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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无病斋札记 -- 古城老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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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无病斋札记

写这些札记，大概始于2005年，之所以说大概，是最早发出的网站改版，时间信息都消失了，无从查考。本是随感而言，留一点读书阅世的痕迹，去其芜杂，留其筋脉，文字尽量简略。其中不少因时事而发，时过境迁，了无价值，但也不去删改了。

通宝推：钓者任公子,一着,没有人,醉中逃禅,娑婆地,leqian,月下,拈花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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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札记（1——16）

1.

　　孟良崮之役，整编74师全军覆没，师长张灵甫战殁。蒋公痛心疾首，老泪纵横，曰：“以我绝对优势之革命武力，竟为劣势乌合之匪众所陷害”。初见此言，以为蒋公讳疾之辞，战已败，将已死，军已覆，犹曰“劣势”，犹曰“乌合”，则不知何者为优势，何者为精锐矣。偶然一念，又不尽然，蒋公治军，重将领而轻士卒而尤轻民众，以等级森严上下分明之部伍为严整，而共军官兵不分，兵民莫辨，无所谓长官马弁，一律呼之指战员，总司令朱德，一老伙夫而已，陈毅、粟裕，不过一二老兵而已，无张师长堂堂仪表，凛凛威风，如何不视之为“乌合”也哉？然而共军之威力优势，正在此“乌合”，此恐蒋公终生未解之迷也，勿论麦可阿瑟矣。

　　谈兵者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曰“兵贵精不贵多，精兵一旅，可胜百万乌合之众”，然而蒋公重将领精士卒，国军反大败于共军，是遵何理哉？盖兵之精也，精在其神，不在其表，而国军之精，共军之乌合，皆其表也。徒有其表之精兵，仪仗队而已，可以壮观瞻，不足以争生死也。

　　2.

　　陈亮言：“子房为高帝谋臣，从容一发，动中机会，而常超然于事物之外，此岂下兵法之所有哉！孔明苟全于危世，不求闻达，三顾后起，而拳拳汉事，每以天人之际为难知，管乐功利之学，盖未能造此室也。天资之高，目力之异，卓然有会于胸中，必有因而发耳。贾生于汉道初成之际，经营讲画，不遗余虑，推而达之于仁义礼乐，无所不可。申韩之书，直发其经世之志耳。魏征于太宗求治如不及之时，从容议论，有过必救，有善必达，虽礼乐之未暇，而治体盖已略尽。”

　　陈亮此论，百世莫易。子房学于鬼谷子，而终非阴谋之徒，孔明学于管仲乐毅，而终非功利之辈，贾生学于申韩，而无其残忍严刻，魏征学于纵横，而终非苏秦张仪之随意雌黄。此数子者，性本忠厚，学虽始于异端，而行则合乎仁道，孔子曰：“殊途而同归”者，此之谓欤？以管仲之小器，而夫子如其仁，况此数子之泽被广而遗爱深乎？至于华歆、谯周、汤斌、郑孝胥之流，虽耳闻圣人之教，口诵圣贤之书，而终为名教之罪人。天道甚广，不可绝也；天道甚严，不可窃也：知此，则可以知学，可以知人，可以知天道矣。

　　3.

　　黄宗羲《明儒学案.发凡》：“尝谓有明文章事功，皆不及前代，独于理学，前代之所不及也。牛毛茧丝，无不辨析，真能发前儒之所未发。程朱之辟释氏，其说虽繁，总是只在迹上。其弥近理而乱真者，终是指他不出。明儒于毫厘之际，使无遁形。”

　　读明人说理，知此言非无根自大之辞。清人于有明学术，诋毁太过，以为“荒陋”，一代有一代之风气，自有一代之学术，以为有不足可也，以为无一可取则尽诬一代人矣。明人无清人考据之学，然清人亦无明人性情之学，妄分高下，只见其坚持偏见耳。

　　4.

　　1949年，大陆革命成功，郭沫若将入北京，触景生情，吟成一绝：“多少人民血，换来此光荣；思之泪欲坠，欢笑不成声！” 当时登载于《人民日报》，中共将士，稍通文墨者，无不传诵，以为心声。

　　郭氏平生，亦可由此观也。“请看今日之蒋介石”者，1927年之民声也；“多少人民血，换来此光荣；思之泪欲坠，欢笑不成声！”者，1949年之民声也；“有雄文四卷，为民立极”者，1965年之民声也；“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者，1976年之民声也。皆传诵一时，然前后互印，则进退失据，人且以此垢郭氏之反复。

　　语曰“天听自我民听”，虽然而有不尽然者，民听随时变迁，若不求之于天理，证之于肺腑，则为随波逐流而已矣，虽文之曰与时俱进，无益也。鉴于郭氏可知矣。

　　

　　5.

　　刘安祺上将云：学问是人家经验，经验是自家学问。此亦可谓知言，善读者，书籍可读也，生活可读也，天地之大，草木之微，无不可读，皆可以有所领悟。唯庸人或守章句，或矜经验，而自以为道尽在此，坐井以观天，反怪天之不大，其妄可笑，其愚可怜。

　　6.

　　《玉照新志》卷六：“秦桧既杀岳氏父子，其子孙皆徙重湖闽岭，日赈米钱，以活其命。绍兴间，有知漳州者建言，叛逆之后不应留，乞绝其所急，使尽残年。秦得其牍，令札付岳氏而已。”

　　岳飞被杀后，家产抄没，子孙流放。名为流放，实际还不如监禁，不但没有行动自由，衣食也毫无保障，只能每天向人借贷钱米，却还有利欲熏心的官吏为邀宠权贵，连这点生路都要断掉，一心置之死地。岳霖后来在《赐谥谢表》里说“形骸沟壑，痛固无穷；妻子蛮夷，鬼亦不食，与言及此，流涕涟如”，确非夸大，而言“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天地覆焘，日月照临，察臣之父初无他肠，怜臣之父没有遗憾”，犹为痛切。

　　人尽言秦桧之恶贯满盈，然而秦无意杀岳云，而高宗赵构竟杀之，秦无意灭岳氏，而漳州知府愿灭之，则人心之险恶，岂尽在元凶罪魁耶？一戾念起于方寸，蛇蝎不如，呜呼，可不畏哉？

　　至于秦桧，杀岳飞行和议则志得意足，于其子孙则无余怨，非必灭其族而后止，或者其天良尚有所畏忌乎？

　　秦桧得漳州知府之牍，非但没有采纳，反而札付岳氏，于此可见其狡。以秦之老奸巨滑，自然深知岳飞一案并无过硬证据，仅属莫须有，经不起时间考验，迟早有翻案的一天。以秦桧当时之权势熏天，灭岳氏一族不过举手之劳，然而秦氏不愧奸中翘楚，不仅没有把事情做的太绝，反而借机向岳家示意：老夫与岳飞之争，事关国家，非为私怨，水火不能并存，但于你们，并无株连之意。

　　此举后来果然有效，待完颜亮南侵，高宗禅位，孝宗为岳飞昭雪，秦岳两家，地位顿时颠倒，岳霖岳珂斥骂秦桧，却并不与其子孙为难，而秦氏后人，至今繁衍，号为大族。

　　林彪曰：“绝则错”，惜乎知其言而不知其意，父子抛尸异域，真知此言真昧者，其秦桧乎？

　　

　　7.

　　毛主席发动文化大革命，说：“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在其中”，大约是这样的意思：欧美之资本主义，苏联之修正主义，旧中国之封建主义（简称“封资修”），乃当时中国所能继承学习的几种文化体系，但积弊均多，无一差强于人意。既然无现成模式可以参照，于是一律打倒（破），在这批判的过程中，自然就有新文化的精神诞生。

　　不过，这也并非毛主席的独家发明，鲁迅早已付诸实践。鲁迅于古今中外，几乎无不讽刺，于是梁实秋愤愤然不平，责问鲁迅将一切“贬得一文不值，都挖苦得不留余地”，却究竟该如何是好呢？鲁迅正是一位破字当头的榜样，而也正在其无所不破中，已有一种令毛主席心仪赞许的“硬骨头”精神立于其中了。而这也并非仅是毛主席个人私好，观于为鲁迅送葬之人群，及覆盖遗体上之“民族魂”字样，可知是当时许多人的共鸣了。毛主席以鲁迅为文化革命旗手，说他和鲁迅的心是相通的，诚有以也。

　　愚更有一言，非仅立在破中，而且破在立中，船山先生毅然卫道，卓然壁立万仞，而读其书，则力排佛老异端，痛斥败类之儒，又无时不见其破。庸人不察，言破也，则肆无忌惮，言立也，则墨守规矩，其不足以言立，亦不足以言破，自暴自弃而已矣。

　　8.

　　自刘义庆撰《世说新语》以后，仿效者接踵不绝，其中不乏高手名家之笔，殚精竭虑之作，而无一可以与之媲美。固然因魏晋人物之风度已绝，后人纵模仿而终不得其神韵，亦与其文采，不无关系。世说之笔，洗练至极，纯系白描，决无冗词，与精彩无关之处，宁缺不补，而后世之作，纵屡经删削，较之世说，仍嫌烦巨。譬如画龙，世说只点一睛，扬长而去，后人不免绘角绘爪，虽非描鳞，亦无添足，终无其潇洒，以焦弱侯之学博笔健，尚不能及，况他人乎？

　　9.

　　韩世忠有词两阕：

　　临江仙

　　冬看山林萧疏净，春来地润花浓。少年衰老与山同。世间争名利，富贵与贫穷。

　　荣贵非干长生药，清闲是不死门风。劝君识取主人公。单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

　　南乡子

　　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都如梦，为官。宝玉妻男宿业缠。

　　年迈衰残。鬓发苍浪骨髓干。不道山林有好处，贪欢。只恐痴迷误了贤。

　　

　　《宋史》云韩世忠“晚喜释、老，自号清凉居士”，观于此词可知矣，“劝君识取主人公”，尤为佛家口头禅。世忠本鸷勇敢为之人，而晚年一若厌世出俗之僧，天其特吝赵宋，不产英雄哉？有英雄出，则摧折备至，使其灰心丧气，而后畏不可一世之天骄，怨长乱喜祸之天意，天何冤哉。

　　

　　宋高宗赵构《渔父词》

　　序：绍兴元年七月十日，余至会稽，因览黄庭坚所书张志和渔父词十五首，戏同其韵，赐辛永宗。

　　（其一）

　　一湖春水夜来生。几叠春山远更横。烟艇小，钓丝轻。赢得闲中万古名。

　　（其三）

　　云洒清江江上船。一钱何得买江天。催短棹，去长川。鱼蟹来倾酒舍烟。

　　〔其四）

　　青草开时已过船。锦鳞跃处浪痕圆。竹叶酒，柳花毡。有意沙鸥伴我眠。

　　〔其五）

　　扁舟小缆荻花风。四合青山暮霭中。明细火，倚孤松。但愿尊中酒不空。

　　〔其十〕

　　远水无涯山有邻。相看岁晚更情亲。笛里月，酒中身。举头无我一般人。

　　〔其十一）

　　谁云渔父是愚翁。一叶浮家万虑空。轻破浪，细迎风。睡起蓬窗日正中。

　　〔其十四〕

　　春入渭阳花气多。春归时节自清和。冲晓雾，弄沧波。载与俱归又若何。

　　〔其十五）

　　清湾幽岛任盘纡。一舸横斜得自如。惟有此，更无居。从教红袖泣前鱼。

　　

　　绍兴元年，靖康之耻辱未远，建炎之艰危犹在，父兄之仇未报，百姓之生未安，而高宗之词，闲适逍遥如此。此岂可望卧薪尝胆，生聚教训者乎？不必待秦桧之信用，可知其所谓中兴为偏安矣。

　　9.

　　读金雄白著《汪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五册罢，怃然有感。此人此文，事实应无夸匿，感触宜属真诚，不可以巧言令色视之，然犹不可以事核文直许之，须放眼近代变迁，折衷天理人情平之。

　　古中国者，文士之国也，日本者，武士之国也。延及近代，遗风犹烈，在日本则强横暴虐，勒索无厌，在中国则饶舌理论，应付乏术。观于汪政权之组成，多为文人，纵周佛海稍有权术机变者，亦幕府之雄耳。文人口舌笔墨之能，不过赞誉诟骂以哀怒动人而已，然而盗亦有道，其道一言以蔽之，不讲情理而已，赞之不喜，骂之不畏，感之不动，求之不应，惟利是图，唯力是视，而文人之伎俩穷矣。托名保存国家元气，借口抚恤黎民哀苦，则唯此曲线救国一术耳。

　　然而堂堂中华数千年绵延不绝，土地之广，人口之众，皆可卓然自立，岂必匍匐人下求生哉？蒋公知“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毛公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而汪氏不知此也，天渊之别，由此而判，毁誉之异，由此而决。

　　周作人悼林柏生诗：“当世不闻原庾信，今朝又报杀陈琳。后园痛哭悲凉甚，领取偷儿一片心”，犹悻悻不平，呼冤喊屈，较之数千万罹难同胞，数百万捐躯将士，其果然冤屈乎？何其自恕宽而自怜厚也。

　　陈同甫言文人以文章行宜立身，船山先生言无学不可为文人，皆针砭膏肓之言也。若无高人之行，过人之学，徒然舞弄笔墨，而自衿曰文人，文人之败类而已矣。

　　10.

　　钱基博（钱钟书之父）先生的《中国文学史》，在近代别具一格，近人谈文学，则必曰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以为各代重点，而钱氏以诗文为文学正统，虽于元明清无异。他人侈谈之小说戏曲，几无措辞，则以为非文章之正道，不言而喻。

　　钱氏论陈亮，曰：“论学亦袭二程之绪余，而故为权谲；论政不出三苏之窠臼，而益自夸大。头出头没于苏程二氏门下，欲以兼综，而未有真实见地以自名一家。及其发为文章，有东坡之容易，异东坡之警发，早熟而老未成，畅达而语多肤，看似持之有故，其实按之无物；识力不到，气调有余，殆晚唐杜牧之流亚乎？”

　　如此论陈亮，愚期期以为不可。如曰陈亮“识力不到，气调有余，殆晚唐杜牧之流亚”，则近矣，而陈亮与杜牧，各有长短，非仅其流亚而已。至于以为陈亮见识不出苏程，文章不及苏轼，近乎诬矣。陈亮为永嘉一派健将，其学也，则独树一帜为治思想史者不敢忽视，苏轼所不及，其文也，则辞高调响为慷慨激烈者所偏爱，与苏轼山峰对峙，未见其劣。

　

　　11.

　　毛主席在朝鲜战争后说：“帝国主义知道中国人民组织起来了，不好惹了，惹翻是不好办的”，在毛主席的辞典里，组织的重要性也仅次于人民（群众）。

　　任何社会里都是有一定组织的，但是组织性有程度上的差异。在传统封建中国，社会是围绕着个人、家族、朋友而组织的，第一组织不够严密，第二组织不够庞大，血缘关系、亲密程度越远，组织性越差，甚至游离于组织之外，而现代化的社会，是组织性远为严密强大的。日本比中国早现代化，就是比中国早组织起来，与现代化了的日本相比，传统中国的组织性就很差，象一盘散沙，总是被动挨打。现代化的日本，是一个组织起来的侵略机器，比机器更厉害的是它还是有机的，有很强的自我修复功能，把机器的一个零件弄坏了，机器可能就坏了，但是一个组织起来的社会把它的哪怕最重要的零件弄坏了，它也仍然可以照常运转。朝鲜人刺杀了伊藤博文，也无救其灭亡：对于一个组织起来的现代化的社会而言，任何个人都是不重要的，可以替代的，就是把日本天皇刺杀了也没有用。要战胜这么一个组织起来的军国主义，只有从整体上将其打倒或者拖垮。

　　要想与已经组织起来的对手抗衡，只有自己更加严密的组织起来。分裂的德意志，只有在军国主义的普鲁士的领导下才能战胜法国得到统一；落后的俄罗斯，只有在组织严密的布尔什维克领导下，才能组织起来抗衡德国（沙皇俄国与苏联的差别就是组织性的差别，而这种差别就体现在一战与二战沙俄与苏联的不同表现中，一战的德国没有使用主力就打垮了沙俄，而二战的德国挟全欧洲大陆之力却被苏联迎头击败）。蒋公是用他所能用的一切手段——黄埔军校、国民党（包括里面的CC派、蓝衣社等小组织）、军统等特务机构、青红帮、三青团——来组织中国，这里还带有浓厚的封建色彩，所有组织都是围绕蒋公个人这个中心，对于黄埔师生，他是校长，对于国民党，他是总裁，对于蓝衣社，他是领袖。毛主席则是通过中国共产党把中国人民组织起来，而中共的组织之密，纪律之严，也是中国自开天辟地以来所没有的。毛主席无论怎样受处分被冷落遭批判也不脱党，就是他深知一旦离开中共这个组织，任何个人都会变得无足轻重，陈独秀等人就是显例。这个道理，有的古人都懂，但他们往往把这归于“势”，毛主席也是人，并非三头六臂，倘若脱离组织，几个警察特务就可以把他摆平，所谓“一力士之擒耳”。

　　中共对于组织的力量是有很深刻的认识的，之所以反***功，不仅因为它是邪教，言行怪诞，更因为它有自己的组织，举动诡异。中共或许可以容忍反对的个人，但绝对不会允许反对的组织存在。

　　组织起来的代价是个人自由的削弱甚至剥夺，这势必遭到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的反对，当这种离心力大到足以破坏组织时，就会出现崩溃瓦解，因此，过于紧张的严密组织可以救急，却难以持久。传统中国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但这种改弦更张的操作难度很大，张久则绝，欲弛不可，弛久则废，欲张不能。而更巧妙的方法可能是如英美那样，以自由的名义组织起来：内部听任一些自由主义存在，但决不放纵到损害社会组织性的程度，此之谓：“英美之道，亦张亦弛。”

　　12.

　　《春秋.公羊传》：“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大一统”者，以一统为大也。以一统为大，则以分争为小矣。

　　

　　汉武帝言“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春秋.庄公四年》：“纪侯大去其国”，谷梁传以为“大去者，不遗一人之辞也。言民之从者，四年而后毕也。纪侯贤而齐侯灭之，不言灭而曰大去其国者，不使小人加乎君子”，公羊传以为：“大去者何？灭也。孰灭之？齐灭之。曷为不言齐灭之？为襄公讳也。《春秋》为贤者讳。何贤乎襄公？复仇也。何仇尔？远祖也。哀公烹乎周，纪侯谮之。以襄公之为于此焉者，事祖祢之心尽矣。尽者何？襄公将复仇乎纪，卜之曰：‘师丧分焉’。‘寡人死之，不为不吉也。’远祖者几世乎？九世矣。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左氏无传。

　　董仲舒为公羊学师，汉武帝听其说，灭南越、征朝鲜、破南粤、平闽粤、定夜朗，以“大一统”也；北征匈奴，远出朔漠，以复高皇帝之仇也。

　　

　　13.

　　谚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初不知其所谓。后于郑州打工，其家养猴一只，狼狗两条，狗体形壮硕，性情凶猛，生人不敢近。而唯于此猴，畏惧帖服，猴无聊时常戏弄两狗，狗偶尔不胜烦辱，咆哮暴怒，而猴则上下腾跃，前钻后跳，间隙则拳击撕咬，狗无奈猴何，只得悻悻躲避远去。每饮食，则猴必先尝，饱后狗方敢近前，不敢争也。

　　由此观之，俗语必有来由，或者山中无老虎，则猴子称雄于群兽矣。

　　

　　14.

　　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原君》言古人君之难，曰：“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此其人之勤劳必千万於天下之人。夫以千万倍之勤劳而己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居也。故古之人君，量而不欲入者，许由、务光是也；入而又去之者，尧、舜是也；初不欲入而不得去者，禹是也。岂古之人有所异哉？好逸恶劳，亦犹夫人之情也。”

　　于黄宗羲而言，这或为悬想虚构之谈，而证之近世，可知事有甚于此者焉。自从晚清开埠，列强逼迫，国家有瓜分之势，民族有亡种之忧，观投身政治者之结局，举其大者而言：李鸿章心力交悴而死，袁世凯众叛亲离而亡，吴佩孚横死北平，蒋介石亡命台湾，汪精卫死而坟墓发，毛泽东殁而妻侄囚，此皆叱咤风云为一时之雄者，尚且如此，其他家破人亡，身败名裂者数不胜数，则曰“千万倍之勤劳而己又不享其利”者，岂尽诬哉？

　　政治非经商，厚利不可得也；政治非慈善，美名不可沽也，唯小人以从政为发财扬名之捷径，而其政可知矣。

　　15.

　　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

　　善是道之继，也就是道的发展、变动，性为道之成，也就是道的完成、总结。善体现道之阳，性反映道之阴，道既有发展变动，也有完成总结：在总结的基础上发展，在发展的过程中总结，缺一不可。只言继，则为凌空蹈虚，有亢龙之悔，其善不终；只言成，则为停滞保守，致玄黄之血，其性亦穷。

　　学者有善继者，触处即发，天才莫遏，亦有善成者，博综群书，无所不窥，然而彼此或有抵牾焉。故纪昀总纂四库，而于船山则曰连篇累牍、横生枝节，船山别开生面，于段成式则曰夸新侈博、玩物丧志，此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国人与洋人较，则国人善成而洋人善继矣。凿深索隐，得意自鸣，标新树高者，洋人之长也；博采众家，综合百科，折中长短者，则国人少胜焉。

　　16.

　　计六奇《明季北略》记堵胤锡临终遗表云：“伏乞皇上简任老成，用图恢复；如国家大事有李元胤、刘湘客、袁彭年、金堡、丁時魁、蒙正发五人作皇上心腹股肱，成败可虞！祖宗有灵，实鉴临之！臣死矣，不胜余撼。”

　　船山《永历实录》：“通政使毛毓祥、给事中李用楫与同邑里，相知闻，以私意蛊胤锡，屡有论荐，廷士皆不悦。会公宴，金堡被酒，厉声曰：‘公复湖北，而弃湖北者亦公也；督师复湖南，而蹂湖南以及于陷者亦公也；公与督师誓援江西，顾引忠贞营入粤，蹂内地；而致南昌之不救者亦公也。公忠孝闻天下，一旦所为如此！公不疾出楚，他日何面目见曹志建，况天下乎？’胤锡无以应。”

　　堵胤锡与金堡，皆船山故交，而堵与金堡不睦，几同水火，观船山文字，似仍有右金而左堵之意。呜呼，船山后亦言堵公“当世伟人”，或者饱尝艰辛，方知堵公实事之难做，非金堡高调之易唱也。永历朝廷，有大臣之才识者，堵公一人而已，而何腾蛟、李元胤、瞿式耜阻挠掣肘，使其郁郁而死。以南明之势，虽和衷共济尚恐无济于事，而乃内讧如此，真堪叹息，此段周折，唯顾诚《南明史》分析详实，可为堵公雪数百年之冤。然而顾作之失，则在于李自成余部过于回护。综各家之言，查当时情形，则堵公为收服忠贞营各部，不免有所妥协，而在念念不忘崇祯之仇者如金堡视之，则交接流寇，有伤清誉矣。

　　明末之患，小人勿论矣，即以君子而言，则有门户、声气、成见之弊焉。于李自成有成见，可恕也，而于忠贞营何苦耿耿于怀？彼为李自成用则其鹰犬，为我用则我之爪牙，何必横加凌蔑，示天下以不广也？汉光武之精兵，铜马之寇也，曹孟德之猛士，黄巾之贼也，岳鹏举之劲卒，湖湘之盗也：推心置腹，开诚布公，明以大义，严以纪律，皆可以驱使以立功名。而徒然坚持门户、驰骛声气，彼此为难，使满人坐收渔利，可胜痛哉？天道无私，而晚明之号称君子者，立党派分水火争是非，悖逆天理而祸及宗社，得误国之名非诬也。

堵公于戎马葱茏之中，尚且偷闲访觅船山兄弟，其后，船山苦守深山数十年，继往圣绝学，开湖湘风气，堵公可谓知人。堵公含辛茹苦，性命荣辱置之度外，唯欲缝补危局，而不掺一己之私利私欲于其间，识大体，顾大局，晚明之督师阁臣，非死于锋刃，则辱于名节，唯堵公病殁，盖天亦怜其苦心孤忠，不忍使凶死乎？

堵公有游南岳诗一首，此或者其访船山时之所作乎？

冒雨游方广中道喜晴

危磴垂萝人经少，盘蹊觅路鸟声呼。

满头薄雾通天气，一背初晴负画图。

万壑中间云树暗，四山层簇雨莲孤。

千年涧里潺潺水，流到人间听有无。

通宝推：回车,种植园土,晴空一鹤,无心之云,回旋镖,桃源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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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札记（41——80）

　41.

　　经济学里讲成本，会计说的成本只是经营成本，而所谓机会成本的概念也不清楚。实际上，对于一个个人或者企业而言，很麻烦而又难以估量的的是另外两种成本：进入成本和退出成本。进入成本是准备进入某个行业或领域而进行的无法获得正常回报的投入，退出成本则是一旦退出某个行业或领域而造成的额外损失。一般人们难以进入或者退出的原因，就是这两种成本太大，难以承受。资本市场的发达，交易成本的降低，之所以能促进经济的繁荣，就是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这两种成本。

　　42.

　　林彪说：“对自然科学的学习，是应该比较系统的。比如说，学数学、物理、化学，前面不学，后面就没办法理解。对社会科学，就不一定那样去学，这是另外一种对象。社会科学无非是历史唯物论和辨证唯物论，它是不同的形态，渗透在每一个问题中间去的。”

　　林彪对社会科学主张不一定需要完整系统学习，可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他对自然科学的理解可能还不够，其实，自然科学也是分成一些彼此可以独立开来的体系的，数学里，数论与代数、几何就是可以分开的。他的观念里，还是把自然科学理解为一种完整的体系，其实并不是。

　　43.

　　七律·和郭沫若同志1961年11月17日

　　一从大地起风雷，

　　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犹可训，

　　妖为鬼蜮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

　　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欢呼孙大圣，

　　只缘妖雾又重来。

　　

　　毛主席把孙大圣视为除妖降怪的象征，假借他人之形以害人者谓之妖，白骨并不可恨，变化为少女想吃唐僧肉的白骨精才可恨。

　　不过，有真则必有假，有仁义则有假仁假义，有君子则有伪君子，有科学则有伪科学，有共产党则有假共产党，有孙大圣则有假美猴王，惟妙惟肖，难分难解，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尚难分辨，况肉眼凡胎乎？毛主席以为“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不料有六耳猕猴者也乘势而起，称造反，说革命，借端生事矣。

　　44.

　　《宋史.张咏传》：初，咏与青州傅霖少同学。霖隐不仕。咏既显，求霖者三十年不可得，至是来谒。阍吏白傅霖请见，咏责之曰：“傅先生天下贤士，吾尚不得为友，汝何人，敢名之！”霖笑曰：“别子一世尚尔邪，是岂知世间有傅霖者乎？”咏问：“昔何隐，今何出？”霖曰：“子将去矣，来报子尔。”咏曰：“咏亦自知之。”霖曰：“知复何言。”翌日别去。后一月而咏卒，年七十。赠左仆射，谥忠定。

　　《戴高乐将军之死》里也记述一位法国元帅，戴高乐将军的老战友，晚年给将军写信说：亲爱的将军，在我死之前，我想再见你一面。

　　语曰：“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知与不知，交情深浅轻重，岂在见面多寡哉？

　　45.

　　陈望衡以为中国文化特点为“崇阳恋阴”，愚以为见道之言。譬如草木，所崇者天日，故不畏艰险，执意上长；所恋者水土，故扎根盘固，叶落飘归。

　　不知崇阳，深藏于土而不出，非腐烂则冥顽；不知恋阴，飞扬于天而不下，非怪妄则空虚。

　　崇阳而不知恋阴，则为行空之天马；恋阴而不知崇阳，则为难雕之朽木。

　　46.

　　《孔子家语.六本》：子夏问于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子曰：“回之信贤于丘．”曰：“子贡之为人奚若？”子曰：“赐之敏贤于丘．”曰：“子路之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贤于丘．”曰：“子张之为人奚若？”子曰：“师之庄贤于丘．”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何为事先生？”子曰：“居，吾语汝，夫回能信而不能反，赐能敏而不能诎，由能勇而不能怯，师能庄而不能同，兼四子者之有以易吾弗与也，此其所以事吾而弗贰也．”

　　

　　此语可为中庸之注脚，孔子能信能反，能敏能拙，能勇能怯，能庄能同，合而用之。俗儒求一“中”而固执之以为中庸，不为迂阔，则成乡愿。

　　47.

　　读徐灵胎《医学源流论》

　　才堪惊艳人堪慕，理正词严大义陈。

　　皇天未许斯文丧，不在儒林在杏林。

　　

　　偶然读清代名医徐灵胎《医学源流论》，大惊且喜，自初逢船山先生以来，未曾有也。其文说理精辟，立论严密，往往出语震人，细读豁然，所谓极高明而道中庸者，当之不让。较之有清一代所谓文章高手大家者，非但未见其劣，反有戛戛独高，鹤立鸡群之感。

　　

　　文人多不学无术，既无根柢，又少历练，只以口舌伶俐，笔墨顺畅，驰骛声气，互相推奖垢詈，乃至立党标名，洋洋自大。观其声势，固将以为雄才伟人，读其文章，方知不过强噪不舍而已。虽然，毛主席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清代文士之作，汗牛充栋，而百姓置若罔闻，任其虫蠹尘埋。徐氏之书，虽无著名作家之头衔，亦无无知后生之推戴，乃不胫而走，以至寻常百姓人家，往往珍藏。如曰斯文在兹，岂过高不当之评哉？

　　

　　睹一徐氏画像，神采风度，凛然如生，殊非清人气象。而其临终之时，仍纵谈阴阳往复之理，谈笑而逝，非真堪破生死之关，断不能此。此等修为，纵异端亦当敬服，僧人所谓“不愿成佛，愿见船山”者，亦如此也夫！

　　48.

　　黄帝作《内经》，则黄帝本医生；神农尝百草，则炎帝本药农。赵宋之前，医药不分，则炎黄二帝，统为医者可也。

　　由此观之，上古之际，医药亦重矣，而炎黄以治病之道治国，其由来尚矣。盖医政之道，皆通天彻地之学，非偏执一端可奏效，极高明而道中庸者也。

　　中华三代以上，号称圣人者，几未有若他民族擅长杀伐之英雄：伏羲、祝融，皆发明家；夏人之祖大禹治水之工；周人始祖后稷乃种植之农；若擅长打斗之蚩尤、后羿，皆不足以为领袖。唯殷人之祖成汤，仿佛一长于战胜之军事家，故三代之风，唯殷人尚武好战。《诗三百》，有杀伐之音者，《秦风》与《殷颂》而已。

　　尧舜垂拱而治，禅让无私，孔子称焉。然尧舜似无实学，仅以言行垂训，后世独尊儒术，则后世竞于文字，争于道德，荒废实学，不讲物理，非三皇五帝之至德也。

　　49.

　　毛主席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佛家则以为爱恨喜怒，皆人自取，证得菩提，烦恼都消。

　　爱恨固然并非无根，却也不是全都自觉。年少识浅，气盛心躁，喜怒尤易为人操纵，亦有心机深险者激怒取悦，从中谋私。唯养气明理，不轻动于喜怒，喜则诚喜，怒则诚怒，悲则诚悲，怨则诚怨，非浮动于物议者也。

　　世上不少哀怒因人者，不知其哀怒所从来，此之谓心死。

　　50.

　　徐灵胎言国运关乎疾病，非尽妄谈。国兴则气盛，民气亦旺，小病不伤，大病难死，譬如精壮年少，血气方刚，虽中刀枪，血肉模糊，终可痊愈。国衰则气衰，民气亦衰，小病则伤，大病不起，譬如龙钟老迈，气息奄奄，一有跌挫，百药莫救。

　　国运盛时民多气盛之病，好用清凉之物；国运衰时民多气衰之病，好用温补之药。观乎民俗之所好，则可察民气之盛衰。

　　洄溪先生平生最恶人参之类温补之物，盖有恶乎世俗衰暮之气，欲有以振作也。

51.

　　庄子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此言非知道者也：草木不因天高而不长，江河不因海深而不流，人不因学海无涯而不学。不长之木，谓之枯木；不流之水，谓之死水；不学之人，谓之愚人，皆自弃于天地者也。

　　52.

　　六味地黄丸源自东汉张仲景《伤寒杂病论》，成于北宋钱仲阳《小儿药证直诀》，不过，一直以为专治肾病之用，并未泛滥。明末赵献可著《医贯》，阐发“命门”之说，以为两肾之间有命门，乃元气所出，人命所系。凡人病弱，皆源于命门有虚，只需以六味补阴虚，八味补阳虚，自然元气充沛，身康体健。

　　

　　此说一出，则六味地黄丸无异仙丹，服之有病可治病疗疾，无病可延年益寿。然而赵献可人微言轻，流布未广，清初吕留良选评时文（即八股文教材，即如当今李阳之疯狂英语乃一时显学者也，雍正赦曾静而追罪吕留良，盖亦因其名高望重，fans众多），负有盛名，对赵氏之说极力推崇，乃风行天下。后徐灵胎疾其虚妄，撰《医贯砭》逐条痛斥，以为《医贯》乃“亡明之妖书”，而叹吕留良“造孽之多”，于是此风稍息，而《医贯》一书亦不复盛行。

　　

　　近年以来，补肾滋阴之说又复流行，而六味地黄丸又成新宠，据不完全统计，每年销售额达到10亿，生产厂家数百，知名品牌众多，专以此谋生致富者，不知凡几。药商犹不知足，仍斥巨金广告宣传，以期扩大市场，且有补肾宜早之说，惟恐有人以年青不食。

　　

　　命门之说，吾不知其确否。其书名涵义，盖欲以命门贯医，且欲贯生，所谓“以一贯之”之意。晚明学术，心学禅说之风盛行，唯好以简单为高妙，拈一两字，便欲尽天下之理，赵氏发此说，亦风尚使然，徐灵胎以为“亡明妖书”者，以此也夫。

　　

　　纵人有命门元气，则补之不如养之，养身之物，无过五谷，岂有以药丸养身之理哉？呜呼，无事服药，岂是人身之益？国民好补，岂是国家之福？吾甚惧哉。

　　53.

　　人问章太炎其学问何者第一，太炎自称中医第一。

　　愚以为太炎此言非以中医妙手自夸，乃重医学之辞也，盖以医学为学问根本。

　　医者不可不学群经，学者不可不知医理。

　　中华学术，医为本源，伏羲造针灸，黄帝作内经，神农尝百草，三圣一脉相传。孔安国序《尚书》曰：“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则前儒言之凿凿矣。毛主席恶后世国学，舍本逐末，辗转传抄，叠屋架床，愈学愈蠢，窥一秘本，即号绝学，乃不辞焚书之名，而独重中医，亦有焚烧芜枝败叶养护根源之深意焉。

　　54.

　　徐灵胎云：“医之为道，乃古圣人所以泄天地之秘，夺造化之权，以救人之死”，则医道为天地秘之泄，造化权之夺，非天地之秘造化之权，犹非天地造化者也，此绝不可混淆。天地有公有秘，造化有道有权，以秘为公，以权为道，断乎不可。

　　因其秘而知其公，因其权而悟其道，此则学医之正也。故学医者始于治病，进而卫生，进而养生，进而顺生安死。犹之乎学易者始则占卜，进而穷卦，进而明理，进而知命不惑。

　　55.

　　《西清诗话》：华州狂子张元，天圣间坐累终身，每托兴吟咏。如雪诗：“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咏白鹰诗：“有心待搦月中兔，更向白云头上飞。”怪谲类是。后窜夏国，教元昊为边患，朝廷方厌兵，时韩魏公抚陕右，书生姚嗣宗献崆峒山诗，有云：“踏碎贺兰石，扫清西海尘。布衣能办此，可惜作穷鳞。”顾谓僚属曰：此人若不收拾，又一张元矣。因表荐官之。

　　

　　此乃无赖书生标榜自重之辞，张元不窜西夏，李元昊岂息事厌兵之人哉？而阿骨达、铁木真、努尔哈赤，又谁教之耶？此等文人，既无能自致富贵，又不甘自守贫贱，乃行险侥幸，不惜反噬父母之邦，且以此为敲诈之资。韩琦号称名臣，受其恫吓，此其所以为弱宋欤？姚嗣宗大言不惭，其后一无可称，使逢汉高唐宗，驱逐久矣。

　　56.

　　易曰：“知几其神乎？”几者，微也。微者可大，大者可微，此理老生常谈，不足贵也。见微知著之难，在于辨微，火同微也，有势将燎原之星火，有炎炎待息之余烬；气同弱也，有初生之婴儿，有垂死之病夫。而且不仅然也，星火有时而熄，死灰有时复燃，婴儿有时早夭，绝症有时复起，此辨之难也。

　　57.

　　苏轼诗云：“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人生在世，食五谷则难免有病，游社会则难免有灾，无病无灾，纯属妄想。至于 “无灾无难到公卿”，正“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之类，占尽便宜，毫不吃亏。人言苏轼为坡仙，而苏轼亦自诩李白，吾观苏轼，俗不可耐，乃俗人之魁首耳，岂有丝毫仙风道骨哉？

　　58.

　　船山之父武夷先生，中举进京待选，有中贵人索贿，乃慨然曰：“吾有田可耕，有子可教，何为此乎？”遂归乡不出。

　　然而今日茫然四顾，且无田可耕，无子可教，方知人之狼狈，有甚于古人者也。

　　59.

　　非以国家为己任者不可以从政，非以他人之子如己子者不可从教，非以他人之身如己身者不可行医。盖行政任教行医，关乎人者极大，不可儿戏，不可轻忽，不可畏缩，不可卤莽，不可因喜怒赏罚，不可因毁誉进退，如痴如愚，如此方可以为社稷之臣、人伦之师、济世之医也。

　　60.

　　贾充敢于为人弑君，乃以博一生富贵，既未正明典之刑，亦未成卸磨之驴，可不谓幸欤？

　　然而曹髦挥兵攻相府，司马宙且望风避窜，若非贾充大声疾呼，则司马氏殆矣，方其与曹髦争生死之际，可谓奋不顾身矣。语云“富贵总向险中求”，贾充之富贵，固以项上人头合家性命博取。后世无聊之人，既不敢以性命博富贵，专好以名义非议诟骂，甚无谓也。

　　

　　61.

　　语曰：“医者，意也”；又曰：“易者，意也”。

　　医学是一种思想，易学也是一种思想。可知是极为重视思想的，而不是说“医者，技也”、“易者，技也”，可见古人从未将医学和易学仅仅视为一种技术，此非抄方郎中算卦先生所知者也。故徐灵胎云：“晋唐以后，则支流愈分，徒讲乎医之术，而不讲乎医之道，则去圣远矣。”（《难经经释.序》）

　　62.

　　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者，故君子不可不慎；有谬以千里，差之毫厘者，故君子不得不辨。

　　有大奸似忠者，有大伪似真者，亦有大俗似雅者，而苏轼是焉。

　　苏轼之诗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呜呼，人之雅俗，岂在居室之有无竹也哉？孔明之躬耕，嵇康之锻铁，陶潜之种豆，无伤其雅，苏轼之遍栽兰竹，吟诗填词，无救其俗，唯其人而已矣。

　　毛主席说林彪“形左实右”，愚以为苏轼“形雅实俗”。王朔说金庸是香港一大俗，愚以为苏轼乃古今一大俗，不过金庸只风靡一时，犹不如苏轼之流毒千年也。

　　63

　　潘德舆《养一斋诗话》：

　　子建人品甚正，志向甚远，观其《答杨德祖书》，不以翰墨为勋绩，词赋为君子；《求通亲亲表》、《求自试表》，仁心劲气，都可想见。即《洛神》一赋，亦纯是爱君恋阙之词。其赋以朝京师还济洛川入手，以“潜处於太阴，寄心於君王”收场，情词亦至易矣。盖魏文性残刻而薄宗支，子建遭残谤而多哀惧，故形於诗者非一，而此亦其类也。首陈容色以表其才，次言信修以表其德，继以狐疑为忧，终以交结为愿，岂非诗人讽之常言哉！不解注此赋者何以阑入甄后一事，致使忠爱之苦心，诬为禽兽之恶行。千古奇冤，莫大於此。予久持此论，後见近人张君若需《题陈思王墓》诗云：“《白马》诗篇悲逐客，惊鸿词赋比湘君”，卓识鸿议，瞽论一空，极快事也。

　　子桓日夜欲杀其弟，而子建乃敢为《感甄赋》乎？甄死，子桓乃又以枕赐其弟乎？揆之情事，断无此理。义山则云：“宓妃留枕魏王才。”又曰：“来时西馆阻佳期，去後漳河隔梦思。”又曰：“宓妃漫结无穷恨，不为君王杀灌均。”又曰：“宓妃愁坐芝田馆，用尽陈王八斗才。”又曰：“君王不得为天子，半为当时赋洛神。”文人轻薄，不顾事之有无，作此谰训，而又喋喋不已，真可痛恨；作诗者所当力戒也。

　　

　　屈平之于楚，曹植之于魏，皆宗室之臣，国之兴亡，痛感心肺，不容自已，亦人情也。其诗赋也，亦皆以美人香草为辞，而人不诬屈原而诬子建，则亦有由焉。曹植自爱之心胜于爱国，自忧之心过于忧君，而逞才自现之情始终不息，未如屈原之痛心疾首而忘身者也。故其诗文，华而不实，博而寡要，虽喋喋不休，非但曹丕父子置若罔闻，且召后世无聊文人造谤诬蔑，人求荣之心盛而得辱，岂不哀哉？

　　64.

　　汉诛韩越而强，明族胡蓝而盛，晋骄贾石而亡，宋厚高石而弱。唐太宗虽无杀戮功臣之名，而侯君集已死于谋逆，太宗亲征高丽，李靖病重不能从，太宗乃曰：“努力，司马懿病笃，乃立功魏室”，李靖叩头请从行，而殁于军，则太宗固含菹醢之心，特未如汉高明祖之显著耳。

　　盖功臣也者，不祥之物也，以杀人之力，冒死者之功，犹不敛抑，反自矜伐，犯阴阳之忌，触鬼神之怒，无知之愚民妄加推戴，怀私之佞人争相攀附，擅作威福，鱼肉百姓，其召祸不亦宜乎？使功臣而无祸如晋宋，则祸且及于国家百姓，鬼神之不可欺，如此其赫赫哉。

　　65.

　　阮籍曰：“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传诵千古，吾甚怪焉。刘项是否英雄，姑且勿论，然而阮籍战战兢兢，毕生避祸避辱，终不免为司马昭撰《劝进表》，不免于辱，则斯言岂阮籍所宜言哉？所谓大言欺世，以此为最。使阮籍生于秦汉之间，更不知其所能为，若言魏晋之间无英雄，遂使阮籍成名，更为允当。

　　66.

　　中医之言“辨证”，非辩证法之所谓辨证也。辨者，犹言分析，证者，犹言推理确认。所谓辨证施治，即分析确认病理，而后用药。盖有症状相似而不同病者，有症状迥异而同病者，症状百端，病因千奇，如不深明确认其病理，仅凭表象臆测，心无定见，或妄施药石，或以药试病，或敷衍塞责，而多枉杀不当死之人。

　　辨证之用，其仅医哉？天人之际，无不须辨证者者也。名物极多，非博学不能辨；真理常微，非深思不能证。有似是而非者，有似真而伪者，有似同而异者，技有精粗，学有醇疵，同善也，而有大小，同恶也，而有巨细，皆待人辨证而后知。船山先生曰：“刘向、贡禹，经术同也；诸葛、司马，方略同也；二程、三苏，议论同也；不可以与贤者同而奖匪人，不可以与庸人同而疑君子。殷深源、谢安石风流相似，名望相匹，而殷虚枵以致败，谢宁静以立功，或以江左风流为乱阶，而谓此中之无人，亦皮相而已矣。”船山之学，于辨证处下力极多，得益处亦多，医者辨症辨病，船山辨人辨事而已。

　　如不能用辨证，其医也，庸医而已矣，其学也，末学而已矣，其政也，偷政而已矣。

　　67.

　　张子房椎秦皇于博浪，勇过刘项，不让荆轲，而屈身为汜下老人结履，其勇过人，其量亦过人，斯乃可谓人杰。孔子曰“能勇能怯”，言此也夫？

　　阮籍佯狂任诞，百般诡饰，而司马昭知其不甘亲附亦不敢违抗，洞见其心，则阮籍一切伎俩，掩耳盗铃耳，世人皆知而自以为巧，其愚乃不可药。张子房岂有阴谋秘计哉？王韩信、侯雍齿、销六国之印，皆正道直言耳。汉高祖见诸将纷纷私议以问，子房答曰“陛下不知邪？此谋反耳”，明白洞达，毫无隐曲。高祖奴役群臣，而独于子房不失客气，

　　其智似不可测，亦何不可测之有哉？

　　68.

　　吕思勉言晋人好名之弊，曰“恶知夫能立德则无慕乎外，学问犹以为粗，事功犹以为末，虽有盖世之勋，不朽之言，湮灭而无传于后，而无所憾乎”。此言也，正魏晋名士之所宗尚，而启八王之乱，召五胡之祸，使神州陆沉百年邱墟者也。

　　德者，得也，所得者何？得道也。道者，兼阴阳，合名实，无所不容，岂有绝外事、粗学问、末事功之道哉？纵有亦道士闭关修神仙、僧人面壁参禅悟之道耳，此与魏晋名士之饮酒清谈，实出同源，以空虚为深湛，以遗世为高洁而已矣，迹不同而其实一也。

　　吕思勉本名士，习尚熏染已深，欲求名士之弊，难矣哉。

　　69.

　　凡治恶毒之疾，常用恶毒之药，以毒攻毒也。然而治疥癣则用蛇蝎，治梅毒则用汞砷，盖疥癣为热毒，故以寒毒之蛇蝎攻之，梅毒为阴毒，故以热毒之汞砷攻之。攻之不当，非但不收奇兵之效，反有助虐之灾，死不旋踵矣。

　　70.

　　道圣于孔子，然而孔子后学者于六经之外不复深求，而大道隐；医圣于仲景，然而仲景后医者于方剂之外少所探究，而医术荒；诗圣于杜甫，然而杜甫后诗人于绝律之外少所尝试，而诗风堕。

　　拘泥固守，则圣人且为后学者之患，况他人乎？

　　

　　71

　　与闲人争是非，虽是亦非；与高人争得失，虽失亦得——惟其人也。

　　于乱世论荣辱，虽荣亦辱；于盛世论功过，虽过亦功——惟其时也。

　　72.

　　李中梓言人以虚死者“十有六七”，徐灵胎言“千无二三”，此皆临证丰富，非道听途说，又皆诚实君子，非刻意捏造。故所谓病有常态，治有死方者，多拘泥不知变化者也。

　　73.

　　“鸡鸣高树颠”，汉乐府之成句，陆机借用之则见功名之士，陶潜借用之则见隐逸之士，唯其人不同，虽文字无异，气象自不同。

　　74.

　　朱熹曰：“看史只如看人相打，人相打有甚好看处？同父一生被史坏了！”

　　若人只喜欢凑热闹看人打架，诚然无聊无益。然而历史不仅杀伐，纵有杀伐，亦不同常人私斗。若天下鼎沸，犹瞑目不视，未见其高明，至于家国兴亡，亦漠不关心，则何异乎行尸走肉？

　　即便常人打斗，如能排解，亦或见义勇为，较之充耳不闻，远远躲避者，其贤不肖不亦远乎？

　　75.

　　山河破碎万民死，

　　君子小人俱可怜。

　　争到明亡闯灭后，

　　还请清主辨奸贤。

　　

　　豫亲王多铎入南京，降臣诉马士英奸恶，多铎大笑曰：“奸臣！奸臣！”

　　龚鼎孽诉冯诠为魏忠贤义子，冯亦反诉龚降于闯，争讼于多尔衮之前，多尔衮笑曰：“有过者不可责人”，两置不问。

　　

　　明人好名争名之习气，深入骨髓，然其争执，仅博多铎、多尔衮之一笑，岂不哀哉？

　　

　　宁完我是否大清忠臣，愚不得而知，然其为大清功臣则无疑。死谏请诛陈名夏，陈死而标高争名之风息，树党相攻之祸绝，岂非大功于清室乎？至于康梁起，沽名立党之风方复起。

　　

　　76.

　　龚鼎孽每言：“我本欲死，奈小妾不肯何？”顾眉则曰：“彼能为孙孝威，吾自能为葛嫩。”实则龚本不能死，顾亦不能为葛嫩。君子求诸己，小人责于人，自曝其短，越描越黑而已。

　　

　　77.

　　“学海无涯苦作舟”，此乃流俗之谬论。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又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又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则其乐可知矣。圣人之言，炳如日月，学海无涯，当以乐为舟，或者说以兴趣为舟。

　　

　　若以学海为苦海，不得已强焉就学，其不“回头是岸”者，鲜矣！以学为苦，以苦为学，若慧可之断臂，苏秦之刺股，非不勤苦，终窜入于异端。

　　

　　或曰：然则颜回之穷困、匡衡之凿壁、孙康之映雪，非苦学者乎？答曰：此数子正自深得学中之乐，故不觉其苦，他人但见其苦，而不知其乐也。

　　

　　唯不知学者之乐，故以俗人之好恶测学者之甘苦，乃成乎小人之邪说。

　　

　　78.

　　唐前列女慕樊班，

　　宋后名媛羡易安。

　　国运总随风尚改，

　　何须搔首问苍天。

　　

　　79.

　　越南、阿富汗、伊拉克战乱数十年，人民横死以百万计，而不见其人口之少，瑞士、瑞典承平数百年，无烽火饥寒之忧，富庶安康，而不见其人口之多。

　　天地自有生人之道，非浅见所可测者也。

　　

　　80.

　　英法诸国，放弃了帝国，却继承了帝国的文化。帝国主义重在扩张，要求其文化有包容性，而民族主义重在防御，所以有排外性。以民族主义文化求扩张，或者以帝国主义文化求退缩，皆属缘木求鱼。

通宝推：种植园土,苦药汤子在美国,桃源客,
复 无病斋札记
家园 札记（81——120）

81.

　　98洪水，朱鎔基暴跳大骂“豆腐渣工程，王八蛋工程”，而温家宝坐镇荆江，毅然决策不必破堤分洪。股市国有股流通，悬而不决，朱鎔基屡出壮语，而乍进乍退终不敢触犯，而温家宝借势而行，一朝解决。愚以此定两总理之优劣。

　　为天下任怨者，天下不怨，虽然，非有过人之识量，固不敢任其事也。

　　82

　　二流温峤常失色，下策阿奴用火攻。

　　种田陶令真高士，只赋文章不好名。

　　83.

　　君子取人之大节而不苛小过，故孔子为贤者隐；小人好诮人小节而自鸣其得意，故苏轼言苏武“不免为胡妇生子”，无耻之极，允为小人之尤。

　　84.

　　思归之士，最难驾御，盖其方寸已乱，情理不可喻也，名义不可折也，利害不可明也。瓜熟不代，而齐襄公丧身，驻扬不返，而隋炀帝被弑，强违其欲归之情，祸有不可测者。

　　

　　诸葛公北伐，临大敌而仍使到期士卒回乡，非但不愿失信，而且深有知人料事之明。若强留此急于归乡之人，使其战则必奔，使其守则必溃，不若谴之而申信义。论者以为诸葛激将之法，不过以小智妄测大贤之举动，若士卒果然欢喜而去，诸葛公岂无术御敌而坐以待毙乎？

　　85.

　　齐奥塞斯库集底图内斯库与安东尼斯库于一身，有前者纵横捭阖、游刃大国的风光，也有后者日暮途远、死于非命的悲惨。实际上，二战前罗马尼亚从周旋各国到依附希特勒有其必然，二战后罗马尼亚从特立独行到倒向美国也有大势。但是，国家可以改弦易辙，个人特别是领袖人物却不行，他必须不仅为自己，也要为整个民族过去的错误买单。罗马尼亚可以倒戈一击，向德国宣战，而安东尼斯库个人不行；罗马尼亚可以倒向西方，反对共党，而齐奥塞斯库个人不行。

　　

　　有极个别领袖人物个人可以完成这种变魔术似的转折，比如卡扎菲，也就成为一个赤裸裸的机会主义者，完全没有信誉了。

　　86.

　　列宁所无奈者，毕苏斯基之反苏；斯大林所无奈者，蒋介石之清共；毛泽东所无奈者，苏哈托之反华。此数人自有其理论足以自信动众，而且锐气锋芒，果于杀戮，略无忌惮，不尚空言，非夸夸其谈者，故以一代革命领袖之伟人，而束手无策。

　　87.

　　“现代化的定义是：就同时存在的社会形式而言，无生命力源泉对有生命源泉的比例已经增长到了或者超过了不可逆转的程度。”——《日本和俄国的现代化》

　　

　　这种对现代化的理解，严重忽略了现代化对生命源泉（人）的巨大需求。一个现代化社会的个人，生活将明显紧张，而且需要经过专业的训练，一个前现代社会的个人，在现代化社会中是一个不合格的，多余的成员。

　　88.

　　日本西南战争，西乡隆盛自杀，木户孝允忧死，大久保利通遇刺，维新三杰以尽，伊藤博文、岩仓具视以后起之秀执政。

　　

　　岩仓具视曰：“学校之弊在于徒事空谈政论，或激起党派，成为物议集中之地。然而科学事业者，精密细微，难以速达。倘使青年之士折节而专心钻研，无有余力闲暇，则可使浮薄诡激之习暗自消除。故今宜专教以文艺与农工科学，初教农工之理，渐使其从事实科，以边学边干为课程。应以业成之后退而可获自立营生之道为目的。如此则空谈政论将不抑而自衰，盖地方若不提倡科学，则少年有才者反将竞为空谈政治之徒耳。”

　　

　　伊藤博文曰：“现今之书生大都来自汉学门生，往往有动辄高谈政论，振臂论天下之癖”，“故其转学洋学，亦不能静心研磨，屈节从事百科，而投入欧洲政学之余脉，越发喜好空论，滔滔成风，以致空谈政治之徒充满都鄙。”

　　

　　此二人之言，虽为当时日本而言，亦足以发人深思。日本百年兴衰之根本，其在此乎？

　　89.

　　日本人于细节严密，而于大局往往孟浪，轻于一掷，动辄以国运性命为赌注，有时全无胜算，只取败亡，形同儿戏。明治时前原一诚率百人起事，发布通告：“今将取道山阴，直趋阕下，精诚进谏，谏而不听，以死继之”，“倘若贼徒阻塞道路，不令吾等通过，则唯有踢开而过之。”不数日事败就缚。此等怪事，近代惟日本可见。

　　90.

　　日本人好赌命运，虽胜算不大，亦侥幸于万一；俄罗斯人好赌意气，虽后患无穷，亦快意于一时。哥尔恰科夫怨俾斯麦不报其支持之恩，与德国为仇；斯大林恨铁托不够顺从，与南斯拉夫交恶；赫鲁晓夫忌毛泽东，乃索债撤专家，中苏反目；今日普京断乌克兰天然气，亦重蹈故辙。

　　

　　国家之交，亦如个人，数十年之培育，不敌一日之摧折。故君子慎交，尤慎绝交，纵绝交亦不出恶声，不愿增彼此之过也。

　　

　　欧美坐视俄乌交恶，正待其决裂而后操纵，所谓分而治之也。

　　

　　91.

　　资产阶级者，钱多到花不完之谓也；无产阶级者，钱少到无法支付必要开支之谓也；中产阶级者，钱刚好够现代生活所需之谓也。

　　现代化的社会就是其中大多数人拼命挣钱，同时又必须赶紧花掉，以保持社会的活力和经济的增长，也就是所谓中产阶级居主流。

　　92.

　　《诗经.小雅.鹤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古人好养鹤，亦好听鹤鸣。卫懿公以鹤丧身，庄子之友杀不善鸣之鹤以款待，陆机将死而思华亭鹤唳，林逋梅妻鹤子。唯宋以后养鹤之风衰。

　　

　　日本人闻风而起，将其天皇“玉音”称为“鹤鸣”。

　　

　　鹤声之上闻于天，下闻于野者，以其清澈，不在嘹亮，若驴鸣犬吠，非不洪亮，而可以以为“上闻于天”乎？

　　93.

　　贺贻孙《诗筏》言杜甫有诗似诸家，唯无一似李白，李白亦有诗似诸家，唯无一似杜甫。

　　

　　李白有无诗似杜甫，愚不敢断言，而言杜甫诗不似李白，大谬不然。李杜才气雄迈，皆为天纵，杜甫又深慕李白，其相似者绝不少。曾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一句，问他人作者为谁，不知者多言李白。杜甫生平坎坷，故后来风格不同，但绝非无一诗相似者。以愚观之，诗人天赋才气之相似者，莫过于李杜。

　　

　　94.

　　近代国人学日本成风，虽相反亦相似。日本少壮军人之“二.二六”，逼政府侵华，张学良闻风而起，西安事变，逼政府抗日。

　　

　　大浪淘沙，黄金乃现，同为东北军人，当时抗言抗日者，有何柱国之追随蒋公享受降之荣耀，有吕正操、万毅之投奔中共为开国之名将，亦有孙鸣九、应德田之为汉奸。

　　

　　张学良复出，当年亲信孙犹在，而只言愿见吕正操、万毅，而无一语言及孙等。盖亦以吕万为荣，以孙为耻矣。

　　

　　吕正操、万毅不必借张学良之威风，自为堂堂男子，张且以曾为二人长官为荣。若孙鸣九，一离张学良卫队团长之职，则进退失据，不知所措。人中龙与地头蛇，当时谁能分辨？

　　95.

　　天堂和地狱往往是同一个地方，一些人的天堂常常就是另一些人的地狱。

　　96.

　　日本人好赌运气，俄国人好赌意气，皆非正道，亦尝自食其果，然而屡挫屡起，至今不失其富强者，何哉？盖其心术虽不正，而其气犹盛也。船山先生曰：“有死之心，乃有生之气”，人有生气，虽奸恶难治也，人无生气，虽良善无益也。

　　

　　故黄遵宪《日本杂事诗》云：“解鞘君前礼数工，出门双锷抽青虹。无端痛饮围炉醉，笑看仇人颈血红。”而王芸生叹曰：“中国幅员广大，没有气贯通着，便成许多块不相联系的碎土；中国人口众多，没有气蓬勃着，便不啻一群死人。日本地小人稀，但常笼罩着一种悲壮之气，中国便非其敌。”

　　

　　97.

　　王芸生厌民国民风之文弱，曰：“我们不仅知书达理的士大夫阶级恹恹无生气，就连里巷草人也很少粗劲。”及文革起，民风悍而好斗，乃又不胜其苦。文人之叶公好龙，往往如此。

　　

　　王芸生言民国外交，痛言国民党之“虚骄”，以为召祸之阶，然而其失在虚而不在骄，治病当治其虚而非治其骄，若以怯懦为医虚骄之方，正愈趋愈左。

　　98.

　　毛主席说：“民族斗争，说到底，是一个阶级斗争问题。”一般将其理解为一个民族的统治阶级和另一个民族被统治阶级的斗争。

　　

　　这只能解释一些有限度的民族斗争。对于一些激烈的民族斗争，往往成为一个民族想要压迫另一个民族，使自己成为统治阶级，而把另一个民族都变成被统治阶级。甚至当无法统治时，就将其整体消灭。

　　99.

　　张恨水言：“文章而言创作，非难。文章而续人之业，实难。何则？盖续人之作，我有笔墨，不能写我欲说之话，我有思想，不能发我欲说之主张。必以我之心，置人家心腔中，而代为思之书之发挥之，始得无咎。如此续书，能吻合原人之意，已觉不易，况传之后世，赚得天下儿女一副眼泪乎？高所续红楼梦四十回，其写王熙凤，史湘云甄香凌等人，虽未能合曹雪芹之原意，而宝玉之走，黛玉之死，袭人之嫁，宁国府之被抄，以及惜春一大部分人之下场，皆能与前八十回草蛇灰线之伏笔，水乳无痕。不但此也，其言语动作，甚至一小习惯，一口头语，亦莫不然。写贾政仍是贾政，写王夫人仍是王夫人，写宝玉等一切人物，仍是宝玉等一切人物，至其一样注重白描，犹余事也。然则其绞脑滴血，对前八十回之诵习揣摸，果至何等程度哉？

　　 其其之中，曹是否引高为知己，吾不得而知。若俞仲华之于施耐庵，关汉卿之于王实甫，则真应对高而自愧矣。人生得一知己难，求得为人一知己尤难。吾于曹高之事，不禁长叹焉。”

　　

　　此言甚当，若以《红楼梦》后四十回为原作，则疑其与前不合，若以为伪作，则又疑其太合，故争讼百年而莫能定。

　　100.

　　船山先生言项羽能胜而不能败，故自刎于乌江，李存勖能败而不能胜，故梁亡而自灭。

　　

　　其失不仅在两人而已，拿破仑百战百胜，征俄失利乃一蹶不振，蒋公抗战百折不挠，仓促受降而军民瓦解。其部下将卒，皆有责焉，一旦事变出于意外，则惊惶惊喜不知所以处之，方寸一乱，倾覆随之。

　　

　　人之培育，首在其量。故曾子曰“君子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日本战国群雄并起，若武田信玄、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各显一时，终能定大业者，乃德川家康。德川曰：“人生如负重行远”，宜乎其终成大事。

101.

　　性寒味苦之草木，有毒者百无一二；剧毒之物，性热而味甘者，十有八九。明得此理，所得不仅在医药。

　　102.

　　骈俪有音韵之美，古文有流畅之便，文章兼二者之长者，惟有陆贽。自李唐以后，赞美之辞不计其数，然而我朝不知何故，未曾选其一文入语文教材，亦未尝于历史教科书一提其名，使其名不闻于儿童少年之耳，真堪遗憾。

　　

　　人于故乡人物风土难免偏爱，船山先生以为李泌优于陆贽，亦有此病，盖邺侯曾隐于衡山，船山有私慕之情。实则宣公才识实不逊于邺侯，邺侯之圆通，宣公之方正，亦性情有别，非高下可议者也。

　　103.

　　没有戴高乐将军，法西斯也会覆灭，法兰西也将解放，但法国将不再是一个强国和战胜国；没有戴高乐将军，阿尔及利亚也将独立，但法国也将耗尽它的精力，失去力量和自信，不能成为欧洲的领导核心。远见卓识不是能够随心所欲地改变趋势，而是在顺应潮流中争取尽可能的有利地位。

　　104.

　　企业家（或者叫做老板、资本家），其知识、资金、能力、技术、行业各有不同，但是精神则都是相似的。这种企业家精神的实质上就一种进取精神，在任何顺利的时候不自满停滞，在任何困难的时候不退缩放弃。正是这种精神使企业家成为现代社会的主宰人群。

　　105.

　　戴高乐将军说“如果法兰西不伟大，就不成其为法兰西”，这对任何一个民族都是适用的，一个没有远大理想的民族是无法长存的，一个民族不愿意伟大，就意味着灭亡。

　　但是，又有很多民族为追逐“伟大”而自我毁灭，不切实际与不思进取是殊途同归的两条绝路，此之谓“过犹不及”。

　　106.

　　在英语里，自由与免费是同一个单词：free，耐人寻味。

　　107.

　　有人以生命为文章，虽不留一字，而尽得风流，张良、管宁、岳云、李定国是也；有人以文章为生命，虽然未成一事，而笔下风雷，惊天动地，屈原、王船山是也；有人既成伟业高风，又作佳篇华章，吉光片羽，弥足珍贵，诸葛亮、刘琨、陆贽、岳飞是也。

　　

　　若以生活为生命，以文字为文章，其生也苟活，无异于不生，其文也枯涩，无异于不作。

　　108.

　　南怀瑾自述为何应钦上将提包，洋洋自得，闭关辛苦数十年修炼得如此高人，哀哉。

　　109.

　　两端交争，势不两立者，未必有一正一邪，亦有两邪相争者也。杨国忠穷兵黩武以征南诏，白居易乃歌颂自残逃役之疲民；蒋氏窃大义以自大，李敖乃侮大义以跳梁。不可以为甲非则乙必是，两斥绝之可也。

　　110.

　　中庸者，合阴阳之道于一身而各用其极，故谓之太极，此圣人所不能也。张子房勇于刺秦，奋不顾身，亦功成急退，柔以全身；诸葛公高卧隆中，三顾后起，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岳武穆智足以料敌决胜，愚足以杀身成仁：此之谓中庸。

　　

　　111.

　　中庸也者，无所不用其极而莫测其极，故曰“无极而太极”。

　　正用其极者，君子也；逆用其极者，小人也。当勇则怯，当让则争，当智则愚，当诚则险，汉奸买办之流，于洋人权贵，毕恭毕敬，于贫贱同胞，穷凶极恶。故孔子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反中庸者，反其道而行之之谓也。

　　112.

　　曹刿论战曰：“夫战，勇气也”，勇气者，敢死之气也。好生恶死，人之常情，无故谁愿舍生赴死哉？故有以名义激之，有以严刑畏之，有以重赏诱之，有以深情动之，古来用兵之术，一言以蔽之，使人忘其死而已矣。

　　113.

　　刘琨《与卢谌书》：“夫才生於世，世实须才，和氏之璧，焉得独曜於郢握，夜光之珠，何由专玩于於随掌，天下之宝，固当与天下共之，但分析之日，不能无怅恨耳。然后知聃周之为虚诞，嗣宗之为妄作也。”

　　

　　此乃见道明理，参透生死之言，非仅为辟老庄斥清谈也，然而寥寥数言，远胜俗儒千言万语之长篇大论。

　　114.

　　船山先生临终之笔《船山记》云：“严之濑，司空之谷，林之湖山，天与之清美之风日，地与之丰洁之林泉，人与之流连之追慕，非吾可也，吾不得而似也。”

　　

　　以司空图与严子陵、林和靖并举，似非其伦：严林生逢汉宋盛世，“天与之清美之风日”，诚哉不谬，而司空图生于晚唐末世，战乱频仍，唐亡绝食而死，以此言相称，不犹过乎？

　　

　　然而如曰船山之悲苦有过于司空者，则是也。司空所处之世虽乱，犹是故国，而船山青年亡国，毕生为明之遗民，则望司空亦羡慕而不可得，此其悲有甚于司空者也。

　　115.

　　刘裕代晋，徐广悲感流涕，侍中谢晦谓之曰：“徐公得无小过！”广曰：“君为宋朝佐命，身是晋室遗老，悲欢之事，固不可同。”

　　

　　悲欢不同者，岂止此哉？岳飞之死，宋人落泪而金人酹酒相贺；南京之陷，华人悲哀而日人欢呼游行。

　　

　　合乎情者合乎理，有不同之情，乃有不同之理，岂有情不同而能以理服之耶？孔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曰“人各有志”。

　　

　　善辩者不争其理，而夺其情，伐国以攻心为上，育人以移情为先，功莫高于美风俗，罪莫大于败风俗，故阮籍、李贽、李敖辈终为千古罪人。

　　116.

　　诸葛公之星落五丈原，曹魏有拍手称快者，而后世无人不难过；岳武穆之命陨风波亭，金人有酹酒相贺者，而后世无人不伤心。

　　

　　不知前者，不能明史实，不知后者，不能明史理。

　　117.

　　

　　学者以实用为重，故孔子曰“学而时习之”，玄虚之学，不可时习也；学者以创新为贵，故孔子曰：“温故而知新”，死板之学，不可知新也；学者以不好名为高，故孔子曰“人不知而不愠”，好名之徒，惟恐他人不知。

　　

　　后世所谓儒者，无此三病者，千不得一，尤其坐困六经，自诩为稽古，人讥为拾荒，而皆以孔子门生自居而不疑，哀哉。

　　118.

　　在互联网的排名中，单从语言的角度来看，未来显然是英语和汉语的。

　　119.

　　阴阳并立而乾坤建，阴阳互生而互胜，故阴极则阳生，阳亢则阴长。

　　

　　单立一极，非但不可持久，而且多生流弊：以道德为中心，则一切势必道德化；以商品为中心，则一切势必商品化。

　　120.

　　治世人皆有所畏，故董宣一纸书信，而大盗降散；乱极人皆无所畏，故今索马里、伊拉克，虽手持利刃机枪，而不足以威人。

　　

通宝推：种植园土,桃源客,
复 无病斋札记
家园 札记（121——160）

121.

　　吴三桂乞师于清，而亡明者清也；申包胥乞师于秦，而亡楚者秦也，其亡国有迟速，而其祸一也。国不足以自存而乞怜于人，未有不亡者也。

　　122.

　　社会的进步，也就是社会化程度的加强，即个人社会属性的强化，其实质就是个人在社会中的重要性不断降低。古人往往有一身系天下安危，故拜将则授之以军，封疆则授之以地，朝廷不为遥制，下吏敛手听命，天下瞩目瞻望，今也则无。

　　123.

　　袁世凯曰：“张中堂是讲学问的,我是办事的。”邓公曰不争论，近人不学有术而竟成大事之相似者，莫过于二人，以简驭繁，举重若轻，厌迂腐而喜捷径，轻名义而重实际，翻覆变诈而游刃有余，以西太后之阴狠，毛主席之英察，坐受其欺而莫可如何，真可畏哉！

　　124.

　　张仲景为王粲治病，时人知王粲远过于知张仲景；袁子才为徐灵胎立传，时人知袁枚者远过于知徐灵胎。然而千百年后，仲景为千古医圣，灵胎为一代名医，其名其书皆不朽，而王粲、袁枚且附骥尾而流传。

　　故观人者，不可凭一时之毁誉，立言者，不可逐一时之风尚。

　　125.

　　网络作为又一次文化革命，其特征有二：曰“人民战争”，曰“文斗不武斗”。成效有三：打倒了学术权威，批判了走资派，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化。

　　126.

　　菩萨如恒河沙数，而世尊只有一座，故学佛而妄自尊大者，不问可知其为邪魔外道。

　　内经只有一部，而疾病千变万化，故学医而称包治百病者，不问可知其为江湖骗术。

　　127.

　　近人之明大体者，吾许叶恭绰，抗战胜利，台湾收复，叶氏赋诗曰：“喜从海外复炎洲，百战功勋笔底收。施郑朱蓝都莫问，且教呼酒酹唐刘。”可谓知言。

　　128.

　　医者操刀弄毒（药），难免误人性命，僧人吃斋茹素，定然蝼蚁不伤，然而世人视医者较僧人为重，以医者为仁术，而以佛门为异端。仁与不仁，不但不可泥于痕迹，而且不可判然分离，故岳飞之杀人，不失仁者，而秦桧之和议，终为不仁。

　　129.

　　梁启超戊戌、洪宪，日人有两度救命之恩，然而终于疾之如仇，视之为敌，不以私恩废大义，盖任公之胸怀眼界，非但超越群伦，而且超越自身利害，此之谓大人。

　　130.

　　搜读秀《文史资料》之“大儒”“名儒”，则寥寥无几，搜“老中医”“名医”则数以百计，作者记其行事，述其遗爱，不厌其烦。孔子曰礼失问诸野，毛主席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有以也夫。

　　有人则必有此仁人之术，有此仁人之术则仁道不亡，而《内经》《神农本草》《伤寒论》终不可废，此孔安国之所以叹“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

　　131.

　　医者，意也；易者，意也。中华学术，最富思想价值者，莫过于医学易学。今之著书立说者，涉及易书者不过一二，涉及医书者几乎全无，仅取古今政客文人学究之说，罗列敷衍，即敢悍然名之曰“思想史”，其愚昧为何如哉？

　　132.

　　赞人不可失当，使他人有受骗之感；非人不可失当，使自己有后悔之意。

　　133.

　　医者不可有逐利之心，亦不可有争名之心，尤不可梦想有人重病危急，自己药到病除，起死回生，令患者感恩戴德，他人敬重仰慕。群医束手之病，必有其难治之处，危及性命之疾，必有其可死之理，医者不忍人之死亡，故背水一战以图挽回，若怀以此出名之念，其不垂头丧气而返者，鲜矣。

　　134.

　　一个好的西医，一般是一位优秀的技工；而一个好的中医，常常是一位优秀的思想家。良匠易得，而大师难求，此学中医之难也。

　　135.

　　读医书可以医病，人皆知之，读医书可以医愚，人多不知。

　　136.

　　周衰而道术裂，处士横议，各执一端以争鸣，而成诸子百家之世；宋亡而医术裂，各逞己见，乃有金元四大家之名。有识者忧其乱道，而无知者赞为繁荣。

　　137.

　　阳虚者更畏寒，非不畏热也；阴虚者更畏热，非不畏寒也。故徐灵胎曰：“盖阴阳或偏，则畏寒畏热，此之谓病。若隆冬不寒，盛夏不热，则是阴阳充足之候，去天神不远矣。岂反是真水真火已竭，为将死之人乎？”

　　138

　　《大学》：“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仁者能用利而不为利所用也。愚曰：君子以名出身，小人以身出名。君子能用名而不为名所用也。

　　139.

　　《孙子兵法》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然而何以为不可胜哉？庸人必曰有备无患，然而孙子又曰：“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则为不可胜者必非无所不备。

　　《黄帝内经》曰：“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医者乃立补阴虚阳虚以养生防病之说，此正无所不备而自以为不可胜者也。

　　140.

　　嬴政能烧书，而不能烧周易内经；满清能禁书，而不能禁周易内经。故中华之文明，乍明乍暗而终不可灭，其本源未绝，亦不可绝也。

　　141.

　　《黄帝内经》曰：“善言天者，必应于人，善言古者，必验于今，善言气者，必彰于物，善言应者，同天地之化，善言化言变者，通神明之理。”

　　

　　愚以为善言人者，必证于天，善言今者，必考于古。何哉？天人古今之理通也。

　　142.

　　今之所谓西药，也就是化学药物，实则出于古之所谓丹药。古之方士道家常炼此以求长生，兼以疗疾，其力最猛而其弊亦最烈，古人云：“金石之药，最为酷烈”，非草木虫鱼可比。然而亦在医者之用耳，不可因非仲景之法而一概摈弃。

　　143.

　　汲黯怨汉武曰：“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此正汉武高明之处，而汲黯不知也。

　　

　　用人者，用其气耳。功成名遂之徒，暮气深重，难以振作，不可以大有为。故不可不选新进之人，用其新锐之气，历来成大事者，莫不如此。故斯大林不黜布琼尼、伏罗希洛夫之老朽，取朱可夫、罗科索夫斯基之新锐，则无以取卫国战争之胜。以蒋公之精于权谋，亦先后倚重黄埔系、复兴党、三青团，皆深明此中道理。

　　

　　故功成身退者，自然之理，强不退而逆自然犯阴阳之忌，祸且及身，张子房之急退，顺自然之理耳，而利欲熏心之徒，且以为高明而不可测。

　　

　　144.

　　汉武帝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何以得非常之人？则予之非常之待遇而已。故燕昭王之厚遇乐毅，欲使其破齐也；太子丹之折节荆珂，欲使其刺秦也。老子曰：“姑欲取之，必先与之”，欲令人为非常之事，则先待以非常之遇，近代真得此言三昧者，蒋氏父子而已。

　　

　　蒋公之起家，在于黄埔，故于黄埔学生，特意照顾，使其有天子门生之荣，黄袍加身之感，于是肝脑涂地，誓死报效。后蒋公组建复兴社，开会则斥冷欣之入，康泽之别动队与师长争车，则斥师长而左袒别动队。小蒋之三青团、青年军，如法炮制，享有特权，虽犯法不得治罪。以此特殊待遇换得特殊人物，毛主席说蒋氏父子以特务治国，特在此耳。

　　

　　蒋氏以非常之遇求非常之人，毛主席以平常之遇取平常之人，蒋氏以非常为术，毛主席以平常为道。然而蒋公之非常不敌毛主席之平常，而毛主席之平常难制邓公之特区，盖天道循环，阴阳交盛，无可奈何者也。故曰“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145.

　　清帝逊位之诏下，北京一夜尽悬五色旗，非仅恢复中华与创建共和所能号召也，共军渡江之师出，江南、西北、西南所向崩溃，起义投诚者以百万计，非仅兵威所能恐吓也。

　　国人深明一统之大义，故顺天应人以全此一片金瓯，此理外人或不知，而国人无不明，此乃中华历百年劫难终未分崩离析也。

　　146.

　　蒋公之大权必付私人，故理财则孔宋，掌兵则黄埔，党务则二陈；毛主席之私交必无实权，中共之内，可称私交者，陈毅而已，朱周林彭不与焉。

　　蒋公之失，在得数人而失天下之人，孤立于上而成人民之公敌；毛主席之失，在得天下而失左右，乃身死而人亡政息。

　　147.

　　蒋公于庐山开会十一次，策划反共政变，发表抗日讲话，办庐山训练班，每每成功。毛主席一上庐山，则与彭德怀失和，再上庐山，则与林彪反目。盖地亦有人所不宜。

　　148.

　　叶恭绰《四十年求知的经过》一文，记少时服膺人物，有“管仲、孙武、张良、范滂、李膺、孔融、诸葛亮、祖逖、温峤、卞壶、王通、陆贽、刘晏、李德裕、裴度、王安石、耶律楚材、刘基、张居正”，共19人。

　　149.

　　周天子衰，礼坏乐崩，孔子以布衣为天下宗师，乃以名为救世之权，以褒贬代刑赏，“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于斧钺”。故以名教为正，以正名为急，以名义为大，以名节为重。然而孔子亦深知立名之弊，故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孔子立名以救世，后世乃窃名以谋私，故盗名之徒日多，而盗名之术日繁，乃至裸奔狂走、跳踉叫呼者，亦见多而不怪。所谓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明珠投暗，砖砾横行，后世名流，读其文章，考其行事，不令人深感上当者，鲜矣。

　　150.

　　偶感

　　

　　网络似真身似客，文章如子书如妻。

　　方说堪破红尘梦，不料仍在梦中栖。

151.《大学》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又曰“故治国，在齐其家。”

然而事有不尽然者，岳飞有改嫁之妻，叶恭绰有反目之妾，不能得一妇人之心，而无损其千古武圣一代风流。至于吴三桂之于陈圆圆，龚鼎孽之于顾眉，可谓一往情深，然而以此为修身齐家，可乎？

152.

以美国利率居高不下和全球股市大幅下跌为标志，全球资本将进入一个收缩期，期间不仅将出现财富的减少，也将出现财富的转移。

153.

邢斌先生说:“读书有所得，运用于临床又能有所得，是最开心的事。”善哉斯言。

世间事往往读书心有所得，而于实际无所用；或者务实有所用，心中却无所得，不能兼得者，不能长久。

154.

有人生如叶，随缘生灭；有人生如花，绚烂一时；有人生如籽，生生不息。唯后者可以谓之有所成。

155.

七绝.想闲

诸葛草庐陶令园，严公钓线范蠡船。

高人未必养梅鹤，不在痴迷在淡然。

156.

死亡是一件很悲伤的事,但是自己无法感觉；失恋是一件很悲伤的事，但是别人无法感觉。

157.

人人可作文,则无文士；人人可出名，则无名流。然而人人可学，却总有学者。

158.

伊拉克战争不可能是另一场越战,但是越来越象另外一场战争:阿尔及利亚战争。实际上，直到战争结束，法军一直在军事上控制着阿尔及利亚，而且法军平均每天的死亡人数不到一人，但这仍然是一场战争，而且法国最后输掉了这场看起来输不起也不能输的战争。

159.

社会如同战场,人生是一场漫长的战斗,不胜则负,至死方休。遁世者可以逃世，而不可逃败，然而好战者亦未必能胜。

160.

爱之而知其短，恨之而知其长，好之而知其弊，恶之而知其利：此之谓真知，不然仍是无知。

通宝推：苦药汤子在美国,桃源客,
复 无病斋札记
家园 札记（161——200）

161.

通货膨胀,其社会学上的涵义,就是一部分人对另一部分人（往往是少数人对大多数人）的掠夺。对待通货膨胀的态度，不妨视为对一个政权性质的试金石。

162.

美国人抨击国民党四大家族的腐败,总是指责他们贪污了美国人的钱:他们把美国援华物资和资金中饱私囊；而现在人们抨击共产党的腐败，却指责他们占有了人民的财富。这至少说明，中国人已经学会了在现代经济中创造财富。

163.

七绝.萨达姆

可笑何尝尽可怜,

杀人容易殉身难。

含羞忍辱因何事？

应是无颜下九泉。

164.

刘完素《素问玄机.自序》：“盖五典者，三坟之末也，非无大道，但专明治世之道；三坟者，五典之本也，非无常道，但以大道为体，常道为用，天下之事毕矣。......洎乎周代，老氏以精大道，专为道教，孔子以精常道，专为儒教，由是儒道二门之教著矣，归其祖，则三坟之教一也。”

达人高论，虽世之所谓大儒者所不能及。三坟为本，五典为末；天为本，人为末；物理为本，人情为末——中华自两汉以后，舍本逐末，愈趋愈下，非毛主席出，犹不能拨乱反正。

165.

只要仔细研究过美国对外干涉的历史,就会知道如果不是使用了所有手段仍然无法获胜,美国人是不会轻易罢手的，这不但需要巨大的牺牲，而且需要漫长的时间。而萨达姆竟然愚蠢的相信可以因为用可能的伤亡吓退美国人，并且按照美国人规定的方式作战。而且萨达姆是亲身经历过韩战和越战时期的，竟然还有如此错误的判断，可见其获取信息的荒谬，也许阿拉伯世界从来没有严肃认真的观察和理解过外部世界的事件。

166.

以色列瓦解了法塔赫，却发现哈马斯更加强硬；从黎巴嫩赶走了巴解组织，却换来了更难缠的真主党。

人类社会和自然界一样，总是适者生存，而最后的胜利者往往是那些最具斗争和牺牲精神的，当然，还要有技巧和好运。

167.

经济繁荣社会平稳的时候最容易上涨的是珠宝珍玉之类的奢侈高档消费品，而经济危机社会动荡时最容易上涨的是生活必需品。这同样验证了物以稀为贵的供求原理：奢侈品因为其数量稀少，而必需品因为其容易消耗，在不同环境下各自体现出其稀缺性。

168.

欧美支持犹太人在中东复国,本是一箭双雕,既可以将无法融合的犹太人逐离,又可以打击阿拉伯世界可能的统一。但是赶走几百万犹太人，却不得不接收数以千万的阿拉伯难民，而这些人将更难融合和驱逐，自以为得计而愚不可及。

169.

汉之文采不如唐，宋之武功不如唐，大唐兼文武之盛，此其所以为盛唐，而使后世想望者也。

170.

语曰：“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所谓天意者，民意而已，民心而已。 自古以来，天意民心，易变难改，若人心厌汉，虽诸葛孔明亦无可奈何者也。其能以精诚感动天人，挽狂澜于既倒，回人心于已去者，其惟陆宣公乎？由此观之，《奉天改元大赦制》允为天下古今第一文章。

171.

人可为大人，亦可为小人。戴高乐孤身流亡，乃能光复故国，潜迹小镇，乃能手订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宪法制度；王船山窜身荒山，乃能总结六经，别开生面。此之谓大人。 世上多有为小权小利，不惜以身名相殉，此之谓小人。

172.

曾旭《王船山及其学术.前言》云：“中华圣学，自孔子以后，历经长期之歧出，至船山而复归正位之迹。”可谓知言，孔子乃儒学之始，集古学之大成而立六经；船山乃儒学之终，集诸家之大成而开生面。孔子之前无儒，虽有先贤，只供前驱；船山之后无儒，虽有后继，无非余波。

173.

传统东方文明的根本是为了人的生存和繁衍，而现代西方文明的根本是为了人的生活和发展。或许新的文明是两者的合理融合。

174.

人的特殊意义就是人具有最大的可能性，而自由的价值就是保证这种可能性被尽量少的限制。

175.

陈庚之子说:当年黄埔同学的能力人品是差不多的，之所以有后来功过成败的不同，是因为他们跟了不同的人，是毛和蒋的不同。桓范之于曹真、徐道覆之于卢循、李秀成之于洪秀全，皆有遇人不淑之恨。

无论在战场、商场、职场还是官场，跟对或者跟错一个人常常是具有决定性的。

176.

当今文明，博大到堪称一个世界的有四种：中国、美国、俄罗斯、阿拉伯。 法兰西虽然丰富多采，不够大气。俄罗斯其实很博大，但他们自己往往意识不到这一点，比如别尔嘉耶夫就认为俄罗斯精神天生自相矛盾。其实，博大的特征之一就是能够容纳互相矛盾的东西，比如长江大河，既能接受清泉，也能容纳污水。

乱而复治，衰而复兴，再三再四而终不曾绝灭者，中华而外，其俄罗斯乎？

177.

文化的传承和创新相辅相成,传承是为了创新而不仅是怀旧思古,而只有具有创见性的思想才能作为文化遗产传承下去。

178.

不纳百川则不足以为江海，不积万土则不足以为泰岳。然而百川难免有浊流，万土难免有粪壤，故江海难有甘泉之清甜，泰岳难有璧玉之璀璨。

179.

用心所著之书，自当用心读之，若书本非用心之作，用心读之反而自误。 读书之所以胜于游嬉，读古人书之所以胜于涉猎一时议论，亦在其用心多少耳。

180.

读章杏云《调疾饮食辩》，娓娓可观，颇有洄溪文风气象，才似稍逊而勤苦过之。清之高才美文，多在杏林，读此益信。

181.

誉满天下者，谤亦随之；利在万代者，害亦随之。造纸之术出而篆体亡，印刷之术成而书法衰，然而天道维新，不在守旧，虽有所伤，在所不辞。攻击毛主席者或以不能保守北平城墙为辞，陋矣哉！

182.

市场经济就是泡沫经济，现代经济的问题，不是怎样使得经济没有泡沫，而是如何使泡沫保持在可以控制的最大规模上。

183.

老子曰：“万物旁作，吾以观其复也。”而王导曰：“持之以定，镇之以静，则反侧自消。”

老子曰：“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而诸葛公曰：“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皆深得老氏之妙。

184.

兰草之芳,不可以为栋梁；牡丹之美，不可以解饥渴。

185.

唐纵与徐复观曾为蒋公侍从室正副主任，私谊甚笃。徐复观后弃政从学，后唐纵对徐言亦欲改行，徐劝曰：“你做生意没有本钱，教书没有资历”，唐乃叹息而止。

唐纵乃军统巨头、党国柱石，蒋公所宠信倚重者也，擘画时局，议论天下，号称多智，而若离权势，则一筹莫展。此姜尚、范蠡、李泌所不可及也，宰天下如宰肉，观天下如观火，游天下如游刃。高人之高，正在其不仅可居崇高，而且可游低微，无所必可，乃无所不可。

186.

最重要的创新就是创造新的人,也就是人的繁衍。

天以生人为大德，人以知天为大智。天之生天，不足为贵；人之知人，不足为奇。

187.

曾经以为全球财富的转移是通过财富的减少来实现的,现在看来可能会通过财富的增加来实现。

随着中国股市重返1800点以上，而这次是经过流通改制，以及房地产的居高不下，中国将进入一个财富空前扩张的阶段。中国政府掌握的财富数字到了令人晕眩的程度，而仅仅不到一百年前的北洋政府时期，只要有能力筹得百万银圆，就可以在政府里混个部长的。

188.

偏见易得，真知难求。偏见乃意气所演，真知乃心性所悟。

189.

马燧只身降徐廷光，平朔方。浑瑊由是服燧,私谓参佐曰:“予尝谓马公用兵与予不相远,但警怪累败田悦;今观其行兵料敌,吾不迨远矣!”

用兵者，用人也；知兵者，知人也。浑瑊所谓“用兵”者，用当兵之人也。用兵之道，莫过于用其人；用人之要，莫过于用其心。其他武器兵法天文地理，犹其次也。故诸葛公羽扇纶巾、陈庆之之轻衣缓带，皆可以为名将，而不能用士兵而称知兵者，未之有也。

190.

自《荀子》载孔子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历代传诵不绝，唐太宗皇帝尤其念念不忘，以水喻民意，其意深远哉。

水之为物，随物赋形，变动不居；民之为情，随时变迁，不可捉摸。物之难测者莫过于流水，人之难测者莫过于民心；物之变化者莫过于水，可风平浪静，可波涛凶险，可升于九天之上，可潜于九地之下，而民心似焉。真可畏哉！玩弄民意如玩水，其不自溺者鲜矣。

191.

汉光武昆阳之战，勇冠三军，平定天下，用兵如神。然而自陇、蜀平后，非儆急，未尝复言军旅。皇太子尝问攻战之事，帝曰：“昔卫灵公问陈，孔子不对，此非尔所及。”

陆贽奉天一诏，天下感动，然而唐德宗欲封定乱功臣，则坚持拒绝，以为“劳则有之，功乃何居？”当赏用命之武士，不可滥赏文墨之人。

刘秀之用兵，陆贽之作文，皆冠绝千古，乃深知用兵作文之局限，谦退不敢矜伐。至于自炫其武力之武夫，自神其文章之文人，正恐其不知文武之道耳。

192.

国民党以满清为外来政权而打倒之,却被民进党以外来政权而打倒；以北洋政府为反动而革命之，却被共产党以反动而革命。

可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名不可不正，然非有恃即可无恐；名不可假人，亦非自私所能垄断。孔子曰：“唯名与器，不可假人”，不可假人，犹不可假于自身。唯诚者可以有名器，非人所能窃也。

193.

一条定理：物价（甚至包括股票、期货这些高度虚拟的商品）的上涨是快速的，而下跌相对而言总是缓慢的。

194.

在以经济为中心的社会，占据最便利繁华地方的只能是最能产生价值（利润）的产业，以至于甚至根本就不是给人居住，而是给资本居住。从这个角度观察，金融业、大型公司办公楼、商铺等根本不住人的建筑物占领最繁华的地段是合理的。如果个人想要居住，也只能住每天成千上万的星级宾馆。

195.

现在化的本质就是社会化和组织化，个人的力量如果离开社会和组织团体，将会微不足道。从这个意义上说，对电脑威胁人类之类的担忧是没有必要的，它们还根本不可能组织成一个社会。

196.

现代经济创造财富的秘诀就是:在保持基本必需消费商品价格相对稳定的前提下，尽量多的发行货币。对基本必需消费商品的定义是含糊变化的，住房医疗或许不是，而电视机或许是。

197.

军事上的一个常识:叛逃者的突然增加是敌人开始进攻的重要信号，而这些叛逃者主要就是进攻的首批突击队员。即使在1945年2、3月份，仍然有苏军士兵在进攻开始前叛逃德方。原因仅仅因为：不管整个形势如何，对于这些突击队员而言，首批进攻生存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198.

近来欧美日本金融市场步履艰难，而中国股市、汇市强势难掩。也许这就是全球财富转移的征兆，甚至对于印度，外资的一度撤离也只能导致股市短期暴跌，并未能重演亚洲金融危机的一幕，看起来传统的“国际社会”和“资本大颚”要操作这两个过于庞大的新兴市场上已经无法再得心应手了。

199.

必先有忧贫之君,而后有聚敛之臣，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者也。故唐德宗忧贫而后裴延龄以用，宋神宗忧贫而后王安石以兴，邓公忧贫而后朱熔基以横。

200.

周小川曰：“买股票有风险，不买股票更有风险”，如果改为投资有风险，不投资更有风险就是准确的。现代社会市场经济的特征，就是市场不断扩张，坐守无异坐困。

通宝推：种植园土,李寒秋,
复 无病斋札记
家园 札记（201——250）

201.

　　许多物质的，也是精神的。繁华的都市可以看做人们欲望和激情集中的地方，而高涨和低落的股价更是人们不同情绪的生动写照。

　　人的活力和智慧，是任何其他事物所不可替代的。日本人的最大失误，莫过于以倾国之力发展机器人，以为可以取代人力，结果证明输给美国的IT产业。IT是人的延伸而不是妄想替代人，这是二者根本不同。

　　202.

　　做市场，做销售，就是做渠道。有有形的渠道，有无形的渠道；前者把渠道变成自己的，后者把自己变成渠道。

　　203.

　　苏联解体，西方得到了东欧，而伊斯兰得到了中亚，从地缘上讲，二者都是冷战的胜利者。而随后发生的西方与伊斯兰之间的文明冲突，是两个自信的胜利者之间爆发的新的对决。

　　204.

　　百胜之师，不足畏也；百败之敌，不可轻也。成功之际，不足喜也；艰危之时，不必忧也。毛主席亡命井冈、被迫长征之时，豁达乐观；雄师渡江、横扫全国之时，忧虑不已，惟恐重蹈李自成之覆辙；全国骂其共匪之时，泰然自若；举国尊其导师之时，忧惧难安，以被打得粉碎为虑。此乃深得处阴阳之道，无极而太极者也。

　　205.

　　参附有起死回生之效，而医者终以五谷为重；智力有致富争权之能，而儒者终以仁义为本。此权术与大道之别也。

　　206.

　　口舌所好之滋味，未必为脾胃之所好；耳目所喜之声色，未必乃心肾之所宜。耳目口舌，与此身为一体，犹不可以尽信，况他人之言语哉？

　　207.

　　以色列的存在，符合阿拉伯国家以外所有国家的利益；台湾的分离乃至分裂，符合中国以外所有国家的利益。在这种问题上寄希望于他人，是愚蠢的。寄希望于“国际社会”，寄希望于美国，寄希望于台湾人民，却偏不寄希望于中国人自己。

　　人能自信乃能信人，不自信而信人，此之谓自欺欺人。

　　208.

　　非小智不足以成大愚，非小功不足以酿大祸，非小利不足以蹈大害，非小廉不足以养大贪。

　　非王安石之博学深思不足以乱宋，非袁崇焕之有宁远之功不足以亡明，非朱熔基有清廉之名不足以卖国企。

　　209.

　　美国人抨击国民党四大家族的腐败,总是指责他们贪污了美国人的钱:他们把美国援华物资和资金中饱私囊；而现在人们抨击共产党的腐败，却指责他们占有了人民的财富。这至少说明，中国人已经学会了在现代经济中创造财富。

　　210.

　　经济繁荣社会平稳的时候最容易上涨的是珠宝珍玉之类的奢侈高档消费品，而经济危机社会动荡时最容易上涨的是生活必需品。这同样验证了物以稀为贵的供求原理：奢侈品因为其数量稀少，而必需品因为其容易消耗，在不同环境下各自体现出其稀缺性。

　　211.

　　智者必有余虑，勇者必有余力，富者必有余财。

　　股市里的散户，之所以被动，就是因为一旦进入股市，买卖之后，上涨下跌套牢踏空完全不由自主，而主力则可以保有一定程度上的行动自由。

　　212.

　　荀子曰：“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寸土不足以兴风雨，滴水不足以生蛟龙，佛家所谓滴水见海之说，其妄陋于此一言可折。

　　213.

　　圣人太极而无极，无所不用其极，无赖亦无所不用其极。太极乃君子修身之极至，无赖乃小人伎俩之极至，相反而有相似者焉。故周文王、汉高祖、毛主席，太极之圣人，而有似为无赖者焉。

　　圣人与无赖，一为大人，一为小人，人之贤不肖，仅在其大小而已。

　　214.

　　股市有言：“什么都可以骗人,就是成交量不会骗人”。其实，对散户而言，比成交量更真实、更可靠、更有用的是成交价。

　　215.

　　楚庄王之霸也，而折于宋人之易子析骸；安禄山之暴也，而沮于张巡之掘鼠罗雀。血肉筑长城，精神当炸弹，岂尽欺人之谈哉？

　　216.

　　孙子兵法曰：“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洋人之所谓波浪理论者，亦不过以水喻资金之流动耳，未必如孙子之寥寥数语也。

　　217.

　　畏战必弱，好战必亡，故善战者不畏战，亦不好战；

　　畏赌必贫，嗜赌必输，故善赌者不畏赌，亦不嗜赌。

　　218.

　　一次真正的金融危机，一定会发展成为社会危机和政治危机，或者说，检验金融动荡是否形成危机的标准就是是否造成了政治危机，导致了原有政权性质的改变。

　　1929年的大危机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美国政权性质，出现了罗斯福新政，更改变了很多国家的政局；20世纪80年代的拉美危机直接导致了拉美军人政权的垮台和民主化进程；20世纪90年代亚洲金融危机里受灾最重的两个国家印尼和俄罗斯，都出现了政局的巨变，苏哈托的垮台和普京的执政都标志着旧政权的倾覆。

　　如果仅仅只是股市暴跌，是不足以成为金融危机的，比如1987年美国股市的暴跌。

　　219.

　　股市里，上涨是轮涨的，而暴跌是齐跌的；现实中，物价炒高是逐个的，而危机来临是一齐崩溃的。因此，在牛市中不必担心踏空，总可以追涨，而在暴跌前只有旁观，别无良策；当危机真的来临时，没有可以安全躲开的地方，更不要幻想资产的保值增值，否则就不成其为危机。

　　220.

　　老子曰“美言不信，信言不美”，凡是公开的信息，一定是经过选择的，是从无数隐秘平凡信息里被有目的放大而置于公众之前的。

　　

　　

　　221.

　　李信、李广、李陵，祖孙数世，皆贪功取败，好名得辱，前车已覆，后辙依然。唐室追李氏为先祖，其风亦近，贪功好名，善始难终，人之自恃才气而求功名，其可鉴于此乎？

　　222.

　　股市里周末月末长假之前，其实是一个相对安全的买点。

　　223.

　　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继者，延续、积累之谓也。荀子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不积点滴无以成学问，不积辎铢无以成豪富。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

　　224.

　　船山《诗广传.小雅.论六月》：“王者以功使功，以名使名，养功于笃厚，而植名于清素，亦各从其类而已。”孔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功利为阴，声名为阳，好名者常不得成功，而功利者难得美名。功名兼得者，如张子房、汉光武，乃合阴阳而无所不用其极，此之谓圣人。

　　225.

　　有所偏恶，必有所偏好，乃终成乎偏见，不仅失眼界之独立，而且失智慧之圆融，鲁迅极恶国民党，则少恶日帝苏俄矣，余英时偏恶共产党，则偏爱美帝台独矣。故曰善善不可太过，恶恶不可已甚。

　　226.

　　国家如同个人，亦有生老病死。病可医而老不可医，自古欲以医药求长生，其不横死暴毙者，未之有也。

　　当今世界，老态毕现者，其日本西欧乎？

　　对于个人和国家来说，最珍贵的都是激情和活力。

　　227.

　　无实之文，谓之虚文，纵文采华丽，也不过虚浮夸饰，曹子建之才高八斗，而终不及诸葛公之出师二表，两宋词人名家辈出，而宋词之冠乃岳武穆之《满江红》，文章高下，岂尽在文字哉？

　　228.

　　实体经济、虚拟经济以及作为两者共同血液和联系纽带的货币，只有三者同时出现问题才会制造危机，而其中最关键的是货币。

　　229.

　　经济危机的实质，是消灭过剩的需求而不是过剩的供给；产生危机的根源，是需求而不是供给的过剩。在这一点上，凯恩斯本末倒置，混淆了因果。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因为财富的人为膨胀，导致了需求的急剧增加以及供给紧张。危机就是通过消灭部分过剩的财富以实现供给和需求的重新平衡，在这个过程中，会出现财富过度损失，从而出现需求不足，但这已经是危机发生以后的事情。

　　230.

　　法国是西方世界的一员，甚至是西方的象征，也是西方的另类，甚至是西方的叛逆。只有法国国王才会为了反对哈布斯堡王室不惜与土尔其苏丹结盟，也只有法国才会出现把北约逐出本国的戴高乐。

　　法国从来没有当过西方的盟主，拿破仑盛极一时却又昙花一现，决非偶然。

　　个性太强不适合当领袖，无论个人还是国家都是如此。

　　

　　

　　231.

　　国共和谈失败，国民党谈判代表留于北京，而中间人士纷纷投奔，李宗仁“以为若干所谓和平分子投共亦佳，可以冲淡共党倾向苏联之心情”（《徐永昌日记》）。中共韩战之胜，原子弹之爆炸，李氏皆动容喜悦。白崇禧虽幽废台湾，而见越战之急，则曰若美与中共开战，乃反共复国之良机。

　　

　　李宗仁之言，若迂阔不当，然而其愚也不失仁者之愚；白崇禧之计，似精明巧妙，然而其智也终为小人之智。小人之行险侥幸终不及君子之居易俟命，白崇禧之智可及，而李宗仁之愚不可及也。白氏以小诸葛自命，终生位李宗仁之下，岂偶然也哉？

　　232.

　　发生大的金融经济危机的条件，就是脆弱的繁荣。强大的繁荣不会有深刻的危机，至多是调整；脆弱的贫穷也难有深刻的危机，那叫做萧条。即使1929年美国的危机，也是因为当时相对于美国的经济，美国的政府和政治还太脆弱。

　　233.

　　在加息周期中间，股市常常会上涨。除了其他原因之外，很重要的一点，因为加息及其预期造成债市萧条，原来投资和投机于债券市场的资金被迫寻找新的出路。

　　234.

　　英美因孤立而强大，中俄因强大而孤立。伟大的国家和伟大的人物一样，注定是孤独的。

　　英美因孤立而强，德日因孤立而亡；视其表面之相似，察其根本之炯异，可以辨世。

　　235.

　　军事上最困难和危险的行动是撤退，非常容易演变为溃退乃至崩溃，很难组织和实施，政治和经济上也是如此。成功的撤退一定伴随着许多主动进攻的动作，用以激励和保持自方士气和组织性，同时迷惑打击扰乱敌方的追击。总之，撤退决不是一味的退却，而一味的退却也决不是撤退，那或者是崩溃或者是诱敌（属于进攻中的一种战术）。

　　

　　美国很可能要组织一次自越战后最大规模的撤退，但就象尼克松为从越南撤退而扩大越战规模一样，美国为成功撤退很可能也要采取一些进攻性的动作，从这点而言，军事打击伊朗的可能性反而在增加。

　　

　　战争中的战术无非只有进攻和退却两种，之所以千变万化复杂莫测，就在于其常常互相交织而给人错觉，进攻中有佯退以诱敌，退却时有反扑以掩护。庸人之攻也，一哄而上，愚者之退也，一哄而散，此其所以败亡者也。

　　236.

　　老子曰：“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暴兴者往往暴亡，骤起者往往骤灭。纳粹德国的崛起是以月计算的，不数年国富兵强，并奥吞捷，其灭亡也是以月计算的；苏联的革命胜利是以天计算的，其瓦解崩溃也是以天计算的，震惊世界的兴亡，都只用几天。罗马的兴起，历时数百年，一波三折，其衰亡，也历时近千年，屡起波澜。

　　创业艰难，何尝非幸，崛起容易，未必是福。

　　237.

　　聋者善视，盲者善听，古巴地热产糖，人多牙疾，其牙医之精良乃冠于全球。人之所长往往成于其所短，因其短而料其所长，因其长而察其所短，此之谓辨证。

　　238.

　　人民币没有被迫大幅升值，而美元却被迫大幅贬值，看起来似乎没有本质差别，其实质却有天壤之别，这是中美在经济上货币上主动被动的差别。毛主席说：“主动权是一个极端重要的事情”，孙子曰：“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兵家高手，宁肯舍弃某些利益也一定要争取主动权。

　　

　　个人感觉：2003是中国历史的一个转折，此后的局势演变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豁然开朗。中国的非典疫情和美国的伊拉克战争，现在看起来一个是飞跃前的蹉跌，一个是衰退前的反扑，而在当时，中国灰暗与美国的光明让人根本无法想到会发展成现在的局面。

　　239.

　　利润之与资本，就像食物之与动物，没有利润资本将活活饿死，而为了利润资本不惜冒巨大的风险，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资本的本质是追逐利润，如果没有新的利润，则要拼命保持利润。所谓资本主义，就是资本居统治地位，一切以资本为主，当企业不能提供足够多的利润时，宁肯裁员牺牲员工也要保证资本的利益。当人和利润出现冲突时，人文关怀让位于资本关切是资本主义的基本特征。

　　孔子正名，本为制利，然而后世演变则有以名逐利，以利求名，名利合流，共为人患。

　　资本最偏爱利润，最恐惧亏损，而两者都可以让资本疯狂。资本因为百分之几百的利润可以杀人，同样，因为百分之七八十的亏损也可以杀人。

　　240.

　　反目之友，其怨必深；决裂之交，其仇必切。从同一个国家中分裂独立的，对其原有统治国家有着先天的敌意，此土耳其、俄罗斯之所以四邻皆敌也。如果允许台湾、西藏独立，就等于在中国周边自动出现两个敌对国家。西方所谓的“分而治之”，其精髓就在于一分则自相残杀，故热衷于使其他国家分裂，因为分裂就意味着互相敌对。

　　241.

　　老子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力，自胜者强。通过改变自己来改变别人的道路看起来最难，其实最简捷；通过改变别人来改变自身处境的道路看起来容易，其实最艰难。毛主席说革命革到自己头上，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242.

　　拿破仑说:军事是时间和空间的艺术，时间比空间更重要，因为空间失去了还可以再夺取，而时间失去了就无法再重来。

　　股市也是如此，最基本的因素无非是空间和时间，判断进出买卖的时机必须再三考虑这两个因素，尤其是时间。一个股市投机者，就是争取以时间换取空间。

　　判断一个股票买卖时机的基本功，就是看其上涨或下跌的时间和空间。

　　243.

　　短炒的股票常连续涨停，中线的股票则会走出比较标准的上升通道，往往是45度角的，而长线股票则走势常常飘忽游移。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所谓负重行远，正在于此。

　　244.

　　在英美人眼里，希特勒、斯大林、毛主席是同样邪恶的，因为他们都是试图挑战英美主导的世界秩序，都是造反者。不过，在哈布斯堡家族眼里，英国海盗也是造反者；在罗马帝国眼里，所有的蛮族都是造反者。造反者和既得利益者从来都是相对的。

　　245.

　　如果不能控制他人，至少不能被他人控制；如果不能制定规则，就不能被规则所束缚。对于掌握武器优势的对手，只能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对于掌握话语优势的对手，也只能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这样至少可以保留一定的主动权。

　　246.

　　可以认为中国在资本市场的斗争中初步占据了主动，最主要的成功是激活了香港股市，而在A股市场也赢得主动。当美国金融市场做多泡沫时，中国股市一度上涨到6000点以上，创造了众多世界市值第一，而美国反手做空时，中国市场一度下跌超过20%，对经济和社会未造成大的震荡，美国却不敢冒继续做空的风险，被迫出面救市。可以认为，美国想仅凭经济手段要在中国赢得一场金融战争，已不可能。

　　247.

　　船山先生有言：“好谀者，大恶在躬而犹以为善，大辱加身而犹以为荣，大祸临前而犹以为福；君子以之丧德，小人以之速亡，可不戒哉！石勒之横行天下，杀王弥如圈豚，背刘聪如反掌，天下闻其名，犹为心惕，而一为卑诌之辞以媚王浚，浚遂信之而不疑。唐高祖之起晋阳，疾下西京，坐收汾、晋而安辑之，岂为人者，一为屈巽之辞以诱李密，密遂信之而不疑。浚死于勒，密禽于唐，在指顾之间，不知避也。浚之凶悖，迷此也宜矣。密起兵败窜，艰难辛苦已备尝矣，而一闻谀言，如狂醉而不觉。天下之足以丧德亡身者，耽酒

　　嗜色不与焉，而好谀为最。”

　　英国撒切尔夫人，狡悍之魁也，谈判香港时以此术试之于邓公，说：“我称赞他的智慧过人，谈判时称赞你的对手，通常是个好方法。”而邓公不为所动，坚持收回香港主权。毛主席夸邓公绵里藏针，钢铁公司，有以也。

　　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愚以为犹未尽也，能对奉承拍马而无动于衷者，方可以为大丈夫。

　　248.

　　肯尼迪总统说：“不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些什么，问问你为国家做了些什么。”他被他的国家枪杀在大街上。

　　他的妻子杰奎琳说：“我痛恨这个国家，我蔑视美国，我再也不想让我的孩子在这里生活下去了。我必须离开这里。”

　　249.

　　如果从个人的立场看，则国家民族的荣辱成败可以是虚无的；如果从集体的眼光看，则个人的喜怒哀乐情感冲动也可以是虚无的。

　　空与色、有与无，全在角度而已。智者之智，即在可以两观而通之。

　　250.

　　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曹丕之文，李煜之词，皆自以为修文德者也，未见远者之来，徒贻笑于人。曹丕之才德，足以服孙权、诸葛亮，李煜之才德，足以服周世宗、宋太祖使俯守称臣乎？时人知其不可，后人知其不可，曹丕、李煜独自以为可，其狂愚亦不可药矣。

　　以汉光武之威德，犹不可以文字折服隗嚣、公孙述，况他人也哉？而光武不恃文字以服人，此其所以为汉光武也。

通宝推：种植园土,桃源客,
复 无病斋札记
家园 札记（251——300）

251.

　　对自己陌生的事物感到害怕是正常的，但是把这种害怕合理化甚至赋予道德上的正义色彩，则是无知和懦弱的表现。

　　252.

　　布罗代尔认为地理对历史起着重要的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其实历史和地理的关系，本质上就是时间和空间的关系。时间非常强大，甚至霸道，可以造就和毁灭很多东西，但是在空间面前，就会显得有些无奈和无力。

　　历史塑造和改变地理，而地理也在影响甚至决定历史。就象大英帝国终于退回到英伦成为普通国家一样，美国也终将退回美洲成为普通一国。

　　253.

　　丘吉尔曾说“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不过他自己并非这么做的。为了不让德国得到欧洲霸权，宁肯毁掉大英帝国的世界霸权；不对希特勒有任何让步，因此不惜向任何其他人让步。他有自己永远的敌人：德国和希特勒，这显然不是冷静的利益计算，而是掺杂着意气用事。

　　英国人把战略理解为曲线，总是自作聪明想去寻找一个对手意想不到的薄弱地方进攻，而最终演变为得不偿失的消耗甚至失败。丘吉尔一战中力主达达尼尔海峡战役，二战中力主意大利战役，都是此类典型，其愚蠢的错误一犯再犯，而仍可以智者自居，人且以智者相信，岂不怪哉？

　　254.

　　俗人常被现实迷惑，而杰出人物却经常被历史蒙蔽。当希特勒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时，当时捷克斯洛伐克和南斯拉夫的政要们更担心的却是匈牙利的修约要求和哈布斯堡家族的复辟。希特勒之所以相信给苏联一击之后就会让苏联战败求和，恐怕也是因为一战末期德军曾经成功使列宁签定布列斯特条约，割让了乌克兰。现实中发生的变化，他们当时都没有来得及仔细观察，更不要说改变历史给自己留下的观念了。

　　真的智者，能够同时认清现实和历史的真实和局限，戴高乐而已。

　　255.

　　塞尔维亚人一直被中西欧所厌恶，本质上是因为他们总是想要建立一个南部斯拉夫人的联合国家，而这让拉丁人和条顿人很不舒服。

　　刺杀奥匈皇储的普林西比，在塞尔维亚人看来是反抗暴政与侵略的民族英雄，而在西方世界眼里，是点燃一战战火的纵火犯，一个滥杀无辜的恐怖分子，一个极端民族主义的疯子。

　　256.

　　胡适曰：“蔡尚思是一个有神经病的人，但他写《胡适反动思想批判》还参考了不少书，引了我许多话。”蔡尚思立言好标新自异，但并非扣其两端贯通反正后的别开生面，而是固执教条绳律一切包括许多本不属同一范围的东西，俗语所谓“一根筋”，令人辩无从辩，此胡适称其神经病也欤。

　　257.

　　凡是能成就一番事业的人物，都是富有个性和开创精神的，而那些仅仅试图模仿前人者则注定是拙劣的失败者。模仿英雄并不能使自己成为英雄，模仿圣贤也不能使自己成为圣贤。拿破仑并非模仿亚历山大，希特勒也不是简单模仿拿破仑，而拿破仑的模仿者拿破仑三世、克伦斯基，萨拉丁的模仿者萨达姆，都沦为小丑式的笑料，与王莽之模仿周公，康有为之模仿孔子，其可笑一也。

　　学习决非模仿。

　　258.

　　1939年，与日本签有“反共产国际协定”的希特勒德国突然与苏联签定互不侵犯条约，让日本政府晕头转向，手足无措的首相平沼宣布内阁辞职，理由是“欧洲局势复杂离奇”，“局势复杂离奇”一语顿时成为名言，不但风靡一时，而且让日本人记忆深刻。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突然宣布访问北京，再次让日本政府目瞪口呆，首相佐藤荣作也因而辞职。

　　日本人不明白，为什么说好一起反共反苏的希特勒突然和斯大林握手言和，说好一起反共反华的尼克松突然和毛泽东谈笑风声，在日本人眼里，这个世界的确经常让他们觉得“复杂离奇”，难以理解。日本学了不少中华文化的皮毛，却对中华文化的本源和核心易学所知了了，他们不懂卦，更不懂变卦。

　　很少有哪个国家的政府象日本政府那样关注国际变化，总是侧耳倾听着任何风吹草动，稍有动静就变脸变色，乃至发生政府政策的变动。或许是因为岛国居民的不安全感，让他们从来没有“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的从容不迫，而民族文化心理的浅薄，又使他们无法理解变化，特别是突然和剧烈的变化。他们不会理解二战时坚决主战的戴高乐为什么要放弃阿尔及利亚，以色列的战争英雄拉宾又为什么要放弃自己亲手占领的土地。

　　在国际关系里，根本上是利益的计算，势不两立的敌人可以和好，亲密无间的朋友可以反目，这对于普通人或者难以理解和接受，但对于政治家而言，这是必须遵循的法则。日本在这上面就和同样是岛国的英国相差甚远，当日本刚崛起，大英帝国需要日本去削弱中国俄国时，就与日本建立英日同盟，在甲午战争中即使日军击沉了运送清军的被清朝租用的英国运兵船时，伦敦的法学家也跳出来论证这是符合国际法的，而当日本已经取得东亚霸权后，英国自己就把英日同盟废除，而任何抵抗日本的中国政治势力都受到英国的支持和同情。日本始则不知何以得英国之青睐而喜出望外，既而不知何以得英国之反感而激愤莫名，始终茫然于自身之处境而乱动其喜怒，岂不哀哉？

　　孔子曰：“扣其两端而竭焉”，世界万物千变万化，无非在两个极端之间而已。明乎此，则尽可冷眼旁观风云变幻，就算明天布什访问德黑兰，金正日访问华盛顿，又何“复杂离奇”之有哉？

　　259.

　　当金本位崩溃或者被人类所抛弃之后，货币的基础就建立在国家信用和实力的基础上了。美元的霸权和美国的霸权其实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当美国成为一个普通国家而不再是世界霸主的时候，美元也就成为一种普通货币而不是国际上的基础货币。

　　260.

　　西班牙以为财富就是金银，英美以为财富就是负债，日本以为财富就是技术，苏联以为财富就是工厂。

　　而中国人以为财富就是人口，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 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毛主席说：“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

　　

　　

　　261.

　　船山先生曰：“赵武灵王授位于子，而自称主父，废长立少，恐其不安于位也。拓拔弘授位于子，而自称太上皇帝，子幼而恐为人所篡夺也。宗爱弑两君，而濬几不立；乙浑专杀无君，弘几死其手；故弘年甫二十，急欲树宏于大位，以素统臣民，而己镇抚之。犹恐人心之贰也，故先逊位于子推，使群臣争之，而又阳怒以试之，故子推之弟子云力争以为子推辞，而陆馥、源贺、高允皆犯颜以谏而不避其怒，其怒也，乃其所深喜者也。”

　　

　　陈水扁推动入联公投，美国自国务卿赖斯以下，纷纷高调反对，不过“其怒也，乃其所深喜者也”，所以陈水扁也执意坚持，不避其怒。

　　

　　西方所谓“分而治之”，要害在分，使其互相敌对以便操纵，不过，台湾外省人本省人虽有积恨新怨，却仍未到伊拉克什叶派与逊尼派、阿拉伯人与库尔德人的程度，而且有合流共融的趋势，此乃美日所佯喜深忧以为大患却难以出诸口者。

　　262.

　　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礼记.杂记下》：“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阴阳皆道也，张弛皆道也，圣人两用而不疑，故曰无极而太极。

　　宋高宗求和，知孝宗好战志在恢复而授以社稷；毛主席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知邓公走资派还在走必然翻案而留党察看；叶利钦之任普京、戴高乐之任蓬皮杜，皆知其志趣异己而坦然，此非庸人所可测者也。

　　君子善善恶恶而激朋党，小人喜喜怒怒而酿帮派，勿论是非功过，其量之不足，一也。

　　263.

　　周恩来说：“蒋介石的战略是进攻，而战术却是防御的。这个战术与日本人的差不多。如在陕北的作战就是如此，蒋军开始凶得很，但到了岔口时，他五个旅，我用同等兵力就把他围住了。他动也不敢动，没有一点攻击精神。这就是蒋介石、陈诚用的战术。他们定的办法，专说如何防卫，如何突围，如何待援，如何警戒，如象一个人害了肺病，专门讲究如何防感冒，防咳嗽，防消化不良，防这防那，这样的人距死期也就不远了。”（《全国大反攻，打倒蒋介石》）

　　好用补药者，衰老之象，破亡之征也，美国大贬货币以求减少逆差，急降利率以求刺激经济，皆其立国以来所未有。

　　264.

　　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军事上最大的失策是挑战无法战胜的对手，攻打无法打倒的敌人。

　　二战中的德日，其战术是进攻的，而其战略目标则是防御的，有限的。德国无力也无意消灭大英帝国和苏联，只是寻求使英国承认其欧洲霸权，使苏联割地求和，日本则无法消灭美国，而是寻求使美国承认其西太平洋的霸权，英美苏的目标则是彻底消灭德日。从这个意义上说，德日已经未战先败。

　　265.

　　日本率先与巴西淡水谷公司达成协议，接受铁矿石65%的涨幅，并非如一些人所想象是为了暗算中国，实乃无奈之举。

　　日本的性格，对弱者巧取豪夺，锱铢必得，寸利必争，毫无怜悯同情之心；对强者任予任求，百依百顺，任人摆布，毫无羞愧难堪之意。故甲午后之对清政府、日俄战后之对俄罗斯，极尽欺凌勒索；二战后之对美苏，极尽逢迎讨好。今日本之几乎全盘接受巴西涨价，仅仅是因为日本在谈判中处于弱势被动，没有别的选择而已。

　　266.

　　一次完整的金融危机，必须以消灭大量多余财富为结束，主要是傻钱和弱钱，而财富消灭的标志，则是物价的下降。

　　久病未必自然痊愈，也可能死亡；萧条未必自然复苏，也可能崩溃。97年危机始于泰国，而最终破产的却是印尼和俄罗斯。

　　267.

　　其他国家的经济出现问题，美国开的药方无一例外是：货币贬值以减少贸易赤字、紧缩财政以减少财政赤字、提高利率以稳定通货。现在美国自己出了问题，除了货币贬值以外，却降息减税，刺激经济，与给别人的药方完全不同：别人生病了，美国开泻药，自己生病了，美国吃补药。

　　

　　泻药能治病，也能杀人；补药可以治病，也可以杀人。不过，只给他人吃巴豆而给自己吃人参的医生，非医术庸劣则居心险恶。

　　268.

　　儒者所谓的仁，其意义首先在于活力，或者叫做生命力，所谓活泼泼的，这是与佛家所谓的慈悲根本的不同，故曰麻木不仁，佛家之所谓证得菩提，正是麻木。钱钟书所谓“盖宋儒论道，最重活泼泼生机，所谓乾也，仁也，天地之大德曰生也，皆指此而言”（《谈艺录》230页），可惜宋儒所言与所行不一耳。

　　一个国家民族也有活力问题，同是日尔曼民族的国家，德意志要比奥地利有活力；而1941年的苏联要比1914年的俄罗斯帝国有活力。不过，到底什么是活力或者生命力却很难说清楚，此孔子所以以仁为难言也。

　　269.

　　通货膨胀，物价上涨而货币贬值，受损失最大的似乎是拥有货币资金最多的富豪，而实际上受损害最重的却是小有财富的小资产者。前者无非损失了帐目的财富，后者却丧失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美国为了摆脱自身危机而制造的这轮通货膨胀，受损害最大的恐怕也不是拥有美元储备最多的国家，而是那些有一定美元储备，依靠技术和劳动而不是资源致富的中等发达国家。

　　270.

　　易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天地且有尊卑，阴阳且有贵贱，何况人事乎？故攻守之间，以攻为贵；动静之间，以动为贵；知行之间，以行为贵。不知其尊卑者，庸人也；颠倒其贵贱者，小人也。

　　

　　

　　271.

　　萨谬尔森曾经在他的《经济学》里引用过胡佛的一句话：“通货膨胀比斯大林还要坏”，也就是说，在传统美国人的观点里，通货膨胀比“共产极权”更可怕，更加威胁到“自由社会”，美国人现在却宁肯制造一场通货膨胀也在所不惜，或许他们面临的问题比通货膨胀更可怕。

　　通货膨胀就是人体的发烧，指望通过通货膨胀解决危机，就如同希望通过发烧治疗疾病。

　　272.

　　前苏联的解体，就精神而言，是被文化自由主义和文化保守主义联合颠覆的，某种程度上后者的威力更大，一旦二者联手，苏共左顾右盼，俄罗斯虽大已无立足之地。而在中国，文化自由主义和文化保守主义却始终未能携手反共，其建国前则有自由主义者之同情，立国后则有保守主义者之默许，近来虽然如余英时者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努力，依然无效。

　　同样钟情传统、立志报国者，参加卫国战争的索尔仁尼琴攻击苏共不遗余力，而参加抗日战争的黄仁宇则对中共颇有恕词。此间差异，耐人寻味。

　　273.

　　一个国家和民族在争取生存的斗争中，坚忍和勇敢是最重要的精神品质，坚忍甚至比勇敢更重要。德国之终败于苏俄，日本之不能亡华，非勇不如也，坚忍不如也。同为白人奴隶，印地安人灭种而黑人繁盛，非勇不如也，坚忍不如也。所以毛主席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不怕苦尤在不怕死之前，有以也。

　　汉奸买办之可恶，怕死犹其次也，怕苦为最。

　　274.

　　拿破仑一世与英国争霸，兵败流放，拿破仑三世惩之，依附英国，兵败亡国；尼古拉一世与英国争霸，兵败自杀，尼古拉二世惩之，结盟英国，兵败亡国。挑战霸权之非计，与顺从霸权之非计，其失一也，而后者之祸尤酷。故智者之于霸权，不反之，亦不从之。

　　275.

　　一个国家突然从霸权的顶峰跌落，非常容易引起其精神的分裂和国民的对立，进而引起无穷的冲突。有人珍视旧制度和旧精神，视为造就和保持荣耀的前提；有人鄙视旧制度和旧精神，视为导致衰落和灾难的根源。这两者很难调和。

　　西班牙衰落后，教权主义者与反教权主义者，保皇党与共和者之间的冲突，最终是一半西班牙人对另一半西班牙人的残酷战争。法兰西衰落后，革命者与反革命，左派与右派的冲突也绵延了近一个世纪。戴高乐将军之所以对佛朗哥抱有相当的同情乃至尊重，就是因为他们在这个根本局面上有着类似的处境，并且有着类似的使命：使国家治愈流血不止的创伤，重新团结起来。

　　276.

　　股票价格波动最大、最容易获利的机会是在顶部附近，或者暴跌之后，风险资金趋之若骛，此所以成交量巨大也。

　　股票在头部的上涨和底部的下跌不仅是反心理的（博傻），而且是反技术的（背离）。

　　277.

　　2008注定是个多事之秋，而美国次贷危机高潮安排在3月和6月也绝非巧合，很多事情将会发生，许多势力也将重新组合。

　　美国的中心利益在中东，中东之于美利坚帝国，如同印度之于大英帝国，中东是美国不惜与英法翻脸抢到手的，至于台湾，则更象土耳其海峡之于英国，那是用来围堵遏制俄国的。

　　278.

　　罗隐《筹笔驿怀古》：“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时运成英雄，亦困英雄。拿破仑、尼古拉一世、希特勒挟战胜之威、霸主之资，挑战大英帝国，或死或窜，而纳赛尔以三流破败小国，折辱之而有余。阮籍所谓“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艾登、丘吉尔当有戚戚焉，非纳赛尔胜于拿破仑希特勒，时势不同耳，故智者首在辨时。

　　279.

　　《清史稿.洪秀全传》论曰：“秀全以匹夫倡革命，改元易服，建号定都，立国逾十余年，用兵至十余省，南北交争，隐然敌国。当时竭天下之力，始克平之，而元气遂已伤矣。中国危亡，实兆於此。成则王，败则寇，故不必以一时之是非论定焉。”

　　以成王败寇而入正史者，此而已矣。修史者虽清廷遗老，犹不敢明斥洪氏为贼为逆，则人心向背可知矣，名不正则言不顺，清之名，难正也哉。

　　280.

　　闪电战一般以为是二战希特勒的发明，其实俾斯麦才是闪电战的祖师，普丹、普奥、普法三战，皆不出旬月而战局已定。闪电战的要害，在于迅速取得战争胜利并得到和约政治上的确认，使得其他国家来不及反应，如果战事延长则必然出现不利于德国的变化。如果普奥、普法战争稍有拖延，必然引起原先中立大国的干涉，这是俾斯麦一定要避免的。希特勒则根本未曾做到这一点，他的闪电战仅仅只是战术上最多是战争上的，而在战略上和政治上，他显然要进行一场漫长的冒险，而这是德国的力量无法做到的。

　　281.

　　当美国需要战争的时候，总是能够找到理由说受到了攻击。缅因号事件、北部湾事件、伊拉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莫不如此，虽然没落的西班牙、弱小的越南、脆弱的萨达姆都竭力避免与美国开战。而当美国不需要战争的时候，即使真的遭受攻击，它也会给自己找到避免战争的理由，韩战中苏联空军的参战、越战中中国防空军的参战，美国都不认为自己受到了攻击。

　　282.

　　马克思以为，利润的本质是剩余价值，来自于人的劳动。

　　愚以为利润的本质就是价值，来源于人的活动，或者说如果没有人的活动，就不会有价值，更不会有利润。这可以解释诸如文艺、体育、娱乐乃至投机行业的利润从何而来。

　　判断一个社会的经济状况，与其查阅数字，不如观察其社会的活跃度。

　　283.

　　毛主席对斯诺说：“你可以劝劝美国政府，何必这么搞?它一到哪个地方，哪个地方的人就学会打仗。但是，叫它走，它又不走。”

　　朝鲜、越南，本皆文弱之国，一经美军战火洗炼，兵强民悍，岂不信哉。

　　决不能低估美国人的耐心，以为他们只是一时冲动只有几分钟的热情，不过他们的耐心在更悠久的历史和更坚实的地理面前，仍然是渺小的。美国人在南越坚持了十几年，终于让南越人有了点自己的民族意识，把北越视为侵略者，却还是不能阻止越南的统一。他们在伊拉克才仅仅5年，还远不足以改造伊拉克人的民族心理。

　　284.

　　《红楼梦》云：“反认他乡是故乡”，以他乡为故乡，以手段为目的，指鹿为马，以黑为白，非仅愚者如胡亥迷而不悟，阴阳之难辨，久矣。

　　佛家以色为空，以真为幻矣；基督徒以人生为他乡，天堂为故乡矣；台独者以同胞为仇敌，视异族为亲人矣。则更荒诞离奇而人以为常者，又何足怪哉？

　　稳定价格本来是为了维护经济的平稳运行，然而如美国为了稳定价格而发明众多衍生金融产品，房价下跌10%则次贷危机，股市下跌20%则金融危机，价格的稳定已经成为经济不堪承受之重，则本末倒置，固不如其不稳定。在欧美，股市下跌超过20%必然出现大公司破产，威胁实体经济安全，而中国股市走熊数年暴跌一半却对经济影响不大。金融衍生工具的利弊，难言也哉。

　　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所谓“继之者善也”，在经济学上就是具有可持续性才是宝贵的。

　　285.

　　《礼记.王官》“爵人于朝，与士共之；刑人于市，与众弃之。”

　　中国古时杀罪人于闹市，所谓弃市，其含义在于执法公开透明，不可私刑暗杀，洋人则以为野蛮愚昧矣。取其精义，不必拘泥形式，斟酌古今，公开审判而隐秘处决可也。

　　286.

　　美国无法令人民币大幅单边升值，采取了自己大幅贬值的做法。这两者的后果还是不同的：前者是中国独自“负起责任”，后者是全世界一起为美国买单；前者的结果是中国步日本后尘，为天下所笑，后者是美国制造全球通货膨胀，为天下所怨。

　　287.

　　毛主席说：“鬼是怕不得的，越怕鬼就越有鬼，不怕鬼就没有鬼了。”

　　蒲松龄《聊斋志异.青凤》：“一鬼披发入，面黑如漆，张目视生。生笑，染指研墨自涂，灼灼然相与对视。鬼惭而去。”

　　怕鬼不怕鬼，非仅在言语口头的表示，更在实际行动。鬼之伎俩，在于青面獠牙以吓人耳，人之不怕，亦当横眉怒目以吓鬼。用毛主席的话说，“鬼不吓人，人不吓鬼；鬼若吓人，人必吓鬼”。

　　故蒋公恃民国正统美国支持而侵扰，毛主席则大规模炮击金门；尼赫鲁恃中国困难孤立而蚕食边境，毛主席乃出兵反击；苏联自恃国际共运领袖超级大国，毛主席则珍宝岛用兵。于是众鬼皆知毛主席不怕鬼，乃仓皇躲避，虽有麻烦，鬼亦不来。

　　若仅以豪言壮语自欺，而曰我不怕鬼也，鬼岂以空语相信哉？萨达姆、米洛舍维奇，皆自称不怕者也，而终为鬼所灭。

　　鬼不可怕，亦不可欺：怕鬼与否，观于鬼之来否可知矣。

　　288.

　　中国股市与西方不同，其他勿论，就民族文化和心理而言，则阴阳盛衰之理，国人视为当然，其暴涨暴跌，牛熊循环，非尽国人好赌可解。洋人则以为“健康的”的市场应该是整体上涨的，如果有病，则手术切除可也，所以一次危机必破产几个公司，而后以为手术成功而患者痊愈。

　　洋人向来以细微看问题，其利在精益求精，其弊在一叶障目，流动性不足，则补充流动性，消费不足，则减税拨款，体温热则凉之，血压高则降之，以此为能事而已矣。

　　鲁登道夫言总体战，而洋人以为发明创见，其实中国人从来都没有把战争仅仅看成是军事技术和战略战术的问题，中国人的弊病反而在于经常过于看重乃至夸大战争中的非军事因素。

　　289.

　　大病初愈之身，似弱而实强；回光返照之气，似强而实弱。

　　290.

　　美国因转嫁自身危机而造就的通货膨胀，第一批浮出水面的牺牲品是海地、津巴布韦，出乎意料而合乎情理。《黄帝内经》曰：“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强壮者固不待言，凶恶者亦邪所不凑，造孽之美国、孤立之中国、外向之日韩，皆未动摇，而海地则以土为食、津巴布韦已以币为纸矣。　

　　291.

　　毛主席说：“一个人怕挨骂，我看不好。”

　　全国批邓，而邓公不忧；举世夸邓，而邓公不喜。大学生问“小平你好”，而邓公不为手软；撒切尔赞“智慧过人”，而邓公不为改容。毛主席以邓公“钢铁公司”、“人才难得”，在此也。闻骂不惧，闻夸不喜，毛主席、蒋公且有遗憾，况他人乎？此邓公所以不可及也。

　　闻骂而喜，闻夸而惧，圣人也；闻骂不惧，闻夸不喜，高人也；闻骂而惧，闻夸而喜，庸人也。

　　292.

　　伏尔泰笑神圣罗马帝国曰“即非神圣又非罗马，也非帝国”，此言也，正路易十四、拿破仑所欲言者也，故其虽恣肆笑骂，依然一法兰西人也。

　　293.

　　船山先生曰：“天下之至很者，无很也；至诈者，无诈也；量各有所止，机各有所息，以固然者待之而适如其分，则于道不失而险阻自消。天下定于一心之平，道本易也；而非大有为者，不足以与于斯。”

　　毛主席平西藏之叛，说：“老百姓怕他们三个东西：第一是怕他那个印，就是怕那个图章；第二是怕他那个枪；第三，还有一条法鞭，老百姓很怕。”

　　在毛主席看来，大印者，顽石一方而已；枪械者，朽木一根而已；法鞭者，破绳一条而已。又何可怕之有哉？庸人所震惊恐惧者，毛主席以谈笑当之而有余，此其所以为伟人也欤？

　　294.

　　胡适无能而得高名，无用而享厚利，无才学则托身于道德，曰：“精神高贵”，此庸人所以艳羡者也。孔子曰：“乡愿者，德之贼也”，胡适之谓也。

　　295.

　　大英帝国之将衰也，而有布尔战争之扩张；苏联之将亡也，而有阿富汗战争之用兵。庸人望之，以为如日中天不可一世；智者观之，不过危机四伏回光返照。

　　太史公曰：“通古今之变”，庸人之为庸人，唯其不知变也。

　　296.

　　反毛者或曰：毛主席平叛而纵达赖外逃，乃遗患至今；反击而撤兵不守，乃丧权于外，然而使其当西藏叛乱、印军进逼之时，固将退让以求苟安。

　　束手无策于危难之时，庸人之常态也；求全责备于百年之后，小人之技术也，皆不足辩者也。

　　297.

　　毛主席挥师入藏，言语不通，风俗不同，孤旅远戍，处境孤立艰危，说：“各种残民害理的坏事让他们去做，我们则只做生产、贸易、修路、医药、统战(团结多数，耐心教育)等好事，以争取群众，等候时机成熟，再谈全部实行协定的问题。”（《中共中央关于西藏工作方针的指示》. 一九五二年四月六日）

　　乃不出数年，主客形势、人心向背已然大异，农奴主铤而走险以叛乱，数日平定。而且，叛军溃败而不能有斗志，达赖出逃而不敢有怨言，至于今日，藏民以毛主席为文殊菩萨之化身，不愿闻不敬之辞。

　　今日之开放接轨，亦当如此。但凡杀人越货、抢劫石油、恶炒米面、贬值赖帐、制造危机、挑拨事端、煽动骚乱等事，尽可让美国人（以及部分欧洲人）去做——当然，在人家眼里，这是特权美差，还不许中国做，中国只需做“生产、贸易、修路、医药、统战(团结多数，耐心教育)等好事”。迟之数年，必有收获。

　　《道德经》曰：“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老子岂欺我哉？

　　298.

　　薄利之业，不可轻弃，故贫者之困顿，常在于不能留；暴利之地，不可久留，故富豪之破产，常在于不能去。

　　299.

　　美国人以阻止经济衰退为名，正往美元里拼命注水，这不是解决危机，而是趁美元还能骗人，尽量榨干美元的油水。

　　危机要来时，重要的不是徒劳的阻止危机，而是能够在危机中存活下来，等到下一次复苏。

　　狗熊之将过冬，则补秋膘；高人之临危困，则练辟谷。

　　300.

　　鲁迅以诟骂中华而为中华民族之英雄，希特勒以赞美德意志而为德意志民族之罪人，虽然，此大道之极变，非常道也。

　　诟骂者未必皆爱国也，赞美者未必皆祸国也，反红旗者未必皆打红旗也。

通宝推：桃源客,
复 无病斋札记
家园 札记（301——350）

301.

　　毛主席说，蒋介石是很好的反面教员，其实在很多人看来，毛主席也是一个反面教员。革命和反革命从来都是相互学习的，出色的革命和反革命一定是善于向对方学习的。

　　毛主席支持西方的群众上街抗议革命，洋人则支持中国的“持不同政见者”上街抗议；毛主席支持西方的殖民地独立，洋人则支持中国的台独、藏独、疆独。在洋人看来，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都是向毛主席学的。

　　对洋人而言，你中国既然可以支持鼓励我的印度、埃及、阿尔及利亚独立，支解我的大英帝国、法兰西帝国，为什么我就不能支持你的西藏、新疆、台湾独立，支解你的中华帝国呢？这不仅自有其理，而且自有其情，非口舌可争者也。

　　302.

　　论《诛仙》者曰：既然天地对万物都公正无私，它就容不下能超脱尘世，长生不死的“仙”！谁能成仙，谁想勘透天地之隐秘，夺万物之造化，必为天地所不容，遭天劫而灰飞烟灭；所以书中说这世间本是没有什么神仙，因为欲成仙者天必诛之。

　　成仙之道，存于道家；道家真传，在于内丹。汉武唐宗，沉溺外丹，走入邪路而强盛无比，若有天佑，晚唐之后，外丹衰而内丹兴，而中国趋于衰败，几度亡国，屡遭浩劫，自神仙术传入四川，天府之国乃成久乱难治之土，又若有天嫉者。故逆天者天逆之，悖天者天背之，神仙之术，纵真有亦不可求，获罪于天，不可祷也。

　　303.

　　退让从来不能消灭冲突和矛盾，戈尔巴乔夫把苏联解散，也不过只是把美苏矛盾转化成美俄矛盾而已。解决矛盾的最好办法一般是制造（或者等待）新的矛盾，让老矛盾边缘化。

　　进不可胜者，退愈不可胜，故旁敲侧击者常为正道。

　　303.

　　船山先生曰：“顺有顺理，逆有逆理”，而且不仅然也，顺于此者，或逆于彼，顺逆之际，难言也哉。

　　以诸葛公之赤诚，人且讥为逆天；以岳武穆之精忠，人且诬为谋逆。辨顺逆之大小，决顺逆之真伪，植之于深厚，断之于俄顷，岂容易哉？

　　304.

　　老子以“不争”“守雌”为教，故道者与巫者之别，在于争与不争而已。道者纵能通鬼神，亦不与鬼神争，能和则和，否则超然远去，不求成功。巫者则自恃通灵，挟神争鬼，与鬼神争而求其名利。道者之不争，且为天地鬼神所侧目，巫者之强争，其触怒鬼神又何足怪哉？

　　道者不与鬼神争，何况人乎？何况国家政府乎？由此辨道巫之别，一言可判。

　　305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也就是战争的前身。战争是斗争，政治也是斗争，甚至人生本身就是一场斗争。

　　好斗者多矣，而毛主席之好斗，在于将不争作为斗争的手段，而且是极为重要的手段。只有毛主席的士兵，才把做好事的雷锋、救小孩的罗盛教、不吃苹果的部队作为榜样，而这些本非战士战斗的手段。对毛主席来说，为人民服务是政治斗争中最根本的武器。

　　毛主席的好斗，决非德国式的铁血，也非苏联式的钢铁，而是以不争为争，以不斗为斗，无极而太极，无所不用其极而莫测其极，此乃洋人所瞠目结舌而摸不着头脑者也。

　　306.

　　美国喜欢以新的罗马帝国自居，其实其以商贸（金融）为基础的经济，以雇佣兵为基础的军事，美国以及更早的英国、西班牙、荷兰都更象是迦太基的复活。无论从法统还是从实质来说，罗马帝国的嫡系继承者都是俄罗斯，而汉唐帝国的继承者是中国。

　　307.

　　中共入上海，青帮头目黄金荣乃洒扫大街，观者以为此乃对黑帮大佬之惩罚羞辱，使其威风扫地，其实不然

　　。中共成功之秘诀，即在以贱为贵，贵人之所贱，乃能贱人之所贵，故扭转乾坤翻天覆地，毛主席之共产党，以劳动为光荣，以游闲为可耻，视死如归以苦为乐而视富贵财色如粪土，故毛主席之打井、朱总司令之挑米、周副主席之纺棉，皆传诵以为美谈，未尝引以为耻。使黄金荣而有中共领袖之量，谈笑洒扫于街头，固不失为美谈，而黄氏不能。此其所以只可为流氓头目，而不足以大有为也欤？

　　黄金荣之可笑，不在扫地，而在愁眉苦脸以扫地，今之仅以黄金荣扫地为可笑者，依然一黄金荣之心情，以五十步笑五十步，其可笑一也。

　　308.

　　伤与病不可不分。害自外来为伤，害自内起为病。伤者治，治者止也；病者祛，祛者去也。

　　309.

　　在中国人眼里，中国就是一个家庭；在美国人眼里，美国就是整个世界。

　　310.

　　神仙家有言：“顺之则人，逆之则仙”，也就是炼逆归元。天地之理，本来是凝虚成神、凝神成气、凝气成精、凝精成形。而如果要修仙，则需逆天而行，炼形还精、炼精还气、炼气还神，炼神还虚。此即炼逆归元学道成仙之绝学也。

　　

　　修仙乃大道，非愚所能窥测，而且天机至密，更非愚所能泄露。不过由此联想到作文，似有所得，而且文章雕虫之小技，纵有失言，谅不至于触犯阴阳而得罪鬼神。

　　

　　首先文章须有形，炼形还精，并不是说形就不重要，其实形作为修炼的基础还是非常重要的。邱处机曰：“人身难得，中土难生”，对于修仙而言，有一个人身，能够生在中土（中国），那是极为宝贵的，佛家有言，“一失人身，万劫难复”。不过，要是只有形而没有精气神，则不过是一具躯壳，所谓行尸走肉，所谓八股文而已。

　　

　　就文章而言，所谓炼形还精，在于动情。文章之精，即文章之情，文章无情，谓之失精。梁启超自称“笔端常带感情”，于是在晚清民国文坛称霸一时。情之泛滥，则为煽情，煽情则情似深而实浅，似重而实轻，故不可不炼精以还气。

　　

　　文章之炼精还气，在于养气。文章以情感人，而以气动人，有气之文，文字虽断而筋脉相连，文章虽旧而鲜亮如新。气之嚣张，则为跋扈，跋扈之气，似强而实弱，似盛而实衰，故不可不炼气以还神。

　　

　　文章之炼气还神，在于明理，文章之神，即文章之理。有神之文，无声而风韵悦耳，无色而光彩照人。理之固执，则为僵化，僵化之神，“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而成亢龙有悔之象，故不可不炼神以还虚。

　　

　　文章之炼神还虚，在于达道，道者兼阴阳合虚实，无极而太极，无所不用其极而莫测其极。故文章之登峰造极者，其形也似有残缺，欲补之而不可；其情也似有遗憾，欲全之而不必；其气也似有微弱，欲夺之而不敢；其理也似有纰漏，欲驳之而不能；其文也似有余味，欲求之而不得。

　　311.

　　辩证之辩者，变也，转化也。

　　怒伤肝、喜伤心者，心变物也，精神改变物质；镇静剂使人平静，兴奋剂令人兴奋，物变心也，物质改变精神。乐极生悲、恼羞成怒者，心变心也，精神之间转化；物理化学，物变物也，物质之间转化。

　　312.

　　《礼记.王制》：“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

　　国非其国者，人可轻取易夺也。有备者未必无患，何况无备者乎？

　　313.

　　自从货币产生之后，财富的含义就产生了分裂的可能，纸币和电子货币将这种分裂推到极端，财富的真伪也就如阴阳一样对立转化、变幻莫测。

　　金钱和资源、技术、劳动乃至暴力欺诈，哪个是真财富，哪个是伪财富，已经是个非常复杂的辨证问题。

　　314.

　　中国之人无所不信，故以为儒道佛基督真主平等自由民主人道无不可信；英美之人无所不疑，故以为儒道佛基督真主平等自由民主人道无不可疑。

　　315.

　　名尚虚，故曰虚名，以忠厚笃实而求名者，常身败而名裂；利务实，故曰实利，以轻躁浮薄而求利者，常破产而丧家。

　　以名流为道德之楷模，以巨富为奸猾之魁首者，世之偏见，误人多矣。

　　316.

　　病象即乱象，人体生病即人体这个系统出现紊乱，同样，乱象即病象，出现紊乱乃至混乱的现象是得病的征兆和实质。当混乱始终无法理顺，最后则会通过死亡来解决，而实际上死亡不是对混乱的终结，而是对混乱的放任——当人体死亡之后，其躯体与生前相比实际上处于完全失控的混乱状态，并将很快导致躯体的分解和消亡。

　　乱象，即互相矛盾而冲突的现象同现并存，诸如经济衰退与通货膨胀，顾此则失彼，所谓综合症是也。

　　一个社会或者国家也是如此，可以认为目前已经出现乱象的就是未来可能崩溃的地方。

　　317.

　　衰老比任何疾病都可怕而且无药可救，而西欧的主要问题就是衰老。从欧洲杯四强的名单里，可以发现俄罗斯、土耳其是明显的欧洲边缘国家，而西班牙、甚至德国也并非老欧洲概念里的核心国家，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老欧洲正在衰落老去，或者说正在死去。

　　也许，这场正在发展的危机中，最终倒下的不是病者，而是老者，准确的说是西欧和日本。

　　一场经济危机达到高峰和将要结束的标志是：经济陷入衰退也就是负增长，社会乃至政治出现混乱，可是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有影响的经济体出现上述情况，从这个意义上说，现在离危机的结束还很遥远。

　　318.

　　无所不能者，一无所能；无病不治者，一病不治。高人之高，惟其能有所卑也；大人之大，惟其能有所小也。

　　319.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无论其载舟覆舟，依然同此水也。智者见水之载舟，知水之可爱，见水之覆舟，知水之可畏。庸人见水之载舟，以水为可欺，见水之覆舟，以水为可恶。

　　320.

　　兼并（消灭竞争对手）始终是市场里永恒的主题，只不过在不同的环境条件里使用的手法不同。在经济繁荣时，通过抬高对方股价来购并，而在危机萧条中，则通过打压对方股价甚至导致其破产而实现兼并，前者导致股价异常暴涨，后者导致股价异常暴跌。

　　企业在经济中如同个人在社会中一样，企业的产生和消亡，如同人的出生和死亡一样，对一个社会保持活力是必要的。但是，大量企业的迅速出现和倒闭则意味着非同寻常的机会和危险。

　　

　　321.

　　追逐利润是资本的本性，所以涨价是企业的本能冲动，而降价从来都是企业的无奈选择。中国股市2008年上半年之所以有如此惨烈的下跌，各种原因之中，恐怕产业资本砸盘迫使政府放弃或放松对价格上涨的管制才是最大的理由。

　　322.

　　在自然界里，老者、幼者、病者、愚蠢者是被猎杀和淘汰的对象，经济界里也是如此。

　　323.

　　在目前的危机中，尚且没有发现一个大国衰弱到成为猎物的迹象，那么，极有可能未来的演变就是既有大国地位的巩固和次大国的急剧衰落。因为次大国本来就是大国用来牵制大国的，而在各大国极力自保之下，担负了本不相称责任的次大国将成为风暴袭击的对象。或者说中等国家将会小国化。

　　这个名单有：阿根廷、巴基斯坦、韩国、日本、意大利、墨西哥等。

　　这场危机之后，大国将会更大，而小国将会更小，而中等国家将会消失。

　　324.

　　申凤梅演诸葛亮之事业，始于随解放大军演出《收姜维》广受欢迎，由此可窥国共兴衰之一斑。

　　国民党好以汉自居，以贼指人，施之于满清犹可，而于中共则无效，故以汉丞相戏剧劳军而不忌。

　　325.

　　非洲贫穷，欧美纷纷慷慨援助，然而愈援助非洲愈穷而欧美愈富；拉美危机，欠债不还，欧美被迫勾销债务，损失惨重，然而愈损失欧美愈强而拉美愈弱。

　　326.

　　宗主国对原殖民地拥有天然的权威，即使在母国衰落，血战独立之后，依然如此。委内瑞拉之查维斯桀骜不逊，西班牙国王断然斥其闭嘴，卡洛斯不自以为失态，查维斯不以为辱，盖拉美西语诸国，隐然仍视西班牙为发祥之地，而西班牙国王则犹家族之父兄。

　　327.

　　文字记录思想而并非拥有思想更不是创造思想，正如帐簿记录财富而并非拥有财富更不是创造财富。

　　328.

　　在奥运会上，优胜者一直都是以新人为主，所以那些能长期保持好成绩者才被视为英雄，甚至奇迹。

　　329.

　　少翁、栾大以神仙动汉武，先后被诛。人常以此怪汉武之愚，而责二人之狂，其实有不得不然者。唐前修仙首推外丹，外丹之法，造丹炉，备铅锌金贡，耗资巨大，非豪富不能办理。故学神仙者，为实践其学，必结交权贵乃至天子，以求投资赞助，若以为故意欺诈，则外行之见耳。

　　330.

　　所谓官僚，即以弄权玩人为唯一能事别无所长者。官僚能富而不能贫，好逸而不能劳，长于钻营，略无禁忌。国家之大患，莫过于倚此不能自立之徒而不能自拔。唐宋之后，中国之积弱屡亡，正在以民脂民膏豢养此职业官僚耳。

　　

　　交游之大忌，莫过于结交官场人物。

　　

　　331.

　　“神仙一把抓”、“一抓就灵”，皆源自巫医，盖以抓治病也。凡语皆有出处，不知其然者莫能名其妙也。

　　332.

　　曾经以为物价的上涨总是快过下跌，看来可能是错觉。美国投行的全军覆没，美国大银行的快速倒闭，无需大批人群挤兑，这可能只是现代技术条件下财富转移的快速，无论是价格的上涨还是下跌，财富的积聚还是消失，同样急速。

　　333.

　　邓公知贫不可以久，故邓公忧贫；毛主席知富不可以久，故毛主席忧富。邓公当贫而忧贫，故多以邓公为智；毛主席在贫而忧富，故或以毛主席为愚。

　　虽然，邓公之智可及也，而毛主席之愚不可及也。

　　334.

　　在市场经济中，经济的增长必须是以利润的增长为前提的，所谓经济的增长点也就是利润的增长点。中国之所以在这次危机中还比较从容，除了财富的积累，还在于尚有开发新市场的余地，比如土地。而美国乃至大多发达国家的问题是，不但没有可供开发的潜在市场，而且现在有很多市场正在消失，比如其创新金融市场。一个市场的消失带来的资本损失是毁灭性的，将很难通过正常的途径加以弥补。

　　335.

　　冰岛已经在金融危机中倒下，但是一场世界规模的金融危机绝不会因为打倒冰岛而停止，一定会有更大的国家倒下。而最终的目标也不会是目前危急的巴基斯坦或者韩国，其特征应该已经呈现，经济正在挣扎，社会已经紊乱，而此前金融业发展过度。

　　336.

　　民以食为天，国以粮为先，是也。然而，积谷者不富，屯粮者不贵，民风好口腹之欲者，虽不至于饿殍遍地，亦绝难富强。故以美食称者，国家如法兰西、意大利，地方如四川、开封，皆破落不思进取。若美利坚则以快餐、俄罗斯以粗劣著称，不求美味，但足饱食，乃称王称霸。

　　乏食之国常亡，美食之国常弱，故强国之民，无饥馁之忧亦无鲜美之好。

　　337.

　　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类经济的活跃度，也就是社会的活跃度，而社会的活跃度，与季节气候关系密切。人类冬季虽不至于冬眠，但减少活动量是肯定的，两次大的危机，都爆发于秋季，岂偶然也哉？

　　338.

　　奥巴马赢得美国总统选举的前景很大，而他也很有成为美国戈尔巴乔夫的潜力，都是口若悬河、能言善辩，戈氏好言改革，奥巴马好言变革，孔子曰巧言令色鲜亦仁，此二君似焉。

　　此次金融危机，美国究竟是无力挽回，抑或有意操纵，答案可能在布什卸任前后揭晓。至少在此之前，江湖依然险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黄鹤楼上看翻船可也。

　　339.

　　世界正在进入剧烈变革期，其程度当不亚于1989-1991年苏联东欧剧变，时间也至少在3年以上，然后才会尘埃渐落，呈现出比较清晰的局面。个人感觉，一方面在分，原有看似整齐划一的国际社会将分解，一方面在合，有力量的大国将扩大其影响甚至版图。简单说，似乎正在从春秋走入战国，霸主即将不在，而列强急于扩张，小国难以自保。

　　340.

　　温总理说在目前危机中最宝贵的是信心，愚以为最宝贵的是清醒和理性，也就是王导所谓“持之以定，镇之以静”，尤其在当前急剧变化时期，更须多看少动，不可轻举。

　　341.

　　石崇遍交名流，轻杀奴婢，自以为名流可畏，而小人不足畏，莫能予毒也，乃死于街头孙秀之手；蒋公临败，犹曰“人才都跑到共产党那边了”，以为天下之得失，系于人才，而小民不足虑也。石崇之死、蒋公之亡，至死不悟。

　　毛主席之取天下，不在人才，而在人民，小民如河之归海而从之，蒋公虽拥人才，已成孤立之势，故毛主席终生于自视为人才者，视若敝履。

　　毛主席不信人才，而信人民；邓公不信人民，亦不信人才；真信人才足以兴国者，其胡耀邦乎？

　　342.

　　孔子作《春秋》，惜字如金，而记先祖孔嘉之难，曰：“华父督见孔父之妻于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艳”，《论语.阳货》又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圣人之言，有隐痛在焉。

　　343.

　　金融危机中，首先倒下的是冰岛，接着求助于IMF的是乌克兰和匈牙利，欧洲作为牺牲品和猎物，已经若隐若现了。至于欧洲高调重建国际金融体系，未必乃逼宫，或者是受害者的咆哮，一如东南亚危机后的马哈蒂尔。

　　此番危机，诡异之处颇多，国内之放任股市崩盘、出手承托楼市，国际之美元、日元暴涨，这些迷都有待日后揭开。

　　344.

　　语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破万卷，不可称之为阅读，不行万里，不足称之为旅行。住在景区，非旅行也；背诵章句，非阅读也。

　　旅行、阅读、思想、写作，皆喜新好奇者也。

　　345.

　　负债即是财富，这点英美人理解最深，发挥最透，却未曾料到财富也可能还是负债。抢钱即是烧钱，这点中国人体会最深，所以厌战好和，然而烧钱也能是抢钱，此英美所以好战。固执一面，不知其反，皆不知阴阳辨证者也。

　　346.

　　明清之际南岳道士李皓白，奇人也，亦仙亦侠，周旋明军、闯军、清军之间，悠游自在，人皆无处立足，彼则游刃自如，调解纠纷，劝以爱民惜杀，于乱军对垒之地，大造宫观，有张良、李泌之风。

　　惟其久处南岳，名动三湘，蒙正发之《三湘从事录》亦记其人其事，船山先生家居衡阳，且为蒙正发书作序，自当不可不知，而无一言及之，颇耐寻味。

　　奇事奇人、奇书奇文，皆忍人所难忍，堪人所难堪，斑斑血泪，隐隐疼痛，不足为外人道也。人皆见其奇，而难知其苦也。

　　347.

　　《谭子.化书.检化》：“观食象者食牛不足，观戴冕者戴冠不足。不足有所自，不廉有所始。是知王好奢则臣不足，臣好奢则士不足，士好奢则民不足，民好奢则天下不足。”今日之危机，正民好奢而至天下不足。

　　老子曰：“吾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日慈，二日俭，三日不敢为天下先。”谭子特重于俭。道家之俭，亦可谓简，非穷非懒非游手好闲之谓也，损之又损，至于无可损，省之又省，至于无可省，去其枝节，仅存要害。

　　一招制敌、一针见血、一语中的、一剑封喉，此之谓简。

　　鲁迅曰：“中国根柢全在道教”，大道至简，中国之根柢，一言以蔽之，简而已矣。

　　简之极，则为虚，道家所谓还虚，然虚非无也。佛家之言空无，非道家之言玄虚也。

　　348.

　　人以言相信，而人言乃多不可信，故季布之一诺，重于千金；人以名为听，而人名乃多不可听，故孔子之褒贬，荣于华衮，严于斧钺。

　　349.

　　帝国和霸权不仅是权力和荣耀，也是责任和义务。获得霸权，也就承担了责任和义务，放弃霸权，也就摆脱了责任和义务。

　　晋国之霸也，南遏楚之北上，西阻秦之东出，东制齐之离心，内服郑卫之反复，百姓不得休息，六军未曾安枕，可谓苦矣，故久之而民厌其霸业。

　　晋之失其霸也，自坐视易子析骸苦战之宋而不救始，不必待三家之分晋也。霸权放弃的标志，就是对原有盟友的背叛和抛弃。

　　这次危机中，美国正在背叛和抛弃它最古老的盟友欧洲，也许，这次危机过后，美国将变成一个普通国家，而不是世界霸主。

　　350.

　　顾准说：“要有笔杆子,要有鲜血做墨水的笔杆子。”

　　其实，有价值的事物，文字、艺术、雕塑、事业、爱情、家庭、子女，都是要以生命为代价的，只不过文人往往只看见文字而已。

通宝推：没有人,拈花虎,
复 无病斋札记
家园 札记（351——400）

351.

锋不利则不足以解牛，言不简则不足以明理。刀剑，不在其短长，而在其锋刃；文字，不在其多少，而在其深浅。

老子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者，虚也，简也，玄之又玄，即虚之又虚、简之又简、损之又损，如剑之磨也，玉之琢也，钢之炼也。

352.

道能用人，而人不能用道，故船山先生曰：“老子诡测夫阴阳，而无如阴阳何也”；人所可用者术。

学道者或不得道，而成术士；学术者或反见道，而称道人。

353.

有所得必有所失，求全责备者谓之贪，贪者必败。石崇笑颜回之陋巷箪食，而欲求身名俱泰，乃身死名污。

我的初恋是文字和思想，为了坚守这份感情，必然要牺牲很多。

真正的文字和思想只能触摸，并非创造，若据为己有，是贪天之功。

文人之卖文，无异卖身。

354.

汉高祖知吕后之私辟阳，容而不问；成吉思汗知孛儿台之生术赤，恩爱如初。成大事者，非但能人所不能，敢人所不敢，而且容人所难容，堪人所难堪。故史家言汉高祖“常有大度”，言成吉思汗“深沉有大略”。

北魏孝文帝，庙号亦为高祖，墓名亦为长陵，盖以为可以上继汉高祖者也，而因冯后之偷奸，一怒而病，一病不起，盖非其人也。

355.

金融危机摧枯拉朽，横扫全球，而中国虽有遏制炒房之政策，居高不下之地产跌幅寥寥，虽有增加农民收入之口号，而白菜萝卜有跌至3、4分一斤而朽烂于地者。市场或者说社会总是能找到最薄弱的地方，而最大的受害者总是最无告者，故老子曰：“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市场、法律、舆论，甚至战争，都不能惩罚权贵者，即使有个别倒霉的，也不足以改变苦难总是由底层承担的事实。所以才有希特勒之迫害犹太人，斯大林之枪毙反革命，毛主席之没收土地和官僚资本，论者或以为反人道，诚哉其反人道，水浒云替天行道，行天道者固不得不反人道也。

356.

所谓仙风道骨者，绝非光彩照人之谓也。老子曰：“君子盛德貌若愚”，而张三丰之别号为张邋遢，则可知所谓仙风道骨者，若愚而已，邋遢而已，若有仙风道骨者，王猛之扪虱而谈而已，王安石之久不梳洗而已。

357.

中国好简，故繁杂之佛教，一入中华，一传则为一心三观之天台宗，再传则为明心见性之禅宗，三传则为只念阿弥陀佛之净土宗，虽玄奘法师不远万里，取回真经，无益也。

毛主席说：“繁琐哲学终究是要灭亡的”，至少在中国，繁琐哲学从来是没有前途的。

358.

纳斯达克前主席伯纳德-莫道夫因涉嫌欺诈而被捕，论者以为是庞氏骗局的新包装。其实，资本主义本身就是一个规模最大的庞氏骗局而已。无论什么力量也不能使越来越庞大的资本一直获得利润，当整体利润枯竭的时候，这个骗局就要暴露一次，也就是经济危机。

凯恩斯以为是消费不足，其实是利润不足。

359.

宫阙而为粟苗，于人类为破坏，而为自然则为恢复；荒野而成闹市，于人类为建设，于自然则为毁灭。天人之道恒异，故老子以为人道乃反天道。

360.

俄罗斯是个具有救世情怀的民族，宁肯毁灭自己以求拯救的只有他们才会做，只有他们才能在二战中承受那样的牺牲，也只有他们才会苏联自杀。

361.

印光法师叹梁启超云：“梁任公，有出群之才，值相忌之世。何不卷而怀之，赋归欤而力究出世大法，以期彻悟本具妙性。又须力修净业，回向往生。俾所悟者，一一亲证。然后乘大愿轮，示生浊世。以不思议神通变化，作对治法。于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无论上中下根，无一不被其泽。此大丈夫继往开来，自利利他之究竟实义。于此时此世，而不竭力研究。徒存忧世之心，不免危身之虑。乃英雄豪杰愤世闷时之迹，非圣贤素位而行，乐天知命之本色也。宿生培此慧根，固不容易。倘不于此专精致力，以期亲证。则如坯器未火，经雨则化。光阴短促，人命几何。一气不来，即属后世。未证道人，从悟入迷者，万有十千。从悟增悟者，亿无一二。忍令无上法器之坯，经再生之雨，而复为尘土乎哉。”

以法师观之，则梁任公之从政修学，皆非正路，唯有修净土念阿弥陀佛，方为正道。其深情厚意，自他人观之，自欺欺人。此之极重，人之极轻；此之所贵，彼之所贱，故欲求无悔之所得，必正其心而立其志。

362.

经济危机中，生活必需的消耗品价格不会大幅下跌，而财富的主要体现者如房产、资源、股票则不会 上涨，这样才能尽快损耗人们的积蓄，直到人力资本的价格下跌，给资本留出利润的空间。

一个社会的经济要想增长甚至维持，就必须要央行不断注入货币，而金融危机则逼迫央行加大注资的力度和速度，直到央行丧失注资功能，国家信用崩溃为止。

363.

水溢则竭，河决则枯，泛滥者，衰微之前兆也，故举世皆富，必将陷于赤贫。

364.

天命难知，人心难测。天命之难知，惟其不定也；人心之难测，惟其易变也。

我心尚不可信，何况人心？人心尚不可信，何况人言？轻信人言而自陷于阱，此之谓愚。

人言以相信也，而人常以相欺。

365.

贺琛谏梁武，而梁武口授敕书以反驳，司马光曰：“困以难对之状，责以必穷之辞”；而船山先生叹项羽、李存勖之败亡，曰：“岂智之遽穷乎？智则未有不穷者也”。辞有必穷，智有必穷，凡术未有不穷者也。精益求精，愈精愈穷。

术皆有穷，而道无穷，道之无穷，惟其能反也。

366.

以色列血洗加沙，阿拉伯诸国非但袖手旁观，且有庆幸战火推高油价之私意，以同胞手足之性命血肉为牟利之工具，不知仁义，且不知祸福，其前途何需问哉。

367.

利润的产生和经济的活跃开始总是缓慢的，而利润的枯竭和经济的冰冻开始却总是突然的。

368.

在股市里，资金链断裂是一个可怕的名词，而这个词本身却没有充分表达出其毁灭性和破坏力。金融危机，换句话说就是利润链断裂。资金链断裂，股市之穷也；金融危机、经济危机，利润之穷也。都是既有道路实在走不下去，必然发生剧烈变化的意思。

当利润无法继续增加的时候，其结果不是退回到无法增加之前，而是退回到利润起源之初，资金链即使在末端断裂，也会造成整条资金链的毁灭，回到起点。

凡物未有不穷，仁有穷，不仁亦有穷；义有穷，不义亦有穷；利有穷，不利亦有穷。仁义礼智信尚且有穷，资本、利润之穷，又何足怪哉？

仁穷而君子不敢不仁，小人则用不仁；义穷君子不敢不义，小人则用不义；礼穷君子不敢无礼，小人则用无礼；信穷君子不敢失信，小人则用无信。故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369.

水落而石出，时穷而节见。观石当于水落，观人当于时穷。星落五丈原，诸葛公之穷也；诏狱风波亭，岳武穆之穷也；舟覆零丁洋，文信国之穷也。

370.

文章之美、文字之妙，莫过于风行水上之涣。无水之风，谓之空风；无风之水，谓之死水。风行水上，变化而不留痕迹，激荡而出于自然，简短而来去无穷。

371.

经济复苏的前提是企业盈利能力的恢复，而企业要想获得利润，或者是新技术的发现和应用，否则就是成本的降低。因此，只有在原料、粮油、房租、工资、利率等普遍下降之后，才能迎来真正的复苏，否则不过是通过滞涨消耗人们的积蓄而已。

经济战和军事战一样，最终的胜负往往取决于其人民对苦难的承受能力。

372.

最难熬的不是危机，而是危机过后的萧条；最困难的不是萧条，而是萧条伴随着通货膨胀。

经济萧条而且通货膨胀者，其国不亡亦必乱。

危机消灭利润，而萧条消灭资本，甚至消灭人力资本。

373.

情尽则散，恩竭则怨，人穷则思变，民穷则思乱。

名流不可恃，惟其流也。故刘表、曹丕、刘毅，名流所辐辏，而败亡一无可恃。

淮河民谣：“小雨小灾，大雨大灾，无雨旱灾”，利润之与资本，亦犹是也。小利则横溢，暴利则泛滥，无利则干涸。

374.

有利曰富，有权曰贵，二者皆取怨之道，而权贵更甚于富利。人有利犹不妨我亦有利，人富不妨我亦富，而人有权则我必无权，人贵则我必贱。故人之疾视权贵，过于富豪。

李德裕、令狐陶，秉政日久，满朝皆怨，未必其作威作福，权不可久掌，位不可久居，一有权臣之名，自召天人之怒。

若能执政长久，上下依赖，不仅在功业之崇高，不仅在时事之艰难，必有德足以持之，此诸葛公、周总理所以不朽也。

375.

易曰：“吉凶者，贞胜者也；天地之道，贞观者也；日月之道，贞明者也；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

胜者，任也。惟贞者能胜吉凶，惟贞者能观天地，惟贞者能明日月之道。贞者，一也。

君子穷而不失其贞，小人无贞随时以变。然而，贞且不吉，何况乎不贞？故小人之变未有不穷者也。

376.

穷非无，无所用之谓也。读书之穷，非无学术，而不能以谋生；财富之穷，非无金钱，而不足以买名；权力之穷，非无权位，而不足以服人心。

天地阴阳且有穷，何况人乎？乾以刚健为能，其穷也则亢龙有悔；坤以柔顺为本，其穷也则其血玄黄。美帝之航母编队横行全球，而穷于无奈金融之危机；庄家之操纵股价随心所欲，而穷于涨跌无人应和。

377.

船山先生曰：霸者之术，亦王者之所知；异端之悟，亦君子之所能。

不知小人之术，不足以为君子；不知霸者之术，不足与言王道；不测异端之术，不足以知正学。故清高者不足以为崇高，孤傲者不足立万仞。

378.

老子曰：“上善若水”，孔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老子，智者也；孔子，仁者也。

人事之若水者，莫过于兵与利，故老子之学，一变为兵家，一变为商家，更有若范蠡者，名将而兼名商。

利之来也，如水决而不可遏；利之去也，如水覆而不可收。故智者之谋利，长于坐收，逐利而能得利者，鲜矣。

379.

中唐藩镇割据河北，欲使魏博攻赵，谭忠言：“魏若伐赵，则河北义士谓魏卖友；魏若与赵，则河南忠臣谓魏反君。卖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

古人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由此观之，欲加之美，亦不患无辞。河北割据之藩镇，犹可自诩为义士而不惭，何况乎其他。

名必因义而立，不可自立，无义之名，谓之虚名，虚名而能动人，未之有也。

380.

俗以韦皋为诸葛公后身，而其武功文治，自有过人之处。

《资治通鉴》：“皋在蜀二十一年，重加赋敛，丰贡献以结主恩。厚给赐以抚士卒，士卒婚嫁死丧，皆供其资费，以是得久安其位而士卒乐为之用，服南诏，摧吐蕃。幕僚岁久官崇者则为刺史，已复还幕府，终不使还朝，恐泄其所为故也。府库既实，时宽其民，三年一复租赋，蜀人服其智谋而畏其威，至今画像以为土神，家家祀之。”

如韦皋者，可谓善理财矣，重赋敛而民不怨，丰府库而人不讥。若桑弘羊、王安石、张居正者，皆以理财自命自居，乃国库未充而民怨已满。故善谋财利者，无善理财之名，有此名者，正其不知理财者也。

不智者莫过于以智自居，不才者莫过于以才自诩，不知财者莫过于以能财自称。逐名者丧其实，故名者不易居，犹不可逐。

381.

汉无常备之兵，临战乃募人成军，战毕遣散，其兵之强冠于古今；宋无事常备百万之军，及其战也，无一兵之可用，东京汴梁之八十万禁军，曾不如汉唐临时募集之数千市井少年。及其亡也，乃有“君无失德，民不知兵”之哀鸣，故兵非养也，豢养之兵，正其不足以为兵。

汉人以战争为立功封侯之机会，宋人以从军为养妻育子之职业。

382.

经济危机的发展，首先是企业利润不足，于是企业裁员；然后是政府财政苦难，于是政府裁员；最终则是社会关系紧张，于是社会裁员——非国民外逃则战乱饥馑，甚至兼而有之。

在经济危机中，持有现金并不能产生利润，仅仅能躲开突然的亏损，而对于银行这样的机构而言，长时间大量持有现金，本身就会产生损耗：利息以及费用，这同样能造成亏损。

383.

船山先生曰：“天下治，使人乐，天下大治，使人忘其乐；天下乱，使人忧，天下大乱，使人废其忧。”

不仅治乱如此，大智者人不畏而莫之能欺，大勇者人不惧而莫之能胜。

384.

李鸿章曰：“言官制度，最足坏事。故前明之亡，即亡于言官。”邓公之不争论，胡总之不折腾，皆可见当事者于横议之厌。

言穷于天下横议，无言穷于道路以目。

385.

《资本论》里的名段：“《季刊评论员》说，资本会逃避动乱和纷争，是胆怯的。这当然是真的，却不是全面的真理。像自然据说惧怕真空一样，资本惧怕没有利润或利润过于微小的情况。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会非常胆壮起来。只要有10％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20％，就会活泼起来；有50％，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有100％，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300％，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如果动乱和纷争会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它们。（邓宁格：《工会与罢工》第36页）

这里讲的是资本的活跃，同样还有资本的沉闷。当利润小于10%，资本就会消沉，当利润小于5%，资本就会没精打采，当利润小于1%，资本就会昏昏欲睡，而当利润趋于零的时候，资本就会呼呼大睡——而这时社会就会处于非常沉闷的状态，通常称为停滞或者萧条。

386.

春节上街，路边显示转让的商铺较以往增加一些，最多的是饭店。这开始有点意外，有人还以为餐饮业或许是危机萧条中一个避风港：人总是要吃饭的。人是要吃饭，不过更多在家吃了，而且饭店固定投入少，日常费用大，一旦生意冷落，立刻持续亏损，而且饭店不同其他，没有处理存货之忧，没有延续服务之虑，空房转让也容易。

餐饮业或许是观察经济兴衰一个最灵敏的窗口。

387.

英国被列为很可能成为下一个冰岛的国家，而她曾经忠心耿耿辅佐的美国，正坐视不顾，曾经日不落的大英帝国，如今局促三岛，犹不能自保，世态炎凉，以至于此。

英国人老奸巨猾，极少犯错，见风使舵，眼光也准，布朗对危机的应对，其手法之果断，姿态之灵活，也无可挑剔，然而英人虽智，智有必穷，故其衰败末路，犹不如俄德日之有勇无谋。

英国数百年来，几乎未曾输过一场战争，其战略战术，也罕有失误，未尝有战败亡国之祸，然而结局尚不如以前的手下败将者，可知智不可恃。

388.

《新唐书.李泌传》：初，张延赏减天下吏员，人情愁怨，至流离死道路者。泌请复之，帝未从，因问：“今户口减承平时几何？”曰：“三之二。”帝曰：“人既雕耗，员何可复？”泌曰：“不然。户口虽耗，而事多承平十倍。陛下欲省州县则可，而吏员不可减。今州或参军署券，县佐史判案。所谓省官者，去其冗员，非常员也。”

安史乱后，德宗、张延赏欲减吏员，亦省税养民之好意，而李泌坚持以为不可。以邺侯之忠，自无私念，以邺侯之智，必有原委。恐德宗此举，未曾取悦于小民而已得罪于官僚，国家元气大伤之余，不可再生事端。所谓“事多承平十倍”者，托辞而已。

精兵简政，言之甚美，谈之甚易，以李泌之才，不敢自任，知德宗与己不足以任，非毛主席之雄才伟略，固不能行也，此圣王之事，非庸主具臣所能。唐之不曾骤亡，唐之未能复振，皆决于此，故邺侯可以扶危，而不足以中兴，智有余而勇不足。勇者，祸有所不避，难有所不辞，恶名有所不惜，身家有所不顾，此邺侯所不能，况王安石、张居正乎？

389.

英国数百年来未尝战败，而中国自鸦片战争之后，少有战胜，抗战之胜，惨胜而已，抗美援朝，平手而已，俄罗斯有克里米亚、日俄战争、一次世界大战之败，德国两度世界大战战败亡国。

时至今日，英国之处境犹不及中俄日。故屡败不亡者，可畏也，其一飞或可冲天；屡胜无失者，可虑也，其一蹶或可不振。

390.

危机已经展开，损失已经造成，如何弥补亏损，却还看不到头绪。与1929年的危机相比，目前的世界至少有两点不同，一则不存在金本位，也就缺少通过与黄金脱钩发行货币的手段，二则有了核武器，也就少了通过世界战争消灭资本和掠夺财富的可能。

每一代人都只能依靠自己解决问题，古人的经验未必管用；每一个人也只能依靠自己解决问题，别人的经验未必管用。

391.

易有三道：简易、变易、不易。即：简、变、常。

道家得易道之变，儒家守易道之常，而道儒所共尊者为简。然儒者之繁文缛节、道者之左术法门，皆非简易之道。

天之不变者变也，圣者先天而行，智者顺天而行，庸人因天而行，妄人逆天而行。

392.

中原大旱，赤地千里，于是知水之利害。有水利则必有水害，以为其有害而绝之，乃成乎大旱，其害更不可救。滔天之洪水，大禹之智犹可以驱之入海，七年之大旱，则成汤唯有自焚求雨而已。

故资本可以节制，不可消灭；情欲可以节制，不可禁绝。知其有利必有害而绝之，自焚之术而已。于此可知佛家之说教，其祸与旱同。

393.

70年前，大英帝国的首相还被看成是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而20年后已经不同，还坚持那个观点将会遭到嘲弄。1956年埃及纳赛尔宣布将苏伊士运河收归国有，伊拉克首相努里紧随英国首相艾登，连连叫嚷：“首相，狠狠揍他，马上揍他，您亲自揍他。”而结果却是英国干涉的失败和艾登的下台。

394.

谚云：“水往低处流”，诚然，然而李白曰：“黄河之水天上来”，水之源则在高处。故崇山峻岭，无泛滥之患，亦无干涸之忧。

395.

陈云鸟笼子经济，其含义有二：一是不让鸟飞太远，而是不让鸟饿死。于繁荣时重其限制，于萧条时重其保护。

396.

山之险险于其表，人知畏而不敢疏忽，故死于堕崖者鲜；水之险险于其里，人以为柔顺而狎之，故死于溺水者众。

397.

非数千万员工下岗，则无后来国企之巨额盈利；非数千亿注资剥离坏账，则无今日中国银行之坦然。大型国企之辉煌，千万下岗职工之血泪也；国有银行之稳固，亿万百姓之膏脂也。高管之取高薪而不惭，固贪天之功；论者之归因垄断，亦皮相之见。

398.

易之三道，简、变、常，顺之者生，逆之者亡。故简者生而繁者亡，变者生而不变者亡，常者生而反常者亡。

美国之金融，败于复杂至极之衍生产品，特最新之一例而已。繁杂者，未有不亡者也。

399.

央行的出现，是一个伟大的发明。从此，财政和货币都变得更加隐蔽和复杂，当政府资金不足时，可以向央行借；而央行资金不够，则可以由政府注资。在财政和央行之间的互相拆借中，彼此都变得更加庞大。

400.

为了更方便的借钱和借更多的钱，美国人发明了向未来借钱，用杠杆借钱，最终酿成了这次危机。欠未来的账也是账，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向未来借钱是个天才的想法，而怎么向未来还钱更是考验人的想象力，人类从来没有类似的经验，只有试目以待了。

复 无病斋札记
家园 札记（401——450）

401.

苏联总理雷日科夫在回忆录中记录了一件事：为了试探能以更高的价格在国际市场出售钻石以换取外汇，苏联政府极为秘密地在伦敦出售一批钻石。但立刻就被垄断国际钻石贸易的南非季比尔斯公司获悉，并导致苏联政府“不得不迅速地、不无麻烦地平息了这一事件”，此后苏联政府再也没有试图在钻石贸易上摆脱季比尔斯的控制。

垄断企业对于市场的控制是极为可怕的，甚至连一贯强横的超级大国北极熊也不得不俯首帖耳。当这种企业也发现市场失控的时候，政府出面进行拯救的效果是可疑的，美国的企业国有化成功的可能很小。能够引领经济复苏的必须是全新的：新的市场、新的人、新的企业，而它们都要在埋葬衰败的旧企业之后才能成长。

当最熟悉市场的企业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适应市场时，以为政府比他们更能面对市场是可笑的。

402.

秦法严，天下怨之；唐法宽，天下怀之。虽然，秦法于人皆严，唐法于人皆宽，而我朝之法，含糊暧昧，可宽可严，与时俱进，因人而异，欲绳之则非法，欲纵之则合法。朴厚者无所措手足，而奸猾者恣肆以跳梁，而能脱颖而出逍遥富贵者，多玩法之徒。

《尚书》云：“玩人丧德，玩物丧志”，玩法亦即玩人，故民风之无耻，无足多怪。

403.

以身家求富贵者，谓之赌命；以身家为人求富贵者，谓之卖命。其可悲者，为卖命而不自知；其可恶者，为卖人而不自言。

404.

1997年发源自泰国的金融危机，最终解决是在俄罗斯和中国，俄罗斯的破产导致原材料的价格、中国的工人下岗导致劳动力价格都下跌到惊人的程度，这才使资本获得了获利的能力，并从而活跃起来直到再度疯狂。

如果是纯粹的经济危机，不演变为社会政治战争危机的话，其最终的结果就是债务危机。1990年代中国国企的失败，其结果就是数目庞大的三角债，最终是通过银行剥离坏账和股市融资解决的，其实际的负担者是下岗工人和股民。此次金融危机也要在找到最终的买单者才会结束。

405.

权术者，用人之术也。善用权术者，用人而不用于人，故毛主席宁可与林彪决裂，亦不愿姑息而为其所用；邓公用右派以拨乱反正，然后用左派以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用左派以镇压暴乱，然后用右派以坚持改革开放。

406.

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动，则民不与也；惧以语，则民不应也；无交而求，则民不与也。”

不足以为君子者，身不安而后多动，故动而不吉，身愈危；心不静而后多言，故言而不听，心愈乱；交不定而后多求，故求而不应，交愈薄。

407.

权力非权位也，当其衰微，人以为无能，故清末民初之天子总统，人以傀儡视之；当其烜赫，人以为无所不能，故毛主席邓公，人以神圣视之。

温家宝曰：“我的权力是人民给的”，不仅然也，无毛周邓之余萌，仅拥总书记总理之名号，未足以动人也。

408.

节者，制也；失其节者，失其制也。若任性而为，君且不足以为君，何况臣乎？夫且不足以为夫，何况妻乎？故喜怒哀怨，君子所慎焉。

好逸恶劳、贪生怕死、喜财好色，皆人之常情，故孔子立名教以节制，知有名之可畏，故财不可轻取，色不可轻渔，只有名之可贵，故劳有所不辞，死有所不惜。

故淆乱名义者，必至于败坏风俗，君子之重名，非重出名，乃重名之不可乱。

409.

尔朱之毁洛阳，侯景之破建康，以数千之人，杀百万之众，繁华壮丽，一朝湮灭，诚可悲也。虽然，“芟夷斩伐，如草木焉”，百万之众，任人宰割，其可悲可怜而外，又何有焉？

李谐、杨炫之之悲洛阳，庾信之哀江南，悲而不知其何以然，此其所以可悲者也。

410.

诸葛长民之将死也，叹曰：“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今日欲为丹徒布衣，岂可得邪？”

人事如此，资本亦然。资本在追逐增值利润扩张的最后，总会把自身置于危险之中。资本危机的体现，不是利润的降低乃至亏损，而是其资产本身出现了巨大的问题，以至于即使有利润也无从弥补，何况亏损。

411.

《左传》子罕云：“作法于凉，其弊犹贪；作法于贪，弊将若何。”而陆贽论德宗之轻赏爵位曰：“当今所病，方在爵轻，设法贵之，犹恐不重，若又自弃，将何劝人？”

名本虚，故君子重之，恐其为人所轻弃；利本厚，故君子轻之，恐其为人所竞逐。使民慕名向善，不易教也；使民贪财好色，无需劝也。

孔子曰：“唯名与器，不可假人”，名乃君子之至重，断不可轻忽假借。

412.

金融危机百年一遇，却至今未曾出现大的社会动荡政局剧变，不但欧美日俄中印这些大国岿然不动，即便饥荒之海地、破产之冰岛、货币作废之津巴布韦，也基本平静，其原因一言以蔽之，人知忧惧而已。

危机始萌，则警告之声不绝；危机开始，则惶恐之心愈烈。于是谨慎小心，而至今未尝有乱。如苏联东欧之亡国也，上层怀私心之幻想，下层冀望于非分之福运，于是举国如狂，入陷阱而不知不悔。

小心翼翼者，行于艰险而或无恙；茫然无备者，行于康庄而或跌倒；利欲熏心者，前有悬崖而跳之不顾。环顾全球，尚未有如狂如醉之国，故尚能平静。

413.

天命难知，必欲知者，非妄则诈；人心难测，必欲测者，非愚则险。

414.

相反者往往相成，而相似者往往相害。君子之敌是小人，更是伪君子；人民币之敌是美元，更是假人民币；共产党之敌是反共分子，更是假共产党；积极之敌是消极，更是假积极；革命之敌是反革命，更是假革命。

辨证，与其相反者，辨其敌友；与其相似者，辨其真伪。

415.

利欲可以熏心，使人迷于祸福荣耻。诗文本以洗心，若掺杂利欲，则反为污水，故文字之贵，贵在无利无欲。

416.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个颠覆性的事件会改变很多人的行为乃至思维方式。1989之后，全球政府于武力镇压抗议往往顾忌，于是街头政治肆意泛滥。

此次危机目前为止最令人惊异的事情是：津巴布韦在货币恶性贬值乃至最终作废之后，其社会和政治并没有发生突变。如果一个国家的居民储蓄货币资产被掠夺一空之后，政府、银行（它们现在可以经营外币）都没有受到惩罚，那么其他国家所得到的经验就是，恶性通货膨胀并不可怕。

也许，真正应该害怕货币贬值的是百姓而不是政府，企图用通货膨胀来吓唬政府将变成一件可笑的事，反而出现了政府利用通胀恐吓百姓的现象。曾经最具说服力的通货膨胀恶果的两个国家：德国和中华民国，现在也应该重新认识：究竟是因为通胀失控而导致政府失败还是因为政府在军事政治上的失败导致了通胀失控。

417.

知天难，知人更难；知人难，自知更难。庸人之误，往往在于不自知，而推诿于不知人，曰非我之过也。

毛主席与林彪决裂，至林彪叛逃身亡之后，身心几近崩溃，方知其不可承受。人之误判，失之于误判他人，尤失之于误判自身，然而知此者鲜矣。

418.

语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文人之笔墨，代天立言，若逆天而用，则必为天所怒。

文墨之士，断不可附趋权势，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故文章断不可恃强以凌弱，媚豪强而欺寡弱。韩非以奖权势而死于秦王，班固以夸汉室而死于汉狱，以文采媚权贵而逆天道，乃为天人所不容。

419.

文章文字，文人不重，谁其重之？文人不惜，谁其惜之？文人不贵，谁其贵之？

故文人之大恶，莫过于不惜笔墨。

420.

杜甫《秋兴.四》“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毛主席《七律.有所思》：“凭阑静听潇潇雨，故国人民有所思”。

毛主席诗词，多用前人成句，而深沉或者过之，故往往自成名句。

421.

中国经济的冷热，表现为城镇化的进退。大跃进后的精兵减政，文革中的上山下乡，都是经济冷却中城镇化的暂时退潮，城市人口减少，甚至出现向农村倒流。此番危机，可能会造成新一波人口出城返乡，一次去城市化。

一面是人口返回农村寻求出路，一面是地产价格高居不下，这才足以造成一个资金的陷阱。

422.

在经济萧条里，被消灭的往往不是暴利行业，而是微利行业。价格下跌市场萎缩，对于暴利行业而言，损失的只是利润，而微利行业则损失的是本金，这足以导致经营者的退出。

423.

利之所在，即害之所在，因此而谋利，即因此而取怨。

故卖国者，国人之所仇；卖友者，友人之所恨；卖身者，人人之所贱。

424.

假者，借也。似是而非者为假，借其相似以欺人。故伪君子非君子，假共产党非共产党，假人民币非人民币。

假者之所以能欺人，基础为真者之影响。假人民币之能骗人，在于真人民币之可用；假共产党之能欺人，在于真共产党之可信。

不仅有假仁伪善，而且有假凶伪恶。流氓、无赖、地痞，非真野蛮，乃假野蛮，装作野蛮以恐吓而已。

假善者非善，而假恶者更恶，假者，未有不恶者也。

孔子曰：“必先正名”，名之难正者，正在其真假疑似之间耳。正名，即是辨其真伪虚实，或者说，正名就是辨证，若不能辨名，又岂能正名？

425.

自从金本位被废除之后，货币都是建立在国家信用之上的，其本质就是国家的负债。欠账总是要还的，只不过国家偿还的方式是政权的更迭。

426.

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重生死也，故不轻死。

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重言语也，故不轻言。

427.

顾炎武《日知录》自序云：“尝谓今人纂辑之书，正如今人之铸钱。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名之曰‘废铜’以充铸而已。所铸之钱既已粗恶，而又将古人传世之宝舂挫碎散，不存于后，岂不两失之乎？！承问《日知录》又成几卷，盖期之以废铜。而某自别来一载，早夜诵读，反复寻究，仅得十余条，然庶几采山之铜也。”

凡文章，验之于物，证之于心，方可谓之采铜于山。若顾炎武虽然穷根溯源，不过改由贩子收购为直接捡拾而已，其为学术思想之拾荒，一也。

428.

李晟曰:“武夫性快，释怨于杯酒间，则不复贮胸中矣，非如文士难犯，外虽和解，内蓄憾如故，吾得无惧哉！”

张延赏之怀恨不忘，李晟所惧，非惧其怨也，惧其不忘也。张延赏文墨之士，非如李希烈、王武俊之狂悖凶狠，敢于杀戮，李晟孤军立于李怀光、朱泚之间，凶险备至，意气自如，未尝畏惧，而于张延赏则惧，文士之可惧，仅在此不忘。故中共血战以夺天下，峻政以建国家，其杀人多矣，而唯于六四杜口结舌，盖因文士难犯，怀恨不忘耳。

不忘者，文士之根本也。故易忘善变之人，文笔虽佳，不足以称文。张子房不忘韩国，诸葛公不忘汉室，岳武穆不忘靖康之耻，王船山不忘亡国之痛，纵无文字，亦可谓之文士矣。

429.

船山先生曰：“明明者不爽，赫赫者不测，能知不测之即以不爽者，可与语天人之际者与？”

天有一定之理，人有无穷之变。天理不可违，人心不可测，不可以天理之定而定人心，不可以人心之变而变天理，此天人之际之所以难言也。其无穷之变仍在一定之内，其一定之理必有无穷之变，能知此者，鲜矣。

430.

王安石曰：“天变不足畏”，此妄人之妄言耳。

人本多变，故人之变不足畏，王安石前执拗而后颓废，先申韩而后老禅，此庸人之常态，有何可畏？人之不变乃可畏，始终不改其初衷者，虽未必君子，而定为志士，精忠赤诚，天地且为之感动回避，何况人乎？

天本不变，故天之变必可畏。今暖冬而数月不雨，盛夏而感冒流行，此乃天之剧变，岂不可畏哉？

431.

邓玉娇奋起一击，不仅全身而不辱，一举而成名，而且有功于国家名教者大矣。

因邓玉娇之一击，于是知有贫贱之不可侮，知有柔弱之不可欺，知有高洁之不可污，知有意志之不可夺，知有节烈之不可屈，知有名誉之不可窃。

开笑贫媚富之风气者，邓小平也，变此风气者，其邓玉娇乎？邓小平之事业不朽，则邓玉娇之功绩不可磨灭。抗暴御侮，宁死不屈，自尊自爱，自强自立，可敬可慕，可歌可泣。唯其奋身拔刀，生死不顾，故弱女也，而可以抗跋扈之群凶；小刀也，而可以慑蛮横之权势；一人也，而可以拒滔天之横流；孤身也，而可以动四海之悲愤：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432.

《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何则？君子讳伤其类也。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

非但君子讳伤其类，小人亦知讳伤其类。故邓玉娇之获罪，而有小民之悲愤；邓贵大之横尸，而有权贵之恐惧：各伤其类而已矣。官之与民，非同类者久矣，邓案使其大白于天下而已。

433.

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不仁，恶名也，以天地为不仁，则何以名鞭笞刀锯？以圣人为不仁，则何以名盗匪酷吏？以天下皆不仁，则不仁者得以混迹而逃名教之指责。已甚之辞，乃罪恶所以藏身，故孔子曰：“过尤不及”。

434.

超市听见两女工边干活边发牢骚，其中一句堪称名言：现在是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

435.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然而非高贵乡公援戈而起，无一人可以正名其为簒弑之权奸；黄德智之心，路人皆知也，然而非邓玉娇拔刀而刺，无一人可以正名其为猎色之淫贼。

无皎皎炎炎之清白，则污秽且藏身于疑似暧昧之间，正名又岂仅在言辞文字也哉？

436.

邓玉娇仓促之间，由惊羞惶惧而至怒不可遏，小刀到处，神勇无敌，若非神助，焉能有此？此乃天诛，非人力所及也。杨立勇以刀伤“力度不小”惊诧莫名，以寻常案件窥测此非常之事，以人法侦查天刑，其愚不可以药救，其狂不可以理喻也。

437.

家乡俗话有云：“会说不如会写，会写不如会画”。而又不仅然也。

善画如作文，故赵孟頫曰：“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好文如善辩，故陆贽之文，人以为运笔如口。　\n438.

好的新闻暗藏机锋，让人有感可发；好的评论一语中的，让人无话可说。好新闻引发争论，好评论终结争论。

439.

老子曰：“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船山先生曰：“智者有余虑，勇者有余力”。故易曰：“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440.

有关部门鉴定邓玉娇为心智障碍，虽然，此非邓玉娇之辱也。以弱抗暴，愤然挥刃，若以此为心智障碍，则张良之刺秦皇、刘秀之战昆阳、谢安之战淝水、段秀实之击朱泚，皆已先心智障碍矣。

孔子曰：“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邓玉娇之聪明智慧，可及也，邓玉娇之心智障碍，不可及也。

441.

船山先生曰：“情欲，阴气也；杀伐，亦阴气也。”谭嗣同曰淫心即杀心。

无论个人还是国家，杀伐与纵欲都是消耗元气自取灭亡之道，自古亡国灭族之祸，非好战则荒淫。然而好战或有不亡，荒淫则未有不灭者也，盖情欲之阴气重于杀伐。故好杀伐与耽逸乐，同为亡国杀身之券，而后者尤其不爽。

442.

经过各国政府的投以猛药，经济的癌细胞已经转移，金融系统已经稳定，经济也不再衰退，问题将集中在财政上，下次将要出现的是财政危机，经受考验的将是财政脆弱的国家。

443.

中国文化称史官文化，史在官前，官在中国，尊贵无比，唯有史可以居乎官之上。

杀路人以求富贵，谓之盗贼；杀子孙以求富贵，谓之国策。

444.

刑赏，朝廷之大权；褒贬，文人之大权。刑赏，天子不可轻用；褒贬，圣人不可轻用。无故之赏，谓之滥赏；无罪之刑，谓之淫刑；不正之褒，谓之虚美；不公之贬，谓之中伤。滥赏淫刑，乱政也；虚美中伤，乱文也。

刑赏不公，不可以立国；褒贬不公，不可以作文。天子不可以刑赏行私，文士不可以褒贬行私。

文人之用褒贬，犹君王之用刑赏。

445.

尊王攘夷，孔子所认可，非孔子之理想。故孔子周游列国，入蛮夷之楚而不入华夏之晋，吴楚之战，称楚人而许之。孔子存华夷之辨，更严人禽之辨，楚非华夏，犹亲亲尚贤，故孔子许之。

446.

汉宣帝曰：“与朕共天下者，其二千石乎？”唐玄宗重选都督、刺史，皆忧地方之无人也。

国之极盛也，权威集于上，方镇之要员亦人所轻忽；国之将乱也，权威散于下，地方之大员乃为人所瞩目。方其盛，乃忧下之无人，及其衰，复忧上之无权。

故国之盛也，名望在公卿；国之衰也，名望在牧守督抚；国之乱也，名望在草泽。

447.

股市里的名言：市场总是向阻力最小的方向运行。因此，判断市场的方向，就是判断阻力最小的方向。

448.

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孟子.滕文公上》

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当由此而发。

449.

《晋书.简文纪》云：“帝虽神识恬畅，而无济世大略，故谢安称为惠帝之流，清谈差胜耳。”

简文好读书、善清谈，而谢安以为惠帝之流，无异白痴。谢安非不好读书，亦非不能清谈，而以仅能读书清谈者为白痴，为无用之书生痛下针砭，可不惧哉？

450.

志大而才疏，不如其志不大；才高而量小，不如其才不高。

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之道，贵在协调，独秀之木，必摧于林，特异之才，必伤其身。

通宝推：天狼星,
复 无病斋札记
家园 札记（451——500）

451.

杨国忠激安禄山反，闻安禄山之起兵，扬扬有得色，以为可以就此斩安禄山之首，而己之威权更重，不知其杀身灭族之祸，已在眼前。

非仅杨国忠之愚，大祸临头而喜形于色，庸人之败亡在前，喜不自胜者多矣。

452.

名犹利也，难得易失，名士之失名，无异权贵之失权、富豪之失财。故刘毅兵败桑落，“知物情已去，弥复愤激”，非见道之人，固不能坦然于名利之去就者。

富而不骄易，贫而无怨难，富人破产而贫不怨更难；成名不骄易，失名不怨难，名人而失名不怨更难。

坦然于利之得失，名之来去，权之有无，身之生死，唯汉光武、郭令公而已。

453.

中国社会，基本可以分为三个层次：朝廷、诸侯、草泽，地方诸侯的权力，既缺乏来源的合理性也缺乏道德的正义性，无天子之崇高，无人民之众多，然而却能以天子为傀儡，以人民为草芥，在自周以来的三千年历史中，诸侯至少在一多半的时间里掌握着实际的权力。对于诸侯力量的轻视，可能是认识中国最容易产生的偏见。

上下交困而地方权势者自肥，谓之中饱，今世之谓也。

454.

不可移之心谓志，不可改之文谓经。

经天纬地曰文，未出乃人间所未尝有，已出则他人所不能易，此之谓立言。

455.

温家宝成名于98之抗洪，盛名于08之抗震，而名损于09年房价之大涨。如何自处于怨谤之下，是大考验。

大臣之道，任劳任怨，为国家任劳难，为国家任怨更难。身受民怨，则名损而国家不危，不然，民之怨气无所发泄，则必归之于国家。故公忠体国之大臣，未有惜名誉而置国家于危险者也。文革之怨，毛主席任之矣；改革之怨，邓小平任之矣；六四之怨，李鹏任之矣；下岗之怨，朱镕基任之矣；高房价之怨，非温家宝而谁？

大臣爱惜名誉，卸责诿过于他人，于是争端起而变乱生，激水火之不容，授奸邪以可乘，此国家之所以危亡也。国之将亡，必多皎洁不污之名臣，虽然，此岂国家人民之福也哉？以身许国者，不仅许国以生死，而且许国以荣辱。身死而国家以存，则死有所不辞；名辱而国家以安，则辱有所不避。

温家宝曰：“我是一个敢负责的人”，其可以任劳，人之所知；其能否任怨，人之所视。

456.

周易谦卦，下三爻皆吉，上三爻无不利，故易曰：“谦，德之柄也。”

汉武帝欲求异才，诏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不敢以非常之人自任。北魏太武帝欲灭佛，诏曰：“有非常之人，然后能行非常之事，非朕孰能去此历代之伪物。”乃以非常之人自居而不疑。拓跋焘自以为伏羲神农矣，崔浩自以为张良矣，拓跋宏自以为尧舜矣，北魏之君臣，多自信太过，非无才能智勇，不知其德之有缺而祸患伏焉。

汉亡，而刘氏犹盛，魏灭，而拓跋氏几无噍类，有以也夫。

457.

樊纲曰：宏观调控本质上就是和市场对着干。

此言当于毛主席“搞社会主义革命不知道资产阶级在哪里？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媲美。

不过，当搞市场经济搞到必须和市场对着干，当搞社会主义革命搞到必须打倒共产党里的走资派，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革命的前途也就不问可知了。

458.

言石油危机者曰：石油不但是重要能源，而且是重要化工原料，一旦枯竭，人不但难以出行，而且难以生活。

仅就纺织原料而言，最近一些年来，莫代尔、竹纤维、碳纤维、大豆纤维、牛奶纤维、海藻纤维，层出不穷，则所谓人无衣可穿者，耸人听闻耳。

稀缺者，多余者借以制造恐慌之说辞耳，有稀缺必有过剩，若天下根本无此物，则人且不以为稀缺矣。股票之所以稀缺，庄家之仓位重也；商品之所以稀缺，炒家之囤积多也。

459.

萨缪尔森说：“经济学研究的是社会如何利用稀缺的资源以生产有价值的商品，并将它们分配给不同的个人。”

稀缺是经济学的基础，而经济学的任务，就是发现稀缺，甚至制造稀缺，把稀缺制造出来并让社会接受。

本次经济危机的任务，就是彻底粉碎资源、土地稀缺的神话，然后寻找并强化一个新的稀缺。

稀缺是经济的命门，即使没有稀缺，经济学家也会创造稀缺出来。

知识分子大量生产假知识，经济学家大量生产假稀缺。

460.

政治原本是神圣的，而民主摧毁了政治的神圣，民主使得政治只有最不坏的而已；经济原本是稀缺的，而市场消灭了经济的稀缺，市场经济中的稀缺仅仅是相对最不泛滥的而已。

美元、人民币、房产、石油、矿石、技术，没有一样是真正稀缺的，人们之所以选择其中一种，仅仅是因为相信那是最不容易泛滥的一种而已。

huangk 发表于 2010-12-22 22:56

461.

帝遂以襄王为开封尹，改封寿王，于是立为皇太子。庙见还，京师之人拥道喜跃，曰：“少年天子也。”帝闻之不怿，召准谓曰：“人心遽属太子，欲置我何地？”准再拜贺曰：“此社稷之福也。”——《宋史.寇准传》

新陈代谢乃自然规律，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宋太宗有开国统一之功，而不如其子之少年立储为人心所向。当权执政已久，勿论其功过忠奸，必为人所厌恶；崭露头角之初，勿论其才能优劣，多为人所赞许。

故久在其位者，必思自退，不可妄动以求挽回已去之人心。如有为国为民造福之念，不妨引恶名于自身，为后来者多留余地。唐太宗无故贬斥李勣，告高宗曰：“尔于（李）勣无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宜即授以仆射，彼必致死力矣”。

462.

听来一则住大厂集体宿舍的故事。

集体宿舍，只有一间单屋，厕所、厨房、水龙头都是公用，做饭也是在走廊支个火烧饭，饭熟了再端回屋里吃。宿舍里人员庞杂，变动频繁，多有生人。一天，某家想要改善伙食，特地买了些肉，炖上后以为还要好长时间才能熟，就回屋休息了，等想起来肉该熟了，出门一看，连锅带菜都被人端走了。自己辛苦一场，给别人做了一顿好饭。

463.

书法常以毛笔写硬骨为美，其极也，则所谓金钩铁画，洛阳李进学，笔画处处刚硬，人称“钢筋体”。

464.

郁达夫《钓台题壁》：“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郁达夫之服务日军假投降，邓小平之韬光养晦装孙子，“佯狂难免假成真”，可悲也夫。

465.

中华石文化是玉文化，西洋石文化是钻文化。

华人爱玉，所爱乃玉石之温润不染；洋人爱钻，所爱乃钻石之无坚不摧。此事虽小，可以见大。

多有人造之钻石，少见人造之玉石。

466.

刘勰《文心雕龙.论说》：“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穷于有数，究于无形，钻坚求通，钩深取极；乃百虑之筌蹄，万事之权衡也。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必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

议论文章，其要在“心与理合”、“辞共心密”，故议论文章之优劣，断之于心。理虽妙，未合乎心，则不足以服人；辞虽美，未契于心，则不足以动人。

467.

鲁迅曰：“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愚以为一切好字，唐人已经写完。宋高宗赵构《翰墨志》，见唐人鄙评王献之，叹曰：“岂唐人能书者众，而好恶遂不同如是耶？”而自论宋人之字，则曰：“学书之弊，无如本朝，作字真记姓名尔。其点画位置，殆无一毫名世。”可知不仅宋诗不如唐诗远甚，宋字亦不如唐字远甚。

468.

以特始者以伪终，伪者，大恶之所归，故当慎于自异于人，好奇求怪。

货币开始是特殊商品，结局则是假商品；纸币开始是特殊货币，结局则是假货币；特色社会主义结果是假社会主义。

469.

汉光武赐司徒侯霸玺书：“崇山、幽都何可偶，黄钺一下无处所。欲以身试法邪?将杀身以成仁邪?”杀气腾腾，咄咄逼人，而于南阳故旧，绝无此言，于此可见光武之用人。

光武以伏湛、侯霸、桓谭诸人，无大功高名，故授之以政，然而犹恐其擅权，常借机摧辱，示之以威。

470.

孔家人曰：“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张岱 《陶庵梦忆.孔庙桧》

世家大族，由来已久，汉室衰微，数百年南北纷争，天下分裂，而南渡之王谢何郗、江东之陆周张顾、北方之卢崔郑李，依旧森然林立，不可动摇。天子不能争其权势，夷狄不能夺其高贵，则国家虽亡，家族犹盛，家族尚盛，则民族犹可不亡。

世家大族之衰，始于晚唐，及于明末，则张岱所记，天下之大族，仅孔、朱、张三家而已。明之将亡，非无名人，而无名门，非无伟人，而无大族，故满人入关，有摧枯拉朽之容易，非若五胡拓跋氏之羁绊于名门大族之盘根错节，举动艰难。

中华世族之衰落，至明清而已极，固不必待毛主席之反封建反族权也。

471.

《法兰西第三共和国》里，作者说法国共和制的巩固，实际上是由几千名小学教员决定的。而老毛奇说普法战争的胜利，决定于德国的小学教师。

学校和军队，一向是社会里两个组织性最强、等级最分明的机构，也是统治者控制社会最有力的两个支柱。对军队的失控，意味着政权的瓦解；对学校的失控，意味着社会的崩溃。

掌握武力，意味着控制当下的社会；掌握教育，意味着控制未来的社会。

有黄埔军校，乃有此后数十年争雄之党军；有伊斯兰宗教学校，乃有遍地燎原之塔利班，此之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472.

巨型企业，一方面是大到不能倒，另一方面却是大到不能再大——即其已失去进一步扩张的空间。在资本主义的逻辑里，不能继续做大则意味着死亡，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到不能倒仅仅是一种欺骗或者自我安慰。

473.

曹丕《典论.论文》曰：“文人相轻，自古而然”。

文人相轻，不过同行是冤家之一种而已。文人之相轻，所争者名也；商人之相恶，所争者利也；政客之相倾，所争者权也。

文人有相轻，更有相重，文人之间的互相吹捧较之互相攻击更为常见，而其目的都是争名，就像商人政客之间有竞争也有合作一样。所以称美苏两霸既勾结又斗争。

474.

胡适之出使美国，为宋子文所不满，以为终日空谈，不切实际，请以施肇基代之；凯恩斯出使美国，为贝文所恼火，以为丧权辱国，欲以布里奇斯代之。

475.

时势造英雄，也造小丑。英雄之可敬，大多是他们被时势神化了，小丑之可笑，大多是被时势丑化了。

读史之所得，在于不仅知本来面目，而且知何以被神化丑化。

476.

1929-1933年的大萧条，各国不约而同起用一批有财经背景的所谓经济专家当政，英国的张伯伦，德国的布吕宁，日本的滨口雄幸，然而这批经济专家并没能解决经济问题，反而把局势弄到不可收拾。

大疫非医生所能治，大乱非政客所能平，大的经济危机非经济专家所能解决，此之谓局限。

477.

在西方人的话语里，帝国是指由不同民族组成的国家，如果一个帝国不能形成有效的民族共识，则帝国的存在就是不合理的，其解体也就是必然的。

汉朝与罗马的不同，在于汉开始是一个帝国，而它结束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民族国家。

478.

不疑之信，谓之迷信；不信之疑，谓之猜疑，故唯善疑者能坚信。

479.

游击绝非流寇，其中关键就在于游击要求有稳定的根据地，而流寇则无根据地。所谓安其身而后动。

判断是否是游击战的首要标准，就是看其是否拥有可靠稳定的根据地。

480.

在经济活动低迷的时期，最容易过剩而且反复过剩的是农产品和劳动力（人口），因为这两者都是可再生的，之所以战争往往可以解决经济危机，就在于战争可以最快的消灭这两者的过剩，并使之很快变成短缺。

481.

炒房之后，常有萧条；谷贱之后，多有饿殍。房价之飞涨，萧条之前兆；谷物之过剩，饥荒之先驱。故有识者常忧房价之高谷价之贱。

482.

在一般货币经济学的教材里，都会描述货币的几个基本职能。其实，货币可以归结为交易和储存两大功能。

但是，交易和储存在根本上是矛盾的，是互相对立的，适合储存的往往不会被轻易支付，所谓劣币驱逐良币就反映了这一矛盾。

现代国家的纸币—电子货币体系，已经基本上废除了货币的价值储存功能，存钱已经根本不能起到储存价值的作用，所以人们才会存房子。

但是，失去了价值储存的货币能够长期有效的担当支付手段吗？这是一个问题。

483.

感冒数十年，服药见效之快，莫过于玉屏风散者。

484.

毛主席念念不忘阶级斗争，而又强调人民大团结，似乎自相矛盾，其实不然。一旦阶级敌人之间不斗争，则其必然在人民内部制造矛盾，破坏人民之间的团结。

权贵要闷声发大财，必然要对人民进行各种改革，使其疲于奔命，其理一也。

485.

在传统社会里，经济的繁荣伴随着物价的下跌，所以汉唐之极富，物价低贱，以至钱币朽烂。而现代社会里，不但经济的繁荣伴随着物价的上涨，甚至经济的停滞也要求物价的坚挺。

在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里，消费者物价指数（CPI）仅仅下跌了25%，而实体经济却减少了一半。或者说，物价下跌四分之一，就足以导致世界范围持续数年的大萧条，所以消费者价格的下跌在现代社会已经是不可想象的了。

486.

《世说新语.文学》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诗经》里名句很多，谢安偏偏认准“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这句看似诘屈聱牙的，说最有诗意。而谢安对自己子弟这么认真郑重强调，也不会是标新立异，故立怪论，而是有他自己培养教育晚辈的深意在的。但是谢安并没有更多解释，也许是孩子们太小，还难以理解，谢安只是把这句诗点出来，留在他们的印象里，至于他们什么时候能理解，那就看他们以后的悟性和体会了。而过去了近两千年，真正懂得这句诗还是寥寥，基本上大家对谢安的激赏都一头雾水，赞成的更少，不明白好在哪里。于是以为谢安是故弄玄虚，就像不明白淝水何以大捷，以为谢安纯属侥幸。

“訏谟定命。远猷辰告”究竟妙在何处？妙在訏谟可以定命，远猷如同辰告，看似迂缓的谋划却能决定命运，看似古老的警告却如同刚刚发出。要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最好的例子就是学习毛主席语录，诸如“为人民服务”、“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走资派还在走”，这些话语，言简而意赅，语浅而意深，看似白话而意蕴深远，温文和平而暗含杀机，绵里藏针，柔中带刚。看似不切实际却能直击要害，虽然时过境迁却又切中时弊，虽迂而直，虽旧而新，虽远而近，虽俗而雅，无极而太极，无所不用其极而莫测其极，谢安以为雅人深致者，舍毛泽东其谁？

与时俱进者，与时俱逝，因势而起者，因势而废，唯有洞察天人，参透古今，历久而弥新，永垂而不朽，方有“訏谟定命。远猷辰告”之雅人深致，谢安为毛泽东千年之知音，此之谓魏晋风度。

487.

孔门六艺，以射御为重；汉唐之军，以弓弩为先。盖古之用兵，先弓弩而后刀剑，拳脚之术，未尝在意。拳术之重，始自宋乎？前有太祖长拳，后有武穆岳家拳，以为凭此双拳两脚，可以打平天下，而宋之始终为弱宋，亦可知矣。

拳脚之术，名为强身，实为弱身，名为强民，实为弱民，非仅弱民，实为愚民，而且名为国粹，名为国术，真不知所云。

488.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载舟之水，民之感怀；覆舟之水，民之怨怒。然而畏水之波动，民之激动，处心积虑，使水波不兴，民情不泄，水乃成乎死水，民乃成乎愚民，其害更甚于覆舟。

愚民之术，登峰造极于满清，而最重惩治科场弊案及贪墨官吏。先激易起之民怨，后平易平之民愤，操纵民怨而消磨之，于是民莫之能怨，而上下交欺，共趋于愚昧。

民之感怀，可贵；民之怨愤，亦可贵。唯满清以科场弊案官场贪污转移玩弄民怨，乃成乎麻木愚钝之民，故古今中外，人民之愚昧，莫过于清。

满清统治二百年，使水成死水，民成愚民，麻木呆滞，行尸走肉。无生气之死水，不能覆舟，亦不能载舟，无生气之愚民，不能忠其君，亦不能怨其君，呜呼，不仁而至此极矣。非外传之邪教，不足以起洪杨之变动摇其根本，而洋人航海凌波，数千人横行国内。使其再统治百年，恐遭美洲印第安人灭种之祸，亦有可能，而不仅百年国耻半殖民地而已。

古今之大变有三：秦法变而天子孤立，宋制改而人民柔弱，清术行而举国愚昧。拨乱反正，莫过于去此三弊。

489.

唐制：民冤无告者，可哭于昭陵，有司不得干预。

因此之故，有唐一代，哭于昭陵者颇多，或虽未哭而登临以寄感慨。杜牧“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 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 ”（《将赴吴兴登乐游原一绝》）。非知此背景，则难明诗意，不知诗人郁闷无告、欲哭无泪之抑郁。

490.

高堂隆谏曹睿：“亡国之主自谓不亡，然后至于亡；圣贤之君自谓将亡，然后至于不亡”。

三国可以传世之言，唯此与诸葛武侯“淡泊可以明志，宁静可以致远”耳，皆深得辨证之意。

491.

现代社会的发展途径，就是借债，而借债的极限，也就是发展的极限。周恩来之“既无内债，又无外债”与日本的公债超过GDP200%是两个极端。至于英国外债之比例，非一般国家所能及。

日本国债总值超过GDP200%，中国M2总量超过GDP200%，这或许就是借债的极限。

493.

吊岳侯之诗，存世最早之作为“自古忠臣帝主疑，全忠全义不全尸。武昌门外千株柳，不见杨花扑面飞。”

不见杨花扑面飞，不见飞也，不见岳飞也。岳阳改名为纯阳，则岳字之忌，当时甚严。

494.

古之重农，莫过于周，其次则汉。周人之先祖，为善农之后稷；《诗经.周颂》三十，颂农者四。汉则有丙吉之不问杀人问牛喘，卜式以农夫而为三公。

周之重农，重其本也，秦人之重耕战，所重乃农之末。秦之名为重农，实为欺农，而天人不受其欺。

周之与汉，不期于富而其富无比，不期于强而其强无敌，不期于久而其国祚绵长。根本固则枝叶自繁茂，元气则肢体自强健，若为繁茂而伐其根本，为强健而戕其元气，刻意为之者，虽美不终。

495.

汉人之兵强，故无宋人豪放之词，惟其兵弱也，故其词激烈；唐人之情深，故无明人淫艳之文，惟其情浅也，故其文放荡。

496.

贾谊之不遇，人多以文帝寡恩，而不知文帝亦有不得已者。文帝本为藩王，非嫡非长，无宠无功，周勃、陈平诛诸吕，灭惠帝之嗣，迎之即位。则其为帝，固无生杀由己之权威，外有觊觎之诸王，内有废立之大臣，固不能一意孤行而任贾生，如宋神宗之于王安石也。

然而汉以贾生为不遇，则又汉之幸也。臣民交口于贾生之不幸，大臣有贪位妨贤之名，于是武帝得以拔将相于寒微，车千秋以一言而拜相。

汉以贾生为不幸，后世之失意文人多矣，而人以为当然，此汉之所以为汉也。

497.

孔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其形相似而其性相反也。萝卜似人参，而萝卜大泄，人参大补，其形相似而性相反。

498.

船山先生曰：“管商、庄列，道岐而趋一也。一者何也？趋所便也，便斯利也。‘小人喻于利’，此之谓也”。

小人以利为便，以便为利。故杜威之实用主义，邓公之摸着石头过河，一言以蔽之，小人喻于利而已。小人之术风行而大道隐，君子消，故当今之世，皆随机应变与时俱进之小人，无高瞻远瞩之伟人，无砥柱中流之壮士，抑且无苦心孤诣之学者。

499.

胡锦涛之科学发展观核心思想曰：“以人为本”，此非中华圣贤薪火相传之大道也。

圣人之大道，天人合一，而以天为本，阴阳并建，而以阳为尊。

500.

孔子曰：“求仁得仁，又何怨乎？”求仁而怨者，其所求者非仁也，假借求仁之名以求富贵名利，不得于是乎怨。

故文人求文而得文，又何怨乎？其有怨者，盖所求者非文，乃假借求文之名以求名利耳。

通宝推：友竹,赵沐浴,
复 无病斋札记
家园 谢先生分享心得。

肝胆皆冰雪，字字含珠玑。

复 札记（1——16）
家园 超迈古人
复 无病斋札记
家园 札记（17——40）

17.

钱基博《中国文学史.明诗》云：“自来文人好标榜，诗人为多，而明之诗人尤甚，以诗也者，易能难精，而门径多歧，又不能别黑白而定一尊；于是不求其实，相竞于名，树职志、立门户。”

纪晓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史评》云：“至於品骘旧闻，抨弹往迹，则才繙史略，即可成文。此是彼非，互滋簧鼓，故其书动至汗牛。又文士立言，务求相胜。或至凿空生义，僻谬不情，如胡寅《读史管见》讥晋元帝不复牛姓者，更往往而有。故瑕类丛生，亦惟此一类为甚。”

两人之言，皆读书见弊之谈。文本不深，文人凿之使深，诗本不高，诗人扬之使高。文章以明理也，非仅考究于字句、辞章、格式也，诗歌以抒情也，非仅锤炼于韵律、排偶、警句也。唯庸劣之人，好名之徒，舍本逐末，买椟还珠，堆砌空洞之文，雕琢苍白之诗，败坏诗文之名而自得恶名，其愚亦甚矣哉。

18.

宏观与微观、整体与个别，必须统一联系起来认识，才能辨证正确的理解。比如日本军国主义，是由千千万万支持拥护日本对外侵略扩张的官僚、财阀、将佐、士兵、文人构成的整体，不能混同与个别战争罪犯，但同时也不能脱离每个具体的人物。

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的观念，总是不愿意或者不能够看到整体和宏观，他们总是喜欢把社会现象看成孤立个人的活动，这自然会流于肤浅。这是眼光短浅的表现，也是一种低级趣味，其实，你就是把东条等甲级战犯在战前全部暗杀了，也不会改变日本的对外侵略政策。

有些自称辨证唯物主义的人，又不愿或无法掌握具体的细节，脱离实际高谈阶级斗争、民族矛盾之类宏大问题，又流于空洞。

19.

毛主席说：“人认识事物总是从具体到抽象。医学先讲心理学，讲神经系统那些抽象的东西，我看不对，应该先讲解剖学。数学本来是从物理模型中抽出来的，现在就不会把数学联系到物理模型来讲，反而把它进一步抽象化了。”（《与毛远新的谈话》1966.02.18）

数学在物理学以及其他学科中的应用，应该联系到具体的模型，不然就不能充分理解该数学的含义。这也仍然是道与器的关系，如果把数学当成先验的、神秘的东西，先弄一套数学公式，再去找与其对应的现象，就是本末倒置。

20.

明恩溥《中国人的素质》曾引起鲁迅的反复感慨，尤其是关于中国人的爱“面子”，他们或者以为这是中国人特有的国民性，在明恩溥的书里还赫然位于第一章。其实，“面子”也者，意义相当于“虚荣”，所谓给某人面子，就是满足他（她）的一些虚荣心，虚荣也者，不实之荣也，没有任何实际的内容。

托克维尔在回忆录里说，他当外交部长的时候，就注意表现的非常尊重和注意梯也尔的意见，经常专程请教，而实际制定实施外交政策的时候却根本不予考虑，但是与梯也尔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这其实也是利用人虚荣心理，可见这是什么人都可能存在的一种弱点，严重的话可能是神经症的一种，属于精神分析的范畴，需要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当然，可能法国人在精神上与中国人最为接近，所以这方面都比较突出。象英国人那种老奸巨滑，就不会轻易因为虚荣而损失实利。

21.

船山先生说：圣人代天立言，为万世仪型，若只与佛肸、赵鞅、公山不狃几个没行检的厮哄，何以为孔子？也就是说，孔子是有大忧患的，乱臣贼子也罢，忠臣孝子也罢，惧也罢，不惧也罢，其实他并没有多么在意的。说的刻薄一点，如果以为孔子作《春秋》只是以谩骂为能事，指望别人畏惧，那也就是把孔子降低到现在民运斗士邪教信徒的档次了。

历史的选择是冷酷的，人们的记忆是挑剔的，假如没有可以超越时间地域和个人的价值，无论让当事人怎样刻骨铭心的恩怨情仇都会消散于无形，在世上不留丝毫痕迹。孔子立言，千年不废，岂为一时一地一姓一人所作哉？

22.

顾宪成言：“墨子言仁而贼仁，仁无罪也；杨子言义而贼义，义无罪也；世儒言心而贼心，心无罪也”（《小心斋札记》）。言仁者，未必仁也，言义者，未必义也，言忠孝者，未必忠孝也，甚而有言仁贼仁者也。

毛主席说“打着红旗反红旗”，岂走资派独家发明哉？古已有之矣。盖大名一立，必有窃之者，美名一播，必有假之者，唯人自辨，不为所欺耳。

23.

baolinchina兄最受影响的凯伦.霍妮，其精神分析的最后结论是：成长是人的本能，从而使她的理论带有一丝这个领域里少见的乐观。不过，愚以为中国古人很早就认识到了，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继者，长也，所谓道，本身就包含了继和成两方面的意思，或者说，道就是成长。

成长不仅是人的本能，也是所有生命的本能：一棵小草，在它的短暂脆弱渺小的生命过程中，不也在顽强的成长么？但是，人们往往不注意成长和阴阳一样，是一对相伴相成的矛盾：成与长既互相依托，又互相否定，在成的基础上长，在长的过程里成。两者实际上是密不可分的，如果只强调一点，就会破坏这个整体，脱离成而求长，则为拔苗助长，其长也欲速而不达，脱离长而求成，则为偷生苟活，其成也行尸走肉而已。

24

任道逊题太极图诗：“太极中分一气旋，两仪四象五行全。先天八卦浑沦具，万物何尝出此圆。”

诗则壮矣，理则有偏。不识万物，不通万事，则无以知一气两仪四象八卦，仅抱此太极图赏玩，何异于异端术士之画符念咒，而自命神奇也哉？

25.

王之春，船山先生七世孙，随湘军起，晚清间出使欧陆，经办洋务，号称能吏，为一时朝野所重，甲午战败，出使法兰西，促成三国干涉归还已割之辽东，犹欲借法人势力保全已割之台湾。庚子之难，参与东南互保，巡抚广西，以路矿权抵押法人，借款弹压会党，遂为革命党人深疾，垢之曰“卖国贼”，离职居上海，仍遭人以手枪刺杀，伤其二指，虽幸免不死，而身名俱辱，乃归居乡里以终。

王之春，非生性纨绔不肖以辱先人，欲救国而不得其道者也。其意以为内则维持朝廷，调和满汉，保全中华，消弭内讧，外则以夷制夷，学则中体西用，虽衷心可谅，而时势不许。甲午后之革命党人兴，不怨日本之暴虐而亲日，一味反满，虽不免为其所利用，然终破千年君主之制，立民族爱国之义；五四后之共产党人起，不察苏俄之阴谋而亲苏，执意斗争，虽不免为其所操纵，而终有驱逐列强之功，正人民平等之名。事有可议而功乃不移，存道心于人心之中，行天理于人欲之内，造化神奇妙用之天机，固非常人所能窥测。无肉身道成之圣人以行天道，天乃假手固执己见之党人以行其道，天之用心亦苦矣哉。

谋刺王之春之黄兴、章士钊，调教毛泽东之杨昌济，皆酷好船山之学，则勿论其保皇党、革命党、共产党，居然始终船山之后学，此则可知天日昭昭，无所不施其光照润泽矣。唯王之春为当时权宜之计，修《船山公年谱》，以为船山《双鹤瑞舞赋》（后此赋手迹送于毛泽东）为清军大帅所作，诬先人而启无谓之争论，则不免为人非议归咎。

26.

于《万首论诗绝句.卷4.213页》上见一首《赠王而农》，这种船山生前的唱和之作甚为少见，还有钱秉镫也有一首怀船山的诗，对研究船山颇有价值，而《船山全书》都没有收录。

赠王而农

彭然石

《大雅》谁陈擅代兴，

衡湘风动一挑灯。

袁徐去后风流绝，

爱听而农骂竟陵。

在百度里一搜“彭然石”，发现钱秉镫的一篇文章《又寄留守书》，应该是给写给瞿式耜的信，说：“诸公远迎忠贞驱山阴而杀五虎，召对之时，尽反其说；就中本末，彭然石来，想已详之。此君虽武人，资质明爽，一拨便转；解人也。”

大意是：朝廷里的事情，彭然石去您那里，估计您也都知道了。这个人虽然是武人，但是“资质明爽，一拨便转”，是个聪明人。

罗正钧《船山师友记》载：“彭焱，字然石，孝感人。思致明敏，工行草书，官兵部郎中”，并推测说是船山“盖官行人时相与酬唱之友也。”

从诗里的语气来看，彭然石对船山的诗文观点有相当了解，而“衡湘风动一挑灯”一句，似乎也是船山隐居著述的写照，而不象是两人都供职于永历朝廷时，奔走粤西时的情形。所以，也可能此人在船山隐居后仍与船山有所往来。

27.

语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富贵安逸，不但消磨人志气，而且不利人繁衍。今小资中产之家，非腰缠数十万不敢生育，而一文不名之穷人，反无此瞻前顾后，拖儿携女不以为累，岂其密藏数百千万巨款乎？盖安乐之念，阴气之集聚也，积霜成冰，无异于残刻。残刻者戕人之生，安逸者自戕其生，其为不仁之徒则一也。

28.

明儒贺钦曰：“人于富贵之关过不得者，说甚道理”。斩钉截铁，不容分说，严矣。唯大明有此言，亦唯大明有此等人。今人则专在富贵上说道理。

29.

马克思说：“哲学家总是在解释世界，而重要的是改变世界。”愚以为，哲学家（不仅是哲学家）总是在解释世界，重要的是世界在改变，当解释的理论完成，世界已经不同了，刻舟求剑，瞠乎后矣。刘宾客曰：“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学者心血所造，于己为金，于人为沙，于古为金，于今为沙，仅供淘漉批拣，甚或为沙亦不得，与时俱逝，虽然，无悔也。

30.

拉姆斯菲尔德所创的拉氏战法，是基于巨大的技术优势，直接摧毁敌方的神经中枢指挥中心，使其瘫痪崩溃。这在伊拉克战争中已经证实了其效果，但是战后的局势发展演变也暴露出这种战法的巨大弊端：由于其以摧毁敌方指挥中心为手段和目的，也就决定了敌方大量有生力量并未遭受直接严重打击，只是因为失去指挥和组织性而失去了战斗力。只要他们的敌意还在，那么很快就可以重新组织起来进行敌对活动。

牡丹燕菜 2007-06-17 10:16

31.

清何圣生《檐醉杂记》：圣祖万岁余暇，潜心六艺，下逮濂洛关闽之书，旁及历算声音之学，反覆研究，源流毕贯，天纵之圣，盖生民所未有也。李文贞光地云：“孟子叙尧舜以来至于文王，率五百年而道统一续，自孔子后五百年而至建武，建武五百年而至贞观，贞观五百年而至南渡，自朱子以来又五百岁，皇上应王者之期，躬圣贤之学，天将复启尧舜之运乎？”时咸以为确论。

五百年有王者生，本无稽之谈，然天地淑气久聚而生大贤，亦所当然。然而汉光武、唐太宗登赤子于衽席，解生民于倒悬，犹之可也，朱熹、康熙膺此选，殊非确论，愚以为南渡当推岳武穆，清初当举王船山，方可谓与日月争光可也。

32.

俗语：“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又曰：“不为良相，则为良医”。明为医之理，则思过半矣。

良医救人，而庸医杀人；良师育人，而庸师误人；良臣治国，而庸臣祸国：未必其初衷即杀人误人祸国，或曾有所闻，急于尝试，或偶有所验，执意坚持，或临复杂之症而轻率，或对危急之病而犹豫。

为医之难，人所共知，故不学之徒，不敢轻易以药石投人之口。为师为政之难，人或不知，故浅陋之辈，乃敢指天画日妄论是非。

胡适“好人政府”之说，其他勿论，以医理验之，可见其谬。医者治病，虎狼之药有所必施，刀割针砭有所不惜，岂无苦口疼身之弊？若只求做好人，必不可为良医，何况为师从政哉？宋襄、苻坚、胡耀邦、戈尔巴乔夫，皆好当好人者也。

33.

米塞斯《自由主义的外交政策》：“依靠自已的劳动融入到社会中并为自身和他人服务的和平公民受到了强盗的威胁。这个强盗不是志在劳动，而是要用武力来夺取他人的劳动果实。几千年来，这个世界不得不忍受占领者和封建君主的桎梏。这些占领者和封建君主认为，他们来到世上就是为了享受别人辛勤劳动的果实，这是天经地义的。人类文明的发展以及社会关系的增加首先表现在，遏制想统治世界的武士阶层和统治阶层的思想影响和物质影响，用公民理想来代替统治理想。现在还远远做不到完全排除只有战争贩子才有的鄙视劳动的黩武思想。”

米塞斯，这个连哈耶克都认为是“反动派”的自由主义鼓吹者，却毫不含糊的说“只有战争贩子才有的鄙视劳动的黩武思想”，可见他是把劳动作为自由的基本条件，而与劳动对立的武力才会天然的产生专制。这个说法不够准确和深刻，劫掠者也有喜欢自由的，他们喜欢不劳动的自由，不受土地、工厂、公司甚至首领束缚的自由。不过，由此可见中西自由主义者之别，在中国赞美劳动和鼓吹自由的恰是互相对立的。

米塞斯还说：“俄罗斯人民的思想是如此贫乏，以致它从来不能够自己去抓住表达自己本性的思想并把它们表达出来”，这话也很有意思，值得回味。可能俄罗斯人本来就没有自己的文字，是外来传教者造的，所以用起来并不得心应手。

34.

船山曰：“庶民者，流俗也。流俗者，禽獸也。”此言最为人所病，愚以为此船山救弊之言，王学末流，狂禅披猖，以为满街圣人，故船山不得不力矫其枉，虽有过正之嫌而不辞，开后学自拔之路也。

满街圣人，源于佛家众生皆有佛性，人人可以成佛之说，后毛泽东言“六亿神州尽舜尧”，亦滥觞于此。

35.

毛主席说：“利用小说反党，是一大发明。”

自晚清乃至民国，小说大兴，借以抒发政见者，亦不罕见，或鼓吹革命，或宣传改良，或玩弄风月，或高唱救国，毛主席耳濡目染，见惯不怪，怎么以为反党小说，是一大发明呢？愚以为这句话应该这么理解：利用（表面上歌颂党的）小说反党，才是一大发明。

毛主席有不少右派朋友，只要不反革命，哪怕不革命，他也愿意交朋友。他反对的是两种人：一种是反革命，一种是假革命，实际上反革命或不革命，却装的很革命，实际上不信仰共产主义，却加入共产党。他说的“打着红旗反红旗”、“假共产党”、“假共产主义”，指的就是这种人。

36.

中庸，中者合也，庸者用也，合阴阳而用之，此之谓中庸。故富贵者贵能自谦，贫贱者贵能自重，处凶险贵能冷静，居安乐贵能忧惧。（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庸的涵义与西方辩证法里说的“正反合”三段论颇有相通之处。）

庸人不然，富贵则骄，贫贱则谄，处凶险则惊惶，居安乐则放逸，犯阴阳之忌而悖逆天道，故召祸敛咎。

37.

沈括《梦溪笔谈》记：和鲁公凝有艳词一编，名《香奁集》。凝后贵，乃嫁其名为韩偓，今世传韩偓《香奁集》，乃凝所为也。凝生平著述，分為《演纶》《游艺》《孝悌》《疑狱》《香奁》《籯金》六集，自为《游艺集序》云：“余有《香奁》《籯金》二集，不行于世。”凝在政府，避议论，讳其名又欲后人知，故于《游艺集序》实之，此凝之意也。余在秀州，其曾孙和惇家藏诸书，皆鲁公旧物，未有印记，甚完。

《香奁集》究竟是和凝还是韓偓所作，暂且待考，不过沈括说他曾在和凝曾孙家里，证据很强，《旧五代史》亦采此说。感兴趣的是对二人评价的看法变迁。和凝历仕五代，拜宰相，封国公，俨然一时伟人，而韩偓官不过学士，逃窜闽越，直至北宋，人仍重和凝而轻韩偓。《旧唐书》不为韩偓立传，《新唐书》稍重之，而仍有贬词，但愈往后韩偓愈重而和凝愈轻，乃至四库全书许韩偓为“唐末完人”。由此可见毁誉之定，往往需百年之后，和凝好名，终未得名，盖美名不可以求而得也。

38.

走资派，即“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其走资本主义道路是坚决的，死不悔改的，同样当权也是坚决的，不择手段的。如果只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坚决，当权不坚决，则属于资产阶级自由派。

毛主席夸邓公“政治思想强”，比王洪文强，指的就是他对当权的坚定性。

39.

西哈奴克曾说：我派到巴黎的留学生回来成了共产党，派到莫斯科的留学生回来都成了反共分子。

世人只言相知成友，不言相知亦可成仇，凡怀切齿彻骨之恨者，绝少茫然不知其为谁者，故君子谨修身而慎交游。

40.

张乖崖诗寄陈抟曰：“世人大抵重官荣，见我西归夹路迎。应被华山高士笑，天真丧尽得浮名。”

乖崖危言危行，敢做敢为，名声震朝野，天下想望风采，虽功高望重如寇准者亦敬重之，而转眄高卧华山之陈抟，乃有此叹。

古人以功名为重，亦以隐逸为高，两不相妨，自明太祖痛恨隐士，以严法酷刑恶名惩之，天下隐士乃绝，而惟有仕宦为正途。

易曰：“用久，群龙无首，吉”，天生万物，各顺其性，山自高而海自深，鸟自飞而兽自奔。驱民以一途，逆天悖道，伤风坏俗，忽而举国争名，忽而天下逐利，如饮狂药，其能矫矫自立，铮铮自守者，若晨星之寥寥，或视为乖谬，或惊为伟岸，呜呼，此岂天命率性之道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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