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梅 -- 小娟
海伯伯来了,又走了。飘泊了这么多年,很难说哪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小村的日子慢慢的归于平静,乡民们照常面向黄土背朝青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四季的替换里,有什么在悄悄改变呢?
我渐渐大学而工作,梅在家乡的气息里,只淡到几乎没有的一点点。
工作数年后,老妈终于不再抱女儿不能养老这一痼见,丢下清风明月的日子来安顿羸弱多病的我。病中无聊,老妈常和我讲起村里近来的新闻。我早年便离乡读书,对人事陌生而淡漠,常一只耳进一只耳出。
“沈平死了。”老妈将村里的事述说过多次炒过多次现饭后,有次偶然象是淡淡的提起。
“沈平死了?!”这个消息我有些吃惊。
“你不知道?我没跟你讲?”
“不知道。”
“梅儿死了不到一月他就死了,老人都说是梅把他叫去了。”
“梅死了?!!”我真吓了一跳。
“五月收菜籽啊,要变天了。梅儿的公公在家喝小酒,一点儿也不着急。梅急了,吼他快点。老头闷不吭声的,不理她,接着喝。”
沈平在不远的砖瓦厂上班,倒坯运坯出炉,抢收抢种的农忙季节,他只能下班后回来帮帮。梅叫不动公公,只好一个人跑到地里收油菜。老公公喝完酒,踅摸到厨房抄上了菜刀,相跟到地里,对准梅的背部悄没声儿的就砍下去了。
我问妈妈:“梅和公公关系很紧张吗?是不是有点仗着娘家的势?”让人如此冲动,总会有什么原因的。梅本来是不大泼辣得起来的女子。
“不清楚呢。爹爹给了梅儿两万元,还资助她建楼房,梅儿很有点瞧不起公公。梅儿的公公背地里许过福了,说早晚要杀了她。”
梅的公公,年轻时便爱斗牌醉酒、眠花宿柳,妻子不顾身孕愤而离婚。在七十年代末的中国乡村,女人主动要离婚真是件骇人听闻的大事,说哄动十乡八里也不为过。梅的公公,花心之外,薄情、自私吧,也许?很难想到他对亲人会有多大关切之情。老了,他依然花柳,牌酒。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生身父母,的确很难让人尊重、孝敬。
婆婆离异后不久便产一女,在娘家一人拉扯孩子过活。在梅过门之前,婆婆和小姑没回来看过一眼。小姑会时不时来看看大嫂,跟她讲讲少女心事。小姑生世畸零,大概从小惯受人白眼,包括母舅一家。梅,常常会升起灶火,给小姑做点好吃的,排解排解小姑的烦难。
小姑有次哭着向梅说,因为有夜和村中年纪仿佛的几个男孩女孩玩得晚了点,母亲便痛加斥骂。梅温言劝小姑:“妈妈拉扯你一人长大不容易,女人一生要紧的是名声。她还不是希望你给她争口气啊。吃碗这碗鸡蛋,你回去,跟妈妈认个错,以后做事小心一点。”小姑含泪吃完,几小时后竟仰药而死。梅,是她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人。
人死前愿意见到的最后一人,应该是她最能得到温情最视为亲人的人吧?
梅的公公,也许有不能背负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的心理负担,也许因为妻子和女儿与梅的亲近而生偏狭,也许因为儿媳对他缺乏尊重而郁结于心。。。。。。也许,掺和了很多不为外人知的因素。
梅与沈平,情谐鱼水。沈平忠厚本份,怜妻爱子,是个顾家的男人。妻子横死,老父入狱,他大病一场。愈后不久,村中同伴怕他幽居思人,神伤过度,约沈平回砖瓦厂工作。孰料,沈平工作才不到一小时,便倒地气绝。
后记:乡人劝沈平的母亲,不追究其父的刑事责任,好歹让“这死老头子”帮忙抚养一对遗孤。老妇人断然回绝。
梅的两位兄长,拥海伯伯所贻三十万之巨,言“各家有各户”,拒不肯抚恤外甥一分半文。
于是,只有沈平的老母,茕茕孤影,牵着两小孙子回到她的家。沈平工作的砖瓦厂,每月给100元抚恤金。
我们都是红尘里矇昧的虫子,去哪里,为心乞求得一点光明呢?
写罢,犹是怆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