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回忆认识的两个越战老兵 -- 夜如何其
吴工段在工厂的经历也很平常。他一进厂,也没人拿他当盘菜,对越反击的时候,我们那里牺牲很多人,地区工厂也集中安排过很多上过前线的复员兵。他又不是干部,直接踢到车间干活了。
干活,干活,乐乐呵呵。日子也不就是这么过吗?
英雄怎么样?和常人一样。用暖壶偷厂里的酒精,拿车间的机油,膏自己家的自行车。厂里生产用的豆油不敢偷,但不妨碍舀一点,煎个鸡蛋当夜宵。工厂好啊,虽不是食品厂,可生产常年需要生鸡蛋清,黄吗,当然用来煎了,剪了的废油,还可以倒回去赶紧用于生产,不能浪费公家的东西吗!
幸福的日子总是不长久,很快厂里工艺革新,不用鸡蛋清了。已买了的鸡蛋,当福利发了。以后再吃,就得自己从家带了。大伙没少骂那个革新工艺的技术员。再往后,安全检查严厉,不许明火,收缴各岗位的电炉子,更没好事了。在这些事上,吴工段从没显示过任何英雄的觉悟。
不过,车间的文主任还是看上他了,一步步地把他提起来了。
为什麽看上他了呢? 这要从车间发生的一件事故谈起。
车间的生产路线很长,各岗位必须三班倒,连续值护,化验室都必须值夜取样。有天夜里,化验室的小姑娘刚取了样,看护的魏老娘们摊开滤布倒头就睡。睡醒后,把工艺点全调好,一笔一画做假记录。一般这样没事,可这次不行了,出了问题,她睡的时候,工艺偏得很了。可化验结果还是好的,取完样,她才睡的吗。交接班,按车间的制度,以后就与她无关了。也赶的巧,接班的化验参加全厂培训,取样比原先晚了半个班,测试结果有点怪。赶紧请示文主任。
老文问:上个样正常吗?
化验许班长:指标正常。
老文说了:下游车间的老黎催了好几遍了,先放过去。过后好好总结分析,不要光慌慌着下班,怪?你怎么不从新再做啊。
汇报的许班长也是心虚,好在没让自己安排人重做,要不然得罪死那个后门货。
老黎不是好糊弄的,放过来的料,刚用了一半,工段和工艺员就知道不好了。老黎立刻命令停产,车间主任赵海龙和局太一商量,不好你就放过来,还不打招呼,这摆明了坑我们吗?咱也不跟老文打招呼,直接报告厂里。
厂里的过程不说了。单说老文车间,起始投料空了两天,那个岗位完活了,都得停两天。全体办公班,清理维修,分析开会。各岗位的休息室都挤满4个班的人。气氛先是很热烈的,不少人跑到别的岗位,打招呼,都在一个大厂房里,可有的同事都好几月没见过面了,怪亲的。可气氛很快就下来了,出事故了,车间奖金下调。班组和化验室奖金全扣。责任人停发三个月奖金,以后落后名额第一,坏事优先。
人人义愤填膺,要揪出首恶。麻烦就在这里,从记录看不出任何问题,从化验来讲,除了最后的结果外,都很正常。接魏老娘们的老王是个老实本分人,一听结果,蹲地上老泪横流,说不出一句话来。
工段长看不下去了,说:老王是早班,我巡岗了三回,的确没问题!要怪,就怪你们化验室为什麽不及时取样?
化验许班长也一肚子委屈:我们还才冤呢?厂里培训,谁敢不去? 不想干了?再说,要当时真取样了,重复一遍,当时就判死你们,何至于现在我们的奖金也没了?我还报告过主任的------
这会有点开不下去了,可按三不放过的原则,还必须得开。屋里挤得满满的,岗位上的人,化验的人嗡嗡糟糟。几个班长互相看了看,借个机和工段长出去了。老胡代表几个班长说了: 我们哥几个合计了一下,咱们呢干了这么多年,听听化验的数,也能估摸个八九,恐怕是魏老娘们犯的事,怕是她睡岗了!工段长也点头:我也是这么猜,只是没证据。老胡:咱不能欺负老实人。段长只要你重锤,我们都给你打边鼓。
就这么着!工段长仰首回行,刚进门,就一个趔趄,差点给大伙提前拜年。头抬得高,没看见地上,踩到员工的腿了。细一瞧,员工都护擦擦嘴角的口水,嘴里骂骂咧咧,斜着刚睁开肿眼泡看他。工段长气一泻:对不起---,上班你还喝酒睡觉!都护回:今天本不该上班!接着扭扭身子,舒服一点,又呼哈上了。
不忿的人不只都护一人,吴工段当时也烦,本来说好上农场找战友捞鱼追节的,现在全泡汤了。
工段长平平心气,看班长们分头又回来了。提提气,放亮声音:这次事故,虽然化验不能确定那班出的问题,但是夜班的嫌疑也是不能免除的,特别是有没有可能睡岗了----
老胡刚一挺腰,正准备开敲边鼓。魏老娘们不干了,她心里扑腾了一上午了。看老王的可怜样,本不想落井下石的。可没想,棍子突然奔向自己来了,又听见睡岗两字,心里又发虚又上火。看看几个班长的神色,老娘们还真是人物,决断极快。
这段越看越迷糊了
学杀人和学开机床不是一码事,尤其对于职业化军人来说。还是应该组建中国黑水公司。
复员兵给入个党什么的,算是给他们复转后就业提供一点方便。可是地方哪里有那么多岗位,有的部门就有转业干部降一级安排的不成文的规定。
不对啊,老王挖坑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因为部队级别比地方多,好像是多了个大军区级。所以一般师级转业按处级安排工作。
说着说着吴工段都已经被提上来了,要查清并处理事故责任人了
显然,坑挖出问题了:您这是地铁施工,隔段开挖呀
魏老娘们聪明决断,跳起来,左右开弓,啪啪啪七八个嘴巴狠煽段长。然后,自己往后一倒,就要倒地撒泼。老娘们打算极好,等到倒地一哭冤,段长报私仇,就把会搅了,日后就算处理自己,也是罚奖金,反正全班奖金也没了,罚也没处罚。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忘了屋里挤了四个班的人再加化验室。硬没能倒或坐到地下。老娘们居然还不慌乱,改改哭词,手一指老王,大吼:车间制度在,分析不出原因,那班出事那班罚,段长报私仇,诬陷我睡岗。
段长早蒙了,现在还找不到南北呢。群众们也无奈,得得得,就算看了戏吧,反正老王顶缸。现在大家挺兴奋的,煽的可真脆啊!多来两下啊!----这是跟段长真有仇的。
文主任和技术副主任正往这赶,参加分析。还挺远,就听见乱乱哄哄,技术主任直摇头,老文脸铁青,快到门口了,就见都护半个身子在里,半个在外,倚着门框留着蜒水呼哈。老文一阵恼火:段长怎么当的?
这时里面,当时还是员工的吴工段站起身来,小吴对害他丢了奖金的家伙痛恨不已。他说:那天夜里12点半,化验的小周取样把记录落在岗位了,我给她送,路过,看见你趴地上铺滤布来着。
许班长一盯小周,小周忙不提地回:有这事。12点20,我取的样,小吴送记录还及时的,正好登记。
一直没说话的工段技术员开口了:要这样,就明白了,我分析的结果也是在夜里一点到四点左右,工艺点跑偏大约2个多小时。
技术员一开口,全体人员,连正哭的老王都倒吸气。段长总算回过神来了:乖乖,你睡了半个班啊!
魏老娘们脸涨得通红,忽然恼羞成怒,飞身双手就上。吴工段挥手把她左手打向右手,极快地一抖,老娘们借势后倒,化验班的几个齐声尖叫。魏老娘们眼神一转,好像看见主任就在外边,硬坐在地上开嚎。
文主任一揪技术主任,两人竟然悄么及地撤了。
老娘们大嚎:打人了!主任您得做主啊!
主任!
段长一哆嗦,伸头一踅摸,那有个人影!气不打一处来,很快开完了会。几个班长都现了立场,许班长愤愤不平,要工段写报告的时候,摘清化验室。
后来,吴工段慢慢被提拔。一回问老文:您怎么就相中我的?老文喷着酒气答:没别的,就一点,你不怕得罪人!
老魏娘们也不是好惹的,立马上了办公室。操作失误就不提了,认了。但小吴打人,车间必须处理!
老文咂咂嘴,饮了口水,刚把化验的许班长训走,心里正不耐烦: 也不能你空口白话,就处理员工啊!有证明人吗?
“化验室,工段的人都在现场!”
都在现场不假,可人人都怨她,便宜话勉强说了几句,出头证明,没人愿意。
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有正义感的吗?
有!不怕得罪人的不只小吴一个。都护也是一个,重要的是,都护经常喝酒误事,奖金早扣光了。魏老娘们不犯事,他也没奖金。
老娘们找到都护: 都护啊!你可得帮我啊!小吴那小子仗着他是边境的英雄,打过越南,就打人。
都护大怒:上过边境咋了,不就逮了个人吗?我还去了越南,杀过人呢?
于是,魏老娘们拉着都护就去主任办公室了。
“主任,我找到证明人了。”
老文瞥了一眼,差点笑出来。板起脸,对老娘们说:你出去,把陈书记叫进来。
陈书记来了,老文对老娘们说:回岗位去!
魏老娘们一走,陈书记语重心长地说:都护,你是党员,要说实话啊!小吴真打老魏了?
都护说:打了!大伙都见他把老魏放倒地!
陈书记不禁一沉吟。
老文咳两声:你当时在场?
在场,全班都在!
你亲眼见了?
这倒没,我睡觉来着。
上班你还睡觉!没亲眼见,你还来当证人?!滚!
于是都护就滚了。年底就和魏老娘们一块被送到劳资处,待聘重新培训上岗了。
负责培训的科长老引一见他就急了:怎么又把你送出来?
老引急得有理,那年都护都来。老引又是一个真正热心,实际负责的人,不急还真不行。虽说,那个单位都有落后分子,可年年被送来的,只有都护一个。
都护人很差吗?也不是,除了领导们挠头外,普通员工和都护还都相处的不错。一块喝酒,都护份子钱从不落下,喝完了,也不掀桌子,也不骂人。就是睡岗。在家喝多了,就旷工。单位上也不把他当个全人使,到点凑数,叫劳资处老引就是了。
要是别人这个样,早开除了。但都护不同。都护是越战退伍伤残军人,火线入的党,立过功劳。每个月,国家都发给他补助的,九十末的时候,一个月补一百多块。
就是害得他年年被上交的酗酒恶习,也是当年南征的时候,部队某项临战措施的结果。
对越反击战的时候,收音机还是并不很普及的。街上的大喇叭从早晨67点一直响到晚上78点,不停地发布战争进程。
处于前线的将士生活上也很大改善,烟,酒伙食供应极为丰富。可毕竟解放30年了,除了高级将领,没有多少人打过仗了。部队里,还是很紧张的。
都护是这样说的:怕呀!就拼命喝酒,喝多了,就不怕了,也睡的着了。
就这样,一直喝。喝得红着眼,向前冲锋。和战友们打死了很多敌人,是不是很多战友也倒下了呢?都护从来也不说。
都护只说过他的两段经历。
第一段,抓了很多俘虏,各个死躺在地上不起来,拿枪指着也不起来。言语沟通不了,拿枪托砸,打死还是不起身。都护正好喝得有点多,烦了,忽然狂性大发,一脚踩住俘虏的手,端起刺刀,扎了一个窟窿,穿上铁丝,一拽,就全都乖乖地走了。每次讲到这里,都护都哈哈大笑,很癫狂很难形容的大笑。
第二段,他们打死了一个越南女兵,都护喝酒喝的正处于癫狂状态。他这么给我们讲:“我端着刺刀挑下那个女兵的裤衩,找连长报功。连长说:滚!”每次讲到这里,都护也哈哈大笑,很高兴很难形容的大笑。
都护后来带着伤,领着伤残证退伍,进了我们厂。
我们厂是个国营大厂,各个车间都有洗澡间。我们的洗澡间和更衣室都在一块,一般男同志洗完,也不穿衣服,光着腚,先晾干净汗,再穿衣服,闲聊一会刻,骂骂领导。
国企的基层员工比较爽直或粗鲁。男人一块,往往谈论下三路的比较多。论及自己,多是英雄般地自我吹嘘。论及别人,多是贬低。领导不让光着腚,坐在门前风口。几个不要脸的家伙气愤的不得了,得出结论是,那些从门口过的小娘们告诉领导:兄弟几个的太大。
都护每到一个新单位,都颇受嘲笑。因为他只有一个睾丸。
不过,都护每回都反击得极为有利:叫你媳妇子来试试!
都护有资本的,他不仅结了婚,还有一个很可爱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