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留学生七种武器之泡面 -- 马伯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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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然。

奥克兰的海军还算马虎可以,空军相当于没有。所以虽说蛤蟆屯地理位置很重要,而且又是主要农业平原地区,可以保证一定物资供应,但奥克兰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拿下来的,原子弹就差不多。。。。但新西兰无核啊。。。咔咔。

家园 呵呵

那天后来据说是“BUS DAY”,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时就让我很惊奇。也可能是公车公司的活动。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船上飞钓就是在怀卡托河上面,那个钓线是呈“S”形出去的。有淡水鱼吃耶~~~~

那个garden说实话SO SO了,但心情好的时候,去散散步还是不错的。

蛤蟆屯对我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去滑雪近,还有那个国际热气球节,也很不错。

家园 对这篇稍微有些失望

情结走得有些拖泥带水,文字有些肥胖不见筋骨,描写枝枝蔓蔓稍逊挺拔,兴致虽然勃勃但立意总归陈旧

斗胆打个比方,这篇小说好像李博同学一开始的论文,舍不得删的地方太多。

MEAN完之后,也浇胸中块垒一哈,吃泡面还有一种更为直接的境界,奏是撕开干吃,无水无火,无生无熟,以牛嚼牡丹的强硬姿态气死对面的洪七公

家园 还有更直接的吃法

不管面是怎么做的,直接拿过来,把肚子的拉锁拉开,直接往里一到,拉上,完.

什么?没拉锁?去找和平阿姨吧.

家园 阿童木……
呵呵
家园 那条河里的鱼哦

吃得要小心哦,据传闻那条河有人放避孕药的哦

家园 Hau!
家园 不至于吧?

为甚么要放啊?环保组织不介入吗?新西兰的环保组织不是挺起劲的吗?反基因产品也很起劲啊。。。

我觉得这个传闻不太可信。

我统共就在蛤蟆屯呆了三个月,然后就回国呆了半年。还没捞着那鱼吃呢。就觉得那些飞钓的人很帅!

家园 反正一直有人这么传,不过

怀大里面的湖好像是有人放的,上次他们在那里钓了好长的鲶鱼。。。。。我没敢碰

家园 马粪回河 强贴留名!!
家园 MS没完,有全本吗?
家园 【文摘】留学生七种武器之泡面(续1)

突然,一片思绪闪电洞穿了李博的心思,他明白了。韩海涛之所以如此用心,根本不是为了对付宋献忠,而是在向自己示强。韩海涛想借煮面来传达给李博一个确凿无疑的信息:这一次的案例竞赛,他志在必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秒针再一次划过6字的时候,韩海涛手动了。

除了李博,没有人看到韩海涛的手究竟是怎么动的。那就象是一辆跑车从静止状态瞬间提速到一百公里,电光火石之间爆然发力。只见他左手举重若轻,“唰”地掀开锅盖;右手同时伸到锅口,四指并紧一捋,三个塑料包中的料全数挤出,一丝不留尽数落入锅中,霎时被沸腾的白水吞没。锅盖旋即又被严丝合缝地扣上,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三秒。

做完这一切,韩海涛收招站定,微露疲倦,刚才的动作似是消耗了他极大心神。

他究竟捕捉到了那个“时机”没有,李博不知道,韩海涛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兴奋和失望。

又过了一分半钟,韩海涛又拿起了一个表皮呈暗红色的鸡蛋。泡面加蛋是门学问,面条与鸡蛋煮熟所耗时间并相当,掌勺之人必需要准确地计算出面条与鸡蛋变熟的速度,才能把握好下蛋的时机;加的好则可令面条风味无限拔高;加的不好,不是面熟的过早了,就是蛋老的太快。

看韩海涛身边并无碗筷,李博就知道他是打算直接把蛋磕入锅中,来个卧鸡蛋。果然,韩海涛又一次“唰”地平移锅盖,左手单手在锅沿磕开蛋壳,轻轻一捏,只听一声闷响,蛋清蛋黄应声而出,清者碧空如洗,黄者旭日初升,两者“咚”地一声直直跌入锅中,汤头溅起小小水花。一股掺杂着猪骨浓香与生蛋野味的气息随水花鼓荡而出,借着氤氲蒸汽从锅口喷涌而出。

众人刚才闻了白面干香,如今又闻到了料香,滋味又深了一层,只觉得锅内味道层层叠叠,曲径通幽,实在妙不可言。韩海涛见蛋已入锅,立刻盖好锅盖斩断香气,不少人一时竟轻轻发出叹息,只恨刚才不多吸几口。

又过了一分钟整,韩海涛将火“啪”地关掉。旁边室友以为他煮完了,过来要帮他盛。韩海涛一摆手,厉声道:“且住!”吓的那室友站在原地,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却见韩海涛看着灶台,却没把锅移开,任由它在灶上借着余温咕嘟。

李博微微颔首,表示赞赏,这也是煮方便面的技巧之一。面条在火上时通体舒张,如果此时遽然取走面锅,味道便又会散去;若是在火灭后容锅子少焖片刻,则可令面条外层重新凝固,将渗入体内的味道锁住。这在行内被称为“坐面”。

过不多时,韩海涛走过去握住锅柄,看了一眼围观的众人,右手一颤,猛地掀开了锅盖。

众人均想锅盖一开,势必是满室盈香,纷纷做了准备。却没料到锅盖打开以后,里面却寂然无声,莫说香气,就连一丝白汽都不曾见到。围观的人面面相觑,杨立忙问李博究竟怎么回事,李博诡秘一笑,却不回答,只让他稍等片刻。

又过了半分钟,这才有一丝香气幽幽传来。初时这味道缥缈恍惚,若隐若现,似空谷幽兰能闻其味而不见其实,只勾得人百爪挠心,一肚馋虫尽抬起头来。而后锅内骨香渐浓,如平地拔起一道险峰,愈拔愈高,愈涌愈强,待烘到极致却嘎然而止,重归平复。

等到香气经着几起几落,徐徐飘入众人鼻中之时,已经犹如浪至滩头,化急为缓,脱尽一身喧嚣,变的从容内敛,丝毫不见张扬。

这就是“坐面”的效用,不仅锁味于面中,而且可令汤中香味再经锤炼,收其燥气,厚其内蕴。

周围的人经过这么一番“折磨”,无人不垂涎欲滴,喉咙发响,只是全身酥软,难以挪动。舒曼眯起眼睛,头向后仰,似是享受之极。

一直到这时,韩海涛才将锅中面条与汤水分在六个碗中,各放了一副木筷,对五位评委和宋献忠道:“做得了,九州猪骨汤面,请吃吧。”

宋献忠、宋远桥、刘一鹏三人面面相觑,明知眼前乃是香气四溢的美食,却不敢妄动。倒是李博、杨立与舒曼大大方方捧起碗,一口一口吃起来。

韩海涛道:“哎?三位怎么不吃?莫非是嫌小弟做的难以下咽么?”

经他这么一说,三个人也只得拿起碗来。宋献忠早没了刚才的跋扈,唇边先沾了一口面汤,脸上瞬间浮现出混杂着愉悦与不甘的神色;宋远桥与刘一鹏一见他都吃了,忙不迭地也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一时间整个大厅里只听见他们六个人吸吮咀嚼之声。只苦了围观的众人空闻浓郁香冽的味道,却不得亲口一品,真比吸毒还难耐。

韩海涛下的面不多,五个人分吃,只一会儿便吃完了。宋远桥额头源源不断地冒汗,只得不停用手帕去擦;刘一鹏还是面无表情,只是脖上横筋绷得更紧;杨立一脸享受,嘴上咂咂作响;宋献忠越吃脸色越难看,嘴上却还是不停;唯有李博与舒曼两个人吃得仔细,每一口都嚼的扎扎实实,边吃边想,反复品味,好像在作案例分析。韩海涛看到李博这样,嘿嘿一笑,也不过去打扰。

等到六个人都放下筷子,在场诸人都意识到该作出评判了,一时间大厅内气氛重新凝重起来。

宋远桥和刘一鹏两个人对视一眼,却都面有难色。原本他们两个过来,是为了给宋献忠出头的;但现在两个人煮的面味道差距实在太大,若硬说宋献忠的好吃,众目睽睽之下实在说不出口。杨立在一旁暗暗掏出手机,如果刘一鹏突然发难,就立刻报警。

韩海涛这时洗罢了手,一边甩着水一边走到评委身前。他一脸轻松地环顾一圈,忽然对宋献忠笑道:“泡面雕虫小技,没什么大用。我跟宋兄今天都煮的开心,评委吃的顺意,何必强分优劣,说什么谁好吃谁不好吃呢?你说对吧?”

宋献忠一怔,他万没想到韩海涛在优势之时会主动示和。他虽是个跋扈的纨绔子弟,却也不是不辨情势的鲁莽之徒。原本他只是担心自己输的凄惨没了面子,既然韩海涛主动给了这么大个台阶,岂有不下之理?

于是宋献忠烦躁地吐了几个烟圈,狠狠将烟屁股碾在厨台上,勉强答道:“哼,算了,只是吃个泡面,本来也不算什么。”

宋远桥和刘一鹏一听,如蒙大赦。宋远桥过去扳住韩海涛双肩,大为激动道:“我作厨师三十多年,还从未见过有人将泡面作的如此出神入化。你不如来我饭店帮厨吧!我付三倍的工资给你。”韩海涛推脱道:“不成不成,我还有学业要忙。何况除了泡面别的我也不会什么,上不得厅堂。”宋远桥急道:“若你来我这里,我便日日卖泡面给那些学生。”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杨立暗自松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原位,悄声对李博道:“这个韩海涛果然不简单。”李博“唔”了一声,面沉如水。那边宋远桥生怕把韩海涛捧的太高,冷落了刘献忠面子,于是又转向亲侄子,把他刚才煮的面避轻就重地夸奖了一番:“侄子你这泡面的水平,那可真是不错,叔叔我当年只在香港尝过这极品面条,光这些原料已经是极品了。”

彷佛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一样,宋远桥随口问站在一旁的李博道“小李,你说对吧?”

宋远桥只是顺嘴一问,若是换了别人,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但惟独李博不会。他放下碗冷然道:“宋先生煮的泡面失误太多,难以下咽。”

“你!”宋献忠闻言大怒,脸上青春痘粒粒爆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原本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就算揭过了,想不到李博这家伙实话实说,平地里又起了新祸端。杨立看看刘一鹏,发觉他已经暗中在 手臂上蓄了力,只等宋献忠一声令下就要出手打人。

李博浑然不知危险已经近在眼前,仍旧侃侃而谈:“……你居然在灶台旁抽烟,殊不知烟味会对面条造成何等损害,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而且,从头到尾都用中火,面条岂能煮出层次?你又不用筷子搅拌以使滋味平均……”

他说的一板一眼,每一句却都有如抽在宋献忠白皙的脸上。后者极好面子,现在被人当众数落,就快恼羞成怒。杨立、韩海涛两个人知道李博的秉性,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打圆场。很快,宋献忠听的不耐烦了,大声骂了句脏话,“啪”地抓起一个硬塑料盘砸了过来。

李博匆忙躲开盘子,宋献忠把外套往两边一拉,骂骂咧咧,晃着肩膀直楞楞冲过来。就在这危及关头,韩海涛插到两个人之间,用双手一拍宋献忠双肩膀,不让他继续前进。宋献忠生的膀大腰圆,这样的体格可以说是相当健壮,但仍旧被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韩海涛的臂力真是非同小可。

“宋兄,今日卖我个面子,好么?”韩海涛语气似乎是恳求。

“那个叫杨立的似乎有报警的打算。”刘一鹏瞥了杨立一眼,也压低了声音。

“侄子,以和为贵。现在他们什么来历咱们都不知道,而且……”宋远桥指指客厅沙发,舒曼教授正坐在那里,独自捧着碗思考着什么,隔着厚厚镜片的目光中有一种特有的沉静。

宋献忠明白舒曼教授在场,今天估计无法发难。打了几个留学生倒没什么,但现在是名满天下的舒曼,连校长都对他礼让三分,更别说他一个纨绔子弟了。权衡一番,宋献哲只得瞪了李博一眼,伸出指头点着他,语气带着凶横:“算你有种,你等着吧。”

说完他一挥手,和宋远桥、刘一鹏连同那三个小姑娘走了。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气氛重归轻松。舒曼掏出块蓝格大手帕抹了抹嘴,对李博道:“你说的不错,行销手段不同,结果相差太远了。也许我该把它命名为中国面条定律?”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碗完美的泡面。”李博既是说给舒曼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他很不情愿地意识到一个事实,韩海涛的泡面技艺不逊于他,甚至还稍胜一筹。

舒曼将眼镜摘下来,一边擦拭一边说道:“我踏足过世界许多国家,也算是半个美食家。这碗面条具有让人惊叹的力量,彷佛厨师将自己的灵魂贯注其中,也许我该叫它心灵之面。”

李博心中一动,虽然舒曼说的是标准的英文,却曲折地表达出了“观面识人”的意味。

那么这种赞赏,是否也暗示他对韩海涛其他方面有很高的评价……

他忽然想到,下一周的Case Competition,舒曼担任的是评审团主席,拥有极大的影响力。在这个时候,韩海涛却忽然邀请他来吃面,动机值得怀疑;更可怕的是,舒曼居然答应了,并且真的出席。贵为商学院院长的舒曼,居然降尊纡贵来参加一小群中国留学生的聚餐会,这本身就说明了许多问题。

这时韩海涛端着四杯橙汁走了过来。他殷勤地俯下身子,对舒曼教授说道:

“舒曼教授,非常感谢您能出席我们这次聚会。希望您对今天的晚餐还满意。”

舒曼教授接过橙汁,颌首一笑道:“韩,你的面条很棒,就和你的论文一样出色。”

李博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抽。这称赞无异于一道电击,毫无疑问,韩海涛已经把论文事先给舒曼教授看了,而且评价很高,这显然会让他在比赛时占尽优势。杨立拿过两杯,递过一杯给李博,李博捏着杯子,面色凝重如冷却的火山岩。

韩海涛把空托盘搁到一边,故作神秘道:“教授,其实还有一个人,实力在我之上”舒曼两条眉毛一扬,大感兴趣:“你是说,还有人作的面条滋味比你更美妙么?”

“正是。”韩海涛把托盘搁到一边的茶几上,亲热地拍了拍李博的肩膀,“那个人,就是李博。”

李博闻言全身一震,这实在自己意料,他实在猜不出这个胖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韩海涛只装没看见,继续对舒曼教授说:“若你有幸能让李博下厨,保管能品尝到来自天堂的美妙滋味。”

“他说的是真的吗?李?”舒曼教授饶有兴趣地转头去问李博。李博暗咬腮肉,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问题,末了只是闷闷“唔”了一下,不置可否。韩海涛在一旁眯起眼睛,叫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你知道,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实力之间的较量,那种迸裂着力与美的优雅总叫人陶醉。”舒曼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宋献忠离去的大门,“象今天的比赛,简直就是一次小丑表演。”

韩海涛立刻接口道:“既然如此,舒曼教授,不妨就让我和李博找个机会给你作上一顿如何?”

舒曼教授眼睛一亮,连声称好,转头对李博道:“李,你是否也这样想呢?”

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推脱,李博只得点头称是。韩海涛又道:“我们中国有句话,选日不如撞日,不如就选在后天如何?”

李博一怔,后天是Case Competition比赛前夜。韩海涛选这么一个日子,显然是存了什么居心。他还未想通,舒曼教授已经抚掌答道:“这日子不错,连续两天可以看到两场精彩的比赛,上帝真是太照顾我这老头子了。”言罢呵呵大笑,将手里橙汁一饮而尽。

看的出来,韩海涛是主动邀战,不光打算与李博在商务竞赛中竞争,还要在泡面手艺上一分高下。

韩海涛如此主动,莫非他对这两场比赛已经有了十成把握?

我真的能够胜他么?

家园 【文摘】留学生七种武器之泡面(续2)

这个念头在李博心中飞速闪过时,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他何曾有过这等软弱怯懦的想法,从小学时代开始,对于每一次考试、每一次比赛,李博无不是自信满满,从没有对自己的实力有过丝毫怀疑,这不是骄傲,而是对自己能力的清晰认识。

但是今天晚上,李博却第一次动摇了。韩海涛出乎意料的烹饪手艺只是引子,真正的震撼却是来自舒曼教授。李博很不情愿的承认,自从舒曼教授出现以后,他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思索:为什么舒曼教授贵为院长却来参加韩海涛的宴会?韩海涛是否将自己的报告交给他看过了?更重要的是,舒曼教授是否已经带有了倾向性?

这些问题看似细小,却会对即将展开的Case Competition的评判产生决定性影响。

而评判结果会决定韩海涛与李博之间的最终胜负。

李博感觉到自己的信心就象海边的砂堡,在潮水的侵蚀下一点点地崩塌。或许这正是韩海涛计算内的结果,所以他故意选了正式比赛前夜来较量泡面,务求彻底打垮李博的自信,来确保自己的胜利……

若真是如此,韩海涛可谓是处心积虑了。

李博从韩海涛家出来的时候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多,杨立开车送他回去。一路上两人无话,李博努力告诫自己不要让这些东西乱了阵脚,但脑子里的杂念始终挥之不去,结果只能是望着车窗前漆黑的夜幕发呆,宛如泥俑。

杨立握着方向盘忽道:“今日韩海涛的手艺,似乎对你冲击不小。”

“唔。”李博性情坦诚,对于心中慌乱倒也不刻意掩饰。

杨立发出一声表示理解的叹息,劝解道:“哎,其实也没什么,不必太在意别人,你只消按自己平日的步调来就好。”

李博苦笑道:“谈何容易。”

“若是你发挥出最佳水平,难道还不能确保胜利么?”

“不能。”李博毫不犹豫地回答:“先酱与后酱两种手法虽各有长短,但到了极致后,后酱总会胜出先酱一筹,这已不是手艺高低,而是天然固有的差距,避无可避。就算我二人同臻化境,我也始终输他半分。”

“他能用后放酱的手法,难道你就用不得么?”

李博摇了摇头,道:“后酱一道,非旦夕之功。仓促临阵磨枪,胜算更低。”

“这么说来的话,岂非你输……”杨立踌躇一下,换了个相对柔和的词:“……获胜的几率降低了?”

李博将身子往座位后用力一靠,长出一口气,闭目徐道:“杨兄,路边把车停了罢。”杨立不知他要作什么,连忙把车子靠到路边。李博道:“杨兄你把我送到这里就好,我想一个人走回去。”

“呵呵,知道了。”杨立理解地笑了笑,“夜深人静,正适合一个人潜心冥想。那么我就送你到这里吧,明天见。”

李博推开车门下去,转到驾驶座这边的窗户外侧,忽而认真说道:

“杨兄?”

“唔?”

“今天中午的电话,其实不是你女朋友,而是韩海涛打来的吧?”

杨立猛地听到这句,全身剧震,白皙的脸色急遽间涌起紫云。待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李博已经离开了车子,悄然而去。

李博下车的地方距离他的住所隔了大约三条街,此时已经接近午夜,街上空无一人,象是下班后的电影厂布景,寂寥空落。他一直很喜欢这种氛围,纯净且安详,能让自己的脑子清澈那么一会儿,全无干扰。

皓月当空,南天群星在天幕上清晰可见;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饶是李博思绪满腹,一瞬间也不禁沉醉其中。刚才体内翻腾的烦躁惊惶之气,似被这阵风纱荡涤一空,一时胜负之心竟淡泊下去。

就在李博即将接近自己家大门的时候,他注意到有两个人影在面前晃动。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一下子看到了远处停着的那辆蓝博基尼。

以李博的聪明,立刻想到这是怎么回事。他立刻拔腿要跑,却听背后“呼”地一阵拳风冲过,随即剧烈的疼痛从腰眼向全身扩散开来,迫使他停下脚步,痛苦地弯下腰半蹲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脚飞来,正踹中李博小腹,他整个人惨呼一声,仰面躺倒在地。

“老板,够了么?”一个男人的声音。

“让我来看看这孙子的惨样。”

李博听到声音,勉强抬头去看,看到宋献忠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表情爬满了报复的快感。而刘一鹏则安静地站在旁边,双手抄胸,气定神闲;刚才他那一拳一腿干净利落,不愧是练家子。

宋献忠嘴里叼着烟卷,蹲在李博身旁,悠然弹了弹烟灰,趾高气扬地低头嘲弄道:“怎么样,优等生,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会挑毛病吗?你现在给我说说呀!”

“连打人都是别人代劳,你真可悲。”李博说的很慢,腰间的疼痛让他艰于开口。

宋献忠大怒,对着李博就是一脚。“你还敢嘴硬!”

“我保留……咳咳……控告你的权利。”李博个性要强,现在虽然身陷险境,也不肯服软。

宋献忠怒气更盛,他索性丢开烟头,大嚷道:“你告去呀你!我打死你个孙子,看你那张臭嘴还敢喷粪不敢!”一边嚷着一边用脚猛踹,李博毫无还手能力,只好屈起身子默默忍耐。

刘一鹏开口道:“老板,别踢胸口和头,那样会惹麻烦。”

“呸!”宋献忠悻悻住手,吐了口口水,转来去踢他的背部和屁股。这个纨绔子弟看起来是真发火了,他不能理解这世界上怎么还有人敢当面折他的面子,这太荒谬了,一定要好好纠正。

正当宋献忠打的兴起,突然远处“唰”地扫了两道强光,汽车发动机的隆隆声由远及近。刘一鹏反应最快,他一把拉住宋献忠,急道:“老板,别让人看见,我们快走。”

宋献忠显然还未尽兴,他望了眼远处开来的汽车,恨恨骂了句:“算你小子今天走狗运,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给我记住!”说完他和刘一鹏匆忙朝蓝博基尼跑去,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脚下发出清脆的嘎巴一声。

他们两个驱车离去的同时,那辆汽车恰好开到了李博身旁。车轮“吱”一声停住,杨立飞快冲出,将李博扶起急声道:“喂,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李博虚弱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大事。

“刘献忠那个混蛋也太过分了。”杨立一边搀扶起李博,一边愤怒不已,两道剑眉纠成一团。

李博道:“杨……杨兄你怎么去而复返?”

杨立面色一黯,不自觉地把视线转向别处,道:“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还是要回来跟你解释清楚。我受韩海涛所托不假,但对于他的计划则是一概不知。当初韩海涛来找我,只说你和他虽是宿敌,却惺惺相吸,所以让我帮忙创造个机会,好让他有个机会请你吃饭。我想这也并非什么坏事,就答应了……”

“呵呵。”李博无力地笑了笑,也不知是出于无奈还是谅解。杨立把他搀扶到了车旁边,李博撑住车门,喘息不已,他身体瘦弱,刚才那一顿打受创匪浅。

“真的不用去医院么?”

“不必,只是挨了几下,回家躺躺就好。”李博拍了拍身上的土,习惯性地去摸上衣兜,脸色陡然变色。杨立瞧出他的变化,还以为是受了内伤,慌忙道:“快,还是去检查检查吧。”

“我的U盘不见了……”李博说。

听到这句话,杨立面色如罩寒霜,李博的U盘里放着这次Case Competition的全部报告,干系重大。如果丢失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刚才推打的时候掉出口袋了,肯定就在附近。”杨立镇静地说,他回到车里摸了一圈,取来两支手电。两个人打着手电在草坪上晃了几晃,很快两道光柱汇聚在了一处地方,在光柱笼罩之下的,是一摊散碎的U盘残骸。

看着这堆已经毫无价值的残骸,杨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Case Competition 内容繁复,千头万绪,为此要准备的材料也相当的多,非朝夕可就。为了撰写报告,李博已经花费了数月之久,如今一朝丧尽,想要赶在比赛之前从头补回来,根本不可能。

“你,你有备份吧?”杨立紧张地问,他甚至不敢去看李博的脸。

李博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虽然他的报告作了备份,但只限于那些庞杂的背景分析数据和粗糙提纲,而报告的精华部分——向公司提出的合理化建议——却已经荡然无存。

先是韩海涛在泡面方面出乎意料的技术,然后是舒曼教授的出席、宋献忠的报复,现在连辛苦经营的U盘也丢了。上天似乎刻意要跟李博作对,精心策划出一个又一个事情来摧毁他的骄傲。

他的自信,此刻彷佛一颗拥有无限质量的恒星,开始无可避免地向内坍塌,直至极致的奇点。

对此,李博表现的非常平静,那是一种绝望过后的哀伤,以及哀伤所滋生的沉默。他谢绝了杨立的好心陪同,神情恍惚地径自走回自己的家里。他把厨房的灯打开,澡干净手,开始煮面。

为什么要煮?煮给谁吃?他都不知道,只是有着那么股强烈的冲动。所有的人,在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就会作一些事努力让自己平静。有些人会喝酒,有些人会熨衣服。而李博所能想到的方式,就是泡面。

面是现成的,李博熟练地烧水、放锅、撕泡面袋。当他撕开袋子时,就听“咔吧”一声,面块从中间断裂成两块。李博一怔,现在自己竟然连干面块都拿不稳了。

李博定了定神,重新换过了一包。此时已经接近午夜12点了,在这时候煮泡面,不能用太油腻的调料和配菜,对健康不利。所以他选择的是中虽的雪菜面,而且只放蔬菜包,调料包只放半包,并撕了三片莴苣和一点点鸡精;莴苣性淡、鸡精性稳,加上中虽的方便面向来用油少,口感偏软,极适合作睡前消夜,因为易消化,且暖胃消食。李博半夜温习功课累了,常作这样的面吃,对于做法熟极。

可今日他的动作却全无以往行云流水般地流畅,丢三拉四,手脚生涩,以往从准备到出锅只消四分钟,如今却花了近六分钟,而且调料、汤水洒的满灶台都是。

等到热气腾腾的泡面端上桌子,李博只吃了一口,就颓然放下筷子。

李博常说,每一袋泡面,都有自己的生命;滋味的好坏,就取决于生命是否能燃烧到最高峰。而现在的这一碗面,显然已经死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厨师赋予过灵魂。面条滞涩,糊中夹硬,浓汤郁气沉沉,毫无生气;味道中没有了往常那种意气风发的蔚然气度,吃起来有如死灰。人说琴随心声,剑走神意;如今这一锅面,正如此时的他一样。

李博坐倒在狭小的厨房中,双眼空洞地望着碗里的热气袅袅升腾,在半空勾画出几道不知所措的行迹……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他接到一个电话,舒曼教授要求他去办公室面见,李博只好勉强打起精神来到大学。他猜想也许是为了比赛的事,不过现在自己的存稿已经没有了,无论怎样结果都是注定。汇总了备份后,他发现自己整整损失了一万五千多字,这在比赛之前是绝不可能补完的。

舒曼教授的办公室位于一个小山坡上的一排独立小屋,周围长满了榉毛树和淡蓝色的雏菊,看上去更象是一栋乡间别墅。李博来到办公室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请进。”

李博推门进去,屋里堆满了各类管理、金融和市场营销方面的书籍与期刊,仅有的一张原木桌子挣扎着在角落里占有了一席之地,彷佛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书桌后的舒曼教授正在翻阅一本杂志,他看到李博进来了,和蔼地招呼他坐下。李博局促地望着这位满脸皱纹的老人,神情迷惑。舒曼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开门见山地说:“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杨已经告诉我了,我对此很遗憾。”

李博沉默不语。

“杨还告诉我说,你的U盘很不幸地被弄坏了,里面有你的报告。”舒曼教授说,“这真是个悲剧。今天他甚至还恳求我将比赛延期。”

李博抬起头来,他没想到杨立居然这么做。看来他一直为自己“出卖”了李博而感到内疚。

“但是我拒绝了,比赛不会因为某个选手没准备好而推迟,那对其他人不公平。”

“这我理解。”李博回答。

“但我希望你不要放弃比赛。”

“这个……”李博苦笑道:“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已经损失掉了全部的重要段落,字数太多,不可能在几天内写完。后天就比赛了。”

舒曼教授盯着他,深邃如霍普金斯般的湛蓝色眼睛眨了眨,忽然开口问道:“

家园 【文摘】留学生七种武器之泡面(续3)

“告诉我,李,你的损失有多大?”

“数据分析的一半,以及改进建议的全部,大约一万五千字。”

李博的声音很慢,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反复回忆的事情。

“一万五千字?居然有这么多?”舒曼教授眉毛挑动了一下。

“是的,教授先生。”

“大部分都是关于如何改进案例中存在的问题么?”

“是的,教授先生。”

“你打算在Case Competition中向评委和观众们展示这些东西?”

“曾经是。”李博刻意使用了过于时态。

舒曼教授呵呵一笑,他示意李博坐下,然后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桌面,发出好听的韵律。舒曼教授当年在二战时期曾经是美军的通讯兵,喜欢用手指敲摩尔斯电码,现在已经演变成他开始上课的招牌动作,“舒曼的电报”在这所大学里非常有名。

“李,告诉我,这些案例的分析是作给谁看的。”舒曼教授忽然问道。

李博迟疑地回答:“评委和观众?”

“错,你的报告对于他们来说,毫无用处。”

“那么……是我自己?”

“这个回答很哲学,但仍旧不对。”舒曼教授用手指了指杂志封面西装革履的人物,“你的分析,是要给案例中的那家公司决策层的决策者们看,去告诉他们哪里出了问题,要如何改进。”

李博点点头。

“案例中公司是家国际化大企业,那些高层人士都很忙碌。你觉得,他们是否会象本市妇女慈善基金会的人一样悠闲,耐着性子听你说你的冗长报告?”

“可是,您还没看……”李博试图辩解,却被舒曼教授一个坚定有力的手势制止:“不必辩解,超过三千字的商务报告必然是冗长的,这是定律。”

舒曼教授喝了一口咖啡,继续严厉地讲道:“作为一个公司的总裁,你也不希望每天花上许多时候去看厚厚的一摞报告吧?他们所需要知道的,是一针见血的分析和简洁明了的建议。一个成功的分析,必不会超过十页。”

李博猛然抬起头,他从舒曼教授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

“WHY很重要,比WHY更重要的是SO WHAT。一个完美的案例分析,不是汗牛充栋的数据堆砌,而是化繁而简,自庞杂的数据中萃取出精华,并用最简约的语言告诉决策人。简洁才是力量。兰斯开特方程为什么如此优美,就是因为它的简洁。”

这一番话说的李博连连点头,他原本是个完美主义者,务求要在报告中求全责备,每一个问题都要详尽论证,事无巨细,一个小点都不肯放过。所以他的报告论证严密、逻辑清晰,而且长。

“我明白了。”李博若有所思,眼神就象逐渐加热的面汤,似乎重新翻腾起来。

“很好,这一万五千字的损失也许是你的机会。”教授笑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博道:“是的。”随即他不太理解地问道:“可您为什么要特意要找我来说这些?”

“我说过了,我喜欢实力相称的优美较量,不希望任何一个天才因为一些可笑的原因缺席。”舒曼教授笑眯眯地用几个指头作神秘状,“何况我还有一个很私人的理由。”

“什么?”

“我盼望明天晚上能够吃到两碗美妙的面条,而不是一碗。”

“您会如愿的。”李博简短地回答,铿锵有力,和刚才完全判若两人。如果这时候有一位高僧在旁边为他相面的话,就会说这位施主已经“顿悟”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也就是比赛前夜。韩海涛的家里早早就变的很热闹,大家都听说两位留学生里的王者要在今天比赛厨艺,于是纷纷赶来看。在这种敏感时刻,这场烹饪比赛的胜负显然意味深长,更何况担任评委的是学生会会长杨立与大名鼎鼎的舒曼教授。

“奇怪,李博怎么还没来?”韩海涛看了看时间,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10分钟,但门口还是毫无动静。大家都在翘首以盼,不时窃窃私语。其实最盼着李博出现的是韩海涛。他今天特意穿起了大厨用的披挂,站在灶台前缓慢有致地摩娑着方便面袋,发出低沉细腻的沙沙响声,两道如炬的眼神始终不离大门,可见他已经迫不及待想与李博全力一战了。

周围围观的人都已经听说了宋献忠打人的事,于是就有好八卦的人说李博昨天晚上已经被打成残废,来不了;也有人说李博忙着在家里忙着重新撰写报告,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烹饪上云云。一时间人声鼎沸,大家都在交换八卦。

杨立不安地松了松左腕上的手表,回答道:“也许是路上耽搁了。”

“我听说他被宋献忠打了,连U盘都被踩碎,损失惨重。现在他是不是在忙着重写报告?”韩海涛眯起眼睛,凑到杨立跟前悄声问道。他的猜测不无道理,烹饪比赛毕竟不是正式比赛,赶在明天Case Competition之前弄完报告才是最要紧的。

只有象韩海涛这种已经万事俱备的人,才能如此气定神闲。

“别着急,时间不还没到么?”

舒曼教授悠然地说道,于是韩海涛和杨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对视了一眼,继续等待起来。

当距离开始时间还差三十秒的时候,大门传来响动。几十对眼睛霎时都集中在那里,死死盯着门把手转动,随即李博推门走了进来,整个人沉稳阔步,就好像八十天环游地球归来的福克先生,这在人群里引起小小的欢呼。

韩海涛沉吟未动,他试图通过李博的举止来看穿他的心理状态,但却惊讶地发现此时的李博内敛而沉静,收敛起了所有的锋芒和斗志,象是一尊历经磨砺终成正果的佛。以他的敏锐,居然无法从李博身上感觉到一丝波动。

韩海涛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开始紧张了,手心沁出汗来。一个强横的对手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对手。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李博的自信应该已经被自己设下的局完全摧垮,而宋献忠的意外出手更让胜负的天平偏向自己;无论是泡面还是Case Competition,他自信绝不会败在李博之下。

家园 【文摘】留学生七种武器之泡面(续完)

但他与李博的视线一接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对这些自信不那么确定了,那双沉静的眼睛未露出一丝情绪,平静的可怕。

韩海涛突然注意到,李博手中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食材与原料。塑料袋是黑色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只有一点可以确定,食材绝不会很多,因为袋子相当的小。

李博冲舒曼教授与杨立略一点头,杨立担心地问道:“可你的报告……”

“明日之事,明日再说。”他淡然回答,舒曼教授唇边浮出一丝笑容,他虽然不懂中文,但却可以猜到李博说的是什么。

李博又转向韩海涛,笑道:“我们可以开始了么?”

韩海涛一瞬间有些失神,但他毕竟身经百战,很快精神恢复过来,回答道:“可以,不过从谁开始呢?”

“客随主便。”

“那么我就先献丑了。”

韩海涛当仁不让。烹饪比赛之中,裁判第一次试吃之前的口腔最纯净,没有任何味道干扰,最容易品味出食物中的精妙,是以先烹先尝者占有优势。

他双臂伸展,长舒一口气,把胸中疑惑一吐而空。现在不是猜疑的时候,纵然有百般心思,到了比赛场地便不可去想了;心无旁骛,酬注一道,眼中只有面、料、水、火四样东西。

一时间屋子内安静无比,众人都紧盯着韩海涛,心中猜测他会煮什么泡面。韩海涛一步一步走进厨房,每一步都蓄劲满膛,旁观的人似乎能听到这张大弓逐渐绷紧的声音。

灶台早就擦的油光锃亮,一尘不染,两支钢精锅横在灶台之上,左右分立,鼎峙岳镇,自有一番气韵。

等到韩海涛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材料,人群中不禁发出低沉的惊讶声。

今天韩海涛做的是红烧牛肉面,这在诸多泡面种中最为华丽、高贵,恢弘大气,气象万千,被称为“面之帝王”。这类泡面味道虽好,但是品牌极为泛滥,想做出与众不同的口味,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韩海涛摊出来的是劲无双的干面、飞凌的蔬菜包、日卿的调料包,一看便知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上乘组合。要知道,泡面品牌不下几十种,每一种的面条与调味包都各有巧妙不同,其中的组合千变万化;要从这许多品牌泡面中挑选出最佳搭配,得经历多少实验、花费多少心思,所以观者无不赞叹韩海涛用功之深。

但是大家同时注意到,韩海涛手中却没有作红烧牛肉面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肉酱包。

泡面的至尊在红烧牛肉面,而红烧牛肉面的精髓则在肉酱包中。面的成败,完全取决于肉酱包本身的素质是否优秀,在面中化开的是否及时。

而此时韩海涛居然没有准备肉酱包,难道是忘了吗?

就在大家疑惑的时候,韩海涛略一弯腰,从灶台下抬起一支锅来。他将锅盖掀开,人群不禁发出“哦”的一声。

原来这锅里是已经事先炖好了的红烧牛肉,肉块饱满,汁色鲜明,两者混融粘连,半汤半羹,使得整个表面泛起香醇的暗红色泽,味道深切入髓后又满盈外溢,实在是炖到了极致。

杨立这时却站起身来,对韩海涛说道:“海涛,等一下,你这样作,是犯规的。”

泡面竞赛,顾名思义,即是方便面的比赛,考较的是处理方便面的手艺。假如选手在煮面时随意加入其他熟食来提升味道,实际上就等于是看谁加的熟食更加美味,大大违反了比赛的本意。是以方便面比赛中,原则上不允许使用熟食作为配料。

韩海涛听了杨立的提醒,偏头笑道:“杨兄,我自然知道,我用的却不是肉。”

说罢他将盛着红烧牛肉的锅子端到钢精锅前,侧手一翻,粘稠的肉汁无声无息流入锅中。杨立见他只是用汤水而非牛肉本身,也就不好说什么,重新坐了回去。旁人见了,还是暗自惊叹,为了作出上佳滋味的泡面,韩海涛居然不惜工本,炖了一大锅红烧牛肉却只取汤汁。

还未等旁观者感叹完,韩海涛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他双手彷佛拥有魔力,只轻轻在灶台上一拂,各种东西便自动归位,叫人眼花缭乱,手速就是跟星际争霸的职业玩家比也不遑多让。

“啪”的一声,韩海涛扭开了煤气,火苗噗地一声跳了起来,开始温柔地舔食着锅底。杨立咦了一声,问李博道:“你不说开煮须用大火攻之么?为什么韩海涛却用了中火?”

李博笑道:“泡面之法,千变万化,其实没有一定之规。寻常烹煮用的是水,自然要用大火催融调料,软化面筋;而韩海涛如今以肉汁代水,本身已经蕴藏了无数味道,便不可贸然兴火,需以中火慢慢逼出味来,才能透彻。”

杨立“哦”了一声,韩海涛为了这面可谓是用尽心思,而李博一眼即能洞悉其中精妙,也极可怕。想到这里,他不禁去看李博,发现后者仍旧一副淡然表情,平和温良,与以往大是不同。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杨立连忙收回注意力去看韩海涛。韩海涛这时又让大家吃了一惊,他拿起了另外一个锅,倒入开水,投入面块,点开了大火。一时间两个锅并行而起,一个咕嘟咕嘟慢烹细熬,一个却是旺火猛进。越发奇怪的是,韩海涛不投调料到后一个锅中,只是任凭白水清煮那面条,教人摸不到头脑。

说话间,肉汁锅内的温度逐渐升高,而锅底肉汁浓郁的香气也随热力蒸腾飘然而出,一时间满屋生香,闻者喉咙都是咕噜一声。韩海涛这一次似乎没打算作丝毫保留,屡屡出人意料,似乎决意从一开始就用最张扬的手法先声夺人。

待少等了一分多钟,韩海涛拿起筷子在锅中一搅,汁水迸飞,肉香四溢。一旁的水锅也同时开了锅,说时迟,那时快,韩海涛举重若轻,轻使一个霸王举鼎,只手抬起水锅,右手抓过一双筷子在水中一搅,面条如同游龙一般自然缠绕到筷子周围。韩海涛再猛然一拽,面条便随之轻轻弹起,直飞入肉汁锅中,水锅中只剩下一汪清水,半根也没剩下。

周围见他使出这样的神技,掌声雷动,都一起叫起好了。韩海涛已经入了禅定,对外界全无反应,双目只盯着灶台;他右手一起,一个玻璃锅盖旋即盖再锅上,严丝合缝,登时斩断香味,随后把火关小了半格。

“杨兄,你是想问为何韩海涛要这么作是么?”李博这次先笑道,杨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点头承认。”

李博道:“肉汁作汤,固然美妙,但却有个天然不可调和的矛盾:肉汁要用中火逼味,而面条却要大火催软。倘若以普通手法将面块搁进去一并烹煮,开大火则肉香散尽,开中火则面条夹生,难以使面条本身与肉汁同进退,更不要说相融了。”

“所以韩海涛特意用了两个锅?”杨立也看出些什么。

“不错,韩海涛准备了另外一个锅,先用清水将面条煮软,然后再与已经化开的肉汁相阖,两者便可圆融一体,水乳交融。只是要作到这一点,必须控制两个锅同时达到最佳状态,肉汁化开之时也即面条舒展之日,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若是错过,再重新烹煮味道就完全不同了。”李博顿了顿,又道:“而且不光要捕捉到这稍现即逝的时机,还得以最快的速度把面条移到肉锅中,这亦是难点。”

“我刚才看到他的手法好利落,用筷子在水里一划,面条就全跟着出来了。”

“这个叫作揽月式,不光考验使筷子的功力,而且面条本身还必须弹力十足,否则仍会拖泥带水。韩海涛显然在选料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选了最筋道的劲无双干面,既弹性好,而且面皮干爽,不带水。否则夹面的时候若让清水进了肉汁,滋味就有了杂质。他考虑的好生缜密。”

“这也是那个什么后酱派的吗?”杨立听的瞠目惊舌。

“不错,本质上来说,这‘二士争功’也是属于后酱派的一种比较极端的手法。”说到这里,李博赞叹道,“我本以为能够猜到后酱派的极限,但想不到韩海涛又将其推升了一大步,他真是天才。”

杨立看了看他,诧异道:“你莫非不担心自己胜负么?”李博也不回答,只是作了个手势,叫他继续去看。

厨房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中,却孕育着更璀璨华丽的冲击。韩海涛肃立在锅旁,不见一丝松懈,整个人聚精会神,好似连灵魂也一并放入锅中烹煮一般。在火力之下,锅中咕噜作响,玻璃锅盖上蒙着一层白气,正是蒸汽挣扎欲出却徒劳无功的痕迹。

刚才的香味已经散尽,但每一个人都抽动着鼻子,本能地预感到此时的平淡却意味着等会儿更大的冲击。

约摸过了两分钟,韩海涛动了。

他也不等坐面,呼地挪开锅盖,一阵混杂着醇厚肉香与小麦清香的味道迫不及待地奔涌而出,似海啸般拔地而起,侧立千仞之高,而后以万钧波涛之气势轰然落下,席卷整个大厅;众人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觉得呼吸一窒,一瞬间竟似被这香气仆倒,两股战栗不稳。

杨立勉强控制住自己心神,却看到韩海涛没将锅中直接倒进碗里,而是又用了一个揽月式,把面条尽数夹入旁边那清水锅里,涮了一涮,拿出一个漏勺捞起面条沥干了水,盛入两个盘中,以青菜叶子垫底。

“如此煮法,肉味早已经渗入面条腠里,无须加任何佐料已经够味;倘若仍以肉汤配面条,反而腻了。”李博悄声给杨立解释道,“所以他特意 在出锅后又涮了一遍,洗去面条身上的浮味,只留内中所蕴,配以青菜,外淡内醇,则既具上佳口感,又够清爽。看来那锅清水除了煮面,还隐藏着这样的用途啊”

杨立只是唔唔,却不答话,因为韩海涛已经将两个盘子端过来了。看韩海涛的脸色,刚才那一番功夫消耗了极大心神,可见家宝不可轻与,佳肴不可轻得。

杨立和舒曼教授举筷就吃,两人均是低头沉默不语。围观的人看的是口水纵流,只恨自己福浅不能吃到,有个别的甚至拼命张大鼻孔猛吸,希望能在空气中多吸入几个分子。

只有李博看出来了,韩海涛煮的虽然是面,但却不仅仅是面:从一开始,观众们的心理就已经被韩海涛所操纵。适才他故意放出肉汁香气,满盈大厅,先钓足了观众胃口,而后用锅盖斩断气味来源;闻者正陶醉其中,却猛然没了,就会象吸毒没大烟一般心急火燎,求之欲渴。这一诱一断,就无形使得观众的渴望上升了数倍,届时吃起面时则更觉美味。一个上乘的厨师

李博不得不承认,这一碗红烧牛肉面从开始到结束,韩海涛可以说是将每一步都考虑到了,面面俱到,殊无遗漏,而且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达至完美,是一件完美无缺、全无破绽的杰作。

韩海涛也是这样想的,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发挥的这么好,真正到了人面合一心意相通的境界。

面对这样的敌人,李博究竟是否还有胜算?想到这里,韩海涛不禁转头去看,从李博的表情,他看出李博对这碗面有着极高评价,但也仅仅能够看出这一点罢了。这个对手还是一副淡然神情,不见任何恐慌或者畏惧,刚才汹涌的华丽浪涛到了他这里却成了春风拂柳,力无处使,轻轻化为无形。

韩海涛找了把椅子坐下,沉默地盯着李博。

杨立与舒曼教授这时候已经吃完了,盘中干干净净,分毫不剩。两个人的表情难以描摹,那是一种接近圣洁般的满足,自面部荡漾开来,推展到四肢百骸,将身体彻底消融,只将灵魂拔擢到一个新的层次。

足足十分钟,两人都不置一词,久久无法作声。等到他们恢复神态之后,李博已经站到了灶台前面。

“我希望看到的是强者之间的拼斗,不要让我失望。”

杨立听到舒曼教授低声咕哝了一句。这时,所有人包括韩海涛在内,都注视着李博,和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人都很好奇,想知道究竟天下还有什么东西能与刚才那盘红烧牛肉面抗衡。

李博拿起塑料袋,把它倒在灶台上。韩海涛的脸色骤变,那只是极普通的一包泡面,别无他物。旁观者都开始窃窃私语,杨立几乎站起身来,他张大了嘴,唯有舒曼教授双手抄在胸前,安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眼神却严肃无比。

李博开始动作了。

他撕开包装,拿出一块面,扔入锅中,又把调味料点入,浇入煮沸的开头没顶,盖上锅盖。过了三分钟,掀开锅盖,将面捞出来放入碗中。当这碗面端到舒曼教授和杨立面前时,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三分钟多一点。

全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他这种烹饪方式惊呆了,他们都快想不起来这种古老陈旧的办法,如今却清晰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韩海涛激动地站起身来,面色涨红,指着李博很失态地大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泡面。”

“就是这样?”韩海涛觉得这根本是一种侮辱和嘲讽,他很愤怒。

“泡面,毕竟是要用来泡的啊。”

李博淡淡对韩海涛说道,同时把碗递给了他。

简单、直接,真实、没有任何后着,没有任何花俏与噱头。

这就是返濮归真的泡面。

次日,李博大胜。

所以,这个故事讲的并不是泡面,而是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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