9月27日,关于物体惯性和能量的关系,这是狭义相对论的

进一步说明,并且在其中提出了著名的质能方程E=mc2。

单单这一年的工作,便至少配得上3个诺贝尔奖。相对论的意义是否是诺贝尔奖所能评价

的,还难说得很。而这一切也不过是在专利局的办公室里,一个人用纸和笔完成的而已。

的确很难想象,这样的奇迹还会不会再次发生,因为实在是太过于不可思议了。在科学高

度细化的今天,已经无法想象,一个人能够在如此短时间内作出如此巨大的贡献。100年

前的庞加莱已经被称为数学界的“最后一位全才”,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可能是最后

一个富有个人英雄主义传奇色彩的理论了吧?这是我们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家园 【史话】决战紫禁之巅之爱玻之战(3-3)

上次说到,爱因斯坦提出了光量子的假说,用来解释光电效应中无法用电磁理论说通的现

象。

然而,光量子的概念却让别的科学家们感到非常地不理解。光的问题不是已经被定性了吗

?难道光不是已经被包括在麦克斯韦理论之内,作为电磁波的一种被清楚地描述了吗?这

个光量子又是怎么一回事情呢?

事实上,光量子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假设,它是在直接地向经典物理体系挑战。爱因斯坦本

人也意识到这一点,在他看来,这可是他最有叛逆性的一篇论文了。在写给好友哈比希特

(C.Habicht)的信中,爱因斯坦描述了他划时代的四篇论文,只有在光量子上,他才用

了“非常革命”的字眼,而甚至相对论都没有这样的描述。

光量子和传统的电磁波动图象显得格格不入,它其实就是昔日微粒说的一种翻版,假设光

是离散的,由一个个小的基本单位所组成的。自托马斯•杨的时代又已经过去了一

百年,冥冥中天道循环,当年被打倒在地的霸主以反叛的姿态再次登上舞台,向已经占据

了王位的波动说展开挑战。这两个命中注定的对手终于要进行一场最后的决战,从而领悟

到各自存在的终极意义:如果没有了你,我独自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光量子的处境和当年起义的波动一样,是非常困难和不为人所接受的。波动如今所

占据的地位,甚至要远远超过100年前笼罩在牛顿光环下的微粒王朝。波动的王位,是由

麦克斯韦钦点,而又有整个电磁王国作为同盟的。这场决战,从一开始就不再局限于光的

领地之内,而是整个电磁谱的性质问题。而我们很快将要看到,十几年以后,战争将被扩

大,整个物理世界都将被卷入进去,从而形成一场名副其实的世界大战。

当时,对于光量子的态度,连爱因斯坦本人都是非常谨慎的,更不用说那些可敬的老派科

学绅士们了。一方面,这和经典的电磁图象不相容;另一方面,当时关于光电效应的实验

没有一个能够非常明确地证实光量子的正确性。微粒的这次绝地反击,一直要到1915年才

真正引起人们的注意,而起因也是非常讽刺的:美国人密立根(R.A.Millikan)想用实验

来证实光量子图象是错误的,但是多次反复实验之后,他却啼笑皆非地发现,自己已经在

很大的程度上证实了爱因斯坦方程的正确性。实验数据相当有说服力地展示,在所有的情

况下,光电现象都表现出量子化特征,而不是相反。

如果说密立根的实验只是微粒革命军的一次反围剿成功,其意义还不足以说服所有的物理

学家的话,那么1923年,康普顿(A.H.Compton)则带领这支军队取得了一场决定性的胜

利,把他们所潜藏着的惊人力量展现得一览无余。经此一役后,再也没有人怀疑,起来对

抗经典波动帝国的,原来是一支实力不相上下的正规军。

这次战役的战场是X射线的地域。康普顿在研究X射线被自由电子散射的时候,发现一个奇

怪的现象:散射出来的X射线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和原来的入射射线波长相同,而另一

部分却比原来的射线波长要长,具体的大小和散射角存在着函数关系。

如果运用通常的波动理论,散射应该不会改变入射光的波长才对。但是怎么解释多出来的

那一部分波长变长的射线呢?康普顿苦苦思索,试图从经典理论中寻找答案,却撞得头破

血流。终于有一天,他作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引入光量子的假设,把X射线看作能量

为hν的光子束的集合。这个假定马上让他看到了曙光,眼前豁然开朗:那一部分波长变

长的射线是因为光子和电子碰撞所引起的。光子像普通的小球那样,不仅带有能量,还具

有冲量,当它和电子相撞,便将自己的能量交换一部分给电子。这样一来光子的能量下降

,根据公式E = hν,E下降导致ν下降,频率变小,便是波长变大,over。

在粒子的基础上推导出波长变化和散射角的关系式,和实验符合得一丝不苟。这是一场极

为漂亮的歼灭战,波动的力量根本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便被缴了械。康普顿总结道:“现

在,几乎不用再怀疑伦琴射线(注:即X射线)是一种量子现象了……实验令人信服地表

明,辐射量子不仅具有能量,而且具有一定方向的冲量。”

上帝造了光,爱因斯坦指出了什么是光,而康普顿,则第一个在真正意义上“看到”了这

光。

“第三次微波战争”全面爆发了。卷土重来的微粒军团装备了最先进的武器:光电效应和

康普顿效应。这两门大炮威力无穷,令波动守军难以抵挡,节节败退。但是,波动方面军

近百年苦心经营的阵地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麦克斯韦理论和整个经典物理体系的强

大后援使得他们仍然立于不败之地。波动的拥护者们很快便清楚地意识到,不能再后退了

,因为身后就是莫斯科!波动理论的全面失守将意味着麦克斯韦电磁体系的崩溃,但至少

现在,微粒这一雄心勃勃的计划还难以实现。

波动在稳住了阵脚之后,迅速地重新评估了自己的力量。虽然在光电问题上它无能为力,

但当初它赖以建国的那些王牌武器却依然没有生锈和失效,仍然有着强大的杀伤力。微粒

的复兴虽然来得迅猛,但终究缺乏深度,它甚至不得不依靠从波动那里缴获来的军火来作

战。比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光电效应,对于光量子理论的验证牵涉到频率和波长的测定,而

这却仍然要靠光的干涉现象来实现。波动的立国之父托马斯•杨,他的精神是如此

伟大,以至在身后百年仍然光耀着波动的战旗,震慑一切反对力量。在每一间中学的实验

室里,通过两道狭缝的光依然不依不饶地显示出明暗相间的干涉条纹来,不容置疑地向世

人表明他的波动性。菲涅尔的论文虽然已经在图书馆里蒙上了灰尘,但任何人只要有兴趣

,仍然可以重复他的实验,来确认泊松亮斑的存在。麦克斯韦芳华绝代的方程组仍然在每

天给出预言,而电磁波也仍然温顺地按照他的预言以30万公里每秒的速度行动,既没有快

一点,也没有慢一点。

战局很快就陷入僵持,双方都屯兵于自己得心应手的阵地之内,谁也无力去占领对方的地

盘。光子一陷入干涉的沼泽,便显得笨拙而无法自拔;光波一进入光电的丛林,也变得迷

茫而不知所措。粒子还是波?在人类文明达到高峰的20世纪,却对宇宙中最古老的现象束

手无策。

不过在这里,我们得话分两头。先让微粒和波动这两支军队对垒一阵子,我们跳出光和电

磁波的世界,回过头去看看量子论是怎样影响了实实在在的物质――原子核和电子的。来

自丹麦的王子粉墨登场,在他的头上,一颗大大的火流星划过这阴云密布的天空,虽然只

是一闪即逝,但却在地上点燃了燎原大火,照亮了无边的黑暗。

家园 另一位男主角,玻尔出场?
家园 卡尔斯鲁厄,还出过一位名人--马克思
家园 Ernst--德语中是严肃、认真的意思

Ernst在德语中本身就是严肃、认真的意思,作为大科学家的名字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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