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长白山里的秃尾巴猴（一） -- 履虎尾

农家少闲月，这不，刚过正月十五，村里村外到处还都是冰天雪地的，生产队里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

忙碌什么呢，忙着准备春播用的种子呗。都准备什么种子呢？头一样，是挖土豆芽子。头年夏天收获的土豆，在给社员分配食用之前，先就选择了其中最大最好的一部分，放到菜窖里贮存起来，留做种用的。现在，打过春了，就把在地窖里藏了一秋一冬的土豆搬出来，用尖锐锋利的小刀，把土豆上的芽子小心地剜出来，准备栽种。土豆剩下来的部分呢，俗名叫做土豆老母子，按人头分给社员，改善生活。这土豆老母子的样子虽然不起眼，看上去脏兮兮黑乎乎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社员们清汤白菜白水萝卜吃了一冬天了，分点土豆老母回来，大锅一烀，面乎乎有滋有味的，你就可着肚子造吧！

这第二样，是搓苞米。交公粮、分口粮的玉米，去年秋天打场的时候，或者用马拉碾子脱粒，或者是用脱粒机来脱粒，早就完工了。而做种子的玉米，就不能再用这样粗放的办法来脱粒了，怎么办呢，就靠人用手搓，用手从玉米棒子上，把玉米粒一粒一粒地搓下来。做种的玉米穗子也是去年秋天就预留好了的，把玉米皮剥开，用玉米皮子两个一对、两个一对地连起来，吊起来风干。俺们队每年都要播种三四百亩玉米，光种子就要播下近万斤去。这近万斤的苞米，全靠全队社员用手搓下来，你说说诶，能不紧张吗。

这两样活计用计件分工的办法，把土豆和苞米分到社员家去，让社员再自己家里的炕头上做，不也是一个好办法吗？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道理非常简单，十个指头有长短，这人，都有点私心，都爱占点小便宜。要是在种子里边被人使了坏，到秋天，全队老小就一起哭去吧！

所以，这准备种子的活儿，必须集中在一起干。在哪疙瘩干呢，就在生产队的队部。

队部的大炕烧得热乎乎的，直烫屁股，全队社员不分男女老少，几十口子人，全都盘腿大坐在热炕上（唯有俺，不会盘腿，只好侧着身子，在炕沿边上斜坐着）。干的是什么活啊？预备种子搓苞米粒呢呗。

这些年来啊，履虎尾网上网下的听到过这么一句新编的大俗话，叫做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也有人问过俺，你在农村时间不短，对此是否有些体会呢？俺的回答是：呵呵——拉到吧，别扯牛犊子了！哪有这么回事？这都是城里人吃饱了没事干，闲得腚疼，胡咧咧瞎掰嚼舌头，根本就没有这么挡子事儿也！

队里的老少爷们，干活的时候，最不愿意的，就是同妇女们搅在一起了。为什么呢，碍事巴啦的呗。俺们生产队里的几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沾点亲带点故的，身边的女社员，不是你的姐姐妹妹，就是姑姑侄女，你倒是说说，当着她们的面，那些不干不净的嗑，你唠得出口吗？

就拿队长来说吧，俺们的队长，那可是有了名的头号“骚狐头”，讲起荤段子来，能一连讲上三天三夜，滔滔不绝还不带重样的。能讲是能讲，可有一条，那就是必须得旁边周围只剩下老少爷儿们的时候，队长才能打开话匣子。等有男有女，男女混到一起干活的时候呢，队长就变成“哑巴”了。现在呢，正是“男女搭配”的时候，队长的二闺女三闺女都坐炕上搓苞米呢，你说说吧，队长敢胡扯上半句不？队长他憋气不憋气？

打头的三叔肚子里的希罕货更多，要讲论起来见过的大场面，经历过的大风浪，那，那是谁也比不了三叔。三叔的荤段子跟别人的呢，有点区别，这就是啊，别人的故事都是直来直去的，直奔主题。而三叔呢，总是要拐上那么一个弯，总是包含点可笑幽默的成分在里边。三叔在队里的辈分大，更不敢在后辈妇女面前胡说八道了。这不么，三叔的闺女，铁姑娘队队长秀芳就在炕稍坐着呐，就算借给三叔个胆子，三叔也不敢乱嚼舌头哇！

俗话说“三个妇女一台戏”，这头两天呐，队部里就听见铁姑娘们的说笑声了，嘻嘻哈哈、唧唧喳喳的，吵得别人脑仁儿疼。到了第三天，该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铁姑娘们的嗓门才渐渐地低了下来，这也算是才有我们男青年讲话的份儿。

那天的话头一来二去的，也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城市里的动物园上，大伙儿呢，议论起了动物园里的狮子老虎狗熊狐狸猴子，等等的。在年轻人谈论猴子的时候，三叔忍不住插嘴了，说道：“这猴子呢，可没啥好希罕的，在长白山里边呀，猴子多了去了……”

继林听三叔这么一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说：“不对吧，我咋听说猴子出在暖温带呀？至少，也得是在黄河以南吧，没听说长白山里还有猴子！长白山冬天那么冷，就算有，也得给冻死了。”

三叔说：“拉到吧，就会冻死了？猴子身上没毛吗？你当是癞蛤蟆哪！这癞蛤蟆没毛——随根！”

继林说：“狮子身上也有毛，可是，出在非洲，总在热带呆着。”

三叔说：“咱们不是说猴子吗，你提狮子干啥？”

继林说：“我们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讲过，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猴子都来关里呐，咱关外没有。”

三叔生气了，说道：“拉JB倒吧，你看你那一脖颈子的别筋！看把你能耐的，别能耐过头了！跟个傻狍子似的！”

三叔的辈分比继林大，是长辈。跟后辈争论起来，不论有理没理，没理也占三分。三叔一发火，晚辈继林不敢吱声了。在一边卖呆的大伙儿呢，就都笑了起来。

大崔也不管继林的脸色好看不好看，好奇地只管问道：“三叔啊，你说继林象头傻狍子似的，这什么是傻狍子啊？”

三叔撇了继林一眼，说道：“这傻狍子呀，是兴安岭、长白山里出产的一种动物，说它傻吧，其实它一点儿都不傻，它精明着呢，都精明过头了！咳……咳……这傻狍子啊……”

三叔刚说到这里，就听得有人大喝一声：“停——”

不知是何人出声，为何大喝这么一嗓子，呵呵，履虎尾就坡下驴，俺去喝口茶先。

（二）

“这傻狍子呀，是兴安岭、长白山里出产的一种动物，说它傻吧，其实它一点儿都不傻，它精明着呢，都精明过头了！那，为啥说它傻呢，为啥管它叫傻狍子呢……”

二十多年以后，履虎尾在餐桌上，给一家人讲起了这个故事。刚讲开头，八岁的女儿大喝一声：“停——”

为什么“叫停”呢？女儿饭碗里的饭吃干净了，要去厨房去装第二碗饭。女儿生怕添饭的时候漏听了一些内容，于是，大声叫停。

俺赶紧收声闷头吃饭。

对面的虎婆微笑着向俺撇了撇嘴，意思是：“看看，你都把她惯成啥样子了？”

俺呢，也微笑着向妻撇了撇嘴，意思是：“俺愿意！你管得着吗？”

女儿添饭回来，坐好后，吩咐道：“继续！”

于是，俺就继续了：

在兴安岭和长白山的大树林子里边呢，有一种动物，名字就叫傻狍子。傻狍子长得啥样呢？傻狍子啊，是一种吃草的动物，大小跟黄羊差不多，跟梅花鹿也差不多，就是脑袋上没有长犄角。傻狍子的身子肥肥的，屁股圆圆的，脑袋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眼珠子里透出了一股机灵劲儿。那，那又为啥管它叫傻狍子呢？其实呀，傻狍子一点儿都不傻，它精（聪明）着呢，精透了，都精过劲了。

在长白山老林子里边呢，有一片开满了野花的草甸子。这一天呐，树林子里的小动物们都上这疙瘩来了，来干啥呢，来做游戏呗。都有谁呢？有小白兔，有小松鼠，有梅花鹿——就是小鹿班比，有小猴子，还有呢，还有就是傻狍子了。小动物们在一起做游戏，玩得多开心呐！可是，正当大家玩得高兴的时候，就听见不远的一棵大树后面， “喀嚓——”，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声响。

小白兔耳朵长，最先听到了声音。“不得了，危险！块逃！”小白兔撒腿就跑，一溜烟似的钻到山洞里，躲着去了。

小松鼠听见了声音，立即爬上树，钻树洞里面去了。

小鹿班比听见了声音，立即撒开腿，逃到树林子深处去了。

小猴子听见了声音，立即爬到了树枝上，躲到树叶后面去了。

傻狍子呢？傻狍子也听见了声音。傻狍子再一看，小朋友们都逃走了，心里也有点儿害怕：“哎呀妈呀，可不好了！”也学着大家的样子，撒腿就逃。

傻狍子跑啊跑啊，跑出了大老远去。可是呢，傻狍子跑着跑着，速度就慢了下来，傻狍子一边跑着，一边开动脑筋，想了起来：

“不对！我们跑啥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刚才‘喀嚓’的一声，到底是啥动静呀？到底是真的响了一声，还是我们自己吓唬自己呀？这么无缘无故地瞎跑一气，多傻呀！多让人笑话呀？不行，我可不能再跑了。我得回去，回去看看到底是咋回子事。别人都说我是傻狍子，哼哼，我可不傻，我最聪明了。我可不能像小白兔小松鼠它们，有点儿动静就傻乎乎地拼命逃跑。你们慌啥呀？急啥呀？把情况弄清楚了再跑不行吗？我得回去，等我回去了，把情况弄清楚了，真有危险，再跑也不晚。”

想到这里，傻狍子停住了脚步，不跑了。傻狍子转过身来往回走，它要回到原来那疙瘩去，它要弄明白，刚才到底是咋回子事，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傻狍子呀，一边往回走还一边想呐：

“小白兔胆子小，一点动静就吓得不得了，也不弄清楚到底是咋回子事儿，只管跑，你跑啥呢？上一次，你大喊大叫‘咕咚来了’，丢的人还小吗？你把情况弄清楚了再跑，不行吗？小猴子，小松鼠，还有小鹿班比，你们呢，你们的胆子一个比一个的小！你们一个比一个傻！还说我是傻狍子，得了吧，你们才傻呢！遇到情况，也不去弄个明白，光会自己吓唬自己……”

于是呢，傻狍子返回来了。傻狍子一边在心里头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一边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树后边“喀嚓”的一声，那是怎么一回子事儿呀？原来呀，这片树林子里呢，来了一个猎人。这个猎人远远的发现了动物们，就悄悄的往近处挪腾。猎人一不小心，脚踩在一根枯枝上了，枯枝被踩断了，发出了轻微的“喀嚓”的一声。小动物们听见了，都逃跑了，可是猎人呢，却没有离开。猎人就知道，别的动物，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傻狍子呢，等一会儿呀，傻狍子会回来的，会回来要问个究竟的问个明白的。猎人躲在树后，举起了猎枪，等着，等待着折返回来的傻狍子……

傻狍子呢，它是一边捉摸着一边往回走。走啊走啊，傻狍子离原来的那片草地，那棵大树，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这时候，就听见“呯”的一声枪响，猎枪子弹击中了傻狍子，这只聪明的傻狍子呀，就变成了猎人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