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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大唐惊变(9.13更新) -- 扶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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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三章 四、安史之乱的第一批烈士

安史之乱的第一批烈士

在世界通用公元纪年的第一个世纪里,中国东汉的将军马援如此说道——“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作为将军,功成名就也好,战死沙场也好,前者有成功的喜悦,后者有慷慨的悲壮,都是很好的归宿。而悲惨的将军,则情况各异,有的是功成身败,像韩信那样;有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像宗泽那样;还有的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敌人手中,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这样的将军,譬如岳飞,譬如袁崇焕,连写史的人都禁不住为他们大声喊冤,“呜呼冤哉!呜呼冤哉!”这是《宋史》中岳飞传的最后两句话。那么我也要这么大喊两声,一声送给高仙芝,一声送给封常清。

还记得跟高仙芝远征小勃律的那个宦官吗?对,此人名为边令诚。也许是玄宗想起他和高仙芝曾配合过,所以这一次又派他监军。说实话,这实在不是件好事,将军出征,身边总有个宦官盯梢,多难受啊?不过皇帝要想掌控军队,不至于让朝臣将在外不受自己号令,也只能派身边的人去。这就不多说了,反正这是一个弊病。在那次小勃律之战中却也幸亏有了边令诚,他帮了高仙芝大忙,说了几句公道话。而这一次,事情就恰恰坏在他身上了。

据说“监军边令诚数以事干之,仙芝多不从。”究竟边令诚请求的是什么事呢?一般说有什么“请求”,无非是两方面,一是对军队的决定,比如军队的进退等等,二是要钱财之类的东西。从钱财上讲,高仙芝开放陕郡的仓库,边令诚或许请求过他要多拿一些东西,如果曾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么根据后面的结果,高仙芝应该是没有答应才说的通。唐书上写边令诚“数私于高仙芝,仙芝不应”。好一位正直的将军!但是,有问题。高仙芝实在犯不着在钱财上得罪这位要命的监军,他自己就曾把石国的宝物拿到自己家中,可见在这个问题上他并不反对谁多拿一点钱。而且,同是唐书所写,“人有求辄与,不问几何”,为什么单单不给边令诚呢?边令诚的重要性,连我们都能看出来,对皇帝意思心照不宣的高仙芝会不明白?安禄山还曾多次贿赂宦官,可见这在当时是很普遍的。拿小勃律之战那次来说,边令诚可是高高兴兴回来的,如果那一次高仙芝给他送了礼,那说明这一次也不会不送;如果高仙芝那次没送礼,那说明边令诚不会因此而记恨。所以说,我觉得双方产生矛盾,并不像唐书所写是因为钱财的问题。当然,也不排除真是这样,有可能高仙芝瞧宦官不顺眼,所以给谁也不给宦官;也有可能边令诚先施恩惠,再以此为理由狠狠敲诈一笔巨额财产。另外,封常清和高仙芝比起来,“性勤俭,耐劳苦,出军乘骡,私厩才二马,赏罚分明”,如果说因钱的问题得罪边令诚,那也是封常清的面大。那双方的矛盾,是不是出现在见解主张上呢?

边令诚的确不是我们想象中那种不学无术的无能之辈,如果真是那样,玄宗也不会派这么个废物出来监军了。他随军出征小勃律,这在唐朝的宦官中,也算是一个壮举——当然还有比他更壮的,比如第一个下西洋的杨良瑶(注意,可不是郑和哟,虽然他是最有名的,但杨良瑶早了六百多年就下西洋了),不过这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内,不说也罢。高仙芝不战而退,如果不是身处其境,别人的确不好理解。边令诚并非全不懂战事,但也不是全懂,很可能他无法理解高、封两将军的这一决定,也许在他看来,将军有兵就应该打仗。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在《元册府龟》中写有这样一句话:“元宗(即玄宗,又是避康熙玄烨之讳)时为河西节度使,监军边令诚毎事规仙芝,芝多不从。”高仙芝不听边令诚的话,边令诚当然大为不快。所以说,矛盾出现在主张上是说的通的,又由于除了退兵之外没有其他的动作,因此双方可能就退兵一事产生分歧。

在退守潼关之后,边令诚入朝向皇帝奏报消息。边令诚向玄宗报告了高仙芝、封常清战败的情况:“常清以贼摇众,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这是高、封二将主要的三大“罪状”。不过细分析起来,除了高仙芝盗减军粮,其他的也不算多大的诬陷,只是在已有的事实基础上,夸张了一下。

“以贼摇众”,封常清对高仙芝所说的那些话,使高仙芝不战而退,似乎勉强可以算是“摇众”。但单是这一件事,分量还不够,这就要补充此前的一些事情了。当封常清兵败后,他三次派使者入朝上表陈述形势,玄宗都没有召见。想当初封常清夸下恁般的海口,引得玄宗心花怒放,却不想得到的却是封常清屡战屡败的消息,想来玄宗也是气的发晕了。封常清只好亲自骑马入朝报告,还没到长安,在渭南就接到了玄宗的诏敕,剥夺了他的官职和爵位,“白衣自效”,只作为一名普通士兵到高仙芝的军中效命。不过这么一员大将只用作士兵,就浪费了,仙芝“使衣黑衣监左右部军”。从后来封常清的遗表来看,他数次上报的内容很多都是提醒玄宗不要轻敌,直到他死时还念念不忘这一点,这样看来,也确是有点“以贼摇众”的意思,至少玄宗是这么看的。“仙芝弃陕地数百里”,这也是事实,从边令诚列举这一条为罪状来看,他是不满于弃地退守潼关的。“仙芝盗减军士粮赐”,这个只怕也并非全无出处,或许正有了高仙芝取走石国财物这件事(真是遗患无穷啊),边令诚才好在这个问题上下手。不过若说这是边令诚自己平白捏造出来的,虽然大多数人这么以为,但也有可能是他听到了某个传言,但这一次高仙芝的确是冤枉的。

客观来说,边令诚还真不算是一个很坏的佞人,向皇帝奏报消息是他的任务,他所上报的内容也多是基于实情。不过他也是人,由于不高兴说的重了点也实属正常。他那一次为高仙芝说好话,也并不是因为和高仙芝有多深的交情,他只是把他看到的情况说了出来,其中也包含着对高仙芝的同情,所以他至少是个良心未泯的人。之所以口碑不高,多半是与他宦官的身份有关,比如高力士,虽然前面曾写他挺不错,可是一提起来多少感觉还是有些怪。所以人们对宦官的偏见往往很难改变。糟糕的是,边令诚这一次的奏报确实导致了严重的后果,所以人们追溯其源头,自然要责怪边令诚了。但每个事物总可以解释成两样,边令诚第一次帮助高仙芝,也可以理解为同情弱者,即“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但把形容关羽的话拿来说边令诚,还是有点无法接受。那边令诚有没有这种同情弱者的情结呢?无从晓得。我还是倾向于他在这件事上还是比较秉公的。

玄宗听到边令诚的奏报,大怒。“癸卯,遣令诚赍敕即军中斩仙芝及常清”。

自己最信任的边将反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玄宗本来就怒不可遏;现在自己最看重的两员边将又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所以玄宗必是暴跳如雷。前一个耳光,是安禄山的反叛,使玄宗坚定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成为了一个大笑话;后两个耳光,是玄宗坚信很快很轻松就可以收拾叛军的情况下,高、封二人的惨败。说来两位将军都有前科,一个曾有过一场大败,虽然玄宗由于看重很快又起用高仙芝,但难免不留下心里的阴影,另一个则是刚有过一场大败,所以这次不战而败、不战而退,使火山无法避免的爆发了。玄宗怎么能容忍的了呢?他怎么能容忍自己这样无比英明无上高贵的君王,被一个杂胡边将打的一塌糊涂?玄宗盛怒之下,有谁敢替两位将军求情呢?

封常清对于这个结果早有准备,他连遗表都写好了:

中使骆奉仙至,奉宣口敕,恕臣万死之罪,收臣一朝之效,令臣却赴陕州,随高仙芝行营(可见第一次在渭南宣诏的人是骆奉仙,这位同志后来在仆固怀恩的谋反上出了大力)。负斧缧囚,忽焉解缚;败军之将,更许增修。臣常清诚欢诚喜,顿首顿首。臣自城陷已来,前后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对。臣之此来,非求苟活,实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冀拜首阙庭,吐心陛下,论逆胡之兵势,陈讨捍之别谋,酬万死之恩,以报一生之宠。岂料长安日远,谒见无由;函谷关遥,陈情不暇。臣读《春秋》,见狼曋称未获死所,臣今获矣。昨日者与羯胡接战,自今月七日交兵,至于十三日不已。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臣今将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后,诳妄为辞;陛下或以臣欲尽所忠,肝胆见察。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从表中看出,这是去长安的时候写的,而且是在接到了免职诏书之后,封常清打算上奏的表章,只是当时没有交上去,或许是没有人替他转交吧,所以一直留着。当边令诚到了潼关,向封常清宣示了诏书之后,封常清便把它交给了边令诚,请代为呈送玄宗。边令诚应当是照办了的,毕竟这是封常清最后一个要求。至于玄宗看没看,那我们就不知道了。但封常清此表,其言也哀,其心也诚,其情也真,其志也坚,尤其对于玄宗要杀自己,毫无怨言,反而处处替玄宗着想。封常清先说了一下自己带的军队是“乌合之众”,然而他带着这些周南(即指洛阳)的市井之人仍然与敌人杀的血流遍野,所以打不过并非他没有尽心尽力。同样,士兵们也并非没有尽力打,但他们训练水平很低(基本上就是没训练),根本没法对抗强敌,所以洛阳之败也就是必然的了。封常清随后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自己没去战死沙场,那是担心自己一死,唐军失去主帅会更加混乱,同时也会助长叛军气势。封常清承认自己该死,然后又一再规劝玄宗不要轻敌,“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临死而毫无怨言,对玄宗一片忠心。我想,很多人看后了都会受感动,而史书没有记下玄宗读后的反应,似乎于此是无动于衷。难道是这样的表章见多了,见怪不怪?总之,表交给了边令诚之后,封常清便被杀了。

在封常清被杀的时候,高仙芝还在带人巡营。等他回来之后,发现封常清已然被杀了。不过高仙芝来不及替封常清难过,因为边令诚马上带人走到了他的身边,“大夫亦有恩命。”——啊,这还有我的事……高仙芝赶忙跪下听宣。如果说,当三个使者都被拒绝接见,而自己也被挡在了渭南,封常清当时已然清楚自己的下场难逃一死,所以说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而高仙芝却是有点被玄宗这道诏敕打了个措手不及。当高仙芝听到自己的罪名后,说,要是按失地折兵来判罪,倒也认了,但是盗减军粮却是没有的事,上有天,下有地,兵士现在也都在这里,“足下难道不知么?”但边令诚也只能说是一个奉旨办事的人,皇命已下,而且又不是在朝中,高仙芝无法亲自向玄宗求饶,所以,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无法挽回的事情了。但高仙芝的用意,更多的只怕是为了挽回自己的名誉,无论如何,死也不能背着一个枉加的罪名。高仙芝回头对众将说:“我如果是冤枉的,你们就替我喊一声。”话音刚落,就听大家齐声喊:“冤枉!”然而这声冤枉所起的作用也只能是澄清高仙芝的清白,却无法挽回玄宗的命令,无法挽回高仙芝的性命。

高仙芝看着席上的封常清的尸体,说:“封二(可见封常清在家里的排行是老二),封二,当初你非要跟着我,后来你当节度判官也是由我推荐的,而如今,不想我们两个又是一起死的,岂非命哉?”唉,没想到死也得和你这个“丑鬼”在一起,命真不济……当然,这个是有点恶搞了,真实的高仙芝应该不会是这么想的。之后,高仙芝便被杀了。

就这样,高仙芝、封常清两位大将被玄宗冤杀了。事实上失地折兵这样的理由,历来都是可杀可不杀。春秋时楚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将军要是战败了,那就不要回来了。最典型的是城濮之战中的楚国将领成得臣(字子玉),兵败后就自杀了,当听说这个消息后,晋文公心中一块石头才落地。后来晋国也遇到兵败,但晋国却吸取了教训,没有杀兵败的荀林父。唐玄宗这一次杀将,无疑做的有些过分了,高封二将的确没有什么错,也就是封常清的大话的确有些不合适,但这不能算是罪过。假如封常清带的是安西那支精兵,那么他夸下的海口虽然不一定能实现,却也未必败的这么惨。他二人退守潼关,可以说是替玄宗把住了长安的大门,否则,情况就更糟了。玄宗此时也许尚未知与敌军的差距,满以为天朝上国怎么也不该这么惨,一方面自然是怒火中烧,另一方面,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当玄宗怒气冲冲的望着朝堂上武将们的时候,那冒着怒火的目光分明就是在说:“我看谁还敢再战败!”于是武将们的冷汗涔涔向下流淌……

家园 阿,这个大坑终于又开始填土了。

感觉玄宗过低的估计了叛军的实力和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实力,这也难怪,由于杨国忠等人的蒙蔽,玄宗一直是认为自己是兵精粮足,国富民强。所以认为封高二人是没有尽心,一怒之下当然会杀掉他们。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两个不死,郭子仪,李光弼等人还不见得有出头之日呢

家园 【原创】五、哥舒夜带刀

五、哥舒夜带刀

高封二人死后,军队不能没有主帅。这时玄宗想起一个人来……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诗中的“哥舒”便是本节的主人公,哥舒翰。

哥舒翰也是一员蕃将,世居安西,父亲是突厥突骑施哥舒部的后裔,母亲是胡人。年轻时的哥舒翰颇有些任侠气质,《旧唐书》说他“好然诺,纵蒲酒”,《新唐书》则说是“重然诺,纵蒲酒长安市”。虽然一字之差,但给人的感觉就大大不同了。重然诺,有言有果,好然诺,就不一定有果了。老子云:“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孔子云:“慎于言而敏于行。”都是这个意思。好许诺的人不一定可以实行,这常见于政治家或者政客们的行为,所以像皇帝许给大臣们什么免死、封侯之类的话,基本上就是个牙疼咒。但侠客们不能如此,他们得言必信、行必果,不然就当不起这个侠字。事实上两唐书的意思都是哥舒翰重诺,只不过史家一不小心,用了一个易生歧义的字,因此就引发这些问题。

哥舒翰算是个大器晚成的将领,他成为将军的过程,也颇有些任侠使气的因素。他四十岁左右的时候,他的父亲死了,他在长安却三年都没有回去,因此得到长安尉不友好的待遇——也是,汉族对孝道是很看重的,哥舒翰如此作为,也就不难理解长安尉的态度了。哥舒翰不想回自己家里,大概是在长安乐不思蜀,这就像今天农村人口喜欢流动到城市一样。不过长安尉的不礼遇,一方面激起了哥舒翰自尊受到伤害的怒火,另一方面,长安尉虽然官小,却是一方父母官,得罪了他,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因此哥舒翰“慨然发愤折节,仗剑之河西”,颇有些浪漫主义的色彩。

河西是哥舒翰发迹的地方,他以其勇武善战很快得到赏识。在当时,河西的主要问题是吐蕃,而哥舒翰就好像是吐蕃的克星一样,对吐蕃作战算是个常胜将军。比如,在积石军(今青海贵德)那里每到麦子熟了的时候吐蕃就来抢掠,唐军这边却束手无策,吐蕃人便把那里称为“吐蕃麦庄”。其实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不种麦子,如果说当地有老百姓在那里,那就把百姓迁到别的地方,但唐军没有采取这种办法,应该不会是没想到吧,纵然将军们想不出来,幕府中的判官们怎么也该想到吧。莫非是因为觉得换个地方也会同样被抢?如果是这样,那的确是没办法了。总之,这里是唐人“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伤心之地。这种情况当哥舒翰成为右武卫员外将军,充陇西节度副使、都知关西兵马使、河源军使之后,有所改观,而且是一下子就改观了。其实战术看来也相当简单,就是设伏,然后等敌人到来之后出其不意猛攻,所以说伏击是千年不变的硬道理。这一战唐军大获全胜,几乎将吐蕃的军马全部杀光,大大出了一口恶气。另外,据说此战中哥舒翰曾经因马受惊而掉进了河里,“吐蕃三将欲刺翰,翰大呼,皆拥矛不敢动,救兵至,追杀之。”这个说法似乎不大令人信服,哥舒翰又不是发出什么超声波或者次声波(次声波对人体有害,严重时会导致死亡),吐蕃三将凭什么一听他吼就不敢动了呢?反正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错过这么个好机会,要么把哥舒翰杀了,要么就走为上策,呆在那里为哥舒翰的嗓门而惊讶,实在是一件很蠢的事情。还有,在对哥舒翰的战斗中失败的话,在往回逃跑的路上,如果感觉肩头有异物,那么回头探个究竟的行为也是件蠢事,因为回头便意味着死亡。哥舒翰的枪就在那里等待着,一旦回头,这个人就会被扎死,尸体被高高挑起,然后摔到地上。就算没被枪扎死,也会摔死的,就算没摔死,后面还会有一个哥舒翰的家奴过来斩断首级。不由得想到了狼,听说在狼杀人的方法也是这样,先把爪子搭在人的肩上,如果回头,便咬住喉咙不放。对付它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住搭在肩上的爪子,然后来个背口袋——这种方法听来好用,但只怕多数人不敢摸那毛乎乎的爪子。当然,这只是道听途说,真正的狼大概不会这么费事。

总之,哥舒翰确实非常善战,这就回到前面提的那首诗了,从诗中可以看出,这位“西鄙人”对哥舒将军是很钦佩的。“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这句诗与王昌龄“但使卢城(一作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意思上有相近之处,但和飞将军李广不同的是,李广是生不逢时,有句常用的话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而哥舒翰的命就好多了,当玄宗听说他的名声之后便召见他,两人说话很投机,于是玄宗任命他为鸿胪卿,兼西平郡太守,摄御史中丞,代忠嗣为陇右节度支度营田副大使,知节度事。鸿胪卿是从三品,掌宾客及凶仪之事。其实这些边将在朝中的官职多是没用的,只不过虚挂着,主要的是节度使。哥舒翰这一次替代王忠嗣掌管陇右,算是真正的独当一面了。而由哥舒翰来顶替王忠嗣,也和朝中发生的一件事有关。

还记得前面提到的李林甫陷害王忠嗣这件事吗?当时和王忠嗣几乎同时而稍晚进京的就是哥舒翰。哥舒翰出发前,有人说让他多带些钱进京,好输通关节,哥舒翰则说,如果正道尚存,那不用带钱王忠嗣也没事,要真是不行,那带什么都没用。见到玄宗之后,哥舒翰替王忠嗣求情还是很下功夫的,毕竟王忠嗣是他的老上司,提拔过他,而且确实是冤枉的。当时一听哥舒翰要替王忠嗣求情,玄宗大概有些不悦,起身想到后宫去,“翰叩头随之而前,言词慷慨,声泪俱下”,于是玄宗大受感动。可以说,王忠嗣最后的宽大处理,哥舒翰立了很大功劳。

之后,哥舒翰回到陇右,继续对吐蕃作战,结果是“吐蕃屏迹不敢近青海”,这也便是西鄙人诗中之意。不过后来有一次对吐蕃作战,唐军六万三千人攻吐蕃的石堡城,城中吐蕃兵才几百,但是据险而守,虽然最终按期攻破,但唐军损失数万。这好像有点得不偿失,不过拿下石堡城还是很有意义的,这样的险地还是自己占领比较保险一些,而且拿下这里之后,唐军进而以赤岭为西塞,开屯田,备军实。哥舒翰这一次边功又得到玄宗的嘉奖,只可怜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兵士,这也就是所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吧……

如果不发生安史之乱,哥舒翰也就是一直在陇右当节度使,或者隔几年再调换个地方,最后退休也就是了。事实上哥舒翰后来还真“退休”了,不过是因病,而非因年老,但究其原因,大约也和年老有关。史载哥舒翰爱饮酒,好声色,有一次洗澡,在浴室里中风晕倒,良久才苏醒过来。按病理来说,一般中风都是有高血压这个基础,而哥舒翰那些爱好大概造成了他的高血压,再加上哥舒翰确实年龄大了,所以难免发病。忽然想到唐代中风的皇帝不少,而且也有年龄不是很大的,看来他们血压都高的厉害。由于中风,哥舒翰只好回家去养病。但对杨国忠来讲,哥舒翰病的似乎不大是时候。因为他正想拉拢哥舒翰对付安禄山。

杨国忠之所以要拉拢哥舒翰,是因为哥舒翰和安禄山不和,正好可以利用。有一次酒宴上,安禄山想缓和他与哥舒翰之间的紧张关系,就说:“我父亲是胡人,母亲是突厥人,你父亲是突厥人,母亲是胡人,我们都差不多,为什么不相亲近呢?”哥舒翰回答说:“古人云,野狐向窟嗥,不祥,以其忘本也。敢不尽心焉?”安禄山一听大怒,认为这是哥舒翰有意讽刺自己。那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从本意上看,似乎是说安禄山忘本与他族结交(莫名其妙,难道哥舒翰就不与别族结交么),但古人称“胡”为“狐”,所以安禄山才会以为哥舒翰是讥讽他为胡人,事实上哥舒翰也很有可能就是这个意思。这就更有趣了,他们都是胡人与突厥人的混血儿,对于汉族来讲,几乎没什么区别,都是蕃将,可是他们自己之间,难道也分三六九等吗?由此又想到了大骂高仙芝为“高丽奴”的夫蒙灵察,自己也非汉族而是羌人。话说安禄山大怒,于是开骂:“突厥敢如此耶!”你讥讽我是胡人,可你是突厥,也高不到哪去。哥舒翰也要发怒,幸好这时高力士在一旁,冲哥舒翰使眼色,意思就是让他不要和安禄山发生冲突。可想而知,玄宗虽然能忍让哥舒翰此前与干儿子安禄山的不和,但如果真打起来,吃亏的只怕还是哥舒翰。

这件事大约闹的挺大,从此两人之间再无缓和的余地。杨国忠看准了这一点,着手拉拢哥舒翰。其实之前杨国忠和哥舒翰也曾经合作过一次,就是杨国忠指出李林甫和阿布思叛逃相关的时候,哥舒翰从中证明确实发生过此事。这件事李皇叔怕是真冤枉的,因为把他归为奸臣的《新唐书》上都不曾提到,那么杨国忠和哥舒翰有什么勾结么?也不一定,大约是李林甫太不得人心了。哥舒翰后来步步高升,纵然杨国忠没有出力,但至少他也没有阻碍。天宝十二年,继安禄山封为郡王之后,哥舒翰也被封为西平郡王。可惜高仙芝在那之前有一场大败,不然说不定他也来个郡王当当。如果说安禄山是皇帝干儿子,封郡王还可说的过去,那么对哥舒翰则算是滥赏了,这也映射出来玄宗后期的赏罚无度。

哥舒翰病废在家,本可以逃脱安史之乱的影响(至少是逃脱一时,后来就算安禄山想抓他也未必抓得到),但是由于高、封二将同日并命,玄宗便想起了他,于是硬生生把中风的哥舒翰从家中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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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前些日子上不来,今天也好容易才打开回复页面……

家园 【原创】第三章 六、安史之乱的又一批烈士

六、安史之乱的又一批烈士

让我们先荡开一笔,说一说安史之乱中真正殉难的烈士。

安禄山造反,一路上也确实杀了一些人,譬如太原不明就里而出迎的杨光翙,就被安禄山杀了,原因是他依附杨国忠。好歹也可以把他算做一个烈士,但和颜氏一家的忠烈相比,这样的烈士便打了折扣。

时任平原太守的颜真卿,发现安禄山有异志,于是早早的便做准备。他以多雨的借口,命人修筑城壕,充实府库,而且早早的统计到时可以用得上的壮丁人数,以便将来可以招兵买马。这些行动安禄山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知道他这样做的意思,但安禄山认为颜真卿不过是一介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大概是认为一旦打起来,颜真卿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手,所以也不加干预。当然,这也有颜真卿演戏的功劳,他可是把戏做足了,天天和宾客去泛舟饮酒,以示他的“无用”,正因为如此,安禄山才会上当。当安禄山起兵谋反的时候,“河北郡县皆风靡”,只有不被安禄山看重的平原太守颜真卿,率领平原和博平两郡的七千士兵,在黄河渡口一带抵御,同时派平原司兵李平从小路去报告给朝廷。玄宗本来正在为河北诸郡的望风而降而感慨:“二十四郡,曾无一人义士邪!”李平到后,报告玄宗在平原那里还有一个“大”义士带着七千“小”义士抵抗叛军,玄宗转怒为喜,高兴地说:“朕不认识颜真卿是什么样子,竟如此忠义!”河北正因为有了颜真卿这样的中流砥柱,所以后来又有许多州郡响应他。不这,安禄山并没有把重点放在河北,他起初的计划是直逼长安,河北大部分地区,或者说95.83%(二十四分之二十三)的地方都归自己统治,那百分之四的弹丸之地无论如何也对他构不成要命的危胁,所以也就没有认真攻打。想象一下,如果安禄山的大军真去那里猛攻,那么颜真卿的七千人怎么都不够用,结果可想而知。

但颜真卿没有死,死的却是他的堂兄颜杲卿。当安禄山的叛军到达藁城的时候,常山太守颜杲卿力不能拒,只好带着长史袁履谦一起去迎接安禄山。这在安禄山看来,理所当然的就是投降,于是欣然接受,还赏赐给他金鱼袋紫衣服,这是高官的象征,可谓待之“不薄”。但安禄山终究不放心他,虽然仍然让他担任常山太守,但是却把他的子弟都带走当作人质。回来的路上,颜杲卿指着安禄山赏赐的“金紫”对袁履谦说:“我为什么要穿这样的衣服呢?”袁履谦一下子领悟了他的意思,于是两人暗中谋划起兵讨伐安禄山。后来参与谋划的还有参军冯虔、真定县令贾深、藁城县尉崔安石、常山人翟万德、内丘县丞张通幽等人,而颜杲卿还联络到了太原尹王承业。这时颜真卿又派来颜杲卿的外甥卢逖与他联系,计划要合力断绝安禄山的后路。这些,都瞒过了安禄山。

起初事情进行的相当顺利。在他们要动手的时候,安禄山派去幽州征兵的高邈还没有回来,正是好时机,于是颜杲卿假借安禄山的命令召来另一员安禄山的大将李钦凑,让他率部到城下接受犒赏。这一天,即十二月丙午(二十一日),天刚黑,李钦凑率部来到常山,颜杲卿如约派人带着酒食妓乐去慰劳,把一群人灌得大醉,之后就割下李钦凑的头颅,不动一刀一枪就把这部分军队的部将抓住,第二天全部杀掉。颜杲卿遣散了这些兵众,并缴获了他的武器,来了一个漂亮的开门红。不久,高邈从幽州回来,快要到达藁城的时候被颜杲卿派来的冯虔去抓获了。同一天何千年从东都到达这里,也同样被抓。从抓的手法上看,大约两次是一样的,都是颜杲卿派人迎接,然后出其不意抓人。抓来的何千年向颜杲卿分析了一下局势,认为常山郡所召募的士卒都是乌合之众,无法抵抗叛军,所以颜杲卿应该深沟高垒,以逸待劳,避免与叛军直接交锋,等到朔方人马来到的时候,再合力进攻,联合赵魏两地,割断叛军之间的联系。何千年据此提议应当声言李光弼已率领一万人马从井陉关出发,同时以恐吓的手段来警告张献诚要尽快投降。应该说,安禄山一方的叛徒何千年的办法确实算是一条奇计,所以颜杲卿听后大喜,按照他的谋划行事。这条计谋很快显示出来效果了,张献诚中计,果然撤退,他所率领的团练兵也都溃败。这又是一次胜利,于是颜杲卿派人入饶阳城慰劳将士,之后命令崔安石告诉其他州郡说:“大军已下井陉,朝夕当至,先平河北诸郡。先下者赏,后至者诛!”这个影响可比颜真卿的孤掌难鸣要大多了,也就是这时,河北的州郡大规模响应,有十七郡重归朝廷,合兵总共有二十多万。而这时依附安禄山的则只有安禄山的老家范阳,以及卢龙、密云、渔阳、汲郡和邺郡等六郡。本来范阳的贾循也有意投降唐,但就在他犹豫不决没有行动的时候,别将牛润客听说了此事,报告给安禄山。安禄山赶忙派亲信去召贾循,乘机杀了他,并且将他灭族。不过总体上对唐朝一方来说,形势有所转机。

河北的一系列事件牵制了安禄山,无疑也缓解了潼关的压力,因为安禄山本打算亲自率兵攻打潼关的,但河北有变,而且已经变到这个地步了,自己的家若是不保,自己也就危险了。于是安禄山率军回征,叛将蔡希德也带一万人马从河内攻向河北。

这时颜杲卿有一个失误,他派自己的儿子颜泉明与贾深、翟万德一起到长安,向朝廷进献李钦凑的头颅及何千年与高邈等人。这本来是没什么毛病,但这时出现了一个小人,把事情搞的乱七八糟。这个小人便是张通幽,他哭求颜杲卿说:“我哥哥张通儒是叛军将领,请让我与颜泉明一起入京,以救我全家的性命。”善良的颜杲卿没有任何戒备心理,受到了他的感动,答应了他的请求。但到了太原,张通幽转而想依附太原尹王承业,这倒也没什么,可是他居然让王承业扣留了同行的这些人,连颜泉明也一起扣留住了,然后另作表书夸大自己的功劳而贬低颜杲卿,另派使者前去朝廷。糟糕的是,起兵才八天的颜杲卿,还没有作好必要的防守准备,而叛军在史思明和蔡希德的带领之下已经兵临城下,这时颜杲卿急忙向王承业求援。王承业在窃取了颜杲卿的功劳之后,以一种小人的心理盼望叛军能够攻陷常山,所以拥兵不救,可说是丧尽天良。于是瞬间常山成了孤城,尽管颜杲卿率兵昼夜苦战,以致箭尽粮绝,在初八之天终被叛军攻陷。在叛军血腥屠杀了一万余人之后,把抓住的颜杲卿、袁履谦等人送往洛阳。就在颜杲卿为常山苦苦守城的同时,王承业的使者已经到了长安,玄宗看了奏表之后非常高兴,任命王承业为羽林大将军,他部下加官进爵的竟达一百多人。颜杲卿则只被封为卫尉卿,而且任命还没有到达,常山城就已被叛军攻陷。对比一下,简直是两重天——写到这里十分的难过,一为颜杲卿,二为颜杲卿,三仍为颜杲卿。他太可怜了,他太忠诚了,他太正直而善良了,然而他却在地下,而得志的小人却在天上……

颜杲卿等人被押送到洛阳,安禄山历数自己提拔颜杲卿的过程,责备他:“我什么地方有负于你,而你竟然起兵反对我?”事实上安禄山确实待颜杲卿不薄,但颜杲卿与为董卓叹息的蔡邕不同,他不是意气用事的文人,而是一位忠烈之士。颜杲卿对安禄山怒目相视,大骂说:“汝本营州牧羊羯奴,天子擢汝为三道节度使,恩幸无比,何负于汝而反?”实在是妙问,以同样的逻辑诘问本来的诘问者,在单纯的辩论上,颜杲卿胜利了。颜杲卿自知不免,索性大骂个痛快:“我世为唐臣,禄位皆唐有,虽为汝所奏,岂从汝反邪!我为国讨贼,恨不斩汝,何谓反也?臊羯狗,何不速杀我!”安禄山十分恼怒,令人把颜杲卿捆绑在中桥南头从西第二柱,肢解杀死。直到死,颜杲卿仍然骂不绝口。这一天,颜杲卿一家被安禄山杀死的有三十多人。他们死的也非常惨,颜杲卿的幼子颜诞、侄子颜诩,还有袁履谦,都是被先截断手足,然后“割脔”,这和后来极惨的剐刑已经很接近了。

颜杲卿死后,河北的形势又一下子逆转,原来投唐的郡县又转而投向了安禄山。但就在这一年的二月,颜杲卿曾盼望了许久的李光弼终于率军赶到,攻破了常山,俘虏了叛将安思义。在与史思明激战过后,李光弼取胜。李光弼将颜杲卿和袁履谦等人在狱中的妻女释放了出来,厚加给恤。后来幸运的活下来的颜泉明,终于得到自由,他求得其父与袁履谦等人的尸体,让烈士们入土为安。几年后,朝廷下诏追加卿杲卿为太子太保,并予以褒奖,也算是告慰了烈士们的在天之灵。也就是这时,颜杲卿的堂弟颜真卿,怀着满腔的悲愤,写下了名篇《祭侄文稿》:

维乾元元年岁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第十三叔银青光禄大夫使持节蒲州诸军事蒲州刺史上轻车都尉丹阳县开国侯真卿,以清酌庶羞,祭於亡侄赠赞善大夫季明之灵:惟尔挺生,夙标幼德,宗庙瑚琏,阶庭兰玉。每慰人心,方期戬谷,何图逆贼间衅,称兵犯顺。尔父谒诚,常山作郡,余时受命,亦在平原。仁兄爱我,俾尔传言。尔既归止,爰开土门,土门既开,凶威大蹙。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天不悔祸,谁为荼毒?念尔遘残,百身何赎?呜呼哀哉!吾承天泽,移牧河东。泉明比者,再陷常山,携尔首榇,及兹同还。抚念摧切,震悼心颜。方俟远日,及尔幽宅,魂而有知,无嗟久客。呜呼哀哉!尚飨!

这一篇的出名,更多的是因为颜真卿的书法,事实上这篇被誉为“天下第二行书”,是很有道理的,全篇读来有一股莫名的悲愤,“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想起叶圣陶先生五月卅一日在急雨中悲愤的写下:我满腔的愤怒。“中国人不会齐心呀!如果齐心,吓,怕什么!”比叶先生文中那“微笑的魔影,漂亮的魔影,惶恐的魔影”更加令人痛心的,是像王承业这样丑陋的魔影。但王承业最终也得到了报应,然而我对他没有一丝同情,他的被杀完全是咎由自取,他在太原军政不修,所以朝廷派侍御史崔众剥夺了他的兵权,不久又派宦官杀了他。

颜杲卿死后,河北一带,颜真卿仍在坚守平原,当然他也有所发展。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名叫李萼,从清河来到平原,向颜真卿借兵,指明清河是平原的西邻,而且那里有很多辎重,人口也有十余万,其财物足可抵上三个平原,就是兵马也相当于两个平原郡,因此如果颜真卿能够控制这里,以平原、清河两郡为防御核心,“则余郡如四支,无不随所使矣”。颜真卿觉得自己这里的兵刚召集,没经过训练,而常、封二将没经练兵而兵败的教训就在眼前,颜真卿不敢大意。所以这些兵也只够拿来自保,没法顾得上邻郡。颜真卿想问李萼下一步计划,再做决定,李萼则似乎有些发怒,说“您决心没下,我怎敢鲁莽的说出下一步的计划呢!”这下倒真有些打动颜真卿,本来颜真卿是想借兵给他,但又担心借兵之后兵力分散,一事无成不说,更要命的是连自身都难保。住到馆舍的李萼没有灰心,写信给颜真卿,这回他从反面阐述一旦清河失守或者投靠叛军,那将成为平原西面的强敌,到时颜大人也就追悔莫及了。看后颜真卿大为震惊,立刻去见李萼,答应借兵六千。等把他送到边境与他握手而别的时候,颜真卿又询问李萼下一步计划,李萼便将自己的策略和盘托出。李萼的计划很系统,他先指出朝廷派来的军队被占据险要的叛军狙击,无法前进,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攻打魏郡,抓住叛军的太守袁知泰,仍换上原来的太守司马垂,并让他做西南主将,分兵攻打崞口帮助唐军过来,共同讨伐汲、邺两郡以北一直到幽陵的这些地方的叛军;平原则与清河联手率领其他郡县的兵将,向南兵进孟津,沿黄河占领战略要地,截断叛军的退路。李萼推测东征的唐军不少于二十万,河南地区忠于朝廷的军队也不少于十万,所以还是大有可用的。颜真卿只要上表朝廷请求东征的唐军固守,而不要轻易出战,这样用不了一个月,叛军必然会发生内乱。颜真卿不禁拍案叫好,于是会同清河及博平的军队,果然把魏郡兵杀的大败,一举收复了魏郡,军势大振。还有一件事比较感人,就是平卢游弈使刘客奴等人在杀掉安禄山任命的平卢节度使吕知诲后,联系颜真卿,主动提出要拿下范阳,颜真卿派人带着东西去支援,并且把自己当时唯一的儿子交给刘客奴作为人质。不过后来刘客奴被史思明击败,这一次努力又白费了。

但不管是平原还是常山,如果从大的方向来说,他们只能算做是“辅”,而唐军的主力,也就是与叛军正面交锋的军队才是“主”。如果大局上不能占据优势,那局部即使能够一时主动,但没有后续力量,没有外来的支援,也终将孤掌难鸣。假如能够有一部分唐军来支援常山的颜杲卿,那么当时常山未必会陷落;假如唐军能够打败安禄山主力,那么再有河北、河南等地的响应,局势应该向着有利于唐军的方向发展。但唐军主力无法击败叛军,一时间处于下风,所以在尹子奇、史思明的攻击之下,河北诸郡相继陷落,最后只有平原、清河及博平三郡坚持了下来。而到了潼关失守、玄宗出逃之后,颜真卿也终于守不住,只好带着人离开守了一年左右的平原,辗转江淮、荆襄,历经半年的时间,最后到达凤翔。

安史之乱中的颜氏一家,或死难,或顽强的抵抗叛军,还有的流离失所,但他们都十分忠于唐王朝。不知唐初的颜思鲁——也就是颜杲卿、颜真卿共同的五世祖——在天有灵,会为后人的悲惨遭遇而痛心呢,还是为他们的忠烈而高兴?也许他会含笑点头,但脸上却流淌着两行浊泪……

世上总是正反两方并存的,有烈士,就有叛徒,当然还有众多的居中者,这暂且不提。当东都洛阳陷落的时候,河南尹达奚珣投降了安禄山。这和颜杲卿出迎安禄山的时间相差不久。但与他同时被抓的,还有曾与他一起“绥辑将士,完缮城郭,遏其侵逼”的李憕、卢奕等人,但这些人都坚决不降,被安禄山杀掉了。在两唐书上,他们都是作为忠臣与颜杲卿一起进入忠臣传中,至于达奚珣,则没有独立的传记。达奚珣最后在肃宗将当初接受伪职的官员们六等定罪的时候,成为一个重罪典型,被斩首了。其实原来提出安禄山想把汉将换成蕃将是别有用心的就是达奚珣,而且他也确实和李憕等人一起守卫过东都,怎么看都不该是个投降的人。猜测一下,达奚珣的投降,会不会也和颜杲卿一样有着深意呢?之所以后来没有行事,是不惧怕被杀呢?这并不是想给达奚珣开脱,因为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也是很无奈的。但达奚珣连个开脱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担任了叛军的左相,就算不是主动,却也未见有多被动。不过达奚珣确是个胆小的人,有一次杨国忠不学无术的儿子参加考试,结果考了个不及格,达奚珣害怕杨国忠的权势,就让自己的儿子去询问杨国忠的意思,杨国忠一句“我子何患不富贵,乃令鼠辈相卖”吓的达奚珣赶忙把杨睻举为上第。然而胆小未必要泯灭良心,就算无法抗拒叛军的势力,也不该助纣为虐。在真正的烈士面前,王承业、达奚珣都不过跳梁小丑而已……

家园 替马鹿花之
家园 扶楠jj,好像这边的更新速度没有天涯那边快么

那边都马嵬之变了,这边潼关还没丢呢,为什么厚此薄彼呢?

花之。

家园 先花再接着看
家园 冤枉啊,不是厚彼薄此,是因为这里打不开

那些天一直打不开,没法更新,现在在学校里教育网打开这也比较慢,常常是回了一个之后就回不了了,所以速度落下来了。如果一次贴太多,又怕没人看……尽管已经是没人看了

家园 谁说没人看

 拿精品钓鱼,要有耐心。阁下的文章,我现在只读了一次,但是是高高兴兴、认认真真的读的,非常喜欢。吵架的帖子,为了看清来龙去脉,必须用全看,这样讨论的一个小句子也会有上千的点击率。既然走精品路线,何必与那些帖子比较?对我个人来说,我对唐史了解甚少,你的文章是我对唐朝印象的重要部分呢。  

家园 就是就是,我一直在看的

长了好多知识啊-------看了还想看的,再有就是知道了女生写的历史真是别具一格!

抱歉了扶楠mm,以后一定每帖都送花加回复的!

家园 我花!
家园 俺是忠实观众呢,有人看有人看
家园 【原创】第三章 七、潼关失守

七、潼关失守

下面该回到主战场潼关来了。

安禄山在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年底造反,不久高、封二将被杀,安禄山贪图早日称帝,没有进逼长安,算是个失策。在第二年,也就是公元756年正月,安禄山自立为大燕皇帝,改元圣武,任命了一系列官员。

其实安禄山过早的称帝,也算是个失策。明初,朱升向朱元璋提出“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策略,不能不说是十分具有远见的。只要自己势力巩固,还担心以后称不了帝么?然而真正等到天下平定才称帝的人并不多见,嬴政是在统一了天下之后登基为帝,不过始皇之前并无“皇帝”,所以算是个例外,但他也并没有急于成为“天子”;刘邦则是在打败项羽之后当的皇帝,也算沉的住气了。至于尚未成功便称王称帝的却大有人在,比如陈胜,他以前的伙伴到他的宫殿,不禁赞叹“涉之为王沉沉者!”也就是说陈涉当了皇帝好阔气哦;还有李自成,大家普遍认为他入北京城称帝过早了,这也是他失败的一个原因。另外,唐高祖也是在占据长安之后没等平定天下便称帝,而失去了自己带兵打仗的自由(皇帝御驾亲征确实干系重大),这给他带来一系列麻烦的问题。安禄山也没有什么长远之见,至少因称帝而耽误进军长安,就说明他不但在政治上,就是在军事上也有些鼠目寸光。玄宗一开始的反应,让主力与叛军正面交锋,而将江南等地紧紧控制在自己手中,其实还是很有见地的,但边缘问题抓的好,在主要问题上却一再发昏,最终导致了出逃的结果。既然双方各有失误,倒也算得上是棋逢对手,只是让人看着太憋气,不如唐初的战争看着痛快。归根到底,玄宗学到了曾祖父文治的功夫,却远没有太宗的武功厉害。

在介绍唐军于潼关前与叛军对峙之前,不妨先说说郭子仪、李光弼与史思明之间的战斗。

㈠、潼关前,安禄山暴跳如雷

在常山李光弼曾与史思明交战过,几个月后,郭、李二人又与史思明多次交战。唐军取得常山郡九县当中的七县之后,与史思明对峙。史思明切断了常山的粮道,李光弼派人去石邑取粮草,蔡希德攻打石邑,一时被张奉璋击退。但这无法持久,李光弼便向郭子仪求救。郭、李合兵与史思明交战于九门城南,将叛军打得大败。史思明收拾残兵逃奔赵郡,蔡希德则逃奔巨鹿。不久史思明又从赵郡逃到已经归顺了朝廷的博陵,他便把博陵的官员全部杀死,于是“河朔之民苦贼残暴”,纷纷起兵反抗,多至二万人,少者万人,给叛军制造了不小的障碍。当唐军一到,这些军队都主动来助战。于当月十七日进攻赵郡,激战一天,大获全胜。李光弼将收缴的被抢掠的物品,全部归还了城中的百姓,郭子仪也将俘虏的四千余人全数释放,然后杀了安禄山任命的太守郭献璆。唐军这种措施很得人心,只可惜官兵并非一直都如此行事,一般时候,都是“匪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如剃的情况以后再说,那剃到什么程度呢?请容我在这里留下一个小小的“悬念”。

此后,李光弼率兵包围博陵,十天也无法攻克,就退兵回恒阳补充粮草。后来郭子仪与李光弼率兵退回常山,史思明收拾数万散兵随后追击,打了三天,到达行唐县,叛军终因疲惫而无力再战,这才退兵。于是郭子仪乘机出击,在沙河取胜。蔡希德逃到洛阳,安禄山让他率领二万人,并派牛廷玠率范阳一万多人,共同增援史思明,合兵一共五万多人。双方较量起速度,终于唐军早些抵达恒阳。郭子仪深沟高垒,以逸待劳,让史思明大为头疼,因为他去攻击的话,唐军就固守,他要是撤兵唐军就追击,而且唐军白天向自己炫耀武力,晚上又派部队来袭击,这样持续了数天,叛军一直都不得安生。看到叛军疲惫,郭子仪与李光弼商量说:“叛军已经疲劳,可以出战。”这便是“敌疲我打”的道理吧。

五月二十九日,双方在嘉山会战,叛军大败,五万人被杀死了四万多,被俘的也有一千来号。此战史思明败的相当惨,他从马上摔了下来,把头发都摔乱了,也不顾地上是否平坦,光着脚步行而逃。到了晚上,这才拄着折断的长枪回到了军营,然后又逃向博陵。李光弼则率军紧紧围住博陵,一下子军威大振。朝三暮四的河北的十多个州郡又归降了朝廷。这样,范阳的退路再次被切断,叛军在这之间往来只好偷偷摸摸地通过,可是再怎么小心也没用,大多数仍是被唐军俘获,所以安家在范阳的叛军将士们士气都很低落,“无不摇心”。

这样的话,形势极不利于安禄山,如果他的军队士气没有保证,那就玄了。因此安禄山又气又怕,大约是一边狂抓脑袋,一边大骂当初劝自己起兵的谋主高尚与严庄等人——“你们数年来都劝我反叛,说一定能成功。可我现在被挡在了潼关,几个月都不能攻破,北归的路也被切断,我们现在占据的就只有汴州、郑州这几个地方,这如何能够取胜呢?嗯?嗯嗯?从此以后你们不要再来见我了!”高尚与严庄听后很害怕,当真好多天不敢去见安禄山。这时安禄山部将田乾真从潼关回来,替两人说话,劝安禄山说:“自古帝王经营大业,皆有胜败,岂能一举而成!今四方军垒虽多,皆新募乌合之众,未更行陈,岂能敌我蓟北劲锐之兵,何足深忧!尚、庄皆佐命元勋,陛下一旦绝之,使诸将闻之,谁不内惧!若上下离心,臣窃为陛下危之!”也就是说,谁还没有失败的时候,主上您又何必着急?何况那两个人都算是元勋一级的人物,不可轻动啊。安禄山一听十分高兴,叫着田乾真的小名说:“阿浩,你真能够体谅我。”然后把高尚与严庄召来,摆宴款待,席间安禄山还亲自为他们唱歌劝酒,大概是年纪大了跳不动舞了,所以唱唱歌也算一番心意。真怀疑安禄山是不是有音乐家的天赋,歌舞俱通,难怪音乐家的唐玄宗会喜欢他。就这样,安禄山仍像以前一样对待他们,但这也无法扭转现实的局势,所以安禄山计划放弃洛阳,率军回保范阳。

安禄山虽然计划要撤军,但决心未下。确实,对于他来说,后退的危险更大。因为真正的后退比后方报来的糟糕消息更能打击士气。李渊父子从太原向长安进兵的过程中,遇到了下雨的麻烦,当时李渊曾想撤军,但在李世民的坚持之下,仍然向长安进发。这后来被证明为是明智之举,如果当时李渊真的撤军,那他后来能否开创唐朝,还真不好说,基本上就是无望了。安禄山也一样,如果退兵,叛军上下士气必定一下子降低不少,回保范阳也未必会成功。安禄山犹豫的原因,大概就是如此吧。但他这些脑筋是白费了,因为他根本不必要劳神,唐军内部的矛盾足以为他进军制造机会。

㈡、潼关前,哥舒翰灰头土脸

对于叛军来说,最希望什么?当然是速战速决,因为与市井之人组成的唐军正面交锋,他们无疑占尽先机。那叛军最怕什么?叛军最怕什么其实前面安禄山已经说了,就是在潼关前被阻,而后路又被切。所以唐军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当然就得照着叛军最怕的下手。守住潼关,切断叛军后路,唐军就居于主动地位;不断后路而单守潼关,至少也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两样都不占,那就完了,若只断敌人后路,而自己的门户没有守住,也是白费。所以,最关键的,就是潼关。只要唐军守住潼关天险,后方稳定,哪怕敌人逞豪强?

最先上场的高仙芝、封常清都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在首轮交锋兵败之后,死死守住潼关,阻挡了叛军前进的速度。可惜玄宗冤杀了二将,继任的便是前面提到的哥舒翰。

玄宗看中哥舒翰的,一方面是他的善战,当然也有他身为大将的威望,另一方面,则是他与安禄山素来不睦。玄宗召见哥舒翰,拜他为第二任兵马副元帅,而主帅是谁呢?通鉴没有写,看来应该还是玄宗的六子荣王琬,但他在当年年底就去世了。这里插一句,据通鉴载,荣王是在公元756年年末去世的,也就是活到了哥舒翰为副帅,而两唐书荣王本传则写他是在高仙芝为副帅之后不几天就死了,也是年底,但两个时间可相差一年呢。我倾向于唐书的记法,因为唐书上写玄宗任命哥舒翰为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帅,即主帅为皇太子,如果荣王未死,主帅应该没必要换,反正也不是真正的上阵拼杀。易帅之事说明荣王确实已死,不过我们也不必对这个小问题斤斤计较,反正荣王也不是一个多重要的人物。

玄宗命哥舒翰率八万唐军去征讨安禄山,同时下诏让各地进军,共同收复洛阳。哥舒翰本来因病不想答应,但玄宗不同意,又任命田良丘、萧昕等人为他的助手,令火拔归仁等率部听哥舒翰调遣,加上高仙芝原来的军队,这号为二十万的唐朝大军,全部交给哥舒翰指挥。

接手后,哥舒翰仍然坚持高、封的策略坚守潼关,但他因病不能料理军务,看来病的真不轻,他只得让田良丘来处理军政大事,但田良丘又不敢一个人做重要决定,于是让王思礼统领骑兵,李承光统领步兵。但这样又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二人争权,军令无法统一。在军队,军令据有最重要的位置,军令不行,将何以统兵?军令不统一,士兵又何以是从?加之,哥舒翰用法严厉,有些不体恤士兵,所以唐军士气低落,大大影响了战斗力,尽管本来战斗力就不高。但这种情况下,以潼关为本,哥舒翰击败了安禄山之子安庆绪的进攻。也许望着关下的安庆绪,哥舒翰心里说:“嘿嘿,乳臭未干的小儿……”

但哥舒翰这期间做错了一件事,这件事导致了极严重的后果。与高仙芝、封常清等几乎不预朝廷中事的边将不同,哥舒翰参与了朝中大臣间的倾轧,比方前面提到的他为杨国忠指证李林甫与阿拔尼有关,又与安禄山有仇,所以哥舒翰再想脱身就难了。杨国忠本来是拉拢哥舒翰的,如果两人一直是这样的关系,那么对哥舒翰率军作战应该没有太大的影响。那么这件导致严重后果的事情,是什么呢?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就是玄宗相信安禄山造反之后采取的措施中,有一项就是把安思顺从朔方召回来,由节度使改任为户部尚书,以郭子仪接替他为新任朔方节度使。这一次免职不是偶然的,从姓氏上我们也大致可以猜测,安思顺与安禄山有关系,但是是什么关系呢?正史上没有记载安思顺的生平,倒是杜牧在《张保皋郑公传》中写明他是安禄山的从弟。因此玄宗才会让他回到朝中,至少兵权是不可以再交给他了。然而安思顺应与安禄山并无太大关系,当他得知安禄山要谋反的时候,曾借入朝之机向玄宗奏报了这件事。因此在安禄山真的反叛时,玄宗对安思顺没有加罪。但哥舒翰不仅与安禄山有矛盾,也一直与安思顺有仇,而且从那一次与安禄山闹翻时安禄山的话中可以看出来,哥舒翰应该是先与安思顺不和,然后才引发了与安禄山的矛盾。所以一旦得势,哥舒翰便寻找为难对手的机会。安禄山造反,这是天赐良机,古时谋反是十恶之首,往往株连九族,唐朝的法律,兄弟在其他地方不知情的,可以不算。安思顺虽然早先奏报了玄宗这件事,但玄宗终究难免会心存芥蒂。哥舒翰伪造了一封安禄山给安思顺的信,让人假装送信,然后又在潼关抓住这个人,交给朝廷,还列举了安思顺的七条罪状,请求玄宗杀了他。就这样,玄宗将安思顺和他的弟弟太仆卿安元贞都处死了,流放他们的家人到岭南。推测玄宗的心理,只怕未必不清楚安思顺的冤屈,但一来是难免还有怀疑,二来也是为了“讨好”哥舒翰,三则未必没有泄愤的意思在其中。史载,杨国忠不能救,由是始畏翰。杨国忠与安禄山有仇,但他却要救安思顺,可见杨国忠也不像我们想的那样为人那么坏。只是他为什么要救安思顺呢?是因为见安思顺冤枉,还是安思顺托杨国忠为自己求情?史上没有关于安思顺一家给杨国忠送礼一说,所以杨国忠可能是自发的为安思顺辩白冤屈。在《全唐文》中有一篇邵说的《代郭令公请雪安思顺表》,当是后来郭子仪为安思顺鸣冤时所作。文中没有什么独家报导,除了两唐书和通鉴记的事情(还没这几本史书全呢)之外,就是一堆滥而无用的颂词了。但里面没有提到杨国忠,原因可能有两方面,一是满朝官员都觉得安思顺很冤,不单单是杨国忠;二是后来杨国忠被定为奸臣,不提他可能是为敢避讳吧。但玄宗别人的话都没听,一个心思的按照哥舒翰所凑,将安思顺处死了,杨国忠不管有没有求情,都必然对哥舒翰产生一种忌恨心理。杨国忠很担心有人会取代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因为感情上的疏远,早晚会带来现实上的距离,比如玄宗曾很信任的李林甫就是他的榜样。而且要命的是,哥舒翰是有边功的,而且如若胜利,哥舒翰的功劳又将十分卓著,如果再有皇帝这般的信任,那时将无人撼动他。战国时秦国的范雎,就是因为担心白起的功劳而要求秦昭王撤军。应侯范雎还是有功于秦的,而杨国忠几乎没什么政绩作为资本,自然更加忌讳这些。但哥舒翰应该不会想到这会得罪杨国忠,因为对他而言,他只是除去一个仇敌而已。

如果说这件事是哥舒翰无心之失,但确实与杨国忠之间出现裂痕,所以为后面的事打下了一个不好的基础。安禄山起兵所打的旗号是讨伐杨国忠,所以人们都以为安禄山叛乱的原因是杨国忠骄横放纵,所以杨国忠一下子成了“公敌”。有鉴于此,部将王思礼悄悄的劝哥舒翰,让他上表请求玄宗杀掉杨国忠。这一次,哥舒翰没有答应,也许是自度力量扳不动杨国忠,也许也没以为会有和杨国忠成为敌人的可能。于是王思礼又请求率骑兵三十把杨国忠从长安劫持出来,到潼关再把他杀掉,哥舒翰仍然反对,说:“如此,乃翰反,非禄山也。”唐书上则说哥舒翰心许之,未发。其实这两种记载倒也算不上矛盾,因为可以是心里答应,而嘴上反对。但哥舒翰究竟是赞成还是反对呢?先暂时放一放。

就在哥舒翰未发之际,有人将此透露给了杨国忠。要说哥舒翰实在太大意了,这样的话怎能容其泄露出去?当事人哥舒翰应该不会傻到和别人去说这件事,王思礼只要不是别有用心,一般也不会说出去。那么是谁泄露了呢?一方面可能是某个人不小心听到的;另一方面,退一步想,若哥舒翰真的“心许之”,虽没有大动,但怎么也有所动作,毕竟纸里包不住火。这样的话,哥舒翰之失就在于速度不够快,如果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事办成,后面也就没事了。哥舒翰虽是一员战将,但从他与杨国忠联手击败李林甫,准确的预料到了李皇叔的失势和杨国忠的得势,可以说是有一定政治敏感的,并非完全不懂政治,像这样的失误,实在不该出现在他身上。而从动机上看,哥舒翰与杨国忠并未有仇,而且杨国忠当政几年,对哥舒翰一直还是拉拢的,从私人角度,实找不出哥舒翰要杀杨国忠的理由;当然我们也不必给哥舒翰扣个大帽子,说什么替朝廷——啊不,得说是替国家、替人民,铲除一个蠹虫,按哥舒翰自己的话说,那就是和安禄山也没什么区别了;如果说是想杀掉杨国忠后自己取而代之,那也基本不可能,因为后宫中还有个杨贵妃,哥舒翰杀了她哥哥,贵妃同志又怎会答应?哥舒翰再傻也不至于去得罪这位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的娘娘大人。左右不通,那么就得动武了:看你这婆娘还能兴什么风浪?但哥舒翰既然可以动兵干掉杨国忠,甚至为免除不利于自己的枕边风而杀掉杨贵妃,又为何不能直接杀唐玄宗呢?杀杨氏兄妹,自己至多是个权臣,而杀了皇帝,则自己也可以当皇帝,做了同样大小的物理概念上的功,哥舒翰何不取更有利于自己的那个选择呢?从实力上说,哥舒翰现在手中握有唐王朝当前能够拿得出的几乎全部家当,只要反戈一击,那么他对唐王朝的威胁将十倍于此时的安禄山,因为安禄山尚在潼关之外,还得千里奔袭挺进关中,而哥舒翰却是直接掌握着潼关。但是没有,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如此,乃翰反,非禄山也”,这句话透露出自己不愿造反的心态,当然,也可以说是对唐朝的忠心。而且要注意,王思礼这时说的只是把杨国忠抓来杀掉,根本没涉及到玄宗和贵妃,但哥舒翰当即就说这样就相当于反叛唐朝,可见他是把杀皇帝宠臣和反叛皇帝等同看待的(杨国忠是皇帝的妻兄,是国舅,没经过皇帝同意而擅自杀害,确实有点说不清)。那个“心许之”,想来是史家揣测的可能比较大了,并不一定真是哥舒翰的想法。因此,我倾向于哥舒翰在这件事上并未同意。而且他没同意,也就问心无愧,在这件事上大意也就情有可原了,如果心里有鬼,对于这些就会格外谨慎,绝不容忍泄露出半点天机。

那么对于杨国忠来讲,他并不能清楚的知道哥舒翰是怎么想的,就算哥舒翰亲自对他说“杨老弟,你放心,我绝不会杀你”,杨国忠又岂能相信?由于哥舒翰手握重兵,一旦挥师西来就连玄宗都拿他没辙,何况杨、哥二人之间裂痕已经产生,杨国忠对哥舒翰自然是十二分的小心。杨国忠很是害怕,意识到自己可能存在危险,便上奏玄宗说:“潼关大军虽盛,而后无继,万一失利,京师可忧,请选监牧小儿三千于苑中训练。”玄宗同意,真的招了这么一支队伍,而后,杨国忠又招募了一万人,屯于灞上,由他的亲信杜乾运率领。这支军队的任务,名义上是抵御叛军,实际上则是为了防备哥舒翰。觉得有些奇怪,宫中招的三千人,再加上监视哥舒翰的一万人,凑在一起也不过一万三,如果哥舒翰真的反了,或者真的要回军杀掉杨国忠,别看他们打不了安禄山,但对付朝廷还是绰绰有余,何况还有个安禄山在关外,弄不好哥舒翰提前做一回吴三桂的角色,唐朝这么丁点人哪里够用?哥舒翰得知这件事后,意识到杨国忠可能会暗算自己,身在朝外的他,当然更害怕杨国忠的谋害,于是上表请求把驻扎在灞上的这支军队也归自己指挥。朝廷应该是应答了,就是不想答应,也没办法。某一天哥舒翰把杜乾运召到潼关,借机杀了他,免了一个后患,却加重了更大的后患,因为这次杀将使杨国忠更加害怕,杨国忠听说此事后回家对着儿子说:“吾无死所矣!”。可哥舒翰也害怕,两人简直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历来最忌的就是将相不和,所以唐朝内部将相互相猜忌,互相害怕,结果也就肯定好不到哪去。

没过多久,唐终于为将相不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时有人报告玄宗,说崔乾祐在陕郡的兵力不到四千,都是老弱残兵,而且还没有准备。唐书上说这是“觇者”报告的情报,也就是侦察员了,无疑这个情报是错误的,要么是侦察员水平太低,没打听到真消息,却中了敌人“示弱”诱兵之计,要么就是出于交差心理,说个皇帝爱听的话就算了事,要么就是被敌军收买了,总之,假情报害死人啊。从情报战上,唐军再输一筹。一听说有这么好的机会,只有四千无备的老弱残兵,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好大“馅饼”啊,不容分说玄宗便派人去催促哥舒翰出兵收复陕郡和洛阳。哥舒翰不是没有头脑的赵括,一接手时就贸然向前冲上去,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一直坚守潼关。接到玄宗的命令后,哥舒翰回奏说:“禄山久习用兵,今始为逆,岂肯无备!是必赢师以诱我,若往,正堕其计中。”一眼就看出来馅饼下的陷阱——这是一条诱敌之计。哥舒翰又耐心为玄宗分析,说叛军远来,利在速战速决,己方则利在长期坚持,只要据险扼守住要害就够了。此外叛军残暴,不得人心,现在他们被困在潼关前,形势不利,必将有内乱,那时乘机攻击,则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哥舒翰说的完全符合当时形势,因此我们不得不佩服这位当时数一数二的将军的敏锐眼光。确实,对于唐军来说,最主要便是取胜,只要最后能胜,出兵又何必急在一时?而且当时各地征兵大多都还没到(高、封二将之所以只能带着那些乌合之众,就是因为无兵可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怎么看唐军都必须等待。除哥舒翰的上奏之外,郭子仪和李光弼也上书言道:“请引兵北取范阳,覆其巢穴,质贼党妻子以招之,贼必内溃。潼关大军,唯应固守以弊之,不可轻出。”郭李二人主动提出去袭击敌人后方,而建议唐军在潼关的主力应坚守要塞。如果用奇正来分析的话,潼关的军队为“正”,郭李的军队则为“奇”。“正”保住了,至少自己不败,再出奇则可致胜;如果“正”不存在,那“奇”也无用。郭李二人的建议正体现了这样的策略。但通鉴是做了节选的,没有把“翰病且耄,贼素知之,诸军乌合不足战”也写上,事实情况正是如此,哥舒翰老而病,唐军又是乌合之众,这些都为叛军所知,也正因此速战才更加有利于他们。同时,郭子仪和李光弼还认为,如果师出潼关,一旦“变生京师”,则“天下怠矣。”后来的事情,果然就被他们这两个乌鸦嘴给说中了。无论是哥舒翰的上奏,还是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分析,从正反两面来论述,已经很全面了,如果玄宗真的采取这样的策略,那么安禄山真的就要失败了。

然而,将相不和在这个关键时刻发挥了它具有破坏力的作用。杨国忠怀疑哥舒翰想要谋害他,就对玄宗说叛军没有准备,哥舒翰的逗留拖延,将会贻误战机。玄宗没有看到自己的劣势,却死要面子,他本来就想出击,在听了杨国忠的话后信以为然,接连派宦官去催促哥舒翰出兵——这里不妨提前说一句,那就是玄宗既然想死要面子,那后来就只好活受罪了。看到一个接着一个的使者,哥舒翰一点办法也没有,于是抚膺恸哭起来。

从前面的介绍,我们看得出来,哥舒翰绝不是一个软弱的人,相反,他是比较洒脱、刚强的,然而这时,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却惨到要抚膺恸哭——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想起来接到一十二道金牌诏的岳飞,当时岳飞不得已奉命撤军的时候,也是仰天落泪。有人说岳飞不该“愚忠”奉诏回来,事实上宋高宗把岳家军的后援全部切断,在北方就只剩下这一支军队,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逗留。不过这里不是讨论岳飞,就不细谈了。哥舒翰遇到的情况虽然相反,但都是迫不得已,也算是异曲同工了。唐军不能轻出潼关,这是从大的方向上来说,前面已经分析过了,而从哥舒翰个人的角度来分析,玄宗的催战令就如同是催命符了。出战的话,本来有两个可能,要么胜要么负,唐军的情况基本上可以排除胜的可能,或者从反面来说,如果真能取胜谁还愿意守呢?而负又有大败和小败,小败至少是劳而无功,但还可以回到潼关重整旗鼓,其情节严重性只比高仙芝轻一点,弄不好玄宗也会生气,若是杨国忠从中作梗,譬如和玄宗说哥舒翰没尽力打,或是说与叛军有勾结,反正理由多的是,杨国忠怎么也能想出几条来,那哥舒翰这条老命就玄了。小败尚且如此,若是大败,像封常清那样,就是不用杨国忠出面,玄宗都不会容忍。想到自己将来命运的惨淡,哥舒翰能不大恸?然而,玄宗这道催命符却并未逼反哥舒翰,再次印证了哥舒翰确实是忠于唐朝的。然而哥舒翰怎么也没想到,他后来没有死在唐玄宗、杨国忠的手上,尽管他战败了;最后他是死在敌人手上,尽管不是在沙场。

六月初七,唐军与崔乾祐所率领的叛军在灵宝西原相遇。崔乾祐占据了险要,有着地利上的优势,他们南靠大山,北据黄河,有狭道七十余里。崔乾祐把精兵埋伏在险要的地方,因此从外面看上去,叛军确实人少。哥舒翰与田良丘在黄河上乘舟观察军情,看到了叛军兵少的表象,便命令大军向前进发。王思礼等人率领五万精兵在前开道,其余十万大军在后跟随。哥舒翰则带三万人马在黄河北岸的高丘上观察指挥。崔乾祐使出诱敌深入的计谋,派出不到一万的兵士,三五成群,稀稀拉拉,队伍有疏有密,士兵有前有后,唐军看到后都大笑起来,以为叛军不会用兵。按说,这么明显的诱敌伎俩并不高明,就是示弱都示的太简单了一点,如果对照《三国演义》里博望坡前赵云、刘备两次败退才把夏侯惇引入埋伏圈,那这一次伏击就有点太无聊了,显示交战双方都并不很高明。当然,我们作为纸上谈兵者,而且又是在事后,当然好说了,但在实战中却没有这么容易分辨究竟是真是假,可是总也得保持一定的警惕性啊,都说曹操多疑,但他多疑的对,又有几人敢于“虚则虚之,实则实之”的来一把呢?如果当时曹操在的话,崔乾祐的伏兵计也许就成不了了。唐军没有提高应有的警惕,实在不该,由此而产生的轻敌态度无论如何都不利于作战。但对付这些诱饵唐军肯定是会胜利的,因此两军一交战,诱饵叛军们便偃旗息鼓,向后败逃,唐军乘“胜”追击。不一会,便中了了叛军的埋伏。叛军占据高地,用滚木石块向下攻击唐军,唐军伤亡惨重,而且道路狭窄,人数众多,士兵们拥挤着,刀枪伸展不开,人也没法后撤。这或许就有如鲠在喉般的难受了。哥舒翰又以马拉毡车为前队,去冲击叛军。看来以车代人的办法有一定效果,这种情况持续到了中午,不想天公不作美,东风来的实在不是时候。崔乾祐把数十辆草车塞在毡车的前面,然后放火焚烧,顿时烈火熊熊,烟雾蔽天,加上风势,大烟吹向唐军,弄得士兵们无法睁开眼睛,于是敌我不分,互相厮杀起来。唐军以为叛军也在烟火中,于是弓弩手放箭射击。找不到敌人的确切踪影,当然就是乱射。直到天黑,唐军的箭都射完了,才知道原来烟里没有叛军,实在是白忙了一个下午。这时崔乾祐早已派同罗的精锐骑兵从南山绕过,在唐军的后面发起进攻,顿时唐军腹背受敌,首尾大乱,军心动摇,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于是有的丢盔弃甲逃入山谷,有的互相拥挤着掉进黄河淹死,更多的人当然是在鼠窜,喊杀声振天动地,唐军死伤很严重,据说是“十不存一二”。这回扮演乘胜追击角色的换成了叛军。而唐军后面的将士看见前面的部分大败,也丧失斗志,纷纷溃逃。紧接着连锁反应,在黄河北岸未渡河的军队也向后撤,哥舒翰仅与部下数百骑兵得以逃脱。他们从首阳山的西面渡过黄河,进入潼关。在潼关城外,原先为了防卫,挖了三条深沟,都是宽二丈,深一丈,结果这三条沟没给敌人用上,却成了自己军队的坟墓。当过关的人马来到时,纷纷落入沟中,很快把沟填满了,紧接着后面的人也来到,踏在他们身上得以通过,有点类似于踩踏事件。不管怎么说,最后逃入关内的残兵总共才八千多人。这样的唐军当然更加无法抵挡叛军攻势,六月初九,崔乾祐率兵攻占了潼关。

至此,最令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潼关失陷。

㈢、“大汉咣当倒地”

兵败后,哥舒翰没有回朝,想象一下,如果他回去的话,只怕多半会被杀。

哥舒翰到了关西驿站,张贴告示,收罗散兵,想要重新夺回潼关,将功补过。哥舒翰这么做,当然是不甘心就这样被杀,另外,也有想要挽回面子的原因,以及对唐王朝的忠心。事实上哥舒翰已经算是尽了一个元帅的责任,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想收复潼关,还是有积极意义的。然而,未败之时都抵挡不住,大败之后士气低落之极,还能指望有什么作为吗?如果再打,多数也是败。但这时蕃将火拔归仁发挥了作用,避免了哥舒翰的二次惨败,但却是以另一种结局收场。

火拔归仁率领一百多骑兵包围了驿站,他亲自进去对哥舒翰说:“叛军来了,请您赶快上马。”哥舒翰上马出驿站后,发现情况不对,自然知道这是火拔归仁谎报军情。火拔归仁则率部下向哥舒翰叩头说:“公以二十万众一战弃之,何面目复见天子!且公不见高仙芝、封常清乎?请公东行。”您没看到高仙芝、封常清都是什么下场吗?您难道想步他们的后尘吗?还是投降安禄山算了。哥舒翰自然不同意,唐玄宗和安禄山这时都有理由杀他,一个是因他战败,另一个则是宿仇。哥舒翰自己选择的还是唐,并不想去投降安禄山,所以就想要下马。铁心投降叛军的火拔归仁一看他不答应,就让人用绳索把他的双脚捆绑在马肚子下,将领中若有不愿意投降的,也都捆起来一齐押走。这时叛军将领田乾真赶到,火拔归仁就势 投降了他,一行人一起被送往洛阳。

哥舒翰与安禄山是仇敌,从前面的表现来看,还是很忠于唐朝的,而且他本人也不愿投降叛军,那么见到安禄山,应该狠狠的大骂一通了吧?非也非也,这么想可就错了。当安禄山问哥舒翰道:“你过去总是看不起我,现在怎么样呢?”要注意,对敌双方交兵,一方获胜后往往会这么问手下败将,当然文人有时也会这么问,比如苏秦问他的嫂子“何前倨而后恭也”,他的嫂子倒也直爽,说因为你现在富贵了。不过苏秦的问话显得有些小肚鸡肠,而李世民打败王世充、窦建德之后的问话,却有些孩子气,譬如他先问王世充以前说他是“童子”(就是说他是小孩子,看不起的意思)现在却又这么恭敬(又一起前倨后恭案),王世充吓的赶忙谢罪。哥舒翰也一样,赶忙伏地而拜,说:“臣肉眼不识圣人。”这句话听来真有些让人泄气,赶紧向上推了推眼镜,免得它跌下来——这么大一员将军,最后居然连点烈士之气都没有。哥舒翰还说,天下尚未平定,李光弼在常山,吴王李祗在东平,鲁炅在南阳,只要安禄山能让他活下来,他就写信招降这些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平定。哥舒翰知道安禄山也很恨他,怕他杀了自己,所以这么说也是为了加重自己的砝码,好让安禄山不敢轻易下手。安禄山听后很高兴,就拜哥舒翰为司空、同平章事。当然,当时以打仗为主,宰相之职基本就没什么用,而司空,本来就是荣誉头衔,当然更是无用。安禄山虽然把哥舒翰抬的很高,但从根本上就不信任他,没有给他一点实权,实际上还把他监视起来了。

安排好哥舒翰,安禄山又对火拔归仁说:“你背叛了你的主人,是不忠不义。”然后就杀了他。安禄山这么做是想鼓励臣子们要忠心,当然是想要自己的臣子忠于自己,肯定还是希望唐军能源源不断的来归降自己。但他这么做,以后唐军里面像火拔归仁这么主动投降而且还把自己的上司卖了的人,倒真的有所减少,大多数的投降都是被迫的。其实鼓励忠心也就是做做样子,等安禄山遇上真正的烈士,手下那是绝不留情的。所以,他这么做,是有点失策,因为忠臣他也杀,叛臣他也杀,大家摸不准他的脾气,不投降要命,投降也有危险。在这方面上,他就不如刘邦老练,刘邦杀死曾救过自己的丁公,那也是在平定项羽之后,所以杀这个人可以表示自己讨厌叛臣,有点兔死狗烹的意味。而安禄山还没等兔子死掉,就把狗烹了,实在不高明。其实什么爱忠臣厌叛臣,都没什么用,谁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再说哥舒翰,他当真写信去招降其他将帅,然而都遭到了回绝,他们复信责备哥舒翰的背叛唐朝,根本不给面子。当然,如果真是他们处在哥舒翰的位置上,也未必就有多忠烈,但他们的确没有理由因为哥舒翰的一句话而投降。安禄山知道没有什么效果,就把哥舒翰囚禁在禁苑中,最后将哥舒翰秘密杀死了。可叹一员常胜老将,一员曾经让西鄙人那么尊崇的将军,甚至“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李白都向他写过自荐信,这样一个人,最后竟是这样死了,容我再一次推推眼镜。哥舒翰需要有一个惨烈的结局,可惜他最后这样的下场实令人欷歔长叹,不免虎头蛇尾。和高仙芝、封常清一样,哥舒翰也可说是在一次大败之后而死,但又与他们不同的是,前二人还落个冤枉之名,而人们对哥舒翰却是非议颇多,三人共同的列传后面,史家连为高、封二人喊冤的力气都省了,用了大量篇幅来批评哥舒翰的投降,可见此事的影响。总之,这三个悲惨的人儿啊,的确不枉列在一起。

还记得本部分引语说的一个大汉正往前走着,忽然被一个不明物体砸晕,咣当倒地的话么?可以说,唐朝这时的确是被打的晕头转向了,潼关一丢,等于眼前一黑,紧接着就倒在地上,其状甚是可怜。还记得前面说李林甫比杨国忠幸运么?好吧,不再啰嗦,容我喝杯茶,下一章将为您介绍历史上著名的、柔肠寸断的、荡气回肠的、复杂多变的——马嵬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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