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关于希腊、波斯、阿拉伯、印度及中国的科学的若干思考 -- 杨微粒
关于希腊、波斯、阿拉伯、印度及中国的科学的若干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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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的历史越多，我就越注意到，中国历史上存在过的、相对于世界其它地方的主要缺憾，在数字时代已不復存在了。
其一：书写系统。尽管中国人在11世纪发明了活字印刷，但它却因中国的书写系统——毕竟至少要刻几千种不同的活字——变成了边缘化的改进。
其二：缺乏演绎法和公理化系统。
其三：科举考试排斥了科学技术的发展。
在纯粹计量智力和脑力的时候，很多证据显示东亚人智力更高（包括长尾端），尤其是在“数shù”的能力上。如果有人觉得中国人在近现代的表现不佳，那可以看看日本，他们更少受到传统羁绊，在近代化上极为成功。即便是在科学方面，也有长冈半太郎于1903年独立提出有正电荷原子核位于其中的土星型原子结构，否定了英国物理学家约瑟夫·汤姆孙在同年提出的“梅子布丁模型”。这是在卢瑟福的α粒子轰击金箔实验前几年的事情。有趣的是，长冈半太郎在学生时曾经怀疑过东亚人在自然科学方面的天赋，但在探寻过中国的科学技术史後，他觉得日本人或许是有机会的。
说到中国数学，有趣之处在于中国人处理问题的方式和希腊人的不同。它非常具象化，基于处理具体问题，高“数shù”。当然，我个人认为像证明无理数（不成比数）的存在或者质数有无穷个这样的理论发现，更让人有印象，显然也更深刻。令人惊讶的是，希腊人竟能把科技树点得如此之歪——他们发明了公理化几何学以及数论，却没能发明十进制小数乃至代数。阿基米德计算出π大于某个分数，小于某个分数。与之相对的是，中国人在几百年後的3～5世纪，通过求圆的内接6*2^N边形面积，将π的数值精确到了十进制小数的3.1416和3.1415926～3.1415927，求得的π所在的区间，比阿基米德的更精确。
中国人确实擅长实现、执行、解决具体问题，组织社会。和世界其它地方（含印度）相比，中国人的主要缺憾在于在科学方面较少提出新的深刻想法。不过在当今这个时代，深度科学（Deep Science）盛宴已过，即便你取得了类似望月新一那样的理论突破，能明白它的恐怕也只有一小撮人。哎呀，您至少得花上大几年功夫，才能把格罗滕迪克（Grothendieck）的东西都搞懂喽。我提到了印度——看看桑加马格拉马的马德哈瓦是怎么在14世纪发现正弦、余弦、反正切函数的麦克劳林级数的！英语中表示正弦的sine这个词，也是从梵语里经过多次翻译、借用而来的。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同样发现了正弦定理、余弦定理、代数。英语中表示代数的algebra和表示算法的algorithm都是阿拉伯语借词。西欧的十进制系统，也是13世纪通过斐波那契翻译的书，从阿拉伯世界引进的。此外，海什木（Ibn al-Haytham）是当时科学方法的先锋，他用科学方法论证了光是从外部发出进入人眼的，驳斥了希腊人认为光是从人的眼睛发射出去的看法。如果先秦墨家——他们对儒家持批评态度——後来仍保持了影响力，那中国人或许能在科学方面走得更远。《墨经》中定义了点和线，记述了小孔成像现象，论证了光沿直线传播；墨辩强调了逻辑和演绎推理（例如，其中有对“白马非马”命题的驳斥）。
我还记得，在刚上高中的时候，我曾经认为，现代世界——特别是现代科学——显然是白人创造的，这也是我更倾向于认为中国人聪明但因循守旧、缺乏创造力的原因。当然，我的想法也被美国教育系统中的欧洲中心主义强化了。讽刺的是，在高中还没学过物理相关课程的时候，有次我曾经向别人解释如何计算在圆轨道上运动的卫星的速度，这时某女生向我说道：
我当时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近代科学是欧洲白人发现的啊！不过现在我知道的东西更多了，显然，理论科学中一些非常重要的想法并不是西方人自己发明的，他们其实也是从波斯人和阿拉伯人那里学来的，比如十进制系统，代数、负数等等。
最终，我得说说我见过的一种理论。这种理论认为14世纪杀死了近半欧洲人的黑死病显著提高了欧洲白人的智商（当然智商最终还是会向均值回归的）。我现在很倾向于认同这个看法了——尽管从文化上看，「使用字母文字的文明发明了活字印刷」才是最大的搅局者。事情开始起变化，是在欧洲人开始阅读东罗马人、波斯人、穆斯林保存的希腊著作之后（通常是在把它们翻译到拉丁文之后）。
许多1980～1990年代来到美国的中国人都很自恨并跪舔西方。他们看到当时的中国比美国穷得多，然后就依此得出了一堆荒唐地结论。然而，我高中时通过在家看百度百科的方式自学了中华民国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前三十年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的经历，最终发现，和他们比起来，绝大多数赴美移民的华人家长，在理工科（STEM）方面都是傻逼，对于那一代科学家和工程师，他们比我还无知。他们的脑海中都刻着稻公“改革开放”的思想钢印。无需赘言的是，当我意识到现代中国受到的外部影响更多来自苏联而非西方的时候，我对欧美便更加幻灭了。希腊在某种意义上，和俄罗斯的关系比和西方的关系更深。东罗马帝国曾吸引基辅罗斯皈依东正教，更别说印欧语起源于距离希腊更近的乌克兰、伏尔加、哈萨克地区了。至于中俄关系，则是间接起源于13世纪蒙古人征服基辅罗斯之时。俄语中对中国的称呼源自「契丹」，这是一个曾经统治过北中国部分地区的民族的名字，他们使用的语言属于蒙古语族。
强者有足够的话语权解释自己的成功路径，即便他的解释只是因素之一，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那部分，反过来说，他所认为的那个“缺憾”，也不一定就是导致翻车的那个坑
关于法语，在世界上有个广为流传的说法，就是它有着绝不会出现歧义的严谨性。这说法本身没有问题，但很多人在理解的时候，却往往把因果关系弄反了，以为是源于法语本身的这一素质，所以才会在历史长河中被选中，成为公认的标杆
但事实情况是，因为法国在很长一段历史里，一直是欧陆上的霸主，所以由这个中心传达出去的一切法律、政令、外交，在演化中就必然地归纳出了一套严谨的表述，特别是大革命后，法国更是成为了各种科技标准、国际机构的中心。科学与社会的发展，以及在当时实际意义上国际间通用语地位的推动，最终才让法语完善。我们现在看到法语那些无懈可击的表达方式出现的时间，绝大部分不会超过200年
而西方关于“自由精神、科学思想”引发近代科技革命的论断，也是这种倒果为因的历史解释的典型。如果说阅读古希腊著作，就能唤醒欧洲人的科学基因，那未免太过于戏剧化。因为本质上讲，文艺复兴前的欧洲，其一神教文化基因跟西亚中东北非的邻居们，并没什么不同，所有在阿拉伯、印度、中国文明里存在的那些阻碍进步的问题，它也并不缺，有些恐怕还更严重
我们如今看到的西方，是靠着大航海时代、殖民地掠夺这些的需求，才引发了科技的发展，最终塑造了当前这样的社会结构、文化内涵、思维模式，这过程中也许有相互间促进，但后者始终属于结果，而不是相反。发达后的欧洲需要解释自己异于常人的崛起，而一个当年处于文明边缘，比较另类的希腊也就成了某种精神寄托。这并非阴谋论，我也不是希腊伪史论的拥趸，但我一直认为希腊的辉煌，绝大部分是靠西方夸张的解释方式而达到的，以至于描述中那个时代的很多场景，完全脱离了当时的社会生产力的现实。
把这种事情搬回国内，就更容易理解了。如果近代飞起来的是中国，那道家名家阴阳家们就可以解释为逻辑辩证的鼻祖；秦朝的法典也可以认为是现代法律体系的基石；度量衡、科举、官话这些更是可以堪称标准化工业时代的先驱。这个位面的现代中国，可能看起来跟现实中的现代西方大相径庭，但内在运行方式其实殊途同归，就像趋同演化一样。因为决定现代社会的内核，并非所谓文化，而是科技
单看古希腊自己的科技树发展的路子，中间缺环，不符合发展逻辑。
再看所谓集大成的师徒三人的成果，跟托古伪经的写法如出一辙。
太强也会有些反作用。汉字精炼、优雅、含义丰富多变，为“文字功夫”提供了一片沃土。
但是这也会把一些聪明人带偏。本应当是讨论技术的经典，会因为文字直白被人诟病。甚至道家的医学论文也要写成出格律、通篇隐喻，变成唱词才能流传后世。
对于技术的传播也是有些妨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