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这三起案件分别发生在佐治亚州的泰瑞尔,阿拉巴马州的梅肯县,以及路易斯安那州的华盛顿县。
劳动节后的星期二,将近三万五千名焦急的全国浸信会大会教友涌进费城议会厅参加大会开幕之前的音乐盛会。这次大会被誉为本年度世界上最大规模的黑人室内集会,即使按照全国浸信会大会一贯的豪华标准,本次参会人数之多也堪称壮观。全国各地的代表纷纷赶来见证金与J.H.杰克逊之间的巅峰对决。金在1960年的政治斗争精力几乎全都倾注在了大会主席之争上面,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掺和肯尼迪与尼克松之间的角逐。许多年来金一直在盘算大会主席易主的问题,自从1月份与合谋者们达成协议后,他就一直在狂热地推进幕后谋划。这是布道人在职业领域之内能够采取的最大胆的政治冒险。来自北方的造反者们与金约好,如果这次政变能够得手,他们将会册封南方基督教领导大会——当时美国就只有这一家以教会作为组织基础的民权组织——成为全国浸信会大会的“官方附属机构”。金坚信,只要能将黑人教会体制争取过来,他就可以打破领导大会目前的逼仄格局,并且避开与协进会之间的自相残杀。
当然,金并不打算赤膊上阵亲自单挑老杰克。他现在还是太年轻了,仅凭这一点他就没有胜算。将会因为他资历尚浅而投票反对他的布道人的数量足以扼杀这次政治冒险。尽管以便以谢教会也算势力不小,但是想要推出一位大会主席还远远不够格,因为以往的大会主席全都来自体量堪比泰坦尼克号的巨型教会。因此金的策略是支持加德纳.泰勒。此时泰勒早已名声在外,曾被白人牧师选为纽约州教会委员会主席。在布鲁克林的康科德浸信会,他那声若惊雷却又温暖人心的布道风格吸引了一万一千余名会众(在公交车抵制时期,金第一次来到纽约面向万余名听众布道,地点就是泰勒名下价值两百五十万美金的新建教堂)。所有布道人都知道,这场针对J.H.杰克逊的政变绝非轻描淡写,事实上此前杰克逊已经撤掉了好几位州分会主席,就因为对方略微不忠。有一回他还将好几名布道人打包送进了监狱。如果这次行动失败,每一位泰勒的公开支持者都会被杰克逊打上人人得而诛之的烙印。各种忧虑交织在一起,致使大部分的拉票活动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密谋者们甚至用暗语来指代“阿拉巴马”与“俄亥俄”。
曾在公交车抵制期间前往蒙哥马利献唱的著名歌手马哈丽亚.杰克逊也参加了本次大会。她在布道人对阵双方的阵营里面都很受尊崇。身为福音女王的她在相当程度上象征了大会的特质,而且她还是一战期间黑人沿密西西比河搬迁至芝加哥的大迁徙的亲历者。热爱美食的她惯于采用多年以来积累的烹饪技艺来描述自己的人生:她在新奥尔良学会了烹煮短吻鳄幼崽,到了芝加哥以后她这一代黑人又向当地养殖户传授了利用猪下水制作香肠的工艺,将这些原本只能扔掉的废料变成了美餐。在芝加哥,年轻的玛哈丽雅.杰克逊很快爱上了福音音乐之父托马斯.多尔西。建制化教会指责他们两个在教堂里面“狂呼乱叫”,不仅用野蛮的旋律贬低了自己的种族,还抢走了牧师的风头。于是马哈丽亚只得在她心爱的全国浸信会大会里面闷声隐藏了二十年,在此期间她曾给日后同样在灵歌界大红大紫的艾瑞莎.弗兰克林换过尿布,还在音乐筹备会上认识了来自亚特兰大的老金夫人。最终大会的政治立场发生了转变,她本人也因为在1950年因为参加埃德.沙利文的电视节目而一举成名,于是她就成为了全国浸信会大会的“官方独唱家”,在大会当中成为了不可轻忽的一号人物。
在马哈丽亚看来,维持生计的关键就在于维护她眼下的地位。她与金交情不浅,几周前金前往芝加哥参加民权团体针对共和党党代会举办的宣传活动,期间就借宿在马哈丽亚家里。但同时她又是老杰克的忠实追随者。她这次参会的随行人员包括一名新律师昌西.艾斯克里奇。昌西第一次亮相就卷入了大会的诡异气氛:大会本质上就是一场没完没了的礼拜仪式,只不过从里到外都涌动着激增的政治纷争。艾斯克里奇注意到马哈丽亚一直在谨守中立,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即将爆发的争斗触及了深层次的宗教信仰、政治立场以及种族理念,对阵双方各自的追随者几乎就像崇拜偶像那样尊崇他们的首领。空气中弥漫着分裂的气味。大会秘书长T.J.杰米森是杰克逊前任的儿子,也是1953年巴吞鲁日抵制公交车运动的发起人,还是金的老朋友,并且以抗议领头人的身份成为了金在公交车抵制期间的第一位顾问。就个人而言,他相信泰勒和金代表与维护的一切理念,但是他还是痛苦地决定支持杰克逊,因为他也想成为主席,而且他认为实现这份抱负的最佳方式就是继续留在杰克逊的派系当中。至少泰勒一派是这么认为的,他们甚至放言声称表示信不过杰米森秘书长为主席选举计票。
宾夕法尼亚州州长戴维.劳伦斯在这一周的周三正式欢迎全国浸信会大会在费城召开。此前劳伦斯州长曾受肯尼迪参议员指示在洛杉矶发表了林登.约翰逊的副总统提名演说。第二天大会进行了主席选举。周五的《纽约时报》第60页刊载了一则短小的电讯,这是当时唯一提及此事的白人报社:“黑人浸信会挑选了一位来自布鲁克林的牧师。”其中还引用了加德纳.泰勒的胜选演讲——选举将会把全国浸信会大会“推向民权斗争的最前方”。这则短讯相当准确地陈述了泰勒派系的政治企图,但是对于大会现场实际情况的描写却相当肤浅。
大会上的实际场景简直就像疯人院一样热闹。周四早上,老杰克在一众支持者的簇拥下进入会议厅参加事务会议。欢呼声过了好半天才平息下来。泰勒派系早就为此刻做好了准备,他们专门从行进军乐队里面找来了两名身穿制服的低音鼓手,将军鼓敲得震天响,以完全不亚于前者的气势表明他们不会被吓倒。J.H.杰克逊敲了半天议事槌,总算让大会进入了正式程序,这时泰勒派系又提出要“清理议事厅”,将投票代表与访客分开,同时通过各州点名的方式选出大会主席。出人意料的是,杰克逊居然认可了这项提议,现场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等到提议真正开始执行的时候,现场又再次欢呼起来。有些杰克逊派系的成员甚至开始怀疑主席是否打算放弃本次竞选。但是堪萨斯州分会主席突然出人意料地宣布,他领导的提名委员会认为杰克逊博士比泰勒博士更有见地并且希望大会能够按照委员会的意见一致推举杰克逊连任。这一下会场完全失控了。支持者的喝彩欢呼与反对者的气愤呐喊相互冲撞。激动狂乱的议程专家们纷纷开始辩论这项动议能否取代点名选举。
一片喧嚣之中,杰克逊驳回了将委员会提名报告与投票活动区分开来的动议。泰勒派系随即浩浩荡荡地涌向了讲台,低音鼓手重新敲起了军鼓。相互对立的竞选团体高举着支持泰勒或杰克逊的牌子在大厅里巡游。两名布道人与一名女性用前臂狠砸着钢琴键盘。会场上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吼叫。“我们要杰克逊!”“我们要泰勒!”“清理议事厅!”“赫鲁晓夫!”之类的叫声偶尔也会从震耳欲聋的背景噪音当中凸显出来。杰克逊试图针对这项动议进行口头表决,但是有人突然拔掉了广播系统的电源。站立在讲台下的记者后来写道,尽管距离杰克逊不到六英尺,但是他们依然完全听不到台上究竟正在喊些什么,满耳朵都是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的大鸣大放。在一名费城警察局局长的请求下,秩序终于逐渐恢复,代表们开始合唱《荣耀归主名》(Glory to His Name)和《主啊,站在我身边》(Oh Lord,Stand By Me),但是刚一开始议事,混乱的场面立刻再次上演。最后杰克逊只得敲了一下议事槌——尽管谁也听不见——然后就离开了会议厅,在一群白人警察的护送下回到了本杰明.富兰克林酒店。
杰克逊前脚刚走,杰克逊派系的副手立刻宣布杰克逊获得提名委员会的口头批准并且再次当选,当天会议议程全部结束。上千名参会人员随即涌出会场,喜悦、释然与愤怒的情绪全都搅合在了一起,所有人都在忙着分析今天这次的选举。不过泰勒派系的骨干们并没有离场,而是做出了继续开会的紧急决定,就好像杰克逊的离开仅仅是耍脾气而已。他们找到了一名有权在主席缺席时主持会议的大会副主席主持局面,并且不顾混乱嘈杂的环境以及对手的敌意挣扎着继续点名唱票。约莫三个小时后,他们得出了最终统计结果:泰勒以1864票对536票赢得了选举。
此时台下的金立刻站起身平息了会场秩序并且开始讲话。他公开摆明了自己对于泰勒派系的支持,还提议选举一批泰勒派系成员担任全国浸信会大会的部门负责人。接着他就拿出了一份深思熟虑的政治名单,T.J.杰米森以及其他几名铁杆杰克逊亲信都成了清洗对象,不过也有其他几名杰克逊派系成员得到了保留从而促进两股势力的和解。金的名单经过唱票获得了通过,然后加德纳.泰勒才走进了会场。与此同时得知情况有变的杰克逊派系成员也纷纷重返会场,意欲阻止政变份子将生米做成熟饭。震耳欲聋的呼叫声迫使刚刚胜选的泰勒站在台上陷入沉默,尽管支持他的牧师一直站在他身边为他鼓劲。过了一会儿,J.H.杰克逊也在派系成员的簇拥下回到了会场。他奋力挤上主席台,摆出一副坚决驱逐篡位者的神态,泰勒则迅速抢过了麦克风。两个竞争对手就这样在台上僵持起来,两人全都死死盯着对方,一连几个小时都不肯示弱,直到十点半城市官员开始熄灯,这场对峙才宣告结束。金走出会场之后立刻向记者们宣布:“人们以压倒性优势支持泰勒博士。杰克逊博士不愿意体面下台实在非常不幸。”有记者悲哀地指出,众多噪声制造者中有几位代表一直在野蛮敲打一台音乐会三角钢琴,累计时间长达将近五个小时。
第二天,泰勒派系的一队律师说服一名美国地方法院法官签署了一份命令,要求大会向正式当选的加德纳.泰勒主席上缴所有会议记录与经费*。几乎在同一时间,杰克逊的律师团也通过另一位联邦法官给加德纳.泰勒下达了禁令,要求泰勒停止一切违背合法当选主席J.H.杰克逊命令的行为。第八十届全国浸信会大会比原计划提前两天结束,尚未进行的大会活动全部遭到了取消,布道坛上空空荡荡,主日学校的课本没了买书的顾客,精心排练的唱诗班表演没了听众,就连早早付费的酒店房间也是空无一人。两派人马之间的斗争在联邦法院持续了几个星期,两名显然搞不清状况的白人法官稀里糊涂地签署了互相冲突的命令。面对如此棘手的案情,这两位法官只得找到费城民事上诉法庭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黑人法官寻求建议。 世俗社会的法律并不包含适用于教会纠纷的条例,所以涉案的法官们最终全都设法放弃了他们的裁判权。杰克逊继续保持着对于理事会、金库以及大会财产的控制权。此时的他不仅怒火中烧,而且决不屈服。昌西.艾斯克里奇回到了芝加哥,并且很快认识到他在杰克逊的故乡遭到了抵制,当地浸信会的牧师们再也不肯为他联系法律业务了。至于金则至少还要再等一年才能实现借用全国浸信会大会的权力来推进民权运动的梦想。
泰勒的律师团成员包括本杰明.胡克斯(Benjamin Hooks),此人来自孟菲斯,平时兼任布道人,也是领导大会理事会的成员之一。其他成员还有金在克罗兹求学期间结识的忘年交J.派尔斯.巴伯牧师的女儿,以及昌西.艾斯克里奇。
在巴尔的摩,经过将近十年坚持不懈的谈判之后,这座城市当中的白人和黑人浸信会信徒终于走到了一起,共同讨论种族紧张局势下教会应当起到的作用。这次会议本身堪称历史性事件。一直争执不休的陌生人群如今平和地聚在了一起。黑白双方的布道人们各自选出了一位代表为大家讲述共通的宗教历史。黑人这边推举了弗农.约翰斯,各位同工们都希望他的学识能够让白人教友眼前一亮。此时的约翰斯间接受雇于巴尔的摩的某几位白人牧师,因为他是专门从事成人教育的马里兰州浸信会中心的负责人,而这个项目又是由白人南方浸信会以及全国浸信会大会联合主办的宣教计划。
到了约定的日子,一百五十名布道人来到第七浸信会教堂一起吃午餐。无论是座位安排、美食祈福、歌唱《耶稣让我靠近十字架》(Jesus Keep Me Near the Cross)或午餐本身都没有引发任何争议。但是当白人代表开始宣讲基督救赎的主题时,情况就有些不对了。当此人讲到“在羔羊之血当中洗净”时,弗农.约翰斯在座位上明显地抽搐起来。等到这位白人牧师刚刚讲完,约翰斯腾地一下突然站了起来。他既没有等着别人介绍自己,也没有按照计划热情地问候大家,而是当场高呼:“我对于南方白人教会最失望的一点就是他们花费了全部时间来应付钉上十字架之后的耶稣,却从没考虑过钉上十字架之前的耶稣。还有许多黑人布道人的内心也早已遗忘了这一点。”
接下来约翰斯又转向刚刚就座的白人布道人说道:“你除了宣扬耶稣的死,别的什么也没干。如果送死就是基督教的核心,那么上帝根本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只要在周五让耶稣降临,让他们直接杀死他,然后等到周日复活节再把他拽回天上去就行了。你的布道归根结底就这么点内容。你却不说耶稣如何花费三年时间教导世人只有通过彼此相爱才能彰显人的宗教,敬爱神而厌恶同胞的人是骗子,而且真理不在他那里。耶稣正是因为宣讲这些内容才得罪了他自己所处的建制派教会的统治者以及来自罗马的殖民当局。这就是那些人把他钉在十字架上的原因。”
听众一个个瞠目结舌,许多人都在座位上极力后倾,想与约翰斯拉开距离。不管不顾的约翰斯继续向听众们迅速解释了财主达维斯与乞丐拉撒路的故事,还讲了另一个上帝如何斥责亚伯拉罕把陌生人从帐篷里推出去的故事。“耶稣的理想和世人的行为之间确实存在着天壤之别,但是耶稣没有疯,是我们疯了。教会从未正式弃绝山上宝训,只是将其冷落在一边而已。我只想讨论受难之前的耶稣,我一点也不在乎耶稣受难之后发生了什么。”
说完这番话,约翰斯再次坐了下来。这番演说耗费的时间如此之长,以至于就连说笑话或者说套话的工夫都没有了。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满面通红,食欲全消。巴尔的摩黑人与白人浸信会教徒之间试探性的兄弟关系就这样遭到了扼杀。约翰斯被迫辞去浸信会中心负责人的职务,再次回归了游方布道的生活方式。此外约翰斯还在费城的全国浸信会大会现场采用同样生硬而不可取的方式为金所主张的世俗宗教理念进行辩护,并且造成了同样惨烈的结果。
对于没有亲身参与其中的人们来说,无论是约翰斯的闹剧、鲍勃.摩西与约翰.多尔的南方乡间旅程还是全国浸信会大会的内战都是毫不起眼的小事。眼下美国最关注的政治与宗教焦点是总统竞选所引发的争议。诺曼.文森特.皮尔与一众德高望重的新教牧师公开质疑了允许罗马天主教进入白宫是否明智:“我们的美国文化岌岌可危!”为了直接回应这一挑战,肯尼迪参议员在休斯顿发表了一场正式演讲。“美国是政教分离的国家——任何一位天主教士都无权指示总统如何行动(假如总统也是天主教徒的话),也没有哪位新教牧师有权命令教众投谁的票,没有哪家教会或者教会学校能够获得任何公共资金或者政治偏袒……”这场演说有效地将宗教问题在接下来竞选活动当中推到了场外,与同样爆炸性的民权问题一起坐上了冷板凳。两位候选人都认为自己在提名大会之前的承诺以及正式竞选政纲当中过度强调了种族问题,需要往回找补一下。这次大选期间将会史无前例地进行四场电视辩论。在9月26日的第一场辩论当中,尼克松与肯尼迪不约而同地抑制住了讨论种族问题的音量。两人在国内事务方面达成了一致,他们都认为美国是富有、强大且自由的国度——但是为了实现美国的立国理念,为了应对世界范围内共产主义势力的威胁,这个国家仍然需要变得更加富有、更加强大、更加自由。
为了确保民权议题在总统竞选当中不至于完全出局,在肯尼迪竞选团队当中工作的民权人士采取了低调隐蔽的行事风格。竞选总监罗伯特.肯尼迪把他们安排在K街的办公楼里,独立于康涅狄格大道的全国竞选总部以外。萨金特.施莱弗与哈里斯.沃福德将这个竞选分部命名为“民权办公室”,在竞选团队内部引发了很多争议。在肯尼迪兄弟的亲信当中,来自科罗拉多州的律师拜伦.R.“离心机”.怀特(Byron R. White)尤其坚决认为这个名字会刺激到边缘白人选民。最后双方终于达成了妥协。沃福德和施莱弗可以保留办公室的名称,但是他们也同意在接下来一场候选人承诺到场的大型公共活动当中不使用“民权”一词。于是原定的哈莱姆民权大会就变成了宪法权利民主党全国大会。
对施莱弗和沃福德而言,他们的办公室在竞选团队当中原本地位就不高,如今还要面对两个黑人助选团之间不合时宜的内讧——他们互相争夺办公用品、办公空间以及与候选人一起公开亮相的机会——这样一来民权办公室的地位无疑进一步遭到了削弱。第一个助选团的代表人物是一对夫妇,他们曾经在肯尼迪参议员面前谈论他们在玛莎葡萄园岛的度假屋,从而与肯尼迪搭上了线。他们声称自己能量很大,然而罗伯特.肯尼迪却对他们嗤之以鼻,认为这对夫妻充其量是两个交际弄臣而已,后来他更是发现这位丈夫居然还曾经效力于吉米.霍法的卡车司机工会*。于是肯尼迪又雇用了一名来自汉弗莱竞选团队的黑人律师并且组织了第二个黑人助选团。但是此人入职之后只顾着与弄臣夫妇纠缠撕扯,还没干多少正事就在俄克拉何马州引发了全面警报危机——有人看到他在中途挽着一名白人女性走上了竞选专机的舷梯。这些破事闹得沃福德与施莱弗整天焦头烂额,他们认为这一切乱象全都表明肯尼迪兄弟对待黑人问题毫无一定之规,根本就不上心。就算找几个脸上涂满墨汁的白人演员硬充黑人来装点门面,对于这哥俩来说也没有区别。
相比之下,施莱弗对于黑人群体的了解则要深入得多。因此他决定聘请一位路易斯.马丁(Louis Martin)来主持工作,首先让他调解两个黑人助选团之间的纠纷,然后就将竞争者全都从竞选团队里面排挤出去。马丁是一名不同凡响的危机处理人,为人冷静风趣而且相当有钱。他曾收购并且出售过好几家保险公司,曾在密歇根州创办了一份报纸,曾在《芝加哥卫报》干了十二年编辑,还曾担任黑人报业协会主席。他参与总统竞选的资历可以追溯到1944年。施莱弗很钦佩马丁的率直,所以就开门见山地询问对方,肯尼迪阵营赢得黑人选票的最重要步骤究竟是什么。“作为一名老资格报人,我可能有先入为主的毛病,”马丁说道,“但我认为你们应当下大力气拉拢黑人报界。当年就是他们宣判了斯帕克曼和基福弗的政治死刑*,罪名无非是这两人都是南方人。如果你们不能抓紧采取措施,他们将会采用同样的手段来料理林登.约翰逊。而且我还知道,假如不给钱的话,我们这些报社绝对不会主动给你帮忙。”
这一番话虽然听上去既冷酷又世故,但却正好击中了施莱弗的心坎。他知道,假如民权人士希望得到更严肃的对待,那么就必须少谈对错,多谈利害。肯尼迪竞选团队的内部口号是“坚韧”,那些只知道理想主义却不晓得世事艰难的人们必然会被视为废物。施莱弗立刻意识到,路易斯.马丁不仅了解黑人世界的内部运作方式,还能干脆利落地向罗伯特.肯尼迪、劳伦斯.奥布莱恩、拜伦.怀特以及其他肯尼迪竞选的局内人解释清楚。马丁很清楚如何通过购买广告位来安全转账,而且他似乎也确切知道每一位黑人报社主编针对林登.约翰逊的敌意分别需要多少钱才能缓和下来。这些都是位于种族鸿沟另一侧的内部领域,就连哈里斯.沃福德在这里都会感到茫然无措。
施莱弗认为马丁简直就是天赐的礼物。自从跟马丁谈论竞选那天开始,施莱弗就一直惴惴不安,直到最终说服他前往华盛顿才算踏实下来。“我会给你弄到钱的。”他许诺说。马丁刚刚入职就为民权办公室解决了一道微妙棘手的难题,也就是如何应付威廉姆.道森(William Dawson)。来自芝加哥的道森是黑人议员的领头人,而且经由芝加哥市市长戴利的推荐,罗伯特.肯尼迪还任命他担任了竞选活动的名誉主席。可是道森上任第一天就抱怨公民权利这个名称冒犯了“我们善良的南方朋友”,此外他还拒绝上班,直到K大街的办公室升级到配得上他的身份才算完。这样一来施莱弗和沃福德就陷入了窘境。身为白人的他们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人脉广泛的黑人,而且此人在种族问题方面的立场比他们两个还要保守。马丁告诉他们不用为了道森的事情发愁,因为他只不过是戴利的政治机器里面的一名老朽政客而已。按照马丁的建议,他们给道森专门安排了一间私人办公室,俗称“汤姆叔叔的小屋”。除非碰上需要全体人员抛头露面的正式场合,否则他们就不去招惹道森。
路易斯.马丁也并非总能创造奇迹,比方说即便是他也没能说服杰基.罗宾逊支持肯尼迪。正如几个月前肯尼迪参议员担心的一样,这位当今世界上最广受爱戴的黑人球星在9月初宣布支持尼克松。他甚至献出了几乎全部时间为共和党拉票。这件事在肯尼迪阵营看来无异于一场灾难,肯尼迪身边的顾问们全都密切关注着事态进展。对于他们来说,罗宾逊之后最重要的黑人支持者就是亚当.克雷顿.鲍威尔。自从洛杉矶的民主党党代会之后,鲍威尔就离开了美国,驾驶着私家游艇在地中海上四处巡游,期间黑人媒体都在言之凿凿地声称他正准备和第二任妻子、歌手黑兹尔.斯科特离婚。在将近两个半月的地中海巡游期间,鲍威尔通过无线电报指使一位使者与肯尼迪的人马开始谈判。这位密使径直找到了萨金特.施莱弗。施莱弗立刻意识到,要想获得鲍威尔的支持,就必须支付现金酬劳。肯尼迪的高级助手们仓促召开了一系列会议,最后一致决定把谈判事宜交给路易斯.马丁来处理。
鲍威尔的使者雷.琼斯提出了条件:肯尼迪一方预付三十万美元现钞,鲍威尔则会在全国范围内组织黑人投票。马丁听后放声大笑,似乎在提醒琼斯,他的谈判对手并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白人实习生。马丁知道鲍威尔永远不会成立什么全国性的组织,这笔钱无非是装进了鲍威尔自己的口袋,这个计划不过是个精心包装的骗局。他和琼斯之间的关系迅速发展成了基于强硬对抗的惺惺相惜。他们达成了初步协议:肯尼迪一方支付五万美元,换取鲍威尔的十场背书演讲。结果双方再次陷入了僵局:如果鲍威尔先行演讲,琼斯不相信肯尼迪方面会如约付款;而如果先付钱,马丁又不相信鲍威尔会如约演讲。最终纽约市市长罗伯特.瓦格纳出面充当中间人,这才解决了问题。肯尼迪的妹夫史蒂芬.史密斯(Stephen Smith)将五万美元交给瓦格纳,然后鲍威尔每完成一次演讲,瓦格纳就支付给他五千美元。马丁与鲍威尔最后一次联系时试图劝说鲍威尔等到大选过后再公布离婚消息,但是鲍威尔只答应延期到第一次演说之后。
鲍威尔在离开地中海返回美国的途中批准了这项安排。10月11日宪法权利民主党全国大会在纽约哈莱姆区召开之前,双方就敲定了一切细节。休伯特.汉弗莱、埃莉诺.罗斯福以及四百余位民权领袖在本次大会上共济一堂,就如何处理民权事务的问题准备了一份报告。肯尼迪参议员登台宣称,艾森豪威尔总统本应在六年前布朗案裁决结果公布之后就立刻召开这样一次大会,这番话引起了一阵欢呼声。接着他宣布了大胆的竞选承诺,宣布要通过总统行政命令结束联邦住房补贴体制当中的种族歧视,“大笔一挥就要实现这一点!”现场的欢呼声致使肯尼迪有些飘飘然起来。他进一步宣称种族自由是源于美国且属于美国的理念,与俄国人无关。他高喊道,非洲没有名叫叫列宁、马克思或者斯大林的孩子,甚至都没有名叫理查德.尼克松的孩子。现场一片赞同的呐喊声。“但是却有些非洲孩子名叫乔治.华盛顿!”他继续喊道,“也有些孩子叫托马斯.杰斐逊!可能还有几个孩子名叫亚当.克莱顿.鲍威尔呢!”
“杰克,注意影响!”鲍威尔从后面不怀好意地大声插了一句,场下登时哄堂大笑,大家都在笑话鲍威尔的花花公子名声。
十天后,鲍威尔的离婚公告成为了黑人媒体的重大新闻。肯尼迪的顾问们迟迟没有发布民权会议上承诺的报告。更出人意料的是,金走进了监狱。
当时肯尼迪或者施莱弗都不知道,这位律师也曾经在全国浸信会大会主席之争当中效力于J.H.杰克逊。从金的角度来看,这一点进一步说明了肯尼迪兄弟在挑选黑人员工时缺乏识人之明。
来自阿拉巴马的约翰.斯帕克曼参议员与来自田纳西的易特斯.基福弗参议员分别是阿德莱.史蒂文森在1952年与1956年的竞选搭档。
金错过了纽约的宪法权利集会,因为他要参加领导大会的理事会年会,会议地点是路易斯安那州的什里夫波特。这是领导大会连续第三年在密西西比或者路易斯安那州附近召开年会。巧合的是,密西西比州政府当局在这一年给黑人布道人们传来了一条坏消息。两年之前,克莱农.金因为申请入读密西西比大学而被关入精神病院,一年之前又有一位克莱德.肯纳德(Clyde Kennard)刚刚离开密西西比州南方学院招生面试处就在校园里面遭到了逮捕,罪名是开车饮酒。不久前哈蒂斯堡警方又以盗窃罪的名义再次逮捕了肯纳德。这一次警察在肯纳德的谷仓里发现了五袋鸡饲料。此前警方已经逮捕了一名年轻的黑人男孩,他招认鸡饲料是他偷的,也是他将鸡饲料藏进了肯纳德的谷仓,但是又声称自己受到了肯纳德的指使。这名黑人男孩因为指认肯纳德而被判处缓刑并且允许保释,很快就重新回去工作了,肯纳德则沦为了主犯并被判处七年徒刑,要在密西西比州苦役营服刑。就算等到刑满释放之后,背负重刑案底的他也永远无法申请密西西比州任何一所全白人高校了。民权领袖梅加.埃弗斯(Medgar Evers)公开抨击这场审判是赤裸裸的陷害。
在亚特兰大,金正在承受来自三方面的压力:学生们希望他加入静坐示威;父亲与很多当地黑人领袖希望他能支持尼克松;哈里斯.沃福德、路易斯.马丁以及著名歌手弗兰克.辛纳屈等等其他人则希望他支持肯尼迪。所有这些压力在10月的非学委会议上同时向他压了过来。10月14日,非学委大会在亚特兰大摩利亚浸信会教堂举行,有超过二百人参加了这次为期三天的会议。金在会上就非暴力哲学进行了演讲。贝亚德.拉斯廷原本也打算进行演讲,但学生们取消了对他的邀请,因为劳联-产联的官员威胁声称,如果拉斯廷出席会议的话,他们就取消对于非学委的资金支持。拉斯廷争议成了这个周末最激烈的内部纷争。鲍勃.摩西的通讯员简.斯坦布里奇竭力主张一个人的行为动机与自由结社的原则不相干,不过她的意见遭到了否决,因为劳联-产联的资金支持对于非学委来说至关重要,于是她就退出了非学委以示抗议。拉斯廷因为当面被拒也退出了大会。不久前的夏天他刚刚遭到亚当.克莱顿.鲍威尔的要挟,现在这份闭门羹对他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在接下来局势动荡的三年里,他与金以及南方民权运动都拉开了距离。
阿姆奇.穆尔也从密西西比赶到会场并且提出了新想法,他建议非学委的学生们在密西西比安营扎寨,帮助当地黑人办理选民登记手续。不过他的设想仅仅得到了出于礼貌的回应,因为登记注册工作寂寞且抽象,远不如大规模游行那样令人兴奋。黛安.纳什提出了反种族隔离机构纳什维尔行动计划,主要内容是针对施行种族隔离的商店、餐厅、剧院以及其他公共设施开展一系列抗议与抵制活动。詹姆斯.劳森则无情地督促学生们深化他们对于非暴力运动的投入力度,他认为这帮孩子们在春天离开监狱无异于荒废了“最好的时机”。他宣称,“与其让成年人们四处奔走为你们寻求保释,还不如坚持让他们四处奔走从而尽快终结这个导致我们入狱的体制问题。如果历史再给我们一次机会,那么我们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劳森对于学生们的影响力再次赶上甚至超过了金。他这篇“进监狱,不保释”演说创立了一股先锋精神,这股精神将会长久影响金与亚特兰大学生运动领袖们之间的关系。亚特兰大的大学校区是美国南方黑人大学生最集中且社会形象最受尊敬的区域,非学委的力量来源也正在于此。但是与其他地区的非暴力消耗战相比,非学委到目前为止的抗议力度似乎显得微不足道。他们仅仅在牢房里待了一天就出来了,而且还并没有取得废除种族隔离的胜利。正如鲍勃.摩西此前意识到的那样,亚特兰大学生在非暴力斗争当中的组织水平无可挑剔,装备也堪称精良。他们收集了大量的无线电对讲机,抵挡投掷物的风雨衣,还有防雨水的压膜纠察标志。但是他们并没有完全打破自身的禁忌。在这个成败对错的标准正在悄然变化的时代,他们是一群有些手足无措的精英份子。
亚特兰大学生领袖们恳求金加入以入狱为目标的静坐运动,因为金的现身将将会极大提升运动的实力。只要金参与进来,这场运动就肯定能成为头版头条新闻,并且产生仅凭学生行动所不能企及的强大政治压力。金的弟弟、现年二十九岁的A.D.此时正在摩豪斯学院就读,他也希望二哥能助他们一臂之力。一同请愿的还有朗尼.C.金(并不是金家的亲戚)、斯佩尔曼学院院长赫希尔.苏利文(Herschelle Sullivan)以及亚特兰大学生运动的联合领袖们。伯纳德.李同样希望金能站出来。李曾经被阿拉巴马州立大学驱逐的经历使他成了校园里的英雄,在转入亚特兰大莫里斯.布朗学院成为高年级学生后不久,学生们就选举他成为了学生会主席。
骄傲、恐惧与政治考量一时间吞没了金。他告诫学生们,如果他当真加入行动,那么公众的注意力肯定会从学生那边转移到他自己身上。更糟糕的是,一些重要的民权领袖很可能因为学生们和金走得太近而不再帮助学生团体。现实就是这样丑陋。也许他们应该像非学委领袖经常建议的那样始终保持自身的独立性。学生们则有不同意见:亚特兰大是金的家乡,里奇商场——城里最大的百货店以及这次运动的首选目标——也是金和父母还有以便以谢会众们一直购物的地方。亚特兰大最受追捧、最能令人颜面有光的财产之一就是里奇的赊货牌,现在学生们鼓励黑人放弃里奇商场的赊货牌,借此抗议商场里的种族隔离制度。金多虑了,学生们说。只要是在亚特兰大,金无论参与任何民权运动都永远不会成为半道硬闯进来的外人。里奇商场是亚特兰大的象征,也是南方希望的象征;而金则是黑人希望的象征。
“好吧,也许我应该参与进来,”金说道。可他心里依然有些没底。无论是在家里、在以便以谢教堂还是在非学委会议的会间休息时间里,学生们抓住一切碎片时间对金展开了软磨硬泡的攻势。金离开亚特兰大去外地做演讲,学生代表团也跟着他来到机场,直到起飞前都一直在候机厅里团团包围着金。这时金从公交车抵制运动一开始便认识的和解团契分会秘书格伦.斯迈利刚巧也途经机场,打算飞往另一个方向。他看到金被六七名学生困在正当中,双手捧着脸,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斯迈利赶快赶上前去打招呼,这才算是给金解了围。这一番纠缠害得金都没能赶上飞机。
回到华盛顿,距离总统大选只剩三周时间了。路易斯.马丁与哈里斯.沃福德承担了越来越重的压力。整体而言,肯尼迪阵营在种族问题方面是得分的,因为他们抓住战机狠狠修理了一顿尼克松竞选的搭档亨利.卡伯特.洛奇(Henry Cabot Lodge)。肯尼迪主持的哈莱姆集会的热乎劲还没过去,洛奇就决定来一招顺势而为。他既像承诺又像预言一般地表示,尼克松政府将会任命一名黑人内阁成员。肯尼迪参议员立刻抓住了对方的破绽,声称这项声明“才是最严重的种族歧视”。他和林登.约翰逊各自承诺肯尼迪政府任命内阁成员的时候不会考虑种族或宗教背景——他们只看“资质”。尼克松副总统也公开表明了同样的立场,不动声色地驳斥了洛奇的言论。将近两周的时间里洛奇都陷在自己惹出的争议当中无法自拔。尽管这个插曲对肯尼迪有利,可是归根结底肯尼迪的论调还是在迎合白人选民,这一点难免使得沃福德与马丁有苦难言。洛奇为肯尼迪和约翰逊提供了一个攻击共和党的安全切入点,那就是共和党过度同情黑人。
沃福德与马丁需要想出一套吸引黑人选民的姿态。马丁在办公室里的口头禅是“要把所有的赛马都拉上跑道!”——无论是黑人报纸、协进会、教会、鲍威尔还是黑人明星都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此时的金还是一匹完全不在肯尼迪跑道上的赛马。沃福德和马丁致力于与 金达成协议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尽管金告诉他们自己不会正式表态支持任何一位候选人,但他同时又暗示愿意为肯尼迪的民权承诺说些好话,前提是肯尼迪要做出一点稍微引入注目的举动来证明自己的诚意。金希望肯尼迪能够来到南方登门拜访一下自己,最好实在领导大会开会期间。金认为这次会面的地点很重要,因为黑人选民对政治的虚伪性很敏感。在法院裁决得不到执行、民权纲领只能充当摆设的时代,金和肯尼迪的会面无论发生在纽约还是芝加哥都没有丝毫意义,可是如果发生在亚特兰大或蒙哥马利却意义非凡。
金和马丁以及沃福德在电话里详细讨论了作为会面地点的不同城市以及会面之后的几份特别声明各有什么利弊。三人就此进入了谈判的领域。两位肯尼迪的手下很清楚,他们谈下来什么条件都是次要的,怀有敌意的上司们以及总统候选人本人能否接受他们谈下来的条件才是主要的。因此他们试图说服金后退一步,把会面地点改到其他城市,比如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维尔或者密苏里州的圣路易斯。两人认为肯尼迪团队肯定不会喜欢金的“非党派声明”——对于他们的领导们来说选民只有两类,要么支持肯尼迪,要么不支持肯尼迪。如果金拒绝公开支持肯尼迪,那么他在选择会面地点的时候就没有寸步不让的资本。在讨价还价的时候,路易斯.马丁警告金,倘若大选前夕爆发了大规模民权示威,那么他们三人谈下来的一切协议就肯定会统统作废。肯尼迪竞选的战略家们最憎恨的就是示威活动,他们绝不想让北方黑人选民感到肯尼迪与镇压示威的南方官员站在同一条战壕里。与此同时,示威也可能使肯尼迪接触到金这样的人,而肯尼迪很可能因此而失去巨大的南方白人选民集团的支持。民意调查已经显示肯尼迪很可能成为一百多年来首位丢掉南方的民主党候选人。
此外肯尼迪也借助好莱坞向金施加了不小的压力。此前通过哈里.贝拉方特与克拉伦斯.琼斯牵线搭桥,金说服了弗兰克.辛纳屈、小萨米.戴维斯以及其他辛纳屈圈子里的艺人们在1月份为民权运动举行筹款义演,地点就设在卡内基音乐厅。辛纳屈是肯尼迪的坚定支持者,从初选开始肯尼迪就选用了辛纳屈演绎的《深深的希望》(High Hopes)作为主打宣传歌曲。在辛纳屈看来,金拒绝参加肯尼迪在加州的竞选活动就等于欠了他的人情不还,对此他感到很不满意。于是他通过萨米.戴维斯给金传话:肯尼迪参议员是他辛某人的朋友,金既然看不起他的朋友,那么以后也别再指望他帮忙了。为对抗这个含蓄的威胁,斯坦利.利维森联合贝拉方特一起支持了金的无党派承诺。利维森写信为金提出了建议:“务必对萨米.戴维斯强调,如果你明确表示党派立场,那么你争取南方选票的努力效果将会遭到极大的削弱。有时我认为人们太过看重你的人格魅力,而不是把你当成一名领导者、一个将要承担数十年责任并引领巨大变革的领袖。弗兰克、萨米以及其他人既不是智识领袖也不是道德楷模,所以他们才能轻易做出决定而不需要应对你所背负的重担。”
金在非学委会议期间收到了利维森的来信。他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洛奇声称要让黑人进入内阁的言论刚刚引发了激烈争议,包括金的弟弟在内的亚特兰大学生也正在苦苦纠缠着他。金结束这一轮巡回演讲刚刚回家,学生们就在老金夫妇家里又一次堵住了他。金一边嚼着青菜——老金夫人的炉子上永远炖着一罐芜菁缨子——一边将面包浸到菜汁里,学生们则在一旁不住嘴地逼他赶紧表态,并且表示他们在四十八小时之内随时待命,计划不等人。就在学生们越来越过分的时候,金老爹突然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厨房,一开口就不由分说地命令道:“M.L.,你少趟这趟浑水!这是学生们的示威,不是你的。”
涉世未深的学生们就像保龄球棒一样被气场压人的金老爹撞了个七零八落。这时金反而站到了学生们一边,用他一贯的温和态度反驳了父亲的观点。只要有可能他就一定会对父亲表示赞同,但是在根本立场上却绝不让步。等到学生们围上来重新动员他时,他也采取了相似的态度。与此同时金还经常会接到沃福德从华盛顿打来的电话。沃福德曾一度认为认为他可以安排肯尼迪与金在纳什维尔会面。在他看来,纳什维尔对金来说“足够南方”,但是肯尼迪的谋士们却普遍认为这座城市“太过南方”。南方政客们在电话里震耳欲聋的吼叫迫使纳什维尔计划不得不遭到取消。上百通电话和无数善意谎言后,沃福德再次打电话通知金,会面地点由纳什维尔改到迈阿密,时间定在第二天的下午或傍晚。金对于这样的变更不很高兴,于是沃福德反复论证肯尼迪的观点——迈阿密也是一个“南方腹地的城市”。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沃福德心中并没有多少底气。他说自己已经尽力了。
金仔细考虑了一下,然后对沃福德坦言道,他接受迈阿密的理由之一在于会面时间恰好赶上亚特兰大这边的学生运动,“我不太希望被迫在现场露面。”沃福德回答道,肯尼迪的人肯定会不想听到关于示威的情况,不管金是否在现场露面。他认为最好不要告诉他们示威的事,不然那些人恐怕会阻挠迈阿密计划。金表示他曾劝过学生们等到总统选举结束后再举行示威活动,但他的态度并不很坚决。沃福德对此表示理解。沃福德历来坚定信仰甘地主义公民不服从,尽管他现在的主要身份是紧张劳碌的肯尼迪竞选团队律师,但是理想主义的光芒偶尔还是会抓住空隙闪现出来。路易斯-马丁早就看穿了这一点,他曾经调侃地建议沃福德不妨成为一名牧师。
“好,就这么定了,”金对沃福德说。“但你应该告诉肯尼迪先生,我还必须给尼克松先生也送交一份形式上的会面请柬。”
沃福德心沉了一下。:“你真觉得必须要这么做吗?”
“是的。尼克松先生未必会接受,但我必须给他一次机会。”金回答道。
金挂上电话之后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窘境。现在他可以主动选择安全且地位高超的政治活动,而不是被动卷入粗粝危险的抗议示威。学生们肯定会因为他躲过了示威而生他的气,但如果他要与一位甚至两位总统候选人会面,那么这个错过示威的理由总还算说得过去。另一方面,金老爹既会因为儿子不参加示威而松口气,又会因为儿子向肯尼迪靠拢而感到不高兴。
沃福德挂上电话之后立刻下定决心,只要有一线可能他就要直接向肯尼迪本人汇报事态的最新进展,因为肯尼迪的助手一定会否决这项提议。正当肯尼迪正准备出发去迈阿密的时候,沃福德看准机会挤出一两分钟的时间向肯尼迪解释了金同时给尼克松发出邀请的打算。肯尼迪立刻回答说:“见鬼去吧!要是尼克松够聪明,他肯定会接受邀请。如果他去了,我就会丢失选票。我在南方要承受的风险比尼克松大得多,但金却以为我们两个处境一样。告诉他会面取消了!”
第二天,也就是10月18日星期二,金老爹与亚特兰大浸信会的领袖们联手公开支持了尼克松-洛奇组合。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城里最年长的黑人,从小就效忠于“林肯的党派”。相对来说他们在黑人社区里都算得上是数得着的富商,而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又进一步巩固了他们对于共和党的认同,尽管自从富兰克林.罗斯福以来民主党一直在不断挖墙脚。今年更有一个额外因素促使他们以浸信会保守派的身份与共和党联手:肯尼迪是个天主教徒。也许正是这一点促使他们采取了一项不寻常的举动,也就是在支持共和党的声明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同一天在迈阿密,肯尼迪与尼克松都因为自己在美国退伍军人大会上的演说而登上了报纸头条。尼克松呼吁要对古巴共产主义政权这个“不可容忍的癌症病灶”进行全面经济封锁。而肯尼迪却指责道,尼克松对经济手段的偏爱说明他缺乏军事行动的决心。这一招为他赢得了更多的掌声。“我从来没想过火线撤退,”肯尼迪说道。他还嘲笑了尼克松与赫鲁晓夫进行著名的“厨房辩论”时说的话:“你们的火箭虽然比我们先进,可是我们的彩电却比你们领先。”肯尼迪很不以为然地表示:“我想我宁愿要一台黑白电视。”这句话为他又一次赢得了老兵们的笑声和欢呼。
还是在这一天,亚特兰大学生运动领袖朗尼.C.金打电话给自己在以便以谢教会的牧师,最后一次请求对方参加示威活动。“你是我们学生运动的精神领袖,而且你又出生在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他对金说,“如果你能来的话,我相信一定会对我们的活动产生巨大的推动作用。”
金问道:“L.C.,你们明天准备去哪里呢?”
朗尼.C.回答说:“我会在里奇商场附近的桥上。”
金终于同意了:“好吧,明天十点我在桥上和你见面。”说完这句话,他也就迈出了深思熟虑之后走向监狱的第一步
八十名将手表同步校准的示威者在第二天——也就是10月19日——上午11点同时走进了八家施行种族隔离的店铺要求提供服务。金亲自参与的小组来到了里奇商场。这座商场的楼盘横跨福赛思街,街道两边的营业楼之间有一道凌空横跨街道的廊桥。金一行人来到廊桥里面的一家小吃店要求对方提供服务并且遭到了拒绝,不过公司管理层并没有要求早就驻守在现场的警察逮捕他们。然后金一行人又坐电梯到了商场六楼的玉兰厅,这里是商场当中最高档的就餐场所。里奇商场的董事长亲自出面拦住了他们。他没能说服示威者自愿离开,于是就根据州立反擅闯私宅法通知警察逮捕了示威者。
金是第一批被捕示威者的一员,也是唯一一位不是学生的被告。当天晚上他也首先在法庭上面对了法官杰姆斯.E.韦伯(James E.Webb)。韦伯做出了取保候审的裁决,保释金为五百美元。“我不能接受保释,”金说。“我宁愿在监狱里待一年,或者十年。”在简短而紧张的法庭陈词期间,金解释说他并不想坐牢,也不想“扰乱秩序”,但是他还是决定选择主动走进监狱,因为这项决定符合民权运动的原则。如今这场运动已经“远远超越”了餐厅种族隔离和其他南方习俗的范畴。他敦促法官撤销指控,韦伯予以拒绝,于是金就被推搡出去,平生第一次在监狱里度过了整整一夜。在金之后又有三十五名学生接二连三地被迅速送进了监狱。
新科囚犯们的紧张心情很快就被兴奋感取代了。他们被关进了县监狱里的一间特殊牢房,看守他们的警卫都是黑人。警卫们为他们带来了游戏与书籍,还允许他们打电话。至于他们的第一顿牢饭吃的则是洋葱炖牛排。学生们原本并不敢肯定他们这些身份特殊的囚犯会不会遭到另册对待,现在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了。本来学生们还打算在入狱之后搞一场绝食,不过品质如此上乘的伙食很快就诱使他们放弃了原本的计划。一旦意识到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学生们立刻将满腔热情转向了创建一套共同的作息体制,从而一起度过接下来几周甚至几个月的监狱生活。伯纳德.李热切地宣称自己要睡在金的上铺,谁都别跟他抢。他难掩喜悦地表示,女牢房那边的狱友们都很嫉妒男生们能与金朝夕相处。对一般学生尤其是李来说,能与金一起坐牢简直是碰上了头彩。金和他们一起组织了坐牢期间的日常规程——与他们一起唱歌,一起研讨,为他们进行有关非暴力主义的简短讲道。李很得意地发现金在下跳棋时往往不是自己的对手。而金则会盯着棋盘半开玩笑地发誓,下次只要让他在台球桌边上逮到李,那他非得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无聊二字与抗议者们的铁窗生活丝毫扯不上关系。每小时都有外面的新闻传递进来,内容全都是他们的被捕如何吸引了亚特兰大当地以及全国各地的关注。亚特兰大市长威廉.哈茨菲尔德(William Hartsfield)举行了好几场会议。亚特兰大警察局局长赫伯特.詹金斯(Herbert Jenkins)也表示他本人很关注这场示威。第二天也就是周四,记者发现聚集在种族隔离店铺外面的黑人学生纠察员达到了两千多人,这一天又有三名囚犯走进了金一行人的牢房,其他二十二人则被关进了市监狱。没有人当懦夫——他们全都没有选择保释出狱。
到了周五,监狱当局允许金和学生领袖举行了一次媒体见面会。在接受采访期间,平静乃至有些羞涩的金表明了他加入学生抗议活动的原因:“我的行为必须符合我的布道内容。”接下来金骄傲地谈到了他的各位狱友们,其中有亚特兰大大学群六名学生会主席中的五人,还有两位“大学选美皇后”以及好几位模范学生。至于自己的牺牲提金则轻描淡写,只是提到了南方基督教领导大会在全年的讲座旺季不得不因为他的被捕而取消好几场预定的演讲,原本装进兜里的门票收入也打了水漂。“本周日我原本应该去克利夫兰的,”他说。克利夫兰的牧师原本向领导大会保证,金的演讲至少能筹集到七千美元。
同一天晚上共有八千五百万美国人观看了肯尼迪和尼克松之间的第四场也是最后一场电视辩论。辩论双方事先达成协议,本次辩论仅仅讨论外交政策问题,因此这一场辩论成为了美国政治上一块面目不清的里程碑,突出了自二战以来就在美国政府内部滋生的对于隐秘行事的热衷。肯尼迪批评共和党人没能帮助古巴流亡者通过秘密战争来推翻卡斯特罗政权,尽管这恰恰正是共和党正在做的事情。后来肯尼迪坚称自己收到的中央情报局简报当中并没有涵盖这方面的内容。尼克松此前一直在协助颠覆卡斯特罗政权的计划,不过他决定要保护这项计划的机密性质,因此不惜在电视上公然反对他自己奉行的政策。他批评肯尼迪不知国事重大,随随便便就提出了“可能是最危险且最不负责任的建议”。尼克松声称,如果美国遵循肯尼迪的意见针对古巴发动秘密战争,“我们将违反至少五项不干预拉美国家内政的条约承诺。”在整场辩论期间肯尼迪和尼克松一直在用暗语互相攻击,有时候彼此都不清楚对方究竟在说什么,而大多数观众更是被晾在了一边。此时的美国人对于广岛之前的曼哈顿项目依旧所知极其有限,对于中央情报局的了解更是少得可怜。
虽然哈里斯.沃福德是肯尼迪竞选团队的员工,但是他面对表面现实的反应几乎和其他人一样,不得不勉强赞同尼克松的观点。电视辩论过后的第二天上午,沃福德在家里听到电台报道说三K党为了反对学生纠察员正在亚特兰大的街道上游行。此时金在县监狱已经度过了四天。沃福德是金在亚特兰大市之外的少数朋友之一,他知道金多么想要避免这种折磨,因此他总是责怪自己不能为金做点什么。一时冲动的沃福德开始往亚特兰大打电话,在他的联系人中有一位名叫莫里斯.亚伯兰(Morris Abram)的著名律师,他同意与哈茨菲尔德市长谈谈让金出狱的事*。
亚伯兰来到市政大楼,发现哈茨菲尔德市长正处于旋涡中心。来自全国各地的电报每时每刻都在涌进来,既有支持金的,也有反对金的。警方高层纷纷冲进来报告说白人与黑人纠察员之间爆发冲突的威胁日益严重。而哈茨菲尔德本人则正在市议会厅与众多本市最具影响力的黑人领袖们展开谈判。他提议针对市中心的所有商店废除种族隔离的议题展开深入协商并且公开协商进程,条件是这一次的抗议者们赶紧保释出狱并且不能在休战期间再次举行示威活动。亚伯兰从市长那里得知,目前的症结是金与学生们拒绝接受保释,除非撤销指控他们才愿意出狱。这样的立场致使身为调停人的哈茨菲尔德陷入了官僚主义和种族政治的纠缠。作为市长他有权要求公诉方对市监狱的囚犯撤诉,但是金与其他人都是因为受到州政府的指控才被关押在县监狱候审,这样一来他就没有管辖权了。只有通过州检察官或刑事诉讼的原告方——即里奇商场——才能撤诉。此时里奇商场的老板理查德.里奇正吓得无计可施。如果他让步,接下来黑人肯定会涌进商场要求他完全废除种族隔离,这样一来白人主顾们肯定会被赶到自己的竞争对手那里去。但是目前里奇商场的处境同样好不到那里去,因为这里已经成为了种族冲突的战场。商场的总经理表示只有用手铐才能把金和示威者赶出玉兰厅,一听这话里奇顿时就急得哭了出来。
对于如此令人生畏的挑战,像哈茨菲尔德这样狡猾的老牌政客惯用的最佳应对办法就是在冲突各方同意之前就宣布自己最想看到的解决方案。不过要想玩这一手,光靠蒙混过关的瞎话可不够,而且这样做的政治风险也是显而易见的。因此市长正在想方设法避免承担一切政治责任。亚伯兰告诉哈茨菲尔德,他刚刚接到肯尼迪的竞选助手哈里斯.沃福德打来的电话。听闻这个消息,市长突然灵光一闪。如果他声明肯尼迪参议员要求他释放金,那么他兴许能够捞取极大的好处。这样做不仅能以国家大事的名义巩固当前的停战局势,使得欧内斯特.范迪瓦州长与其他民主党人难以公开指责,还能为肯尼迪在竞争激烈的美国北部赢得黑人选票。哈茨菲尔德越想越兴奋,他不仅有可能让他的城市摆脱危险且尴尬的种族冲突,而且兴许还能将下一届美国总统扶上马。
很快亚伯兰就从市长办公室打电话给沃福德,向对方通知了哈茨菲尔德的大胆建议。沃福德听后差点吓昏过去。这个建议令他更加强烈地感到自己随时有可能会被肯尼迪竞选团队扫地出门。此前吃过的各种苦头令他很清楚自己的老板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在南方种族冲突当中与金扯上关系。沃福德顿足捶胸地恳求亚伯兰和哈茨菲尔德千万不要贸然行事,除非得到肯尼迪参议员的首肯。他还提醒亚伯兰,他当天早上打的电话完全是私人性质而非政治性质。沃福德承诺他会去寻求肯尼迪参议员的许可。当时肯尼迪正在堪萨斯州做巡回政治演说,不过由于沃福德实在不想遭受进一步的奚落,于是他半心半意地联系了一下候选人,然后立刻再次致电亚特兰大市长办公室,表示自己找不到肯尼迪参议员,所以必须取消计划。但是此时饱受打击的哈茨菲尔德为了尽快找到解决方案已经快要急疯了。他一把夺过亚伯兰手中的电话:“听好了哈里斯,我敢肯定采取这个立场有助于他赢得全国各地还在犹豫的黑人选票,所以我要去跟那帮人表明立场,告诉他们是肯尼迪参议员要我这么干的,是他要我释放马丁.路德.金。他为什么要羞于承认呢?反正无论如何我都要让金出狱的。”
沃福德立刻再次陷入了恐慌。他将选举团队的其他人曾经砸在自己头上的各种论点全都一股脑地灌进了市长的耳朵里。他告诉市长,肯尼迪很可能因为沃福德自己与民权运动有牵连而失去佐治亚州、南方各州甚至整个竞选。哈茨菲尔德并不相信这番话,但他向沃福德承诺自己会与肯尼迪本人取得联系。于是哈茨菲尔德用沃福德的私人号码一遍遍往堪萨斯州竞选路线的各个节点打电话追踪肯尼迪,可是要么听到乐队在后台演奏,要么听到警察说肯尼迪刚刚离开。最后哈茨菲尔德实在不耐烦了,他回到市议会厅与金老爹等一干人继续谈判。压力之下,他在自己的停战条件后面援引了肯尼迪的名字。一名潜入议会室的记者迅速把肯尼迪参与停战谈判的新闻发向了全国。
没过多久就有一大帮愤怒的南方政客——包括肯尼迪在佐治亚州的竞选战略顾问在内——纷纷致电哈茨菲尔德,喝令他赶紧讲清楚民主党候选人究竟怎样以及为什么会被拖进了金的纠纷。一番左闪右躲之后,哈茨菲尔德把电话打给了沃福德并且提出了警告:“我知道我运球的距离比你的预期更远,哈里斯大兄弟,”他极力装出一副随意的口吻,“但我需要一个发力的支点,而你刚好给了我,所以现在我才能荡悠起来。”哈茨菲尔德希望沃福德不要让肯尼迪迫于各位南方州长的压力而否认这项声明。面对突如其来的紧急情况,沃福德紧赶慢赶终于爬上了肯尼迪在堪萨斯州的飞机。肯尼迪一听到他的汇报就气懵了——“哈茨菲尔德说啥了?你都干了什么好事?!”——然后就是一连串急火攻心的破口大骂。皮埃尔.塞林格、肯.奥唐奈以及其他高级助手赶紧签署了一份旨在保护肯尼迪的声明,刚刚被肯尼迪骂得无地自容的沃福德只得等在一旁,看他们会不会将哈茨菲尔德称作骗子。事实证明这篇声明的措辞相当含混不清,让人完全抓不住把柄:“肯尼迪参议员指示要详细调查事态并且向他汇报所有事实,然后提交一份关于正确做法的报告。参议员希望最后能得出令人满意的结果。”这一番滴水不漏的推手确实达到了尽量淡化事态的主要目的,可是各家媒体却基本没有注意到声明的存在。
在周六当天的余下时间里,哈茨菲尔德一直试图在市议会厅把他的计划推销给黑人谈判团。大量紧急消息在县监狱这边传进传出,金和学生们听到的哈茨菲尔德计划是让他们先交保出狱,市长则保证让州法院撤诉。金等人依然执着于“进监狱,不保释”的口号,因此坚称他们可以在监狱里等到指控当真被撤销的时候,或者等来出庭受审那一天。入夜之前市长终于绕开了最后的障碍。他命令无条件释放关押在市监狱的学生,发誓要在周一上午把金和其他人弄出县监狱,然后就宣布自己取得了胜利。他相信到了周一无论是黑人还是三K党都不会举行示威,此外他也将会在同一天开始与市中心的商家们进行废除种族隔离制度的谈判。黑人代表团的发言人博德斯牧师高度评价了协议本身、市长的表态以及亚特兰大这座城市的整体表现。他告诉记者们:“这是我们在亚特兰大市举行过的最好的一次会议……前往天堂的最短路线就是从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市出发。”到此为止事态似乎大局已定,接下来哈茨菲尔德只需要分别拜访理查德.里奇和州检察官并且告诉他们另一方已经同意撤诉就行了。
亚伯兰此后将会步步高升,先后担任菲尔德基金会主席,美国犹太人协会主席,布兰迪斯大学校长,二十年后还会被里根政府聘任为美国民权委员会主席。
第二天,纽约州州长纳尔逊.洛克菲勒打着一条印有粉红色大象的灰色领带在布鲁克林的四家黑人教堂进行了周日布道。洛克菲勒努力为共和党拉选票,同时又没有直接提起理查德.尼克松的名字。州长将党派相争的激烈措辞留给了同行的杰基.罗宾逊,而他本人则为各位“浸信会教友们”讲解了哥林多前书当中的“爱是恒久忍耐”这节经文。“我们要让爱在我们自己的国家成为现实,”他说道。“伟大的精神领袖马丁.路德.金博士今天正待在监狱里,因为他有勇气去爱。在美国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当天的东道主之一、金老爹的老朋友桑迪.雷(Sandy Ray)告诉会众,他会在即将举行的选举当中紧跟共和党,尽管他对共和党的候选人组合不太满意。“坦白说,我们大多数人都希望洛克菲勒州长能够成为候选人。”
同一天金老爹来到了克利夫兰,他的宣讲劲头比起洛克菲勒更有过之。他代替入狱的儿子为领导大会的募捐者们进行了六场布道,然后立刻飞回亚特兰大,为的是在周一上午及时赶回到县监狱门外,加入等待释放囚犯的欢迎人群.
从监狱里传来的消息如同一盆冰水泼在了欢迎人群的头上。监狱官员通知黑人律师,他们收到了法院传票,将以其他指控继续关押金。人群登时躁动起来,有人高呼黑人遭到了背叛。律师们最终确定这份拘捕令来自邻县迪卡尔布的一名法官,该县是埃默里大学的所在地。之前的5月份,金和柯瑞塔开车将作家莉莲.史密斯送到埃默里医院治疗癌症。那天有一名迪卡尔布警察截停他们进行查问——当地巡逻警员发现黑人与白人一起出行时经常会这么做。这名警员发现金搬到佐治亚州已经三个月了,但仍然在使用亚拉巴马州的驾照。于是金被控犯有不当驾驶的轻罪。法官奥斯卡.米切尔(Oscar Mitchell)判处金十二个月监禁,缓期执行,并罚款二十五美元。现在米切尔法官要求富尔顿县把金收押,等候召开听证会,以判定里奇事件是否违反了他在5月交通案件中的缓刑条款。
听到这条消息之后,金的狱友们同样炸了锅。当监狱官员遵守哈茨菲尔德的协议开始处理释放犯人的文件时,学生们聚集在一起宣誓要与金共同进退,并且指责哈茨菲尔德不守信用。市长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让他们相信自己也是受害者,当他听说法院拘票的消息时心里同样也很堵得慌。他怀疑这是范迪瓦州长的政治阴谋,因为州长在当天上午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自己曾得到过肯尼迪参议员的亲口保证:总统候选人“既没有权威,也不打算,更不愿意”干预佐治亚州的刑事程序。尽管哈茨菲尔德也举行了一场新闻发布会从而发动反击,并且模糊地谈到某人曾以肯尼迪的名义敦促他释放金,但是他依然很难说服愤怒的黑人不要撕毁协议。他认为米切尔法官并不打算专门针对金,因为交通指控是极小的轻罪,而且里奇商场案件的指控都已经撤销了。金的律师们也拿出了十几项技术性抗辩论点来为市长撑腰,他们都认为迪卡尔布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为了安抚金的狱友,金老爹与其他成人领袖获准进入牢房做他们的工作。“马丁会没事的,”金老爹这样安慰他们。金本人也敦促狱友们遵守协议。最后其他三十七人遗憾而平和地齐步走出监狱奔向自由,金则度过了第一个独自一人的牢狱之夜。
第二天也就是周二一大早,学生们在富尔顿县监狱外面重新集合,等待着为了参加米切尔法官的听证会而被转移到迪卡尔布县的金。一群在南方各地鼓励当地学生发动静坐的白人神学院学生刚好来到亚特兰大,于是也加入了安静祷告的人群中。当他们第一眼看到金时,希望尚存的不安瞬间变成了冰冷的恐惧。两名迪卡尔布的警探押着金走出了监狱大门,金不仅戴着手铐,还挂着脚镣与镣铐。警方迅速将金拽向警车并且推进后座,让他靠在一条警犬旁边。一片死寂的学生们简直能听到镣铐碰撞的叮当声。然后警车扬长而去,将无助的学生们抛在了屁股后头。金在后座上一动不敢动,尽量不去看身边那条龇牙咧嘴的德牧。他觉得自己突然回到了差不多五年前在蒙哥马利首次被捕时的恐怖情景,当时对于私刑的幻想几乎吓得他魂飞魄散。这一次他又在玉兰厅给了白人当局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法律破绽,因此只得再次听任他们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却束手无策。
近二百余名金的支持者——包括恰好来亚特兰大办事的罗伊.威尔金斯以及来自亚特兰大大学群的四名学院院长在内——挤进了米切尔法官的听证会。亚特兰大人对迪卡尔布县很陌生。在这里他们不仅感到人生地不熟,甚至还感到恐惧,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当地官员不久前还在同一座法院里批准了一场三k党游行。引而不发的种族暴力气氛弥漫在听证会现场,所有人的求生本能全都调动了起来,就好像正在经受审判的案件是一起谋杀案而不是交通违规一样。法务官杰克.史密斯(Jack Smith)要求严惩金,因为金“丝毫没有后悔或自责的迹象”。金的首席律师唐纳德.霍洛韦尔(Donald Hollowell)传唤了好几位品德证人并且出示了一系列证据,但是米切尔法官还是断然撤销了金的缓刑并勒令其在州筑路队服苦役四个月,判决立即执行。震惊的观众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霍洛韦尔跳起来要求对当前裁决和原始的交通违规判决提起上诉并且缴纳保释金,从而让金先离开监狱再说。但是米切尔法官否决了他的要求,并且命令警员们把金押走。
法庭上群情激愤,就连一贯自持身份的塞缪尔.威廉姆斯(Samuel Williams)——摩豪斯哲学教授、牧师、领导大会理事会成员兼协进会亚特兰大分会主席——也忍不住纵身向前大声抗议执法不公。警员们把他按倒在地上,很快也把他扔进了关押着金的牢房。等到威廉姆斯镇静下来后,他又被带回法庭接受了米切尔法官的一番训斥,然后才获释。法官允许金的家人在临走前探监一次。当金看到含着眼泪的妻子和姐姐克里斯汀时,他说:“柯瑞塔,亲爱的,你必须坚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样子。就算为了我你也必须坚强。”他的语气带着哀求,牢狱生活六天后的疲惫悄悄爬上了他的脸庞。这一切都使得柯瑞塔哭得更凶了。心烦意乱至极的金老爹当场叱责了儿媳的失态。“你看我哭了没有?”他说。“我已经准备好要跟他们斗一斗了。”
金试着居中调停。“我认为我们必须要有心理准备,这一次我不得不去服刑了,”他说。再没什么可说的了,金家人不久就离开了监牢。柯瑞塔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一想到自己怀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丈夫还在监狱里,她就忍不住心如刀割。
此时哈茨菲尔德市长正在努力使他的城市摆脱迪卡尔布诉讼的余波。他声明:“我已经对所有新闻机构提出了要求,要在他们的新闻中明确指出这场听证会的地点并不是亚特兰大市。”另一方面,范迪瓦州长的新闻发言人则热烈称赞了米切尔法官的决定。“我认为最高刑罚对马丁.路德.金来说兴许很有好处,至少能让他成为一名守法公民,教他尊重佐治亚州的法律。”在领导大会那边,怀亚特.蒂.沃克避开了黑人记者,后者全都想知道他为什么不组织示威人墙以回应迪卡尔布县法院的判决。沃克表示“目前局势太紧张”,而且远离“主场”的示威活动也太危险。
尽管沃克在记者面前没有太多表示,但他却抢在头条新闻发布之前打了一圈电话,到处发布警报。眼下他已经忘了党派之争、抗议示威甚至种族隔离,他唯一关心的问题就是保住金的性命。州筑路队里充斥着凶恶残暴的重刑犯以及被法官随意判处有期徒刑的杀人犯。金必须得到释放,否则筑路队的凶徒们非得害死他不可。沃克与一群同事们将这条十万火急的消息发送给了每一个他们认为具有相当影响力的人。斯坦利.利维森赶紧联系了律师、工会领导人、洛克菲勒州长的助手以及多位其他政客。哈里.贝拉方特联系了自己认识的每一位艺人以及总统竞选双方的高级助手——罗伯特.肯尼迪、萨金特.施莱弗、弗雷德里克.莫罗、杰基.罗宾逊。与此同时唐纳德.霍洛韦尔正在抓紧起草人身保护令,指出佐治亚州法律不允许法官在轻罪案件中拒绝保释。这一点在法律层面上确实无懈可击,但是金身边的人们已经对法律失去了信心。
在华盛顿,哈里斯.沃福德在收到警报当天就为肯尼迪起草了一份庄严的抗议声明。这份声明立即在华盛顿的各个竞选总部之间传来传去,并且通过电报传送到了肯尼迪正在做演讲的芝加哥郊区。接二连三的电话不可避免地打进了佐治亚州。很快沃福德就听说范迪瓦州长答应让金出狱,条件是肯尼迪对此事不发表公开声明。范迪瓦想在佐治亚州释放一个信号,清晰而有力地表明自己对于种族隔离主义的拥护。怀亚特.沃克口中的盖世太保战术在州长看来就像低烈度演习一样无足轻重。州长和他的盟友们在肯尼迪竞选阵营的内斗当中快速打赢了一个回合,而失败者哈里斯.沃福德则在当天晚上接到了肯尼迪参议员打来的不失时机的安抚电话。“把金捞出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肯尼迪问道。
沃福德认同肯尼迪的观点。但是不久后当柯瑞塔打来电话想知道她自己能否帮上忙时他依然感到很痛苦。沃福德不能告诉她关于范迪瓦的协议,因为他担心公开消息会致使范迪瓦违背他的诺言。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其他好消息。郁郁不乐的沃福德下班后和路易斯.马丁出去喝啤酒。在酒吧里两人一起冥思苦想,他们想帮忙,但是他们的行动又必须确保他们不会被塞进竞选政治的粉碎机里面。动辄得咎的两人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请一位重要人士致电柯瑞塔以示鼓励。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但是肯定能让金家人好受一些。他们知道,假如他们尽可能低调,不至于引起白人的关注,那么这一招兴许能带来不少政治收益。只要避免激怒范迪瓦和他的盟友,那么肯尼迪竞选团队完全可以在黑人选民当中私下传话。
想到这个主意之后,沃福德设法联系上了他的老恩师切斯特.鲍尔斯。鲍尔斯当时刚好在家设晚宴招待阿德莱.史蒂文森,他欣然同意立刻致电柯瑞塔并且以个人名义送上祝福,同时向她保证会尽己所能让金获得自由。鲍尔斯打完电话并且送走史蒂文森之后又致电沃福德,表示自己的电话振奋了柯瑞塔的精神。他告诉沃福德,目前唯一的障碍就是史蒂文森以互不认识不便通话为由拒绝和柯瑞塔讲话,就连问候一声都不愿意。鲍尔斯和沃福德对这位朋友的变化无常很困惑。这样做也许可以归结为政治慎重——如果肯尼迪当选,史蒂文森希望成为国务卿,因此现在他不愿做多余的事情——又或者沃福德的想法更接近事实:史蒂文森纯粹就是会在黑人面前感到不舒服而已。沃福德曾经亲眼观察到史蒂文森具有这项特质,这也是史蒂文森在党内初选期间遭到肯尼迪取代的因素之一。
到了午夜时分,一通通电话依旧没有停止。在迪卡尔布县监狱的拥挤牢房里,金与其他八名犯人已经睡熟了。一个声音突然吵醒了他。“金,起来!”随后又是几声喝令,接着手电筒的光线就刺进了他的眼睛。金抓起衣服,踉踉跄跄走向警员,然后一声不吭地戴上了手铐和脚镣。在黑夜回响的铁链锒铛声中,金被领出了牢房,推上了警车。当他问对方要把他带到哪里去时,谁也没有回答他,于是他也陷入了沉默。
周三早上8点不到,霍洛韦尔就给监狱打电话通知当局他即将带着人身保护令赶过来。但是监狱方面却告诉他人身保护令已经没用了,因为金已被转移到了安全等级最高的里兹维尔监狱。闻听此言霍洛韦尔吓得打了个哆嗦。不到一小时这则消息就席卷了整个亚特兰大的黑人社区,四处告警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当柯瑞塔联系到哈里斯.沃福德时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她说她刚接到金抵达里兹维尔州监狱之后获准打来的电话,他们毫无预兆地在深夜时分强行转移了他的监禁地点。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沃福德赶紧带着最新的详细资料去找路易斯.马丁,这些资料进一步削弱了他们对范迪瓦的信心。综合了若干条来自里兹维尔的消息之后,显然黑人与白人看待这件事的分歧正在变得越来越大。镣铐、强硬的警察、独断专行的法官、突然袭击式的连夜押运,位于二百三十英里之外佐治亚农村的意外关押地点,这一切都令所有认同金的人们不寒而栗。那些更超然的人们则把这起案件看作南方无知风气的典型体现,认为事态迟早会反转过来。对他们来说,金在什么时候以及如何被转移到里兹维尔的问题相对而言并不太重要。莫里斯.亚伯兰则认为金在里兹维尔要比在迪卡尔布县监狱更安全。沃福德本想在肯尼迪竞选阵营中激发人们对于金的新一轮关注,但是其他人的漠然致使他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无本之木。事实上肯尼迪的助手们根本不愿给他回电话,因为他们都不想听他唠叨。
沃福德只得给自己的上司萨金特.施莱佛打电话。最近施莱佛正在自己的家乡伊利诺伊州忙着应对极为困难的选情,具体来说就是为肯尼迪和约翰逊争取商界的支持。此时施莱佛正在芝加哥,候选人的大队人马就像风暴一样席卷了这座城市。肯尼迪参议员刚刚在奥黑尔机场与五十名伊利诺伊商人吃完竞选早餐,正在与顾问们一起挤在跑道附近为他特别保留的套房里等待飞机起飞。沃福德打电话时施莱佛也在这间套房里面,而施莱佛对于沃福德的来电并不太上心,他对待沃福德的态度就像是站在总统候选人身边三十英尺之内的中层人员通常对待低层助理的态度一样。急不可耐的沃福德以新闻头条的简短风格汇报了当前的情况——金被强行关进州监狱,范迪瓦不肯放人,柯瑞塔歇斯底里,竞选民权办公室电话应接不暇。他说他和路易斯.马丁已放弃了让肯尼迪做出公开声明的想法,但他们有一个更简单也更不容易引发争议的想法。“要是参议员能致电金太太并向她祝好,那么肯定能在全美国的黑人群体当中引起反响。他要做的很简单,只要说他挂念她并希望一切都好起来就行了。他要做的无非是表达一点心意而已。他甚至还可以表示他尚且不了解该案件的全部事实……”
“好的,好的,”施莱佛急忙说,“你得给我几个有用的电话号码。”除了金钱与曝光度,有用的电话号码在竞选中是最珍贵的货物。
沃福德迅速说出了哈茨菲尔德、莫里斯.亚伯兰以及其他几个人的电话号码,他以为施莱佛是要给这些人打电话。“不用,不用,”施莱佛说。现在没时间打那么多电话了。“她在哪里?把她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就行。”他记下了金在亚特兰大的家庭电话号码,将号码放在口袋里,然后赶紧返回去挤到了肯尼迪身边。
施莱佛等待着,希望索伦森、奥康纳、塞林格、劳伦斯.奥布莱恩以及肯尼迪参谋团的其他成员或许会匆忙走开打电话或者打字。他不想在他们面前提到沃福德的想法。即使他们不会当场扼杀他的提议,那些喜欢猜测各种竞选手段在《纽约时报》上会遭到怎样报道的助手们也肯定会发表不以为然的见解。金的案件已经登上了当天早晨的报纸头版,他们都认为肯尼迪不可能以任何方式悄无声息地介入金的案件。终于肯尼迪参议员说他有些不舒服,并且在床上躺了下来。施莱佛趁机一个人跟上去,温和但又急切地重复了沃福德的主张。他强调金在监狱里遭受了“糟糕的待遇”,金太太的情绪更是已经陷入了崩溃。“杰克,我认为你应该给她打个电话,”他总结道。
肯尼迪疲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管他呢,”他说,“这是体面的做法。为什么不呢?把电话打给她吧。”
施莱佛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纸片拨打了号码。于是金家卧室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柯瑞塔正在梳妆打扮,准备约见莫里斯.亚伯兰。金老爹认为目前情况十分严重,单靠霍洛韦尔这样的黑人律师已经不顶用了,现在他需要亚伯兰这样的白人律师的影响力,所以他正要带着柯瑞塔出门。柯瑞塔接起电话,听到施莱佛在对面说道:“稍等一下,金夫人,肯尼迪参议员找您。”随后他就把电话交给了倚靠在床头的候选人。
打过招呼之后肯尼迪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很艰难。我听说你现在怀着孩子,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很惦记你和金博士。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事情,请随时打电话给我。”
“我真的很感谢您的关心,”柯瑞塔说,“我将会非常感激您能提供的任何帮助。”
这一通电话只打了两分钟。柯瑞塔放下电话后立刻打电话给老金夫人,明白无误地把这条爆炸性消息传了过去。而施莱佛则在其他助手们簇拥着肯尼迪匆匆登上飞机之前从套房的后门溜走了。
在里兹维尔州监狱,穿着条纹囚衣的金一开始遭到了单独监禁,直到看守处理完入监手续为止。他的存在早已引起了狱友们的特别关注。有些黑人囚犯给他传话提醒他,他们曾写信向他求教如何为自己遭受的各种令人发指的重罪指控提出上诉;其他黑人囚犯则传话表示愿意为他筹划一场绝食运动,但是金劝阻了他们的想法。
那天下午,金给柯瑞塔写了在监狱里的第一封信。开头是:“你好,亲爱的。”
“今天我发现自己跟你与孩子们相隔遥远……我知道这段经历对你来说非常困难,尤其是在你怀孕的情况下。但就像我昨天跟你说的那样,这是我们必须为了同族人民的自由而背负的十字架……我有信心相信,现在降临在我们家的极端痛苦会在某些细微层面上使得亚特兰大成为一个更好的城市,使得佐治亚州成为一个更好的州,也使得美国成为一个更好的国家,只不过具体会好成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但是我有信心改善一定会到来。如果我是正确的,那么我们的痛苦就不会白费。”
“……我了解到这里的每个人——不论是白人还是有色人种——都能在即将到来的星期日接待访客。我希望你能想办法赶过来……也请怀亚特过来。我有不少要紧事需要和他谈谈。顺便请带给我下列书籍:《迈向自由》、保罗.田立克的《系统神学》第一二卷、乔治.巴特里克(George Buttrick)的《耶稣的比喻》(The Parables of Jesus)、E.S.琼斯的《圣雄甘地》(Mahatma Gandhi)、《号角与光环》(Horns and Halo)、一本《圣经》、一本字典,还有我的参考词典,名叫《增加你的词汇量》,这是一本红色封面的旧书,可能在书房里或者在楼上我的哪个包里。同时也请从我的文件里带来下列布道文稿:《人是什么》、《三个维度》、《邪恶之死》……(他在这里总共开列了十五份文稿)。再拿一台收音机过来。”
“代我真诚地问候家里人。请告诉他们不要为我担心,我会适应一切痛苦。希望星期天能看到你。永远爱你,马丁。”
在飞往底特律的竞选航班上,肯尼迪参议员对皮埃尔.塞林格随口提到了他在离开芝加哥之前给马丁.路德.金的妻子打过一通私人电话。肯尼迪在手下面前透露口风的时候并没有后悔的意思,这番话也不是对于他们的警告,不过塞林格与其他人依然立刻就猜到施莱佛肯定绕过他们偷偷向肯尼迪的脑子里塞了一些东西,很可能是那个烦人的沃福德在背后挑唆。塞林格非常担心,于是就给罗伯特.肯尼迪打了无线电话。
总体来说,肯尼迪的助手们最为人称道的特质恰恰正是沃福德最让塞林格提心吊胆的特质,也就是大胆且不守常规,敢于使出各种险招来挖掘政治财富。肯尼迪竞选团队的最大功臣是一位律师,他从艾森豪威尔的国务院里面挖出了一份秘密民调,证明U2事件以及古巴与刚果危机致使美国的威望在世界各地有所下降。为了避免肯尼迪受到将机密情报用于党争的指控,律师把这项调查结果泄露了给《纽约时报》,但要对方保证隐匿消息来源。然后肯尼迪参议员就不受拘束地引用了《纽约时报》上的报道,要求公开民调结果,并且趁热打铁地宣讲了好一顿他所谓的“生存威胁”。在竞选的最后一个月,肯尼迪在报纸头版头条主张美国威信问题的次数远比任何其他人都更多。此刻塞林格和他的同事担心的是,沃福德也像肯尼迪团队的其他人一样大胆,可是却把冷静算计的策略运用在了感情用事的问题上。
沃福德和路易斯.马丁恰恰正是打得这个主意。为了在竞选团队中保护自己,沃福德先致电柯瑞塔.金,告诉她千万不能在未经自己允许的前提下把肯尼迪参议员的来电泄露给任何记者。然后他和马丁开始把记者引向亚特兰大的一则当地新闻,巧妙地间接提到亚伯兰和其他几个人的名字。这些人都知道这通电话,但却不想成为这则消息的来源。然后这套手法就突然玩不下去了,因为《纽约时报》的一名记者致电沃福德,问他为什么柯瑞塔.金表示没有沃福德的许可她就无可奉告。(沃福德忘了告诉柯瑞塔,她不仅要听从他的指示,而且这些指示本身也需要保密。)沃福德耸了耸肩,然后给柯瑞塔回了个电话,告诉她现在可以有什么说什么了。
在肯尼迪的华盛顿竞选总部,罗伯特.肯尼迪一听说记者们都盯上了这条新闻之后立刻强压怒火打电话找上了萨金特.施莱佛。施莱佛说出了他在芝加哥机场采取的行动,然后罗伯特就滔滔不绝地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致使他们两个在家族内部的关系遭受了不可修复的损害:“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你除了会到处扔炸弹还会干什么?!这场竞选都被你搞砸了!”他挂掉了施莱佛的电话,紧接着立刻命令沃福德和马丁到他的办公室报告。
民权办公室接到传唤电话时的感觉简直就像是被刽子手点名一样。“我说,我觉着还是你最适合去告诉鲍比到底发生了什么,”沃福德对马丁说。
“他说要咱们俩一起去,”马丁一边抗议一边勉强开着玩笑。不过他同意了沃福德的提议。毕竟,沃福德作为始作俑者的身份已经暴露无遗了。最终,马丁先沃福德几分钟走进了罗伯特的办公室,希望舒缓一下紧张的气氛。
罗伯特.肯尼迪一看见马丁就续上了刚才跟施莱弗没说完的话头。他的语气沉静得令人心里发毛,他的措辞则是一连串刺耳的咒骂。马丁等着开口为自己辩护,但是很快就意识到罗伯特的这一通发泄与眼下的事态并不沾边——十三天前他才刚刚成为兄长的竞选活动的总指挥,却已经有一百万道难题压在了他的肩头,他的咆哮其实主要是因为精神负担太重。“我们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之一,”马丁抓住第一个插嘴的机会忙不迭地解释道,“是因为他们用一项以前的无证驾驶指控当成借口,把金博士从亚特兰大强行带走,然后判处他四个月的监禁并且不准保释,又趁着三更半夜把他扔进了州监狱。这一切全部发生在一天之内。”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罗伯特怀疑地问道,“法官是谁?他怎么能对轻罪拒绝保释呢?”
马丁断定罗伯特很可能忽视了金是黑人这个关键事实——南方政客们抗议金案件遭受干预的时候总会小心翼翼地回避这个小小的细节。“总之他们就是这么做的,”马丁继续说道。“他们想把金当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黑人来杀一儆百,以正风气。所以我才说这件事会在竞选当中对我们造成危害。我听说杰基.罗宾逊想让尼克松召开新闻发布会,他们打算把整件事都栽到民主党头上。毕竟在南方那边搞事情的都是民主党。”马丁说到这里就不再发言了。虽然杰基.罗宾逊打算谴责民主党的说辞是他在来的路上编造的,但是就算真有其事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一时间罗伯特没有说话。他肚子里或许装着千言万语,但是最终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句“操他妈了个逼的。”他的语气充满了疲惫。
等到沃福德终于赶过来之后,罗伯特又开始叱责他不服从命令,把肯尼迪参议员推向了爆炸性的政治争议。他命令民权办公室在竞选期间不准再引发任何争议——不许发放任何宣传资料,不许召开新闻发布会,不许搞三搞四,不许闹出任何足以登上报纸的动静。交代完毕以后他匆忙地结束了召见。打发掉这两个人之后,罗伯特命令助手约翰.席根塔勒(John Seigenthaler)开车送他去机场,他要赶飞机去纽约做演讲。在路上他大声抱怨自己不知道怎样才能将火力从牵涉金案的哥哥身上吸引开。暗地里他对所有涉事者全都愤怒不已,除了肯尼迪参议员以外。席根塔勒劝他什么都别做。
那天晚上,肯尼迪的竞选飞机同样降落在了纽约。当候选人走下飞机时,一名记者问他早些时候致电金夫人的说法是否确实。“她是我的朋友,”肯尼迪说道。其实他以前从未见过柯瑞塔,以后这两人也没有见面的机缘。“我很关心她的处境。”当他与记者擦肩而过时,记者听到他轻声嘀咕他的阵营有个泄密的叛徒。
不过记者们还是得到了确切消息。第二天早上的《纽约时报》在第二十二版用两英寸的篇幅指出肯尼迪参议员曾致电金太太表示慰问。共和党的发言人则表示尼克松副总统对于金的案件不发表评论。《纽约时报》并不认为这条新闻值得大书特书,全国大多数主要新闻媒体给予的关注就更少了。从政治层面来说,肯尼迪和尼克松的不同反应正是沃福德与马丁曾经希望看到的结果。他们本来有机会在黑人选民当中宣传这件几乎被白人忽视的事情。但现在罗伯特.肯尼迪明确发布了禁言令,因此他们只能遗憾地看着机会在眼前溜走。
同一天早上在亚特兰大,唐纳德.霍洛韦尔的心情起初远远要比罗伯特.肯尼迪郁闷得多,但是一则喜讯却让他心中的漫天愁云一扫而空。他兴高采烈地将这条喜讯传达给了每一个关心金的人:米切尔法官改变了主意,签署了一份金额为两千美元的保释令。欣喜若狂的怀亚特.沃克立刻将领导大会的金库搜刮了一番,然后就租了一架私人飞机,叫上拉尔夫.D.阿博纳西,赶在其他三架装满律师和记者的飞机之前飞到了里兹维尔。在三座不同的监狱总共待了八天八夜之后,金终于恢复了自由之身,出狱时间是当天下午3点46分。下午5点57分,金家人在亚特兰大城外接到了金的飞机。有一位记者第一次见到金,当他看到金踉跄着走出机舱门并且拥抱柯瑞塔时这样写道:“他看起来如此脆弱——他的气质既不温柔也不天真,但却依然很容易受伤。”
金老爹护送儿子坐上了一辆加长凯迪拉克,车内空间大得足以容纳包括孩子们以及克里斯汀的丈夫在内的全体金家人。几架飞机先后降落之后,进城的车队上演了凯旋的游行。在返回亚特兰大途中的富尔顿县边界,一百名静坐运动的资深参与者正在车里等候着金的回归。一看到他们,金家的房车就在路边停了下来。每一辆车的车门都打开了,欢乐的人群涌向了路面。大家在碰头现场合唱了《我们必胜》这首歌,然后胜利会师的车队就赶到以便以谢教堂参加了一场自发举行的弥撒大会。金是感恩的对象,而金老爹则是这帮快乐满溢的人群的主宰。他谈到了上帝、勇气以及恐惧,然后选择在那一刻公布当天早些时候他答应过哈里斯.沃福德的事:“我本想出于宗教信仰的缘故投票反对肯尼迪参议员,但现在他就是我的总统,无论他是天主教徒还是别的什么教徒。在如此艰难的时刻打电话给我的儿媳是需要勇气的。他拥有挺身而出的道德勇气,因为他能明辨是非对错。我要把我能拉来的每一张选票装在一个手提箱里,提着箱子来到他的面前,把一箱子选票全都倒在他的大腿上。”
欢呼的人群纷纷表示赞同。当拉尔夫.D.阿博纳西表示现在应当“摘下尼克松的徽章”的时候,人群再次喧腾起来。但是金本人的态度却很收敛。刚刚迈出监狱他就一步踏入了政治领域,如此突然的转变对他造成了显而易见的压迫。他并没有多谈政治,而是从个人角度出发将这次入狱经历当成了针对信仰的考验。“我们必须掌握创造性的受难艺术。”至于总统选举,他则表示自己永远不会将候选人的宗教信仰当成值得考虑的因素。
就在金乘坐的飞机在亚特兰大机场降落时,NBC的一档节目——《亨特利.布林克利报告》的主持人戴维.布林克利致电哈里斯.沃福德,他要验证一则通讯社消息:肯尼迪参议员的弟弟亲自致电米切尔法官以确保金得到释放。沃福德否认了这一消息,他告诉布林克利这则说法简直是无稽之谈。在约翰.席根塔勒的命令下,竞选总部的新闻办公室也否认了这则消息。
等到罗伯特.肯尼迪当晚打电话来检查工作情况时,席根塔勒将这则谣言转告给了他:“猜猜佐治亚州那个疯狂的法官在说什么?他说是你打电话和他讨论了金不能保释的问题。”
电话线另一头的罗伯特停顿了好长时间。“他真的这么说了吗?”
“是的,”席根塔勒回答道。“不过别担心。我直接否认了。
又是一阵长时间停顿,罗伯特再次开口了:“嗯,你最好收回这句话。”席根塔勒吃惊地听到罗伯特相当羞怯地承认是他从纽约给法官打去了质问电话。罗伯特解释说,一想到某个公器私用的法官“搞砸了我哥哥的竞选,还让美国在全世界面前出尽了洋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席根塔勒赶紧叫来哈里斯.沃福德,让他帮忙起草一份媒体声明,内容是罗伯特.肯尼迪致电法官的原因。如此惊人的消息让沃福德百感交集。从个人感情与政治立场出发,这则消息固然令他欣喜若狂,因为罗伯特的激进转变很可能正是金得到释放的原因之一。但是作为一名公司律师以及前法学教授,他强烈反对罗伯特给现任法官打电话,因为这种做法明显违反了诉讼道德。在电话中罗伯特催促沃福德为自己的冲动行为找一个开脱借口:“难道我们就不能说我是在询问金博士的宪法保释权利吗?”他问道。沃福德只得熬夜撰写了一份声明,语气在骄傲和歉疚之间摇摆不定。
也是在当天晚上稍迟一些的时候,一个电话惊醒了在华盛顿家中的路易斯.马丁。“我是鲍勃.肯尼迪。路易斯,我特别想让你知道我今天给佐治亚州的法官打了电话,为的是想把金博士弄出来。”
马丁一听这话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满脑子睡意登时烟消云散。“什么?请再说一遍?”于是罗伯特又重复了一遍:他从纽约的一个电话亭致电米切尔法官,表示任何一名讲究体面的美国法官都会在日落前允许金保释。
马丁决定不去追问罗伯特为什么前一天还在咒天骂地,现在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已经成为一名荣誉黑人兄弟了,”他大声笑道。
次日早晨,马丁来到竞选总部时刚好赶上一场新闻发布会,听到新闻发言人还在否认罗伯特.肯尼迪致电米切尔法官的消息。尽管《纽约时报》在关于金获释的早间新闻当中已经将电话内容全都刊登了出来——好在这条新闻还算嘴下留情,没有提到肯尼迪竞选团队对于这件事的否认——新闻发言人依然没有改口。对于马丁来说如此乱象只不过是日常工作内容而已。最后新闻办公室终于拿到了沃福德帮忙起草的罗伯特.肯尼迪声明。金出狱之后,由于缺乏引入注目的焦点内容,这件事很快就从全国白人报纸的版面上消失了。然而事件的余波却在黑人新闻界引起了强烈关注。《匹兹堡快递》引用了某位观察家的意见并且将其称作“普遍共识”:“这些白人们刚刚将马丁.路德.金博士捧成了美国最重要的黑人。”
在肯尼迪竞选团队的民权办公室,马丁和沃福德向施莱弗报告称,金的案子极度敏感,正在黑人选民当中引起惊人的“巨变”。因为罗伯特.肯尼迪本人率先打破了自己发布的不准将本案牵扯进竞选活动的禁令,所以他们也打算上行下效,希望能获准利用这个变化为选举造势。他们打算大量印制宣传册并且在选举之前的最后一个周日将这些册子发放到全国各地的黑人教会里面。这样做一方面能够利用肯尼迪兄弟对于金案件的支持来大范围争取黑人选民,同时又能将白人选民产生抵触情绪的危险降到最低。他们决定不做任何报纸广告——就算是黑人报纸也不例外——或者任何有可能会得到白人新闻界关注的事情。此外他们还打算建立一个由布道人组成的“障眼委员会”,用来掩盖小册子的来源,以免肯尼迪的竞选团队遭到暴露。事实上册子当中的内容将会非常有限,仅仅包括金家人以及黑人布道人们关于肯尼迪参议员致电柯瑞塔一事的声明,并不会提到罗伯特.肯尼迪致电法官的情节。这本小册子的封面标题将会是《“无可奉告”的尼克松VS热心的候选人,肯尼迪参议员》。
这本小册子意味着一场干系重大的赌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撰写、打印并且分发足以覆盖全国的册子必然意味着民权办公室此前做出的一切竞选活动计划都要落空。但是马丁保证这件事可以做到。施莱弗面临着二选一的局面,要么执行半路杀出来的宣传册计划,要么继续执行原定计划。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并且命令沃福德与马丁不准跟罗伯特.肯尼迪提起宣传册计划。施莱弗答应为这项计划承担全部责任,还答应绕过竞选团队自行筹措经费。在施莱弗那里吃了定心丸之后,沃福德与马丁立刻全力以赴地搞出了一场物流奇迹。他们的第一个决定是不去寻求金对肯尼迪明确的支持,而是节选了金的公开声明当中的内容——他“深深感谢肯尼迪参议员,他为我的获释起到了强有力的作用。”在紧急情况下,这种程度的文案已经足够好了。
压在金身上的大部分政治压力并非来自于肯尼迪或尼克松的竞选团队,而是来自他的父亲。此时金老爹已经与常年捍卫共和党的其他黑人领袖们闹崩了,后者严厉批评他混淆了政治立场与个人情感。金老爹则像战场上的指挥官那样为自己改变立场的决定高声辩护,认为这是唯一一条高尚之路。按照自古以来布道人群体一直奉行的以德报德准则,肯尼迪对他儿子做出的善意姿态必须得到报答。虽说本着良心采取了暴露在批判火力之下的立场,但是金老爹依旧做不到心安理得,因为他自己的儿子竟然拒绝加入他的行列——尽管这个混小子直接接受了肯尼迪的善意,而且一直以来都比他更倾向支持肯尼迪。更可气的是,他儿子的好几位顾问明明正在拿着肯尼迪的工资,可是如今却纷纷吃里扒外,居然让他儿子在总统竞选期间保持什么中立。金老爹很不喜欢中立。在金获释后的那个周末,他截获了哈里.贝拉方特打来的一通电话。他拒绝让儿子与贝拉方特通话,因为他不想让来自纽约的蠢主意继续影响儿子。“你就是不明白,”金老爹告诉贝拉方特,“要是某人做出了肯尼迪那样的行为,那你就不能欠着人家的情分不还。”
“我同意,”贝拉方特说,“我的观点是还人情也要讲究方式方法。我认为马丁永远都不应当沦为任何一位候选人的吹鼓手。他不该像政客那样玩弄权术,更何况在档次上还比人家更低一层。”
“你还太年轻,这种事你根本不懂,”金老爹不耐烦地顶了回去。然后他生硬地说了一句再见就挂上了电话。
金在同一个周末飞到芝加哥继续他的演讲计划,也顺便逃离来自家里的压力。回家之后他试图解决这些问题。于是他发表了一份正式声明,表示他不能为任何一位候选人站台,因为“我在南方以及美国各地的新兴社会秩序当中扮演的角色要求我保持无党派立场……但是为了不至于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我要把话说清楚:我非常感谢肯尼迪参议员在我被捕期间表达出来的真诚关心。”金的正式中立立场让金老爹很不满意,认为他太软弱。而他亲近肯尼迪的表态又被亚特兰大的共和党建制派们当成了异端邪说。几乎在金发表声明的同时,威廉姆.霍姆斯.鲍德斯以及除去金老爹之外的浸信会权威布道人们全都参加了“坚决重新支持”尼克松的活动。按照布道人们的说法,鉴于“最近在佐治亚州,特别是在亚特兰大市的政治发展”,第二次特别集会很有必要。
这一周的周日,哈里斯.沃福德在华盛顿国际机场见到了肯尼迪参议员。肯尼迪即将展开最后一周的竞选活动,沃福德抓住空档尽快汇报了最近的工作。肯尼迪曾承诺要正式签署发布三周前在哈莱姆区宪法权利大会上通过的决议定稿,但现在他直接问沃福德是否真的需要签署这套文件才能当选。沃福德承认决议可能是多余的,不过他并没有挑明自己的信心来源是新近印刷的金案件宣传册——当天他们已经印制了第一批共五万份小册子,采用的材质是廉价的蓝纸,因此这些册子也被称作“蓝色炸弹”。不过当时肯尼迪还并不知道手下人的自作主张。
肯尼迪决定等到选举之后再发布民权承诺书。他把未签名的文件交给沃福德说道:“你就权当我和你一样已经签过字了吧。”然后他就背着三岁大的女儿卡洛琳走向了竞选飞机。在路上他谈到了自己关于金案的看法,沃福德从没听过肯尼迪在其他任何场合——无论是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人场合——谈到这个问题。肯尼迪提到了金老爹的“手提箱选票”宣言。金老爹宣称就算肯尼迪是个天主教徒他也要投票支持肯尼迪,这番表态让肯尼迪有些忍俊不禁:“这样说话还真是死硬到底啊,谁曾想马丁.路德.金居然会有一位这么顽固的父亲呢?”他半是戏谑半是感慨地补充道,“不过谁家的父亲都不省心,不是吗?”
并非完全巧合的是,蒙哥马利治安专员苏利文起诉《纽约时报》以及金的四位领导大会同事涉嫌诽谤的案件也在这一周开庭审理。阿博纳西、夏特沃斯、约瑟夫.洛厄里以及西伊都坐到了被告席上,旁边是哈丁.班克罗夫特和其他《纽约时报》高管。辩护律师禁止金出席法庭,甚至不准他在蒙哥马利出现。他们担心金的出现只会加剧陪审员对于辩方的抵触与反感。金本人确实没有出现在庭审现场,但是控辩双方的所有人都能感到他的存在。这场诉讼起源于静坐示威爆发后的阿拉巴马州伪证起诉,提出起诉九个月后的庭审则完全效仿了里兹维尔监狱审判当中拿着金杀一儆百的思路。
庭审一开始的势头就对辩方不利,因为被选中的陪审团成员全都是白人。接下来法庭上掀起了一场关于“黑鬼”这个词的难看争论,最终原告方获胜,因为一位律师告诉法官他仅仅是遵循了毕生的发音习惯而已;蒙哥马利广告编辑格罗弗.霍尔是原告的第一位证人,他表示自己虽然不是特别喜欢苏利文专员,但作为一名专业观察员,他认为大多数蒙哥马利市民都会认为《纽约时报》广告当中将苏利文称作“盖世太保”损害了苏利文的名誉,假如他们当真相信了《纽约时报》广告的话。《纽约时报》的律师团则试图让霍尔承认,这则广告不仅丝毫没有伤害到苏利文,反而使他成了整个阿拉巴马州的英雄。
庭审现场充满了吊诡的氛围。双方都懒得纠缠这则广告真伪如何,双方都同意贝亚德.拉斯廷是罪魁祸首——辩方不承认自己要为拉斯廷的文字负责,控方则声称被告应该质疑拉斯廷关于阿拉巴马当局迫害金的主张。弗雷德.格雷以及《纽约时报》的律师团声称他们的委托人是无辜的旁观者,不幸被拖进了拉斯廷和阿拉巴马州之间的纠纷;苏利文的律师则声称苏利文是北方强大利益集团的牺牲品。第三天,陪审团做出了有罪裁决并裁定苏利文应当获得五十万美元赔偿金。苏利文与律师团摆出胜利姿势的照片登上了南方报纸的头版,而辩护律师则向阿拉巴马最高法院提出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