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新译】引发南北战争的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 -- 卢国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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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04 汤姆叔叔的小屋之夜(3)

这时,乔治已经撑的吃不下去了,在这种特别的情况下,小孩子十有八九都会吃到这种程度。这时,他才注意到屋角那几个卷发黑眼的小脑袋,一直流着口水盯着小少爷在那儿大快朵颐。

  “咦,莫思,贝特,”小乔治揪了几块饼给他们,“你们也想吃吧?克洛怡大婶,你再给他们烙几张。”

  乔治和汤姆在壁炉边的一个舒适的地方坐了下来,这时克洛怡大婶已然烙好了一大堆馅饼。她把小宝宝抱在腿上,喂孩子的同时还不时地往自己嘴里塞,莫思和贝特两个小鬼,则更喜欢边吃边钻桌下打滚,时不时还揪揪小妹妹的脚趾头。

  “边儿去,快点,”两个小鬼闹得太凶,母亲就一边呼喝一边朝桌底下踢。“没看见家里有白人客人吗?都乖点,好吗?再不听话,等会乔治少爷走了,看我怎么揍你们。”

  这种呵斥对孩子究竟能有多少用呀,肯定的说,有预期没效果,孩子们对此并没反应,依然我行我素。

  “嗯!”汤姆叔叔这时候说话了,“他们皮痒痒,你不收拾他们,就浑身不自在。”

  正说着,俩小家伙从桌下爬了出来,手上、脸上满是糖浆,冲着母亲怀里的宝宝一通亲昵。

  “起开,”母亲一把推开他们的小脑袋瓜子,“看看乱成什么了,黏糊糊的,别再胡闹了,快去洗干净。”说完,又每人打了一巴掌,孩子们于是顽皮地大笑着,叽里呱啦地着跑出门外去了。

“真没见过这么淘气的孩子,”克洛怡大婶娇嗔又满是自豪地说着,拿出应急擦拭的旧毛巾,用茶壶往上倒了点儿水,擦着小家伙脸上和手上的糖浆。

擦完,克洛怡大婶把她抱到汤姆叔叔的怀里,自己去收拾碗筷。小家伙也不闲着,一会儿揪汤姆叔叔的鼻子,一会儿抓着他的脸,最后,胖乎乎的小手停留在汤姆叔叔的卷发上胡乱摩挲,显然是对此很有兴趣。

“喔,看,她真神气,不是吗?”汤姆叔叔把孩子捧着,离开他的身子,仔细地欣赏了一下这个小宝贝;然后,让孩子骑上他宽阔的肩膀,翩翩起舞起来。而乔治少爷,也用手帕一直逗着她。这时,莫思和贝特又进屋了,在妹妹后面像熊一样的叫喊着。终于,克洛怡大婶大声喊骂了起来,说都快把小妹妹的头吵搬家了,他们才停止了吵闹。

据克洛怡大婶介绍,这都是家常便饭。她的喊声根本就没多大用,他们稍事休整就会继续手舞足蹈,尽情欢叫,除非是累了,才会尽兴,才会安静。

  “好了,你们别闹了,”说着,克洛怡大婶从大木床下拖出一张简陋的四角有轮子的小床:“莫思,贝特,你们都上床去,我们马上开始祷告了。”

  “噢,妈妈,我们可不想睡,还想看祷告呢,那么有意思。”

  “嗯,克洛怡大婶,你就把小床推进去,让他们看一会儿吧!”乔治说着,果断地推了一下小床。这让克洛怡大婶觉得特有面子,于是高兴地把小床推了回去,说:“好吧,或许,这对他们还会有点好处呢。”

  这样,房间里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开始讨论会场的布置。

“我一下子上哪儿弄那么多椅子啊。”克洛怡大婶说。

通常,祷告会每周都是在汤姆叔叔家举行,椅子短缺基本是个常态问题,但每次到最后都能解决,所以大家自然都觉得这个问题这次也自有办法。

“上周演唱时,那张旧椅子的腿被老彼得叔叔压断了。”莫思说。

  “得了吧,小坏蛋,一准是你把椅子腿给拆了。”

  “嗯,要是靠着点墙,那椅子还不至于倒。”莫思狡辩道。

  “根本就不能让彼得叔叔坐那张椅子,他唱歌的时候总是不老实,挪来蹭去的。那天晚上,差点就从这头挪到那头了。”贝特也符合着说。

  “上帝啊,就让他坐那儿吧,”莫思开始很像模像样地学着老彼得的鼻音:“然后他唱道:‘圣徒们、罪人们,来吧,请听我说。’接着,他就摔倒在地。”莫思模仿老人倒地的样子,恶作剧地演绎着即将上演的情景。

“嘿,你就不能懂点规矩吗,丢不丢人?”克洛怡大婶这边话音还未落,乔治少爷那边却已经和小冒犯者大笑起来,还一个劲地高声称赞,说他简直是个小滑头。

母亲的警告再次失效了。

  “哎我说,老东西,快去把那俩大桶搬进来。”克洛怡大婶说。

  “妈妈的大桶就像乔治少爷圣书里那个寡妇的坛子一样,没一次失灵过。”莫思扭头对贝特说。

  “可是我敢肯定,上周大家唱到一半时,有一只桶被弄瘪了,”贝特说:“那次不算失灵吗?”

  他俩在那儿抬杠的工夫,汤姆叔叔已经把两只桶推了进来。桶两边都用大石块挤着,可以防止滚动,然后在桶上搭上木板。又把几个盆和水桶扣在地上,加上几把破椅子,这样,就算准备齐活儿了。

  “乔治少爷,你书读得真好,我知道你肯定愿意留下来为我们读圣书的,”克洛怡大婶说:“那样,祷告会就更有意思了。”

  乔治很爽快就答应了,小孩子嘛,只要受到关注,都巴不得什么事儿都参合呢。

家园 04 汤姆叔叔的小屋之夜(4)

不一会儿,小屋里就挤满了人,有头发花白的八旬老人,也有青春年少的十五六的姑娘小伙。他们先是七嘴八舌的一通闲扯,无非是 “塞莉大婶从哪儿弄的红头巾”,“等太太做好了罗纱衣裳,那件平布外衣就会给莉兹”,“希尔比老爷要是再买匹栗色马驹,这里又会增添不少生机”之类八卦。还有些邻近人家的仆人,在征得主人同意后,也赶过来参加祷告会,他们带来了更多的新闻,比如,庄园里人们说这个了做那个了等等。

这里,你可以天南海北地闲扯,肆无忌惮地笑骂,俨然上流社会那些为不值一提的小事而讨论半天的人一样。

  喧嚣了一会儿,到了唱圣歌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个个都是天生的歌手,嗓音清脆嘹亮,不带一丝含混的鼻音。唱的大部分都是周边教堂里也能常听到的著名圣歌,也有些从外地布道会流传过来的粗犷的曲子。

  有一首歌的合唱部分,听来十分振奋,令人血脉喷张:

  战死沙场,

  战死沙场,

  我的灵魂却迸射光芒。

  还有一首歌,他们大都很喜爱唱,有这么几句歌词经常重复:

  啊,我要去往天国,你不愿与我相伴吗?

  你是否看到天使在向我招手,听到深情的呼唤?

  你是否看到那里的金碧辉煌和永恒时光?

  另外还有些经常提及“约旦河岸”、“迦南战场”和“新耶路撒冷”的曲子。黑人天生情感丰富,他们经常沉浸在赞美诗那触动人心的妙语中,充满幻想。伴着歌声,时而欢呼,时而泪流,时而击掌,时而握手,好似已经抵达约旦河的彼岸。

  和着歌声,人们相互劝诫,述说着对神灵的感悟。一位行动已经诸多不便的白发婆婆很是德高望重,她颤颤的拄着拐杖站起来说:

“孩子们,真的是为又一次能见到你们、听到你们的歌声感到高兴,因为说不定哪天,我就撒手而去了。我已收拾行囊,时刻准备着踏上通往天堂的旅途。孩子们,我想说的是,”她用拐杖用力戳着地板:“天国,是那么令人神往,那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多么美丽无疆啊!”说罢,老人激动之情无法自已,一任泪水潸然。

此时,歌声再起:

  啊,迦南,光明的迦南,

  我是多么无限的向往你。

  之后,乔治少爷应邀朗诵《启示录》后面的一些章节,与此相伴的则是人们的溢美之辞:

“太了不起了!”

“念得多好呀!”

“太神了!”

“那一切,会是真的吗?”

人们不住地说着。

大家的赞美,让他更加卖力,还不时在庄重的诵读中穿插一些自己的个人解读,这那些让年轻人很是羡慕,老人们则送去的是更多的祝福。事实上,乔治对宗教的理解还是主要得益于其母亲的虔诚和教导。

最后,大家还达成一个共识:“乔治的诵读比任何一个牧师都好。”“太不可思议了”。

  由于汤姆人品高尚,胸襟广阔,涵养也远超他人,加上出色的组织能力,所以在宗教事务上,他是这些人中公认的“主教”,人们都像牧师一样尊敬他。他有一种别具一格、其他人都无法比拟的祈祷方式,就是使用《圣经》语言。圣书俨然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对圣书的理解和感悟十分透彻,这让他的祈祷通常都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有一种令孩子们都会痴迷其中的生动,用一位老黑奴的话讲:汤姆的祈祷仿佛来自天堂的福音。因此,他的祈祷经常会在听众们一片虔诚的回应声中淹没。

  正当大家都沉浸在汤姆叔叔小屋内的祈祷之中时,大宅,主人希尔比先生的家里,却另一番景象。

家园 04 汤姆叔叔的小屋之夜(5)

客厅里,奴隶贩子正和希尔比先生坐在一张小桌子旁,上面摆满了文具,还有一些契约。

  希尔比先生数完几叠钞票后,递给奴隶贩子,奴隶贩子也照样点了一遍。

  “钱数是没错,那么现在,你就在契约上签字吧。”奴隶贩子催促着。

  希尔比先生在契约上飞速地签了字,一幅偷偷摸摸又很不情愿的干坏事的样子。然后他把契约和钱悉数推到奴隶贩子面前。而赫利,也从他的旧提包里取出一张羊皮纸文件,看了看后,递给希尔比先生,希尔比先生赶忙如获至宝地接了过去。

  “好,这事儿就这么着了!”奴隶贩子说着,便站起身来。

  “完了!”希尔比先生先是若有所思地说,然后又深吸了一口气,叹声道,“完了!”

  “看样子你对这买卖不大满意呀。”奴隶贩子捕捉到了希尔比的情绪,说道。

  “赫利,”希尔比先生说,“你得答应我,千万别把汤姆卖给你不摸底细的买主啊。你要对天发誓,用人格保证。”

  “你不刚干完这种事吗?”奴隶贩子一脸不屑。

  “你是知道的,我没的选择。”希尔比先生傲慢地说。

  “那你也应该明白,我也会有别无选择的时候,”奴隶贩子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虐待他,尽量给他找个好的主人。如果有什么一定要感谢上帝的,那就是他让我生就一幅好心肠。”

尽管奴隶贩子一再自诩自己是人道主义者,可希尔比先生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忐忑,然而现在,也只能以此无可奈克的聊以自慰了。

默默地打发走奴隶贩子,他点了根雪茄,兀自抽了起来。

家园 05 黑奴的黑夜

废话在前:

年底太忙了,但数来数去也就是几件事:吃饭喝酒唱歌娱乐,用个成语总结能显点档次——醉生梦死。

不过,挖开的坑还是应该继续填,不管里面有没有人需要埋,我只管铲土,呵呵。

——————————————久违线——————————————

回到卧室,谢尔比先生在安乐椅上坐下来,顺手翻着下午刚送来的信件。

谢尔比太太,则站在镜子前梳着头,那是伊莉莎为她编的发型。伊莉莎今天两眼无神,脸色苍白,索性,她就让她早点去休息了。这时,她突然想起伊莉莎上午和她说的话,就转身问丈夫:

  “对了亚瑟,顺便问一句,今天来吃饭的那个没教养的家伙是谁呀?”

  “他叫哈利。”谢尔比先生虽然尽力让眼睛盯着信件,身子却在椅子里坐卧不宁起来。

  “哈利,干什么的呀?他怎么回来我们家?”

  “上次,我在纳奇兹办事时候和他打过交道。”谢尔比先生说。

  “光一面之缘,就把这儿当他家了?大呼小叫,大吃二喝的,啊?”

  “怎么了?是我请他来的,我们有些帐要处理。”谢尔比先生答道。

  “他是贩卖奴隶的吗?”丈夫尴尬的神色没能逃出谢尔比太太的眼睛,她追问道。

  “怎么了亲爱的,你脑子里成天都瞎琢磨什么呢?”谢尔比先生抬头问道。

  “没什么,晚饭后伊莉莎过来,说她听见奴隶贩子和你在谈买她的孩子的事儿,就是那个小机灵鬼。她都被吓哭了!”

“哦,是吗?”说完,谢尔比先生又低头看起了信。

大概好几分钟,他都显得很专心。可是,他根本没就注意到——信都拿倒了。

  “纸里包不住火,”谢尔比先生心里暗忖:“迟早都要面对,干脆现在就坦白从宽得了。”

  “我还和伊莉莎说呢,一天到晚尽无聊的瞎担心,”谢尔比太太梳着头发说:“你从不会和那种人做生意的呀。而且我还告诉他,你就从没想过要卖掉谁,至少,不会卖给那种人的。”

  “嗯,艾米丽,我是一直都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丈夫说:“可是现在,生意亏了,除了卖一些下人,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不然的话,这个家就完了。”

  “就卖给那个家伙?不可能!我说谢尔比先生,你可病的不轻啊。”

  “很抱歉,这是真的,”谢尔比说:“我已经同意卖掉汤姆了。”

  “什么?我们的汤姆?那个从小你看着长大的天真善良的孩子,他都是你忠实的仆人了。再说,谢尔比,你可是保证过,要给他自由之身的,光这个,我们对他讲了也有一百多遍了。唉,我算是明白了,世上根本就没有不可能的事,你竟然要把哈里——可怜的伊莉莎的孩子也卖掉!”谢尔比太太无比愤怒,又满是哀伤。

  “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也你不瞒你,我答应卖掉的不光是哈里,还有汤姆。可我就是不明白,这种事在别人那儿都司空见惯,为什么到我这儿你就接受不了了?”

  “可是为什么?就算是真的必须要卖掉一些仆人,可你为什么就偏偏选中他们两个?”谢尔比太太说。

  “那是因为他们俩身价最高呀。倒是也可以选择别人,如果你觉得行的话,那家伙还想高价买伊莉莎呢。”谢尔比先生说。

  “这个混蛋!”谢尔比太太彻底怒了。

  “是啊,之所以没答应他,我就是考虑到你们之间的感情,我还是比较有分寸吧。”

  “亲爱的,”谢尔比太太冷静了下来:“对不起啊,我只是太吃惊了,这事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但我总能替这几个可怜的人说几句吧。没错,汤姆是个黑人,可他的人品你是知道的,谢尔比,他高尚、忠实,我相信,危难时刻,他肯定能舍命相救的。”

  “这我都明白,我也敢这么说,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不是迫不得已,谁走这条路啊。”

  “钱有那么重要吗?我宁愿选择简朴的生活。谢尔比,我是个忠实的女基督徒,我想为这些纯朴孤苦的人尽自己的一份责任。一直以来,我关心他们,爱护他们,与他们同悲苦,共欢乐;为了点蝇头小利就把汤姆这样忠诚的人卖掉,以后我还怎么再抬得起头呢?我一再教导他们,家庭成员——父母和儿女、丈夫和妻子,都应尽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可现在呢,要我又站出来说为了钱,什么骨肉亲情、道德伦理都可以抛弃,这行吗?我经常和伊莉莎说,照顾好孩子,祈福他健康成长是一名基督徒母亲的应尽责任。现在,返回头就为了几个钱,把孩子从她身边生生夺走,卖给一个混蛋,你让我怎么面对对她?我曾告诉她,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结果她看到的是我们卖了她的小哈里,她还能再相信我吗?卖孩子,这不等于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他的灵魂和肉体,就被我们毁了。”

  “很对不起,艾米丽,竟让你这么感触至深,”谢尔比先生说,“尽管我不能完全理解你,但我尊重你的这种感触。可是现在,我还是要说,艾米丽,一切都于事无补,我别无选择。本来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跟着我徒增烦恼。说白了,现在不卖掉他们,我们就会倾家荡产,真的是没的选择。哈利手里有我的借据,要是不马上还债,一切就都是他的了。我已经四处筹款了,但还是需要加上他们两个才够啊,这才叫真正的忍痛割爱呢。哈利既然瞄上了他们,那就不得不答应他,不然这事儿就不会了结。我们现在在他手里,没法不照办。卖掉哈里和汤姆,总比卖掉所有的奴隶好吧。”

  谢尔比太太呆立良久,然后转向梳妆台,掩面长叹。

  “这是上帝的诅咒,对奴隶制——这个邪恶至极最该被诅咒的怪物的诅咒!也是对主人、对奴隶的诅咒!我原本还弱智地觉得,再邪恶的制度,也总该有一丝美好。法律,哼,维护蓄奴制的法律,本身就是一种犯罪,真的,我一直这么觉得,从小就这么认为。入教后,这种感觉就更加确定了。可惜的是,我那么天真,就以为只要充满仁爱、关怀和教导,我的奴隶也不比获得自由之身差多少。现在看来,这简直就是白痴。”

  “太太,你怎么越来越像个废奴主义者了。”

  “废奴主义者?他们只有像我这么了解奴隶制度,才有资格探讨探讨。这根本不需要他们告诉我。你知道,我一直对奴隶制不感冒,我也从来不想蓄奴。”

  “这方面,你和那些名士的见解不同,”谢尔比先生说,“还记得有个星期天,那个B先生给我们布道吗?”

  “我再也不想听那种布道,再也不想让他来我们教堂了。面对邪恶,牧师们也许会像我们一样无可奈何,束手无策,但他们也不应该公然狡辩呀!就他们说的那些,和我所知道的根本就是两回事。我觉得你,也对那次布道不感冒吧。”

  “嗯,”谢尔比先生说,“我必须说,有时候牧师敢承担的要远超过我们这些可怜的罪人。我们一般人大都随波逐流,慢慢对那些扯不清道不明的事麻木不仁。但这不代表女人和牧师对谦逊和道德的理解就比我们深,这你得承认吧。亲爱的,我知道你对这事有很多话要说,不过你也明白,就眼下的情况,我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是啊!”谢尔比太太木讷地说着,忽然,又翻出块金表:“我几乎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她若有所思地嘟囔着:“这块表会起点作用吗?买时可是很贵的。能救伊莉莎的孩子,这算什么呀。”

  “艾米丽,没想到这事让你有这么大的触动。”谢尔比先生说,“可是太晚了,我已经和哈利签了契约。再说,钥匙你了解这个伪君子的威胁性的话,就该庆幸,我们算是逃出生天了。”

  “他真那么狠?”

  “嗯,也不能说是狠,是滚刀肉那种。他头脑冷静,做事从不犹豫。除了钱,没别的爱好,只要有赚头,他基本上是六亲不认,能卖了他亲妈,整个一个不留情面的活阎王。”

  “唉,善良的汤姆,还有伊莉莎可怜的孩子,到他手里,是羊入虎口啊。”

  “是啊,这事真让我为难,我恨不得没发生过。可哈利明天就要人。我无法面对汤姆,明早就出门,你最好也找个理由把伊莉莎带出去,就别当着面办事了。”

  “噢,不!”谢尔比太太说,“我可不是这肮脏交易的帮凶。汤姆落难了,我怎么也得让他知道,不管怎么样,女主人是同情他们的。关键是伊莉莎,我都敢再想下去了。上帝啊,饶恕我们吧,我们都做了什么,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

  可是,让谢尔比夫妇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隔墙有耳。

家园 突然想说好多话,插播自己的一段话吧

2007年3月6日,北京全国政协会议经济组

经济学家吴敬琏这天对拆迁冒了几句话——市场价格进行补偿是不合理的,因为城市化是全民的成果,其利益不应该完全给房主,应建立城市化基金,将这些收益按照一定的规定来分配。

翻译一下,大意就是拆了你房子,也不应该按照市场价格来补偿你。应该比市场价少才对嘛,因为你占了城市化的便宜。

2009年11月23日,四川成都

这话对拆迁帮、开发商就很给力了,他们过了两年多比较帅呆了的拆迁生活。后来,这一天,中外拆迁史上的大事件被重新刷新了,有人为这事儿付出了生命,烧的。

有人就说,奴隶制时代都有《汤姆叔叔的小屋》发表出来喊两句呢,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是《时代》周刊搬到洛克菲勒中心的时代了,是时代风云人物年年评比的时代了,是阿凡提风靡时代长大的人都去看阿凡达抗拆迁电影的时代了,是地主恶霸时代早已远去让子弹飞半天都找不到目标的时代了,为什么就没人出来喊喊?

韩寒于是自告奋勇,说我来喊喊:“中国现阶段的主要矛盾是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智商和官员们不断下降的道德之间的矛盾”!

可是,似乎没用。

于是,还有个人想试试。

2011年1月5日,北大英杰交流中心

这天,著名的大眼睛网络意见领袖李承鹏的新书《李可乐抗拆记》发布了。挺火。

据说,正是2009年11月23日那天的历史事件触发了这个一直就没有不冲动时候的作家的创作冲动。说实话,我并没有像洪晃、高晓松等发布会的布托儿那样,觉得书有多好。和大部分网友差不多,我是觉得李承鹏这人好。

他说,每个人都有心下敏感的一块,恰好房子土地就是他的那一块!这话说的既高明又隐晦,其实他大可不必遮掩自己点击社会敏感的心理,记者出身,可以理解的。我是想说,谁心里没这块呀,为什么偏你出来喊?

我倒更在意他摆出来的那个切切实实让我们头疼的问题:我住的小屋,新的旧的破的烂的好的,租的买的爹的娘的赠的,究竟是谁的?

不管李承鹏有没有点击敏感事件的意思,他这个问题倒是旁敲侧击了吴敬琏说的那段话——谁能觉出住破房子是“城市建设化”的既得利益者了?豪宅里的马桶水,动不动就从我们破房子前头的下水井里涌上来,还时不时浮起几个套套呢。

这,就是既得利益?就因为这个利益人们甘当钉子户?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吴敬琏家的房子肯定没那么容易被拆。从这个层面看,这个时代,经济学家和文学家确实不是一个档次。文学家多寒酸,给200块钱就能帮你说话了,可能混成经济学家的人,肯定要贵很多。有人就说了,听吴敬琏说话总是那么惊喜,猛一听,还以为是吴倩莲。

当然,由此也引出我喜欢李承鹏的另一句:这逻辑是猪的逻辑,这里其实就是猪逻辑公园!

其实我认为,李承鹏为了解释这句话,就费一年多的力气写一本书,真是想不开。这更印证了文学家和经济学家相比差在哪儿。有现成的不用,直接翻译这部《汤姆叔叔的小屋》不就得了?

其实,也有人拿出《汤姆叔叔的小屋》咋呼大眼李,问他是不是通过他的可乐著作想对社会进程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但这家伙又胆小了,说:我写小说不求能改变社会,只求不被这社会改变。不过也不能怪他谨言慎行,鲁迅当年就说拿笔当枪,改变社会,结果后来,被赶出了教科书!

他不翻译,我翻译。

说实话,说翻译那是好听,太费劲了!160年前的美国人写的,那浓郁的貌似方言的英文在现在的美国人看来,也基本上和中国人看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类的文言文差不多,何况我还是个中国人!

费这么大劲,为什么还要翻?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幽深又巧合的问题。我弱弱地说,把李承鹏比作小说中的辛克莱尔,好像有点不合适,因为辛克莱尔是个洞悉一切制度根源的社会学家,而李承鹏我不敢这么给他戴这帽子。但他们绝对有一点相似,那就是都在努力发声,讲述他们看到的、看出的一切。同时,他们除了发声,什么都没做,或者来不及做、没能力做。也可以用句俗话——光说不练。而吴敬琏在小说中也能找到他的定位,那就是,某种制度的设计者,这个帽子也有点大,但绝对有恰当之处。然而巧合又遗憾的是, 160年前的辛克莱尔与其生活下的制度设计者没有真正的交锋过,今天的李承鹏与吴敬琏也没有真正的碰撞过!而主角汤姆叔叔,不是钉子户,但他悲情的生活与悲壮的结局,胜似钉子户,最终成为奴隶制度的殉道者。他唤醒——起码唤醒了——他的少主乔治谢尔比的行动,解放了他所有的奴隶。回顾我们今天的那个烈火殉道者,她唤醒了谁?

世界本就有人能够自醒,如乔治哈里斯,如本书作者斯托夫人;也有人需要唤醒,如奥菲利娅小姐,如当时的美国。自醒者刚烈,唤醒者脆弱,在刚烈与脆弱之间,突然,也是必然,一场战争爆发了,那就是举世闻名的南北战争。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部书的价值根本就不在于它的文学性,而是历史性、政治性、体制性、丰碑性、鞭策性。林肯先生很英明,说它是引发南北战争的著作,一点都不为过。

它就是那对闻名遐迩的蝴蝶翅膀,南北战争,只是它引发美国重塑、推动二次资本主义经济革命的一次小震动,事实上,更大的震动在于随后百年的美国思潮扩张与经济腾飞,最终带动欧亚非洲的迅速发展。因为,美国经济腾飞对世界的促进和影响之大,是不争的事实。

也许,你会说了,一本书就能这么牛?再牛能牛过《圣经》?

可以告诉你,如果说《圣经》在思想和信仰层面的影响绝无第二个出其右者,那么,《汤姆叔叔的小屋》在近代社会的政治经济变革层面的影响,也绝对再无第二部能及,是种拉开肚皮的大手术。后来的那些所谓诺贝尔文学奖作品与它相比,也仅是微创而已。

事实也是如此——

本书作者比彻斯托(1811-1896)出生在一个牧师家庭,曾经做过教师。在与南部蓄奴州仅一河之隔的辛辛那提市生活了18年,这让她接触了大量的逃亡黑奴,作为一个善良的女性,他们那悲惨的命运自然引起她深深的同情。后来她决定去一趟南方,亲自了解一下那里的情况,于是,这部书便在这样的背景下写了出来。

此书的内容于1852年首次在《民族时代》刊物上连载,立即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受欢迎程度可以用无以伦比来形容。正式出版后,仅第一年就在美国国内印刷100多次,销售30多万册,后被译为20多种文字传遍全世界。这当中包括我国清末文学家林纾的译本《黑奴吁天录》。可以说,它是19世纪最畅销的小说,也是第二畅销的书,仅次于最畅销的书《圣经》。

后世的评论界也认为,这部小说中关于非裔美国人与美国奴隶制度的观点一度对世界各国的民族种族解放斗争产生了意义深远的影响,直接的体现就首先发生在美国,此书一出版,就极大启发了美国废奴主义情绪,激化了美国南方奴隶州和北方自由州的矛盾,导致美国内战的地区局部冲突,被视为美国内战的起因之一,也是加速废奴令颁布,促进美国第二次资本主义革命的导火索。关于此书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是,林肯总统后来接见斯托夫人,问她:“你就是那个写了一本书,酿成了一场大战的小妇人?”

很多人认为,这句话并非玩笑!

显然,对这部著作只局限于其文学性方面,是不合适的。即使是被冠以抗议文学的鼻祖,也远远不够。这无疑是忽略了其在微妙的社会背景下对美国资本主义价值观与美国起飞的巨大影响,进而对世界发展形成的蝴蝶效应。

书读三遍其义自见,每次读都应该有不同的思考。也许,第一次读,你看到的是人性和泪水,懂得了为何在一个半世纪的风起云涌之中,却丝毫没有蚀平这些放射人性光辉的文字,因为,它们刻在那个时代的路口上,刻在以后所有时代的人们的心里。也许,第二次读,就看到了无坚不摧的美国是如何被这部书驱赶的,没有这部书,也许美国,今天只是个一流社会,二流国家。因为此书的出版正值美国政经动荡、贫富差距巨大、奴隶命运跌宕的时刻,变革,已忍无可忍,已箭张弓满。

那么第三次,我们将看到什么?

就让我们重新思考,思考从奴隶制到黑人总统奥巴马的美国式演进,从社会底层到利益集团的中国式诟病,百年世界的发展,引擎点究竟在何处吧。

家园 05 黑奴的黑夜(2)

谢尔比太太本来是让伊莉莎早点去休息的,可她,居然一直躲在卧房隔壁的储藏室里,那正好有扇门通向过道。当她的耳朵贴近门缝,他们的谈话一字不漏,都听到了。

屋里就此沉寂,伊莉莎起身溜出储藏室。她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紧咬双唇,浑身战栗,此时此刻,以前那个娇羞的伊莉莎已然了无踪影,完全是另一幅样子。

她蹑手蹑脚,在女主人的房门稍停片刻,似乎在祈祷着,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和女主人在同一层楼,屋内窗明几净,那儿是她常常哼着小曲儿做针线活的地方。小书架上摆着书,还有些圣诞节的小礼物,旁边的壁橱里则放满了她的衣服。

这哪里是女奴的房间,分明是大小姐的闺房。她也一直觉得,这个家是她温馨的港湾。

孩子已经睡了,小嘴半张半合,小胖手扔在被子外面,圆嘟嘟的小脸上遮了些卷发,带着甜梦中的微笑。

  “我苦命的孩子那!”伊莉莎说,“妈妈一定要救你。”

  极度的悲愤并没有让她像其他女人那样泪湿巾衫,她现在唯有一腔热血。她拿出纸笔,开始写道:

  “我亲爱的太太,原谅我的知恩不报,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没有丝毫恶意,我听到了你和主人的谈话,我只是要救我的孩子。上帝会为你的仁慈而保佑你。”

  匆匆叠完信,她开始打包孩子的衣物,然后扎在腰间。爱在细节,她甚至都没忘了拿两件孩子心爱的玩具。可是,要把熟睡的孩子弄醒还真有点费劲,折腾了几次,孩子终于爬起来,趁妈妈穿戴的时候,还顺手逗弄了一把那只小鹦鹉。

  “妈妈,这是要去哪儿啊?”妈妈拿着他的外套和帽子走近床边,眼神紧张而急切,小家伙似乎立刻意识到了不同寻常。

  “嘘,哈里,”妈妈一边说一边给孩子穿衣,“小声点,不能让人听见。有坏蛋要抢妈妈的小宝贝,我们可不能让坏人得逞,现在,戴好帽子,穿好衣服,我们一起逃走,让他抓不到我的小哈里。”

  说完,抱起孩子,轻轻开门,溜入星光稀疏的夜色之中。地已落霜,大概也是害怕,孩子一声没吭,只是在妈妈紧裹着的毯子中紧搂她的脖子。

布鲁诺正在门廊那头睡觉,看见伊莉莎出来,它马上站了起来,轻轻叫了一声,这是她的宠物。小芬兰狗有点不明白主人大半夜要干什么,只是摇着尾巴,显得很激动。

它大概也有点潜意识,隐约觉得主人的行动有问题。于是,陷入短暂的思想斗争:先跟着伊莉莎走,然后又停下,满脸疑问地看看主人,又回头瞅瞅房子。就这么反复几次之后,决定跟伊莉莎一起去。

几分钟后,就到了汤姆叔叔的小屋,伊莉莎停下来,轻敲窗棂。

  祷告会因为汤姆叔叔兴致所致,唱了几首长的赞美诗,结果很晚才散。这让很兴奋,虽然已过午夜,还是没能入睡。

  “我的天!谁敲窗子?”克洛怡大婶站起来,猛地拉开了窗帘。“天!莉兹?老头子,快穿上衣服!怎么布鲁诺也来了?”

  门开了,在汤姆叔叔点起的烛光下,映入眼帘的是伊莉莎憔悴而急切神情。

  “上帝保佑!出什么事儿了莉兹?你不是病了,怎么这么晚跑这儿了?”

“大叔,大婶,我得带孩子逃,主人把他卖了!”

“卖了?”两个人顿时也有点懵,举起手敲敲自己的脑门。

  “是,把他卖了!”伊莉莎肯定地说,“昨晚,我在太太房间旁边的储藏室,亲耳听到的,老爷说他把汤姆叔叔和哈里都卖给奴隶贩子了,奴隶贩子一大早就要来领人了。”

汤姆叔叔呆立当场,举着双手,如历梦魇。接着,跌坐在椅子里,头扎在膝盖上。

“仁慈上帝,可怜可怜我们吧!”克洛怡大婶声音颤抖:“这是真的?汤姆又没做错事,为什么卖他?”

  “不是因为什么错。太太一直都那么好,我听她向老爷求情,可老爷说,他也不想这样。他欠奴隶贩子的钱,只能任那个混蛋摆布。还不上钱,整个庄园和所有仆人就都成那个混蛋的了。所以,要不就卖掉他俩,要不就丢掉全部家业,他也没法子,主人也觉得很抱歉。太太呢,心地真是太好了,不亏是基督徒,可惜你们没听到她说的话。这么不辞而别,说实话太忘恩负义了,但我必须得走啊。太太曾说过,灵魂重于泰山。小哈里的灵魂那么纯洁,如果不逃走,谁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啊?我觉得我没错,就是错了,我也得这么干,上帝会宽恕我的。”

  “哎,老头子!”克洛怡大婶转身说,“你为什么不跑?你想去河下游当牛做马吗?在那儿,只有死路一条,累不死也得饿死。趁现在还来得及,我给你收拾收拾,你和莉兹一齐跑吧,你有通行证,好办。”

汤姆缓缓抬起头,环顾周围的一切,尽力平静的声音里掩饰不了悲伤:“我是不会跑的。莉兹走,我不反对,不让她走才不近人情呢,为了孩子,她有权那么做!她刚刚也说了,老爷眼下这种情况,我能自己跑了,让他落个倾家荡产?卖我就卖吧,别人能承受的,我也能。”

说到这儿,他宽厚的胸膛剧烈起伏,如泣如诉:“一直以来我都信命。我从未辜负过老爷,也从未用我的通行证干过别的勾当,我有需要恪守的诺言,什么时候都不会违背。卖掉我呢,可以保全庄园,我不怪主人,他一定会善待你和其他那些可怜的人的。”

汤姆被转身躯,看着张挤满孩子的简陋小床,千般别绪万般离愁,瞬间涌上心间。任他一身铁骨,此刻也无力铮铮,靠在椅背,顷刻间悲声难抑,泪水纵横而下,顺着掩面的指缝滚落在地板上。

人有高低贵贱,但面对突如其来的悲惨和灾难,感受却都是一样的。

  “对了,下午我丈夫回来看我,”伊莉莎依立在门边说,“那会儿我还不知道自己也会遇到这种事。他也是被主人逼得上绝路,只能选择亡命天涯。要是你们遇着他,就帮我捎个口信,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他我会逃往加拿大;告诉他我爱他;告诉他,如果此生我们无缘再见,”她背转身,声音有些嘶哑:“就让他多做善事,我们一定会在天堂相见。”

  “把布鲁诺关住,别让它跟着我了。”补充这句时,她已泣不成声。

  唯是离愁,便纵有千般别绪,也抵不住背身那一刻。她紧了紧怀里受惊的孩子,挥手告别,便奔入茫茫夜色。

家园 06 察言观色

来篇大的吧。

晚上的谈话,让谢尔比夫妇都久久未能入眠。早上醒来,也比平时晚了许多。

  “伊莉莎今天是怎么了?”多次拉铃呼唤,伊莉莎都没回应,谢尔比太太开始嘟囔。

  谢尔比先生正站在镜子前,等着热水刮胡子,正好,门一开,一个黑人男孩端着热水进来了。

  “安迪,去伊莉莎房间叫叫她,我都拉三次铃了,也没个动静,这孩子!”太太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

转眼,安迪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回来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好了不好了,太太!莉兹房间里乱七八糟,抽屉全是开着的,会不会是……”

  谢尔比和太太同时一惊。谢尔比先生喊道:“看来她早就有察觉了,这是逃走了啊。”

  “谢天谢地,我估计是这样的。走了也好。”谢尔比太太反倒有点小惊喜。

  “唉哟,我的太太哟,你就别傻了,她这一逃,我可就全完了。哈利本来就知道我不大愿意卖掉那孩子,现在他一定会认为是我故意放生的。我会名誉尽失,颜面扫地的。”说完,谢尔比先生急匆匆出了房间。

也就是一刻钟的工夫,整个宅子开了锅了。

人们开始四处寻找,门叮叮咣当响个不停。

此时,克洛怡大婶正像往常一样准备着早饭。一向兴高采烈,但今天却没了往日的笑容,她自顾闷头做事,一句话也不说。显然,对于此事,她有最重要的线索,但此刻,周遭的纷乱,在她眼里,竟似一抹浮云。

  小孩子们更欢实,门廊的栏杆上,一会儿就聚集了十多个小黑娃,像一群乌鸦似的哇啦哇啦,都抢着先把这件事第一个告诉倒霉蛋奴隶贩子。

  “我敢肯定,他听了一定会发疯,”安迪兴致最浓。

  “他肯定会破口大骂吧。”小杰克也一个劲儿撩油。

“嗯会的,”莫迪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说:“昨天吃饭的时候,我正在太太放罐子的屋子里,听到他在谈那桩生意。”

他俨然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态。而事实上,他还像个小黑猫一样,连人家谈论的某个词是什么意思都没仔细琢磨过。确实,他当时是在那个房间,不过一般在那儿的时候,他都在睡觉。

哈利终于来了,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告诉他坏消息,果然不出小鬼头们所料,这家伙当时就大骂起来,还不是用马鞭乱抽。小鬼们反而更加兴奋,一边左躲右闪,一边欢呼着在门前的草地上滚作一团,互相打闹嬉笑着。

  “等你们落在我手里的,有你们好看的!”哈利恼羞成怒地嘟囔着。

  “可你能逮住我们吗?”知道哈利走远,基本上听不到说话声了,安迪才得意地说了这么一句,还冲奴隶贩子的背影不时做个鬼脸。

  “我靠,谢尔比,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哈利冲进客厅,劈头盖脸就责问着:“肯定是那娘们儿把孩子带走了。”

  “哈利先生,别那么粗,我太太在这儿呢。”谢尔比先生说。

  “哦,太太,不好意思。”哈利紧皱眉头:“不过,这事可有点蹊跷。我再问你一次,这是真的吗,先生?”

  “我说先生,上流社会有上流社会的规矩,你还想和我打交道,就得遵从。”谢尔比正色道:“安迪,拿着哈利先生的帽子和马鞭。先生,你也请先坐下。这事很遗憾,但我得告诉你,可能是那个女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或者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她才逃的。”

  “我还指望公平交易呢!”哈利说。

  “先生,”谢尔比先生猛地转身,厉声说道:“你什么意思?对怀疑我信誉的人,我只有一种回应。”

  奴隶贩子被他的硬起吓了一跳,急忙低声说:“一个人只想公平的做生意,没想到却上了一当,能不生气吗?”

  “哈利先生,”谢尔比先生说,“要不是因为这你才直闯进来的话,我是不可能容忍你这种无礼行为的。大家都好面子,我绝对不会容忍别人在这儿指桑骂槐,好像我是同谋似的。不过,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人力和马匹我出,你自己去追你自己的财产。反正,哈利先生,”他的言语突然不再厉色,平缓了许多:“你现在呢,还是冷静点,我们吃完早饭再从长计议。”

  谢尔比太太此时站起身来,说由于约了朋友,她不能陪客人共进早餐了,并让一位很有涵养的第一代混血女人给客人端上咖啡,然后就离开了。

  “你太太好像不太喜欢你谦卑的仆人啊。”哈利强装自然地说道。

  “我可不喜欢别人随意地对我妻子说长道短。”谢尔比先生淡然应答。

  “不好意思,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哈利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玩笑可不能乱开!”谢尔比先生说。

  “我在契约上一签字,他就这么肆无忌惮。”哈利暗自思忖。

  

汤姆的命运,瞬间成了整个农庄的热门话题,貌似国家领导下台也没有过这么大的轰动。田间地头,人们都放下锄头,一个劲议论着。伊莉莎携子奔逃,这是庄园里前所未有,人们也说不清是兴奋还是什么别的感觉。

  黑山姆(由于他比其他黑人还要黑几分,于是得此雅号)也一样关注事态的发展。只不过他更有“远见卓识”——从此事发现了有利的时机。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可是真理。”山姆很深沉的自语,手不时地提着裤子。裤子的一颗扣子丢了,他就用一根钉子别在吊带上,这让他很是自豪,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是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又一次自我重申了一把:“现在,汤姆倒台了,他的位子,总的有人接替。难道我就不行吗?你看看汤姆,每天骑一破马穿一破靴在庄园里闲逛,兜里还有通行证,把他给威风的!我山姆不比他强?我倒要试试。”

  “喂,山姆,老爷让你去找比利和杰瑞。”安迪的喊声打断了山姆的沉思。

  “嗨,小伙子,出什么事了?”

  “莉兹带着小哈里跑了,莫非你还不知道?”

  “你少给我耍大刀啊!”山姆一幅高傲神态:“我又不是乳臭未干,这事我知道的比你都早。”

  “行了,你把比利和杰瑞套好,老爷让咱俩和哈利先生一起去追伊莉莎。”

  “太好了,今天终于时来运转了!”山姆说:“这么多年,终于轮到我出马了,我要让老爷知道我山姆到底有几斤几两。”

  “淡定,山姆,”安迪说,“你可别太冲动了。太太呢,是不想把伊莉莎抓回来的,你千万别干出什么蠢事来。”

  “啊?”山姆眼睛瞪得像灯泡一样,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早上我给老爷送热水时,听她亲口说的。当时她让我去喊莉兹给她梳头。后来我告诉她莉兹跑了,结果她跳起来来一句——‘谢天谢地!’不过老爷可真是有点急了,就说:‘太太,你说什么傻话啊!’但他好像一贯很听太太的,这我知道。所以说,你最好还是站太太这边。”

  黑山姆挠挠头,虽然道理并不深奥,但也饱含着政治智慧——弄明白自己站在哪边。他用他一贯的思想语言——提裤子——来做着思考,最后说了句:“这世上的事儿啊,还真是难以琢磨!”

  他很像个哲学家,特别强调了“这”字,似乎在彰显他有着历尽尘事的往昔,而且这个结论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一样。

  “我还以为太太要让我们掘地三尺也要找回莉兹呢!”山姆仍在苦苦思索。

  “嘿,”安迪说,“这事儿明摆着,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关键是太太不想让哈利抓住莉兹的小乖乖。”

  “唉!”山姆一声叹息,也许,只有那些经常听这样的叹息的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深意。

  “我跟你说啊,”安迪提醒:“你快点把马匹找回来,太太也在找你呢,你还在这儿楞着干什么。”

  提醒生效,山姆赶忙去了。没多久,他带着比利和杰瑞出现在大宅门前,他风风火火地把马系在马桩上,而哈利的那匹小马驹,则欢跳不已,似乎想挣开缰绳。

“嗨!怕了吧?”他对着小马喊着,脸上闪过一丝坏笑:“我帮帮你。”

正好旁边有棵大树,枝繁叶茂。他拿起一颗地上掉落的小尖果,走到小马身旁,顺毛轻抚着。小马很快安静了许多,于是,他假装调整马鞍,趁机把尖果塞在马鞍下,动作非常麻利。

这样,只要用力坐上马鞍,小马就会被刺到,一切做的都是神不知鬼不觉。

  “嗯,”山姆咧着大嘴笑着说,“好了,收拾好了。”

  这时,谢尔比太太从阳台上向他招手,他马上殷勤地走过去,一幅去圣詹姆士宫或是华盛顿应聘的神态。

  “山姆,怎么那么慢?安迪没去叫你呀?”

  “哦上帝保佑,太太!”安迪说,“马都跑南边吃草去了,天知道,我得跑很远,而且一旦撒开了,它们也不容易抓着。”

  “山姆,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不要老说什么‘上帝保佑’、‘天知道’之类的话,听着多烦呀!”

  “哦上帝保佑,对不起,我忘了。以后不说了。”

  “你看你看,又说了吧。”

  “是吗?天知道,我再也不说了。”

  “山姆!”

  “太太,让我缓一下,我一定注意,一定会的。”

  “对了,山姆,你去帮帮哈利先生。不过,咱家的杰瑞腿脚不好,你可要照顾它点,别让它跑太快啊!”谢尔比太太放低声音,加重了语气说。

“您放心吧,我会留意的!”山姆意味深长的使了个眼色说,“天知道!呸,瞧我这张臭嘴!”他突然停住,若有所悟地摆摆手:“太太,我会照顾好杰瑞的!”

山姆那一幅滑稽模样逗得女主人咯咯大笑起来。

  “安迪,”山姆回到大树下,捅了一下安迪的腰:“一会儿那位先生上马时,如果摔下来,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你也知道,马吧,有时候也会很顽劣的!”

  “哦!”安迪心领神会。

  “安迪,我知道太太就想拖延点时间,这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我就帮她一把,把马解开,让它们到树林那边去。”

  安迪会意地咧着嘴笑了。

“我说,安迪”山姆说:“待会儿呢,哈利先生这小马要是闹脾气跳起来,我们可得帮帮人家。嗯,是,帮他一把。”

说罢,俩人乐的前仰后合。

哈利,出来了。

喝了几杯上好的咖啡,他似乎气顺了好多,还有说有笑。山姆和安迪顺手扯了几片棕榈叶,然后山姆灵巧地把叶子弄得有边有沿,戴在头上。叶梗直立着,显得既懒散又傲慢,简直可以和斐济酋长的帽子媲美了。安迪也帽子戴上,还洋洋自得地回头说,“谁说我没帽子了?”

  “我说孩子们,”哈利:“别浪费时间了。”

  “哪能呢,老爷!”说着,山姆把缰绳递过去,并扶着马镫,安迪也忙着去解开那两匹马。

哈利屁股刚挨马鞍,小马就腾的一个蹶子,主人就飞出好几米,四仰八叉地摔在了草地上。山姆赶忙喝骂着小马,想拉住缰绳,没想到棕榈叶正好划到了马眼睛,马更惊了,猛的把山姆掀翻在地,喘着粗气跑向远处的草地。

这时,安迪也不失时机地配合着,他放开比利和杰瑞,两匹马也撒着欢儿跑了。顿时,草地上乱作一团,山姆和安迪去追小马,引得狗跟着也狂叫,而麦克、莫迪、法尼等小孩子都跑过来看热闹,个个兴奋的手舞足蹈。

这是一块大概能有方圆半里地的草地,浅草青青,顺着斜坡蔓延到那边的森林。

哈利的小白马算是匹良驹,总算可以自由撒欢儿了,于是显得极其陶醉。它好像故意等人追上来,可一到他们靠近,就打个响鼻儿,蹶子玄天的飞奔而去。

而山姆,一点都不着急,尽管他追的十分神勇,可实际上,只想等到最佳时机再把马抓住。每当看似要抓住的时候,他的棕榈叶就派上了用场——伸到马的面前,那像狮子王的利剑一样的东西,与其说是抓马,还不如说是刺激它开路。然而,山姆喊得很欢实:“快!快抓住它!抓住它!”

哈利一边跑着,一边气得直跺脚,嘴里骂骂咧咧。

谢尔比先生也站在阳台上,象征性地指挥着全局。

谢尔比太太则坐在卧室,她已然猜到了原因,佩服他们演技的同时,忍不住偷笑着。

  等到山姆骑着杰瑞回来时,已经十二点了。旁边跟着哈利那匹马,满身是汗,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大张着鼻孔,一幅疲态。

  “可算抓住了!”山姆以一幅凯旋者的神态发表着演说:“要是没我,指不定折腾到什么时候呢。还得我才能抓住它们。”

  “你!”哈利咆哮着:“要不是你,能有这事儿吗?”

  “哦,上帝保佑,”山姆很冤枉的样子:“我不一直都玩命追它们呢吗,你看我这一身汗。”

  “得了,打住!”哈利说:“真是的,三个小时没了。现在别添乱了,快出发吧。”

  “我说老爷!”山姆很不满意地说:“我看你是想要我们的命啊。我们都累这样了,你看,马也是大汗淋漓。你就不能让我们吃完饭再走?再说,这马也要冲洗一下吧,瞧它那一身泥!对了,杰瑞的腿有点跛,太太肯定不会让我们这么走的。老爷,您就发发慈悲,让我们歇会儿吧,莉兹还能走多远,我们肯定能追上她。”

  一听这话,门廊边上的谢尔比太太暗自高兴,觉得该一唱一和了。她盈盈地走上前去,对哈利表示深切的慰问和由衷的关心,并说已经吩咐厨房准备饭菜了,挽留他吃了午饭再走。

  没办法,哈利只好勉强地走向客厅。后面的山姆来了个诡秘的飞眼,悠然牵着马,往马厩走去。

  “怎么样,安迪,看到他那德性了吗?”山姆边拴马边问:“噢,天啊!你看他指手画脚、骂骂咧咧的样子,难道我还听不到?我对自己说,骂吧,老混蛋,你不是要那匹马吗,那就自己去抓呀?安迪,这会儿我还能想起他那熊样儿。”

山姆和安迪靠在马厩上,得意洋洋:“可惜你没看见我把马牵回来的时候,他差点发疯了。天知道,我估计他都想宰了我,我呢,假装很无辜的样子,哈哈。”

  “嗯,我看到了,”安迪说:“干这事,你是专家。”

  “也没什么啦,”山姆说;“你没见太太站窗户后边看着我们一个劲的笑吗?”

  “我知道她肯定在笑。我当时尽顾着表演了,可惜没看见。”安迪说。

  “现在懂了吧,”山姆一边冲洗着哈利的马,一边认真起来:“其实啊,我早就养成你说的什么‘见机行事’的习惯了。安迪,我跟你说啊,这挺重要的。你还年轻,应该尽早养成这种习惯。哎,把马的后腿抬起来。告诉你啊,这习惯对我们黑人来说那可是相当重要的。早上我不就先察言观色了一番吗?我立马就看透了太太的心思,她不说我也明白。安迪,这,就叫能力。虽然人的能力有时是天生的,不过后天培养也是有很大作用的。”

  “我在想,要不是我早上先帮你‘察言观色’,这事儿你能干这么漂亮?”安迪说。

  “安迪,”山姆说:“你这孩子是挺有前途,我看好你哦。从你那儿得到提醒,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谁还不犯点错误啊,所以,我们不要看不起别人。好了,回大宅去,估计太太给我们准备了很多好吃的。”

家园 07 母爱的力量

当伊莉莎从汤姆叔叔小屋转面而去的时刻,也许,全世界都瞬间蔓延着她的形单影只,以及内心的凄惨。

丈夫的苦难、儿子的安危,齐聚心头。身在离去,心却往回跑,那是怎样的一种难以割舍。前路尽是险滩,可她却不得不离开,离开昔日那些深爱的朋友,离开那熟悉的一切——那片成长的热土、那棵留下无数笑声的大树、与爱人并肩相依的灌木丛。这一切的一切,就在心里,清晰的几乎要流淌。

然而现在,举目苍穹,星光似乎也闪耀着质问的光芒——你为什么要离开,你将去向哪里?

  但是,母爱的辉煌耀过星辰,她明白,危险随时都会来临。事实上,孩子已经学会了走路,很多时候,她都是牵着他的小手让他自己走。可是现在,她一刻也不远撒手,哪怕是一想到孩子离开她的怀抱就会浑身发抖。唯有把孩子紧拥在怀中,才有力气走向前方,走向未知的路。

地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在她急切的脚步下吱吱作响,加上夜风中狰狞摇曳的树影,让她说不出的恐惧,大气都不敢出,她只一味地加快步伐,尽力奔去。

连她自己也暗暗惊奇,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此刻的孩子是那么轻,就像抱着一根温暖的羽毛。惊吓让她双唇发白,但对她来说,越是惊吓越是无惧,她只向前!

我们设身处地想想此刻的伊莉莎,就知道她的勇气和力量并不夸张。如果有一天,你家的小哈里,或是威利,第二天一早就要被一个人贩子夺走,而且你还见过这个畜生,也知道贩卖合同已经被人签好字,而且离天亮前只几个小时可以带孩子逃走,你会走多快呢?看着你怀里的困倦的孩子,感受着他靠在你的肩膀上的那种生命的依赖,你能在这短短几小时内走多远?

伊莉莎的逃亡之路

哈马特比林斯为该书精装版绘制的插图,1853年

  最初的恐惧,让孩子一直不敢入睡,母亲也总在不断地提醒安慰他,只要乖乖的不出声,她就能救他。于是,他安静地搂住母亲的脖子,渐渐的,他实在撑不住了,才问妈妈:“妈妈,我需要一直醒着吗?”

  “不用,宝贝。想睡你就睡吧。”

  “可是,妈妈,我睡着了,他不会趁机抓走我吧?”

  “绝对不会,上帝会保佑我们的!”尽管妈妈脸色苍白,但双眸却闪烁着坚定和执着。

  “你肯定,对吗?妈妈。”

“我保证!”妈妈说。

回答的语气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因为这种坚定似乎以前她从未有过。

孩子终于把小脑袋耷拉在妈妈肩上,安静地进入了梦乡。脖子上温暖的小胳膊和轻柔的呼吸,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血脉喷张,那种触动,犹如电流,那是无尽的能量。

精神的力量远远大于肉体,它使弱者变的坚强。

  座座农庄、片片树林,一处处熟悉的景物,与她擦肩而行,不做片刻停留。当旭日东升时,她已经走出了好几里,故土已然渐行渐远,现在正身处一条宽阔的大路。

  以前,她常陪着女主人到离俄亥俄河不远的村落探亲,所以对附近还是稍微有点印象。于是,她决定先逃过俄亥俄河,之后的事,便只有听天由命了。

路上渐渐车水马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此行色匆匆,慌乱的脚步、慌张的神色,一定会让人注意到,甚至起疑心。于是,她放下已经醒来的孩子,整理了一下衣帽,快步而尽量回归自然地继续赶路。

临行时,她在包裹放了些蛋糕和苹果,她掏出来苹果,扔到路前方几米远的地方,逗得孩子兴奋的往前追去,如此反复中,他们不觉加快脚步,又走出几里。

  前面的路旁,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旁边小河清澈,溪水叮咚。她把他带到一块大石后面的隐蔽所在,然后给孩子拿出早餐。孩子见她不吃,觉得有点奇怪,就抱住母亲的脖子,往她嘴里喂着小点心。

  “不,不,宝贝哈里,不脱离险境,妈妈就不吃东西。我们一会儿还要继续赶路,尽快过河才行。”片刻之后,他们再次起身,更加从容地走去。

  这里已经基本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了,加上谢尔比家的好善乐施远近闻名,即使碰到熟人,也不至于对她有丝毫的怀疑,甚至还会保护她。况且,伊莉莎肤色很白,不细看的话,都看不出她是黑人。而孩子的肤色就更白了,这都是有利于她的因素。因此,天将中午的时候,她看到一户干净的农家,离家既远,一直紧绷的一旦放松下来,才觉得又累又饿,于是,她想停下来吃些东西,稍稍休息一下。

  农户的女主人很是和蔼,原本就喜欢拉家常的她,可算等来一位聊友,显得异常兴奋。伊莉莎几句善意的谎言,就轻易把她搞定了。事实上,伊莉莎是多么渴望这谎言——与朋友们共聚呆一个星期,商量一些事情——不是谎言啊。

离开农家继续赶路。夕阳沉沉,暮色将至时,他们到达了俄亥俄河边的一个村庄。尽管此时此刻,她已是腰酸腿疼,浑身发软,但还是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俄亥俄河就在眼前,可它就像约旦河一样,硬生生地把她和迦南分隔开来。这边是悲惨的逃亡,彼岸却是世外桃源自由乐土。

  春打六九头,早春二月,正是六九河开的时候。俄亥俄河水声隆隆,河水暴戾。近肯塔基州的地形奇特,在不远处,一小块的陆地像一只手伸进河中,热情的挽留着那些“行色匆匆“的浮冰,致使狭窄的河道中浮冰拥挤喧嚣,形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冰筏,一直延伸到对岸,煞是壮观。

  伊莉莎呆立许久,一筹莫展,她知道,这个时日是不可能有摆渡船只的。于是,她转身进了一间酒店,想问问情况。

  老板娘正锅碗瓢盆刀叉齐飞的准备晚饭,听见伊莉莎悦耳而略带忧伤的声音,就停下来回头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现在到对岸,有渡船吗?”伊莉莎问。

  “哦,没有,”老板娘说:“渡船这个时节是停开的。”

  看着伊莉莎心急如焚的样子,她又问道:“想过河呀?是不有人生病了,看你那么着急?”

  “我孩子病得很重,”伊莉莎说,“昨晚我才听到信儿,今天一大早就赶路过来,就是想赶上渡船。”

“哦,真是不巧,”母性油然而生:“这真是让人担心啊,所罗门!”

她顺着窗户向里间的小黑屋喊了一声,一个围着围裙两手脏兮兮的男人冒出了头。

  老板娘问那个人:“今晚是不是有人要运木桶过河呀?”

  “嗯,有可能的话,他想试试。”男人回答。

“有个人今晚要运东西过河,他就住附近,你就坐这儿等他吧,他一会儿要来吃晚饭的。哟,这孩子长得可真可爱呀!”女人说着,递给小哈里一块蛋糕。

可是,已经累到精疲力竭的哈里却忍不住哭了。

  “我可怜的小宝贝,他才学会走路不久,我还老催着他走。妈妈不好……”伊莉莎心疼地说。

“唉,带他来这屋吧。”女人打开一个房间,里面有张“久违”的舒服的床。

伊莉莎拥着孩子,握着他的小手,孩子渐渐鼻息均匀,睡熟了。然而,她自己却睡不着,前路未卜,后有追兵,在她心里,一团焦急似火。面对眼前这条激流,她深知,对岸才是自由,片刻的安宁往往酝酿着更大的凶险,她渴望过河,渴望跨过这道阻隔,彻底甩掉追赶。

  那么,追兵的情况呢?

  谢尔比太太说是要尽快开饭,可哈利发现,这和做生意一样,光是一方用劲是肯定不行的。尽管至少有五六个仆人把女主的要求告诉了克洛怡大婶,但她今天还是一如既往的悠闲做事,僵硬的回应之后,大没有风风火火,这事儿有点奇怪。

而更为奇怪的是,就连仆人们也似乎都能感觉到耽误点时间,太太也不会责怪。整个一天,就这么怪事频发,让原本早晨就应出发追逃的事一拖再拖。一哥们儿很主动的倒霉了一把,把肉汤翻了,没办法,大家再重做一次。克洛怡大婶也是不紧不慢地搅着肉汤。你一催她,她就说——我总不能把生肉汤端上去吧?抓不抓人和我没关系。另一哥们儿也貌似很不行,挑着水时摔了个四仰八叉,只得再到泉边打水。还有一哥们儿更狠,把奶油洒一路。

就这样,“生产”事故频发,不断地传回厨房,最后,“哈利老爷坐立难安,正在屋里踱来踱去,显得非常着急。”

  “这是他自找的,”克洛怡大婶愤然说道,“好看的在后头呢,他要是再不注意为人处世之道,他主人迟早会把他叫回去,那时,让他更坐立难安。”

  “他会遭报应的,必须的。”小杰克在一旁帮腔。

  “活该!我告诉你们,他已经犯了众怒,”克洛怡大婶停下手里的活儿,用一把叉子比划着,冷冷地说,“正是应了乔治少爷给我们诵读的《启示录》里说的那样,圣坛下,无数的灵魂在呐喊,祈求上帝替他们报仇。总有一天,上帝会听到呐喊,他一定会听到的。”

  在厨房,克洛怡大婶德高望重,倍受尊敬,她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时,人们一般都是张着嘴巴听。此刻正是这样,饭已经差不多了,可仆人们都在乐此不疲地听她宣讲,全然顾不得上饭。

  “这种人应该是被火烧死,没错,烧死,对吧?”安迪说。

  “能亲眼看他被烧死,肯定是一特过瘾的事儿,我一定要看到。”杰克说。

  “孩子们!”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说,这让大家一惊——汤姆叔叔,进来半天了,他一直倚在门口听大家说着。

  “孩子们!”他说:“我看连你们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有些字眼很可怕,是不能随便说的,就是在心里一闪念,也是有罪的,你们千万不要那么咒别人。”

  “我们其实也没说别人,针对就是那些奴隶贩子,”安迪说,“他们太可恶了,大家心里都忍不住想问候他老娘。”

“老天难道还会宽恕他们?”克洛怡大婶说:“是谁从妈妈怀里夺走襁褓中的婴儿卖掉?而那时,孩子扯着妈妈衣襟不松手,哭的死去活来;又是谁棒打鸳鸯,把好好夫妻活活拆散?”说道痛处,克洛怡大婶无限悲泣:“干这种事,你看他们感到过内疚吗?还不是吃喝玩乐,比神仙还舒坦?如果宽恕有用,要魔鬼干什么?”

说到这儿,克洛怡大婶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用围裙捂着脸,大放悲声。

  “圣书上说,有人欺负你,你要为他祈祷。”汤姆说。

  “为他们祈祷?”克洛怡大婶说:“上帝可真是会开玩笑,这太搞笑了。”

  “克洛怡,人之初性本善,”汤姆很平静:“可是,再强大的本性也比不过上帝的恩典。你应该这么看,干这种事的人,灵魂的悲惨已无以复加,他们才可怜呢。你应该感谢上帝,你很幸运,因为你不像他们。肯定的说,我就是被卖一万次,也不愿意让那个可怜的人背负所有罪责。”

  “嗯,我明白了,”杰克说:“上帝,我们会看到他的下场,对吗,安迪?”

  安迪耸耸肩,吹了声口哨,以表赞同。

“今天早晨,老爷没按他的计划出门,我很高兴。”汤姆说:“如果他真的躲出去了,也许对他来说,不觉得什么,但对我来说,那比卖掉我更让我伤心。我是从他婴儿时就看着他长大,总算在我走之前让我又看到老爷一眼。他也是迫不得已,这种选择本没错,我觉得,我们应该听从上帝的安排。只是我很担心以后的庄园,总不能让老爷也像我一样到处去视察打理农庄的事务吧。孩子们虽然哥哥都是热心肠,但毕竟你们还小,做事粗心,这才是最难让我安心离去的。”

仆人在议论

哈马特比林斯为该书精装版绘制的插图,1853年

  正在这时,铃响了,汤姆被叫进客厅。

  “汤姆,”主人和蔼地说:“我想告诉你,我和这位先生有协议在先,他来领人,如果你不在,我就得赔付一千美元。今天呢,他还有别的事要忙,所以你今天还是自由的,可以出去走走。”

  “谢谢老爷。”汤姆深施一礼。

  “你可要当心点,”奴隶贩子说,“你们这些黑鬼,最好不要耍什么小聪明。如果我找不到你,他就会倾家荡产。他与其相信你们,还不如相信我呢,比泥鳅还要滑的家伙。”

  “老爷,”汤姆岿然挺立,娓娓道来:“记得老太太当年把你交给我的时候,我八岁,你只有几个月。太太说,‘汤姆,小主人就交给你了,好好照看他。’老爷,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从我入基督教以来,我对你失信过吗?反对过吗?”

  谢尔比先生的泪水已经润湿了眼眶:“好汤姆,上帝知道,你说的都是真话。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的话,就算整个世界毁灭,也别想买走你。”

“我以女基督徒的名义发誓,”谢尔比太太说:“只要我们攒够钱,就一定把你赎回来。”

她转头又对哈利说:“您就帮忙留意一下,看他是被谁买走的,然后及时通知我。”

  “这事不难,”奴隶贩子说:“也许,我还会一年以后再把他买回来卖给你,让他毫发无损。”

  “那样的话,我很愿意再次和你做这笔生意,而且让你多赚点。”谢尔比太太说。

  “当然没问题了,”奴隶贩子说:“对我来说,怎么都不亏。往南往北我都卖奴隶,生意还不错。你知道,太太,我只为了生存,我想,这都是两全其美的事。”

  对这个厚颜无耻的奴隶贩子,谢尔比夫妇都觉得很烦,但他们明白,此时此刻,控制情绪很重要。他的卑鄙表现的越淋漓尽致,谢尔比太太就越是担心他会不计一切代价抓捕伊莉莎和哈里。于是,她优雅地赔笑,附和着奴隶贩子的观点,并尽量找话题和他周旋,尽力让时间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

  两点钟时,山姆和安迪把马拴在了树桩上,显然上午的追逐使他们更加精神焕发,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尤其是饭后,山姆更精神焕发外加无比殷勤。哈利过来的时候,他正和莫迪吹呢——“我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成功了”。

  “我觉得,你们主人估计不怎么不会养狗吧。”哈利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有啊,”山姆很得意地说:“有一条叫布鲁诺,很棒。每个黑人也都会养狗啊。”

“呸!”哈利骂骂咧咧:“我是问你,你们主人有没有养那种用来追捕逃跑的人的狗?”

山姆一听,这不就是指桑骂槐嘛,但他还是装做一副傻傻的样子说:“我们养的狗都非常聪明敏锐,有可能是你说的那种,但我们从来不让它们追逃犯。你想用,我给你叫过来。”

说完,他吹了声口哨,布鲁诺就晃晃悠悠懒懒散散地冲他溜达了过来。

  “滚!”哈利说着,翻身上马,喊着另外两个人:“快点,上马。”

  山姆也上了马,可他一个劲地逗安迪,安迪就不停地笑。哈利实在急了,抡起马鞭,给了他一下。

  “我说安迪,我就纳了闷儿了,”山姆一本正经地说:“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总嘻嘻哈哈不当正事呀,你还帮不帮老爷的忙了?”

  “咱们照直向河边追,”出了庄园,哈利决定道。

  “没错,哈利老爷英明。到河边有两条路,您是打算走土路呢,还是走大路呢?”安迪开始满心奇怪地看着山姆,因为这个地理状况他今天头一次听说。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于是也学着山姆问,来加强山姆所说的感染力。

  “当然了,我觉得啊,莉兹肯定会走土路,因为那条路人少。”山姆补充道。

  哈利自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灯,当然也不会轻意被忽悠,不过听了山姆的话,他还是停留片刻,仔细考虑了一下。

  “你们少来那套啊,不说鬼话能死啊!”沉思片刻,哈利沉声说。

  哈利苦思冥想的痛苦表情把安迪逗的心里直乐,而山姆却一幅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阴沉着脸,似乎被哈利老爷伤到了心。

  “当然,”山姆说:“这主意还得老爷您自己拿,您说大路,咱就大路,对我们来说,哪条路都一样。其实呢,我也觉得大路比较好。”

  “她必然会走人少的路。”哈利一边琢磨一边自言自语,山姆说的,对他简直就是耳旁风。

  “那也不一定吧,”山姆说:“这女人呀,很多时候都不按牌理出牌,有时还经常反其道而行之。如果你按自己的分析觉得她们走的是这条路,那你就应该选另一条路追。据我的了解,莉兹会选择大路,所以我们还是从大路追吧。”

  这套关于女人的大道理没起作用,哈利还是决定不走大路,选择另一条路去追莉兹。他问山姆,什么时候到那个路口。

  “哦,就在前面不远。”山姆说着,向安迪使了个眼色,接着又一再补充他的想法:“其实仔细想想,我敢保证,真的不应该走土路,一来我也从没走过那条路,二来那路上行人少,没准儿会迷路的,到时候,只有天知道我们会走哪儿去。”

  “别说了,不管怎样,我就是要走土路。”哈利说。

  “哦对了,差点忘了,我还听人说,那条路在快到河的时候好像有栅栏挡着,是吧,安迪?”

  其实安迪也只是听别人说过有这么条路,自己从未走过,心里也没谱,就含混应答着。

  哈利当然有自己的权衡,他始终觉得,山姆说有条土路,是他无意中说漏了,只是他不想让自己抓到伊莉莎,所以才找理由推脱不走土路。因此,他还是觉得走土路比较靠谱。于是,他策马上了土路,山姆和安迪在后面跟着。

实际上,土路是一条废弃了的老路,直通河边,大路修好后,就很少有人走了。开始,他们走得还算顺利,但走了一会儿,路上就不断出现农田和栅栏,后来,干脆就不能再往前走了。

对这条路,山姆其实很熟了,他早就知路已经断了。安迪倒是真不知道这个情况,于是就偶尔发几句牢骚,担心这么难走的路会让杰瑞的脚受伤。

  “够了,我可告诉你们,”哈利怒道:“你们那点小心眼我早就明白了,你们就是把乌鸦说成鸭子嘴,我也不会改变路线的。”

  “老爷,随你,随你。”山姆说着,脸上还挤出一副特委屈的神情,而同时,他却得意地朝安迪眨着眼。安迪则差点得意忘形地表露出来。

  山姆一路上很是主动积极,一会儿说要仔细搜搜,一会儿大声喊山坡上有个女人的帽子,一会儿又说山谷里的人不就是莉兹吗!乱石穿空,山路崎岖,他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折腾,别说哈利总是心慌慌了,就连马都快疯了。

  又挣扎着走了一段,来到一处院子前,但并没发现什么人,也许大家都到田里干活去了。院子里的有个谷仓,正好就在路的中间,显然,再走下去是不可能了。

  “您看看,老爷,我不是说过吗?您一个外地人,怎么也没我们本地人熟悉这里吧?”山姆好像收了多大委屈似的说到。

  “狗屎,”哈利骂道:“你是很清楚这里的事。”

  “我都告诉过您呀,这条路被堵了,路上还有栅栏,我不太确定是不是能过去,可您就是不相信,我有什么办法?对吧,安迪,你可是听到了?”

  事实如此,哈利干生气却无话可说,他只好很“大度”地认倒霉,于是,三个人拨转马头,上了大路。

家园 07 母爱的力量(2)

就这样反复耽搁,当他们到达河边的村子时,伊莉莎和孩子已经在旅店里休息了一个多小时了。此刻她正站在窗前,密切注视着外面的风吹草动。而山姆那双鹰一样的眼睛马上就发现了她。说时迟,那时快,山姆的帽子突然无缘无故地让风给刮飞了,伴随着他极富个性的高声喊叫,伊莉莎立刻掩身在窗后,三匹马刹那间从窗前一掠而过,径直向旅馆的前门而去。

顷刻间,伊莉莎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她一把抱起孩子,从房间的另一扇朝向河边的门里跳出来,跃下台阶,朝着河边狂奔而去。就在她的身影马上要被河岸挡住的时候,哈利无意间一回头,发现了她!

这家伙翻身下马,一边喊着山姆和安迪,一边像个追赶小鹿的野兽一样,冲着伊莉莎奔去。这时候充满绝望的伊莉莎,不知哪来的力量,几乎是脚不沾地飞到河边,然后用劲全身之力,纵身一跳,竟然垮过岸堤,直接落在了远处的一块大浮冰上。

那一跳,是绝地求生的舍命一跳。

看着伊莉莎做出这样动作,哈利、山姆、安迪都本能地举起手,一声惊呼。

那块浮冰虽然巨大无比,但伊莉莎身体的猛烈撞击,犹如炮弹射在上面一样,顿时让冰筏左摇右晃起来,像带着一种咯吱咯吱的怒吼。但伊莉莎并没有给冰块颠覆自己的机会,她没有片刻停留,再度狂吼一声,跳到了又一块浮冰上,就这样,一块,另一块;倒了,爬起来继续;鞋掉了,袜子也破了,洁白的冰面上留下是她血色的脚印。

那时,除了怀里的孩子,她没有了视觉,没有了听觉,没有了知觉,她周围的世界在那短短的一刻,消失了!

她仿佛在梦中一般,只隐约觉得到了俄亥俄河的对岸,一个男子把她扶了上来。

  “我发誓,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那个人说道。

  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伊莉莎抬起头,认出了那个人——附近的一个农场主。

  “噢,西姆斯先生,救救我,快救我!”伊莉莎嘶哑着说。

  “哎,你是……”那人说道:“是谢尔比家的仆人?”

  “我的孩子,就这个小男孩,被卖掉了!追我的那个就是买主,”她指着河对岸:“西姆斯先生,你也有个男孩,对吧!”

  “嗯是的,”他把她拉上了陡峭的岸堤:“更重要的是你的勇敢和胆略。不管在哪儿,那正是我喜欢的。”

  来到岸堤的高处,他说: “我很乐意帮你,但我没地方藏你,我告诉你一个地方,”他停下来,指着远处村外一间孤零零的白屋子说:看见那儿了吧,去那儿你就再也不会有危险了,他们专门做这种事。”

  “谢谢,愿上帝保佑您!”伊莉莎诚挚地致谢。

  “这点事儿不算什么。”他说。

  “哦,先生,您不会告诉别人吧?”

  “姑娘,你这是什么话,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那人说:“快走吧,勇敢和胆识让你获得了自由,去享受吧。”

  伊莉莎抱紧孩子,匆匆而去。

“不知道谢尔比会不会觉得这事儿难以容忍呢。可什么才是是非过错?我可看不惯黑人在一群狗追赶的情况下气喘吁吁地逃命,而且,我为什么要帮别人抓黑奴呢?”肯塔基人自语着。

他不太懂法律,只是以一种单纯的宗教人道精神在支撑他做每一件事。然而,如果他有更高的地位,受过更多的法律教育的话,也许,对待伊莉莎就会截然相反了。

法乎?人情乎?孰轻孰重,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很难拿得准。

  此时的哈利,却愣在对岸,直到伊莉莎连人影都没了,他才回过神儿,回头盯着山姆和安迪。

  “简直太漂亮了,动作干净利索!”山姆说。

  “我想,那一刻,她定是恶灵附体,”哈利说:“你看她跳跃的样子,根本就不是人,而是野猫。”

  “老爷,原谅我们吧,”山姆挠挠头:“我们本不该走那条土路的,我现在心里也很难受。”然而,说是这么说,他却怎么也憋不住他喉咙里那强压的笑声。

  “你竟然还笑!”奴隶贩子恼羞成怒。

“我只是忍不住,老爷。”难以掩饰的兴奋终于释放出来,索性,他就彻底大笑起来:“我就是觉得她那样子太逗了,蹦啊,跳啊,冰咯吱咯吱直响,她却那么地轻盈地跳着。天哪,真没想到她还有这门功夫!”

  “我让你们再笑!”看着山姆和安迪笑的都流眼泪了,奴隶贩子彻底出离了愤怒,挥起皮鞭就朝他们打来。

  两人灵巧地躲开皮鞭,跑回岸堤,翻身上马。

“老爷再见,”当哈利赶过来的时候,山姆貌似很庄重地道别:“现在,我们对您来说也没用了。太太从一开始就很担心杰瑞的腿脚,她肯定也不愿意我们骑着杰瑞过利兹桥吧。”

追逃失败,山姆和安迪却带着胜利走了

哈马特比林斯为该书精装版绘制的插图,1853年

说罢,他捅了一下安迪,俩人绝尘而去。隐隐约约的欢声笑语,抛在凛冽的晚风中,抛给了哈利。

家园 08 逃亡生活

暮色中的河面烟斜雾横,伊莉莎,现在和奴隶贩子之间,虽然近在咫尺,却被湍急的俄亥俄河水,还有那些如尖兵利器的浮冰相隔。

哈利彻底放弃了,郁闷地返回小客店。

老板娘给他开了一间房。

房间破不堪言,地面上是破地毯,桌子上是破黑布,几张高背破椅子无趣地零落在各个角落,只有壁炉上的几尊色彩鲜艳的石膏雕像显得稍有点生气。炉子里烟火零星,哈利无精打采地坐在一张破睡椅上,心里开始犯嘀咕:世事实在难料,人生变幻莫测,悲喜无常啊。

  “我干嘛非要追捕这个小家伙呢?现在他搞得我狼狈透了,真是有点骑虎难下。”哈利开始嘴里不停地污言秽语,不是骂别人,而是自责,可能只有这些污秽的自责才能对他那颗“受伤的心”有少许安慰。

  突然,外面一个男人刺耳的呼喝声惊扰了哈利的“寂寞”,他赶忙跑到窗户那儿,去看个究竟。

  “嘿!今天走撞什么大运了,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哈利自语道:“这不是汤姆洛克吗?”

哈利像见了爹一样,急匆匆就跑了过去。

那人已在屋角的吧台旁落座,身长足有六尺开外,虎背熊腰,满脸的凶恶。身穿一件翻毛牛皮外衣,与他的头发相得益彰,整个人看起来像个毛熊。光从他凶神恶煞极端恐怖的长相看,就足可以说明这家伙肯定是个心狠手辣的横茬儿。

在他旁边还有个人,正好和他形成强烈的反差。只见他五短身材,也很瘦弱,但他双目如电,锐利无比,那种锋利的目光,好似能透过你的脸而探究到你整个人一般。鹰钩鼻子有点夸张,像个问号一般,属于探究奥秘刨根问底型。头发没几根,但根根挺立,显得极其倔强。一看外表举止,就知道他是个冷血而敏锐的人。

大高个先是自己倒了半杯烈酒,二话没说,一扬脖子就一个底儿朝天。而小个儿则站在那儿,踮起脚,左右踅摸了一番,又抽着鼻子闻了闻酒评的方向,最后才用有点病态的声音叫了杯薄荷威士忌。然后,就旁若无人地端起酒杯端详一番,似乎在对自己的这个英明决策而自豪,接着便小口啜起酒来。

“嗨,洛克,这么巧,在这儿碰见你,近来怎么样啊?”哈利到大高个身前,伸出手去。

恶人们相遇了

哈马特比林斯为该书精装版绘制的插图,1853年

  “哟,哈利!真是见鬼!”那人回答道:“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儿来了?”

  旁边贼眉鼠眼的人叫马科斯,他此时立即放下酒杯,扭过头,就开始把锐利的目光刺过来,盯着这个新认识的人,就像小猫看到移动目标那样警觉。

  “唉,别提了,今天也不知什么狗屎运,我遇到些麻烦,你可要帮兄弟一把呀。”

  “啊哈,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这哥们儿有点高高在上的意思: “帮忙当然没问题了,问题是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那这位是,你朋友?”哈利警惕地斜眼扫了马科斯几眼:“应该是搭档,对吧?”

  “是的,他是我现在的搭档。嗨,马科斯!这位呢,就是我以前在纳奇兹的搭档。”

  “哦,你好你好,”马科斯伸出瘦鸡爪说:“你,应该就是哈利先生吧?”

  “对,是我!”哈利接着说:“二位,我的意思是,既然在这儿小聚了,那就应该先为此庆祝一下。”他回头向店家喊道:“喂,老浣熊,给我们来点热水、糖,还有雪茄,再弄点好酒,我们要好好聊聊。”

  店主点上了蜡烛,又把炉火捅旺,这哥儿仨围坐在桌子边,边吃边喝边增进感情。

  哈利带着无比受伤的心情向大家回顾了这一天来的不幸遭遇。洛克一直沉着脸听他的“如泣如诉”,一言未发。马科斯则忙着调喝的,只是偶然抬起头,但这不代表他没当回事儿,相反,哈利从头到尾的诉说都进了他的耳朵;显然,这家伙对故事的结局更感兴趣,因为听到这里时,他撅着嘴,耸着肩,很是兴奋。

  “然后,你就杯具了?”他说:“嘿嘿!这妞可是真带劲。”

  “做这种生意,小孩的麻烦事最多了。”哈利满面忧伤。

“告诉你吧,我觉得啊,要是我们能买到那种对自己孩子漠不关心的女人,”马科斯说:“那简直就是最伟大最伟大的奇迹了。”

说完,他低声笑了起来,仿佛以此来支撑他的笑点。

  “没错,”哈利说:“我就纳闷了,小孩子对她们来说,那是多重的负担呀,大家本来以为,帮她们减轻负担,她们应该高兴才对,可事实正相反。小孩越麻烦越没用,她们却越舍不得放手。嗯,一般都是这样的。”

  “哈利先生,请帮我递一下开水。”马科斯说:“你刚才说的,大家都有同感。以前,我买了个女的,她身材修长,容貌漂亮,人也聪明。可她有个孩子,好像有病,背还有点驼,我就把他送人了,那个人也是觉得反正没花钱,就养着碰碰运气呗。可是没想到,那女人居然当个大事,可惜你是没看到她闹得有多凶!我就觉得,一个病孩子,脾气也坏,整天烦她,她怎么就还是不离不弃呢?真的,她不是假装的——是真哭了,好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朋友一样。想想都奇怪,女人的事,是不会有个完的。”

“这种事我遇到也很多了,”哈利说:“就说去年夏天吧,应该是在红河地区,我买了个带孩子的女奴,那个孩子长的特精神,眼睛黑汪汪,又亮,就跟你的眼睛差不多。不过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么漂亮的眼睛竟然是瞎的,彻底看不见。我就想,那我干脆把他卖了更好。后来我就拿这孩子换了桶威士忌,可是我要带走孩子的时候,那女人马上变得就像一只母老虎。当时,我们还没出发,我也没锁那些黑奴,结果,那女人噌一把就抢过水手的刀,大家都吓的四散奔逃了。最后,她知道这么做也没用,就转身抱起孩子,一头扎到了河里,再也没出来。”

人间惨剧

哈马特比林斯为该书精装版绘制的插图,1853年

  “你们俩可真够废物的!”汤姆洛克很不耐烦地听他说完,插嘴道:“我告诉你们,我的那些黑奴,谁敢这么放肆呀。”

  “真的?那你是怎么干的?”马科斯不屑地问道。

  “怎么干?我买了女奴,如果正好也有孩子,我就用拳头对着她说,‘听着,我不想听到你说一个字,即使咕哝一声也不行。否则,会打烂你的脸。’我还会告诉她,‘从现在起,这孩子是我的,而不是你的,你和他再没什么关系了,只要有好价钱,我就会第一时间把他卖了。听好了,你别打什么鬼主意,否则,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一来,她们就知道,在我面前干什么都没用,必须言听计从,要是敢出幺蛾子……”洛克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显然,这是他要表达的结果。

  “哦,姑且就把你这做法叫做‘下马威’吧,”马科斯说着,戳了一下哈利的腰,笑了起来:“你不觉得洛克的做法很有效吗?嘿嘿!洛克,我觉得,你总算是让黑鬼们见识了马王爷有几只眼了,估计他们都彻底老实了吧。我看呀,你即使不是魔鬼,也是魔鬼他哥。”

  马科斯的恭维让汤姆洛克浑身舒爽,脸色也变回平时的和蔼模样。尽管这就像约翰班扬(译注:英国著名作家,与莎士比亚齐名,著有12年牢狱生活中写成的传世巨著《天路历程》)所说的,是那种“暴烈的本性范围之内”的和蔼。

  渐渐的,哈利有点喝高了,而且还竟然自己隐隐感觉到有了一种道德的升华,他说:“洛克,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你这么做其实不好。咱俩在纳奇兹就经常讨论这个事儿,那时我就想让你明白,我们善待他们一点,实际上会赚更多的钱,而且这也足以让我们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了。再说,这样做,即使以后我们真的陷入困境,什么都没了的时候,也能争取个上天堂的机会呀。”

  “呸!”洛克说:“我还不知道你?别再和我扯这些大道理了,我一听这个就能气炸肺。”说着,他一扬脖,剩下的半杯白兰地就下肚了。

  “我说,”哈利斜靠在椅子上,很有气势地挥了挥手:“我承认,我做这生意也都是为了赚钱。可钱不是万能的,不带代表一切呀,我们又不是说除了奴隶生意之外就不会做别的生意。我也不在乎你们听见,不如现在我就给你们讲个明白。我们都有灵魂,而我呢,本身还是个教徒,也想有朝一日能问心无愧地过上宁静的生活,我也想拯救自己的灵魂。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为什么要做坏事呢?现在的社会,做什么都得谨慎点。”

  “拯救你的灵魂?”洛克轻蔑地嘲笑着:“在你身上能找见灵魂,还真是比较费劲,我看你还是省省吧,就是用头发丝那么细的筛子筛个遍,恐怕也找不到你的灵魂。”

  “你看你看,这怎么聊着聊着还生气了?”哈利说:“我这还不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能淡定一些呢?”

  “行了,要不你杀了我得了。”洛克真有点怒:“说点别的行不?老这么玩深沉,搞灵魂,真受不了你。咱俩不都是一丘之貉吗?是你比我善良,还是比我有良心?说这话我真是鄙视你!我还不知道你,说什么信仰宗教,拯救灵魂,骗鬼去吧。你这辈子欠了那么多债,现在要算帐了,就想开溜?没门。”

  “哎哎两位,都少说两句,我们这哪像谈生意呀,”马科斯及时出来和稀泥:“横看成岭侧成峰,角度不同罢了。哈利先生是个好人,有正义感,有良心。而你汤姆洛克,也有自己的处世之道,人品也不错。你们这争吵多没意思呀,根本就不解决问题。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哈利先生,你说的是什么事情?是想让我们去抓那女人,对吧?”

  “那女人和我没关系,她还是谢尔比的人,我要的是那个小孩,居然买了那个小猴子,真他妈傻到家了。”

  “你本来就二百五!”洛克余怒未消。

  “算了,洛克,消消气,”马科斯说着,舔了舔嘴唇:“你看,人家哈利先生不也是给我找份好差事吗?你就坐着别吱声了,我谈生意也还行。我说哈利先生,那女人长啥样?做什么的?”

  “哇塞!她皮肤很白,长得太迷人了,而且还受过良好的教育。我原打算出八百或一千块钱把她从谢尔比那儿买过来,肯定能大赚一笔。”

  “白皮肤,长相迷人,还受过良好的教育?”马科斯顿时来了精神,二目放光:“我说洛克,多诱人的开场白。我们基本上在这儿就可以做成一笔生意。我们帮哈利抓人,然后那孩子归他,女人归我们,这要是带到奥尔良,可不就大赚一笔?这还不诱人吗?”

  洛克的大嘴叉子本来一直张着,此时却突然就像狗叼肉一样闭上了,显然,他在咀嚼这桩生意。

  “你知道,我们拜过沿途各路码头,也有法院的许可,鸡毛蒜皮的事儿,他们能常常帮我们摆平,当然了,钱也没少孝敬。洛克一般负责动手打架的工作,唱黑脸;而我则西装革履负责站出来打圆场,你看我这皮鞋,总的擦得锃亮,也得穿最好的衣物。你得明白,”马科斯此时脸上带着一种特别职业的表情:“这方面是我的强项啊。今天,我是新奥尔良的特卡姆先生,明天,我又成了珍珠河边有七百个奴隶的庄园主。说不定啊,哪天我还会摇身一变,成了亨瑞克莱先生,或者是肯塔基某个老大的亲信呢。没办法,天份各不同嘛。你要是说打架动手玩粗的,那洛克嗓门大,再合适不过了;可他生来就不会耍嘴皮子。谁要是敢说这个国家有这样一个人——不管什么事儿什么情况,他都能一本正经的对天发誓,神乎其神的随意吹牛,漂漂亮亮的处理事情,那我还真想见见他!唉,我有时都特崇拜自己,甚至希望能遇到点磨难什么的,哪怕是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好啊,你知道,只有那样,人生才精彩纷呈不虚此行。”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洛克的浑劲就上来了,突然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东西被震得叮咣乱响。

“你说够了没!”他吼着。

  “唉哟我的上帝,洛克,不要乱砸东西好不好,”马科斯说:“我知道你拳头硬,先收起来,有你砸的时候。”

  “可是二位,我就不能从中分一杯羹吗?”哈利问道。

  “我们都决定帮你抓那个孩子了,还不够吗?”洛克说:“你还想怎么着?”

  “嗯,”哈利说:“我交给你们的这事儿呢,也不完全是帮忙这么简单,它是绝对有利可图的。我看,除了花销之外,你们得把百分之十的利润让出来。”

  “我还不了解你丹哈利吗?”洛克在桌子上又是一拳,骂道:“你少来那套,你以为我和马科斯抓逃跑的黑奴,是为讨你这样的大绅士的欢心呀?人不为己,还天诛地灭呢!女人归我们,你就知足吧,你也不傻,我们想要那两个人,谁敢说不?”

  “噢,当然,就按你们说的来吧,”哈利精明地说:“你们只管抓孩子。还有,洛克,大家说话要算数啊。”

  “哈利,你还不了解我吗,”洛克说:“我才不会跟你一样猫哭耗子呢。就是跟鬼打交道,我也不会失信的,君子一言。”

  “是啊,洛克,我没别的意思,”哈利说:“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在一周内抓到那孩子,至于接头地点什么的,随便找。”

  “这可不是我的全部要求,”洛克说:“这次,你是别再指望我给你白干活了,哈利,上次在纳奇兹抓住泥鳅时,我就学会牢牢抓住不放手了。咱直说吧,你先付五十美元定金,否则没得谈,我太了解你了。”

  “我说,这笔生意能至少让你有一千美元的纯利,甚至高达一千六百美元,你现在这么做的话,可就不厚道了。”哈利说。

  “问题是以后一个星期,我们就必须抛开其他生意全心全意忙你这事。你说要是抓住小鬼头,却没抓住那个女人,女人是最难抓的,那我们怎么办?到时指望你会给我们一分钱?我是看透你了,还是先给五十美元吧。等我们抓到他们,有钱可赚了,我再退给你,万一事儿没办成,那就算劳务费了。这多公平,不是吗?马科斯。”

  “嗯,是这么回事儿,”马科斯附和着:“你看,这事儿就这么定吧。洛克肯定会抓回那孩子的。你说吧,我们在哪儿交货?”

  “抓到之后,我把他送到辛辛那提的贝尔切老太那儿。”洛克说。

  此时,马科斯掏出油七麻黑的皮夹子,从里面抽出一长条纸,然后坐那儿就开始念叨上面的内容:“巴尼斯,谢尔比郡,男奴吉姆,三百美元,死活都行;爱德华兹的迪克和露西夫妇,六百美元;女奴波莉还有两个孩子,六百美元,抓活的或提头来见。唉,这么多生意,我看看有没有能顺办了的。洛克,”他停顿了一下说:“这下得找亚当斯和斯普林格去抓他们了,他们也和我们说过很多次了。”

  “他们肯定得漫天要价。”洛克说。

  “这事我安排吧,他俩还是新手,不可能给什么高价,”马科斯说:“上面这三件生意比较好干,只要打死他们,一口咬定不得不开枪就行,所以,估计他们也不会要太多的钱。至于另外几件生意,”他边说边卷好那张纸:“还可以再往后拖一拖。那么,现在咱们谈一下细节吧。哈利先生,你是亲眼看见那女人上了对岸,是吧?”

  “当然,我看得清清楚楚。”

  “有个男人把她拉上了岸,对吧?”洛克说。

  “嗯,没错。”

  “她很可能是找地方藏起来了,”马科斯说:“问题是她藏在哪儿呢。你觉得呢,洛克?”

  “这还用问,今晚我们一定得过河。”洛克说。

  “可现在没渡船,”马科斯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河里那么多冰来回直撞,太冒险了。”

  “冒险也得去。”洛克一派挣钱不要命的架势。

  “哎呀!”马科斯有点胆怯了,走到窗口,看着外面说:“外面比狼的嘴巴都黑,万一要是……洛克?”

  “耍半天嘴,这会儿害怕了?马科斯,反正我是铁了心了,必须去。你还想歇两天再去?到时候人家都悄悄跑到桑达斯基了”

  “噢,没那事,我不是害怕,”马科斯说:“只不过……”

  “不过什么?”洛克有点火。

  “我是担心船,这上哪儿找船呀。”

  “我听老板娘说今晚有人想过河,肯定有船。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一起过去。”洛克十分坚决。

  “咦,你们应该带猎狗了吧?”哈利突然灵光一现。

  “有,有猎狗,上等的。”马科斯说,“可是有什么用啊?你又没她的东西让狗嗅。”

  “不,我有,”哈利得意地说:“喏,这是她匆忙逃跑时候丢在床上的头巾,还有帽子。”

  “哇塞,太他妈幸运了,”洛克激动万分:“快给我!”

  “等等,狗是追上了,可是万一把她咬伤,毁了容,怎么办?”哈利的心思太缜密了。

  “哦对,是的想想这事,”马科斯一拍脑门子:“以前在莫比尔港,我们的狗就差点把人给撕烂了,幸亏我们及时赶到。”

  “是啊,咱们还得靠她的容貌赚钱呢,咬坏了就得不偿失了。”哈利说。

  “我知道。”马科斯说:“另外,一旦有人把她藏起来,那可就麻烦了。有些地方藏匿黑奴太难找了,狗都不一定管用。”

  “好了,”此时,刚从柜台探听消息回来的洛克说:“他们说,有人已经把船划过来了。马科斯,走!”

  马科斯回头看了看舒服的床和热被窝,一幅依依不舍的表情,很不情愿的慢慢站起来。几个人又说了几句,哈利比马科斯不情愿大黑天走还不情愿地掏了五十美元给他俩,三人就此散了。

  有必要说一下,专业捕奴人,那时是一种很时尚的职业,而且按照当时的法律,这行当是遵纪守法、爱国敬业的典范。从密西西比河到太平洋,那广袤的土地上,正在兴起一个肉体与灵魂的巨大交易市场,如果贵族的财产一直保持着19世纪这种“动产”趋势的话,那奴隶贩子和追奴隶的赏金猎人们,就极有可能爬到贵族阶层。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客店里进行三人会议的时候,山姆和安迪正兴高采烈地骑马往回赶。二人一路上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尤其是山姆,通过各种方式来表达着他内心的喜悦之情。

他时而倒骑在马背,时而大声高呼,一翻身又正坐在马鞍上。或者有时他又却扳起脸教育安迪,说他连玩笑和逗乐都不会。就这样,伴着响彻树林的爽朗笑声,他们一路上尽情驰骋。

估计十点多钟的时候,阳台下传来阵阵马蹄声,敬候多时的谢尔比太太迅速飘到了栏杆边:“山姆?是你吗,他们在哪儿?”

  “哦太太,哈利先生在河边客店里累倒了。”

  “伊莉莎呢,山姆?”

  “啊哦,她已经过了约旦河,现在应该抵达迦南乐土了。”

  “山姆,你是说……”谢尔比太太明白山姆的言外之意,几乎高兴的昏过去,但她还是有点不太确信地问道。

  “太太,上帝一直跟着他的孩子,他用火轮马车把她送过河了,太神奇了。”

  在女主人的面前,山姆不时引用一些《圣经》中的比喻,彰显自己的虔诚。

  “过来,山姆,她想听所有的,过来告诉她。”谢尔比先生这时两只紧紧抱住太太,无限温柔地说:“看你激动的,浑身发冷,全身颤抖。”

  “激动?我也是个女人,也是母亲,我们不该对可怜的伊莉莎负责吗?上帝啊!请不要把这罪过加到我们的头上。”

  “艾米丽,别再说什么罪过了,你也清楚,我们都是迫不得已。”

  “可我这心里的负罪感,总是挥之不去,”谢尔比太太说:“它无时不刻不在我脑海中盘旋。”

“嗨安迪,你先替我把马栓到马厩,”山姆站在阳台下喊着:“你没听见老爷叫我过去吗?”

山姆来到大厅里,手中竟然还拿着棕榈叶。

  “山姆,现在赶快把前前后后的事儿告诉我们,”谢尔比先生说,“先说伊莉莎在什么地方?”

  “老爷,我亲眼看着她,踩着河上的浮冰过了河。那太神奇了,简直就是奇迹。后来我看见一个男人把她拉上了大堤,再然后……有点薄雾,她消失在里面,看不见了。”

  “山姆,真是不可思议,太神了,她能踩着浮冰过河,这太高难了。”谢尔比先生啧啧称奇。

  “高难?是啊,要是没上帝帮忙,谁能做到呀。”山姆眉飞色舞地说:“是这样的:哈利老爷、我还有安迪,追到河边的那家客店,我正好走在前面,冷不丁一眼就从窗户看见了莉兹。然后我急中生智,故意让风吹掉帽子,大喊了一声,声音能把死人都惊醒,莉兹当然就听到了。她缩回身子,等哈利老爷过去以后,她就像飞一样从后门跑向河边。这时,哈利先生一回头发现了她,就大叫着,我们三个便追了过去。当时河流湍急,足有十英尺宽,上面全是大浮冰,像个小冰岛。我就跟在她后面,我想这下完了,肯定会让哈利抓住的。可是,就听她猛的大叫了一声,以前我可从没听她那样叫过,接着就纵身一跳,竟然越过急流跳到了浮冰上。她一刻都没停,边叫边跳,比小鹿都迅捷。上帝,她的弹跳真是不简单,太不简单了。”

  谢尔比太太一直默默地坐在那儿听着,激动把她的脸染的苍白。

  “上帝保佑,她没有死,”她声音都有点颤抖:“这可怜的孩子现在在哪儿呢?”

  “我想上帝会保佑她的,”山姆眼中闪动着虔诚的光芒:“我不是总说吗,这是老天爷的主意,没错。太太您不也经常和我们说,总会有个人挺身而出履行上帝的旨意。今天要是没有我的话,估计她早就被抓了十次了。就说早上吧,不是我惊了他的马,能拖到快吃午饭?下午,不是我忽悠哈利老爷走弯路,他早把莉兹抓到了。这,都是天意呀!”

  “唉哟我的山姆大爷,你别总天意好不好,在我这儿可不能对老爷们搞这种把戏。”谢尔比先生故作严厉地愠怒道。

  事实上,这和对小孩假装生气没什么两样,大家都明白主人的意思。受责备的山姆也很配合,马上挤出一脸委屈,嘴角耷拉着,貌似很后悔的样子。

  “嗯,老爷说得是,是我不好,明知道老爷和太

家园 08 逃亡生活(2)

山姆这个人,有种能在各种场合赢得广泛赞誉的才能,这样是在政治生活中,他很可能会很快出人头地。刚刚在客厅,他那种谦卑、低微表现很是说明问题。可他刚一出门,就又戴上棕榈帽,直奔厨房。

  “我得向黑奴们大讲一番,在克洛怡的地盘出出风头才行。”山姆小声自言自语:“现在总算有机会让他们刮目相看了。”

  山姆一直特喜欢陪主人参加一些政治会议。通常他找个栅栏或大树,坐上去,聚精会神地学习老爷们讲话时的神情。一会儿后,他就会跳下来,站到其他陪同主人的仆人中间,开始应用刚才所学,给大家讲话。享受众人触拥的他,此刻无比从容,表情严肃,而大家也听得乐此不疲。有时,在外围也会聚一些白人,他们边听边笑,甚至还会不时地颔首眨眼,这让山姆无限舒坦。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有无穷的表现欲,不会放过每一个施展才华大出风头的机会。

然而,克洛怡大婶素来对山姆不怎么感冒,他俩的关系一向比较冷淡。

但是,克洛怡大婶控制着整个庄园的“粮食部门”,山姆很清楚,虽然她都是执行太太的指令办事,但要是自己采取妥协的策略,反而可能会获得更多的回报。因此,到了克洛怡大婶那儿,他立马变的低声下气,无限悲情,慢声细语,让人融化,俨然承担了这世上所有的苦难。什么太太怕他累坏了,特意让克洛怡大婶关照些好吃的补充体力云云,以此将克洛怡大婶的厨房地位和权力捧的至高无上。

  山姆的殷勤,就连那些对善良穷苦百姓一诺千金却永不兑现的政客们都自叹弗如,克洛怡大婶更是仿佛掉进了蜜罐子,刹那间,疼爱之情犹如看到了回头的浪子一般——先给受宠若惊的山姆找了个干净的座位,然后端上个大锡盆,里面满是前两天招待贵客剩下的美味,火腿、玉米饼、馅饼、鸡翅、鸡腿等等。山姆坐在盆的对面,顿时感觉自己仿佛摇身一变成了帝王,棕榈帽子也仿佛王冠一般闪耀,傲视着坐在一旁的安迪。

厨房里挤满了闻风而来同伴们,像文武群臣朝圣一样,对山姆高山仰止,等待他宣讲追捕伊莉莎的情况。山姆顿时器宇轩昂地开始大肆夸耀自己。于是,那天的故事再次呈现在众“臣”面前。当然,故事一次比一次精彩,在他的深度创作加工下,过程的惊险刺激、自己的冰雪聪明被渲染到极致。连山姆自己都觉得他至少是个文学家——艺术来自生活,却高于生活。

大家不时被他逗得哄堂大笑。尤其是小孩子们,在角落里躺的坐的爬的站的,配合着故事跌宕出不同的表情和动作。与众人热闹的情景相反,山姆却是肃穆而坐,只是偶尔抬眼瞟半眼听众,不屑一顾地互动一下,那说教式的语调却始终如一。

演说家山姆

哈马特比林斯为该书精装版绘制的插图,1853年

  “弟兄们,”山姆嘴里露着半截鸡腿,高声说:“你们知道,我这么做为什么吗?只是想保护你们每个人,是的,每一个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敢动我们任何一个,就是动我们大家,那就是向我们所有人宣战。这事是明摆着的,想抓走我们中的任何一位,他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各位,以后呢,你们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两肋插刀,保护你们直到最后一滴血。”

  “哎,山姆,早上你不是还说要帮老爷抓住莉兹吗?你有点前后矛盾呀。”安迪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插嘴道。

  “小子,我告诉你,”山姆气不打一处来:“不懂就别乱说。你这个小伙子那都好,但是指望你去领会重大的原则性问题,那还差的多呢。”

  安迪被他毫不客气的批评弄得有点懵,特别是“领会”这个词,让小伙子觉得再小的事件也有大学问。而山姆把安迪呛一通后并没停下的意思,继续高谈阔论。

  “这叫见机行事,懂吗安迪?要抓莉兹,我觉得那是老爷的意思,结果我发现太太的主张就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当然就得换策略了。我觉得一般情况下,你和太太站一边准没错。你们看,现在我谁也没得罪,这就叫见机行事。做事呢,必须要坚持原则。对,原则,”说着,山姆像教鞭一样晃了晃手中的鸡脖子:“我问大家啊,原则是做什么用的?哎安迪,这鸡骨头给你,上面还不少肉呢。”

  看到听众们都张着大嘴等他的下文,他顿了顿又继续:

  “言行一致。弟兄们,”山姆挺起腰,捋了捋袖子,一副深入探究意思:“这个问题,我估计大多数人都没研究过。你们说,如果一个人今天对一事儿说对,可第二天又出来反对,大家会怎么责怪他呢?不能言行一致嘛,对吧?安迪,给我递个玉米饼。那好,我们就具体来探讨一下。比方说,我想上一个干草垛上,我先把梯子放草垛这边,记过发现根本爬不上去,那我自然就会搬梯子到另一边,这难道就是言行不一致?你别管我梯子放在哪儿,我最后爬上草垛不就得了?这不就是前后一致了吗?能理解不?”

  “鬼才知道,这是你唯一前后一致的事儿。”克洛怡大婶小声嘟囔了一声。这个欢快的场面对她来说,却是另有一番滋味,正像圣书中说的那样——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好了,就这样吧!”山姆此时已经酒足饭饱,风头也出差不多了,便开始总结陈词:“三老四少们,现在让我深感自豪的,就是坚持原则。这东西,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我们不可缺少的。最重要的是,我不仅有原则性,而且只要符合我原则的,我都会尽力去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要为我坚持的原则、我的国家以及整个社会,奋斗不息!”

  “好了,”克洛怡大婶也大声喊着:“在你的原则里,总得晚上睡觉吧?你总不能让大家在这儿待一宿吧?小鬼们,不想挨揍的,赶快给我滚回去,快点!”

  “同胞们!”山姆的声音突然充满慈爱:“我祝福你们!回去睡觉!以后都是好孩子。”

  夜已深,在山姆的祝福下,大家都散了。

家园 09 议员也是人(1)

客厅里,炉火温馨,火苗窜动,地毯上,茶杯、茶壶的影子欢快地跳跃着。

伯德议员正脱了靴子,在试穿夫人专门为他出访而做的漂亮新拖鞋。伯德夫人则正容光焕发地布置餐桌。几个孩子在一旁叽叽喳喳玩着游戏。对于孩子们的顽皮,母亲总会不时地关照几句。

“汤姆,玩门把手可不是好孩子哦!玛丽,玛丽!唉哟,别再拽猫咪尾巴了,你看它多可怜呀!吉姆,别爬桌子!不,下来……亲爱的,今天晚上你能回来,真是让我们感到惊喜!”

终于,她找到个机会跟丈夫说了句话。

  “唉,我觉得我应该先放下工作休息一晚上,在家舒舒服服睡一觉。都快累死了,头痛!”

  伯德夫人想去拿木橱里的樟脑油瓶,丈夫喊住了她:“不,不用了玛莉,你泡的香茶和家里的温馨,胜过良药,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立法的事,真快烦死我了。”

  议员自豪地苦笑,事实上,你能感觉他为国家奉献自己非常满足。

  “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夫人把茶几收拾停当,关切的问。

伯德先生听夫人这么问,诧异地瞪大眼睛说道:“没什么重要的事儿。”

他本来觉得夫人对自己嘘寒问暖已经够她忙的了,没想到温顺善良的夫人还为议院里的事大伤脑筋,这多少有点不同寻常。

伯德夫人娇小羞涩,四英尺左右的身高,蓝眸皓齿,面如桃花,更有世上最温和甜美的嗓音。可她的胆子,却实在是小的可怜。一只普通的火鸡就能吓得她精神崩溃,随便一条狗一呲牙张口,她都会不敢动弹。

在她的整个世界里,只有丈夫和孩子。即使在家里,她也是温婉贤淑,以德服人,撒泼或河东狮吼,更不是她的强项。唯有一点,她见不得残酷之事,这大概和她仁慈的本性有关吧。只有那时,才会让她异常愤怒,和平日那种温顺判若两人。在孩子们眼里,她是最宽容最好说话的母亲了,但让他们至今记忆犹新的事,却不是她的宽容,而是一次极严厉的惩罚——他们和邻居家的几个调皮孩子一起用石头砸一只无助的小猫咪,结果被母亲发现了。

  据比利少爷回忆:“当时我被吓坏了,妈妈冲向我的样子就像发疯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是一顿鞭子,而且还罚我饿着肚子睡觉。后来,我无意中听到妈妈门外的哭泣,我才真的明白,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拿石头打过小猫。”

  此刻太太继续说:“我听说他们在立法,禁止人们施舍路过此地的可怜黑人们,这是真的吗?我也是听人们在谈论,可我死活都不相信,立法机构也是上帝的子民,怎会搞出这样的法律。”

  “我说玛莉,你怎么也成政治家了?”

  “别胡说,我才对政治没兴趣呢,我就是觉得这么立法可是过于残酷了,太违背基督教义了。亲爱的,我可不希望这样的法律也能获得通过。”

  “亲爱的,已经通过了!禁止人们帮助那些从肯塔基州逃过来的奴隶。很多废奴主义者都这么干,这让我们肯塔基的兄弟们非常恼怒。现在,就是为了维护基督教义和仁慈,国家才有必要,也必须平息众怒。”

  “这法律怎么能这么规定呢?收留那些可怜人吃饭过夜,送他们旧衣物,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有罪?”

  “亲爱的,那样就是协助犯罪和教唆犯罪,这你还不明白。”

  太太站起来,双颊绯红,感觉情绪变得突然有些激动。她走到丈夫身边,语气严肃地说:“约翰,你也认为这样的法律是公正的,符合基督教义吗?我想知道。”

  “我要是说是呢,你该不会杀了我吧,玛莉。”

  “我觉得你应该你没投赞成票,是吗约翰?”

  “我投了,我的政治家太太。”

  “天哪,你将为此无地自容,约翰!这个法律太无耻卑鄙了!对可怜的无家可归者怎么能这么狠毒啊!我跟你说,如果让我遇到,我不会顾及这条法律的,我肯定!作为一个女人,如果不能救济那些可怜的人,连一顿饭、一张床都不提供,这个世界就完了。奴隶,就要一辈子都任人欺凌吗?太可怜了!”

  “玛莉,你听我说。你这种同情心本身是没有错的,而且我喜欢你这一点,但是亲爱的,这根本就不是能用感情来判断的事情,个人感情事小,公众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总不能让国家出现公众恐慌吧?我们必须把自己的同情心放在一边。”

  “听着,约翰,我对政治一点都没兴趣。我读的是《圣经》,也谨遵《圣经》教诲,必须给饥寒交迫的人提供衣食,必要时还要安慰他们的灵魂。”

  “但是,你这么干可能会在背负公众的指责……”

  “上帝的旨意,公众不可能指责的,我知道一定不会的。上帝希望我们做的,永远都是对的。”

  “玛莉,听我说,我好好给你解释一下,我会告诉你……”

  “算了吧约翰,你可以谈一宿这件事,但你不会绝对那样做的。我就问你一句,现在就有一位筋疲力尽的人倒在你门口,你会仅仅因为他是个逃亡者而赶走他吗?会吗?”

事实上,妻子击中了他的要害——议员先生生性善良,宅心仁厚,对身处的人困境雪上加霜,他是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来。“幸福”的是,妻子对他这一点了如指掌。

没办法,只能用以前屡试不爽的“拖字诀”了。只听他先是剧烈地咳嗽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手绢开始擦眼镜。

见丈夫基本上已经缴枪了,妻子也就没再得寸进尺。

  “我倒是很想开开眼界,看你这么做一次,真的,约翰!比如把一个女人拒于漫天风雪的门外,或者干脆就把她送到监狱。能做一次,,你以后也就不会再为难这种事了。”

  “是啊,履行这样的职责,是让人痛苦。”伯德先生语气一片温和。

  “职责?约翰,请你不要用这个词好不好!你扪心自问,这算哪门子职责?你不想让奴隶跑,好好对待他们不就得了?这才是职责呢。我要是有奴隶的话,我就让他们逃。告诉你吧,人都追求幸福安定,如果他觉得幸福,是不会跑的;如果他每天与饥寒和恐惧为伍,即便是人们不轻视或敌视他,他也会跑。我可不管什么法令,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上帝会帮我的!”

  “玛莉,亲爱的,你听我给你讲讲这其中的道理……”

  “约翰,我讨厌说教,况且还是围绕这种事。你们这些政客呀,经常简单问题复杂化,兜惯了圈子,实际上呢,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我还不了解你,约翰,你也觉得不合理,而且也不会照办。”

说什么来什么。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老管家,黑人卡乔在门口探进头来,非常轻声地“太太,请到厨房来一下”,议员终于松了口气,以一种貌似无可奈何的神情看了眼妻子,便自顾看起了报纸。

  结果没过一会儿,同样的轻声急语从门口传进来,这次是太太在呼唤:“约翰!约翰!过来一下。”

丢下报纸,伯德去进厨房,眼前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一个瘦弱的女子昏迷在两张拼在一起的椅子上,衣衫褴褛,身体几乎已经冻僵;她光着一只脚,不住地淌血;悲惨与凄美凝固在脸上,基本上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了。伯德先生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呆立在当场,不知所措。

太太和他们唯一的黑仆黛娜大娘赶忙开始救治,而老卡乔则抱起小男孩,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脱掉他的鞋袜,搓着他已经冻僵的小脚丫。

  “太惨了!”黛娜大娘同情的快哭了:“估计是突然进了暖和屋子,她才昏过去的。刚进来时好好的,还问我能不能在这儿暖暖身子,我刚想问她从哪儿来,就昏倒了。你看她着手,显然没干过什么重活。”

  “唉,真是可怜!”伯德夫人无比怜惜的话音刚落,女子缓缓睁开双眼,望着伯德夫人,茫然了片刻。突然,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她一跃而起,大喊着:“噢,我的哈里!”

  听到母亲的呼唤,小男孩从卡乔的腿上跳了下来,举着两只小手跑到母亲身旁。

  “哦,你在这儿……在这儿!”松下来的女人,气若游丝。

  “夫人,”她有突然疯狂地向伯德夫人叫喊着:“求求你,救救我们吧!别让他们抓到我们!”

  “可怜的女人,别害怕,这儿很安全,没人会伤害你们。”伯德夫人轻声安慰着她。

  “上帝保佑你!”说着,女人双手掩面,放声悲泣,小男孩见妈妈哭了,便蹭到她的怀里,抱着她。

渐渐的,在伯德夫人的精心呵护下,可怜的女人平静了下来。在火炉边的靠椅上,没一会儿她便沉沉睡去,疲惫的小男孩就睡在母亲甜美的怀中。大家曾试图带孩子到另外一个更舒适的地方去睡,然而,母亲非常警觉地拒绝了,即使梦中,她依旧紧紧抱着孩子,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等伯德夫妇回到客厅,谁也没再继续刚才的争论。夫人低头打着毛线活儿,先生翻起了报纸。

  “你说,她是谁,干什么的呢?”显然,伯德先生没心思看报纸。

  “等她醒来,不就知道了。”夫人回答说。

  “我说……”伯德先生捧着报纸沉思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嗯?亲爱的。”

  “她看起来比你高不少,估计穿不了你的衣服,要不把你裙子边儿放长些,或者怎么弄一下?”

  “我会想办法的。”夫人脸上快速闪过一丝莫名的微笑,回答道。

  沉默了一会儿,伯德先生又说:“我说,亲爱的!”

  “嗯,怎么了?”

  “不是有件旧黑条绒衣服吗,就是你经常在我睡午觉时帮我披的那件,可以拿去给她穿。”

  就在这时,黛娜探脑袋进来,说那个女人醒了,想见夫人。

伯德夫妇再次走进厨房,两个年龄较大的儿子也跟了进来。

那个小男孩还在安稳的睡着,女人则坐在炉火旁,平静的看着火光发呆,周身上下都放射着极度的伤感。不过,和刚才的激动和癫狂相比,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你想见我,是吗?”伯德夫人无比温柔地问道:“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以一声带着颤抖的叹息作答。她抬头看着夫人,乌亮的黑眼中充满了忧伤与惊恐,伴着一汪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此时更显明眸善睐。

伊莉莎讲述着自己的不幸

哈马特比林斯为该书精装版绘制的插图,1853年

  “别怕,孩子,在这儿我们都是朋友,告诉我,你从哪儿来的,你需要我们帮你什么。”伯德先生柔声问道。

  “我是从肯塔基来的。”女人说。

  “什么时候来这儿的?”伯德先生继续问。

  “就今天晚上。”

  “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从冰上。”

  “从冰上过来的?!”大家齐声惊呼。

  “是的,”女人缓缓地说:“我确实是从冰面上过来的,是上帝在背后助我过来的。他们就在身后追赶,我无路可逃了。”

  “我的老天爷,”老卡乔惊讶地说:“那都是些断裂的浮冰,是漂在水面上的呀。”

“是,我知道,我知道的,”她焦急地解释着:“我竟然过来了,我原本已经绝望,觉得过不来了。但我没的考虑!反正只有死路一条。是上帝在暗中帮我,你没体验过,是不会知道上帝的力量有多大。”

说着,女人的眼中已是莹莹泪光。

  “你是奴隶?”伯德先生问。

  “是的先生,我是奴隶,主人住在肯塔基。”

  “是他对你不好?”

  “不,先生!他是个非常好的主人。”

  “那是女主人对你不好吗?”

  “也不是,先生,我们亲如母女。”

  “那,这么好的家,你为什么以身犯险跑出来呀?”

  女人蓦然抬头,打量着伯德夫人,她发现,伯德夫人正在服丧。

  “夫人,”她突然问:“您这是失去了孩子?”

  突如其来的问题勾起了夫人深深的痛楚——就在一个月前,他们刚刚埋葬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屋子瞬时沉寂。

家园 09 议员也是人(2)

伯德先生转身走到窗前,而伯德夫人已是哭的梨花带雨。

漫长的几分钟后,他们才收起悲伤。夫人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们确实是刚失去一个孩子。”

  “那么,您一定能理解我的。我曾经接连失去过两个孩子,就埋在那边的坟地里,现在,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了。每天晚上,我只有搂着他才能安睡,他是我的唯一的慰藉,是我的骄傲,是全部。可是夫人,有人和主人签了契约,想把他我身边夺走,卖到南方去。夫人,难道就让他,一个从未离开过娘亲的孩子,离去?我是无法承受,绝对不会答应,我知道,那样的话我就完了。知道此事后,我带着他连夜逃出来,买主,还有我的主人的人,一直追我到河边,是的,我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喊声。没有别的路了,我一下子跳到了冰面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当时唯一的知觉就是有人把我拉上了岸堤。”

女人如泣如诉,但眼泪始终没有落下,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旁边所有的人都各自唏嘘,表达对她的同情。

伯德家的两个男孩儿,一开始从口袋里翻来翻去地找手帕,但没找到,他们实在忍不住,就一头扑到妈妈的怀里放声哭泣,眼泪鼻涕蹭了妈妈一身;伯德夫人则一直用手帕捂着自己的脸;黛娜黝黑慈祥的脸上早已老泪纵横,她时不时用衣袖擦着眼泪,时不时悲痛而激动地高喊着“上帝,请可怜一下我们吧!”

作为政府高官,议员先生当然不可能也像众人一样大放悲声,他一直背对着大家,默默凝望着窗外漫漫暗夜,时不时地清清喉咙,或擦擦镜片。如果你细心注意的话,他还有偷偷拧鼻子的动作。

  “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说你主人很仁厚呢?”他突然转身问道,同时咽喉滚动,分明在压抑自己的哽咽。

  “他确实很仁厚,不管怎么说,我都这么认为;而且女主人对我更好没话说。但我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反正是被人莫名其妙地控制了,他们只能满足对方的要求。我恰好偷偷听到他和那个人的谈话,后来又听到主人夫妇的交谈,女主人一个劲儿为我央求,但是主人告诉她,他别无选择,已经和人家签了契约。再后来,我就半夜带着孩子跑了出来。我必须走,孩子是我的整个世界,没了他,我也活不下去了。”

  “那你丈夫呢?”

  “我丈夫是另一个庄园的奴隶。他在那里收紧凌辱和折磨,他们不让他回家看我,还说也要把他卖到南方……也许,我们这一生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她的诉说那么平静,近乎冷漠无情,甚至那些粗心的人都会认为她在说谎。然而,只有她乌黑的双眸所透露出的那份内心深处的悲伤和绝望才能说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真是可怜的女人,那你打算到哪儿呢?”伯德夫人问道。

  “加拿大!我想知道加拿大在什么地方,离这儿远吗?”她望向伯德夫人,单纯的目光充满了信赖。

  “唉,可怜孩子啊!”夫人小声嘟囔着。

  “是很远吗?”女人急切地问道。

  “孩子,比你想的远得多了,”夫人说:“我们会尽力帮你的。黛娜,先在你房间为她搭个床铺吧,完了我再想想明天早上给你准备些什么。可怜人儿,先放松下来,相信上帝会保护你的。”

伯德夫妇再次返回客厅。

夫人坐在火炉旁的小摇椅一边摇着,一边想着什么。伯德先生则在屋里踱来踱去,不停地说:“唉,这事儿太难办了!”

他突然走到夫人面前说:“亲爱的,我们得让她今晚就离开这儿,抓她的那帮人明天一大早估计就会赶到这儿,要是只有这女人一个人,那还好说,她完全可以在这里踏踏实实的睡大觉都行。可是,还有个孩子,我敢说,就是再多的人,也看不住他的,哪怕是他在门窗前伸一下小脑袋,整个事情就都会败露。再说,要是有人看到我们收留他们俩,麻烦就大了。不行,必须让他们今晚就走。”

  “今晚?这怎么能行啊,你让他们到哪儿去?”

  “这我知道。”伯德先生边说边开始穿靴子。刚把脚伸进一半,他停了下来,双手抱膝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真够烦的,太难办了!”终于,他又开始系鞋带。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议员拿另一只靴子,又开始坐在那儿,盯着地毯再次陷入沉思: “必须这么处理,尽管……可是也不一定……唉,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似乎从未如此心事重重,呆望着窗外,缓缓穿上另一只靴子。

  伯德夫人向来谨言慎行,她甚至从为说过类似“我说得对吧”这样的话。眼下,她非常清楚丈夫心里的矛盾。但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尽量保持理智,不去打扰他思考。现在,只能看他怎么决定了。

  “我知道,”他说:“以前有叫梵特鲁普的肯塔基人,当初,他把自己所有的奴隶放了之后,在小溪的上游大概几英里外的森林里买了块地。那个地方人迹罕至,几乎没人知道,我想,暂时在那儿还至于被发现,她应该会比较安全。问题是,只有我知道路。”

  “卡乔不是很会赶车吗?”

  “嗯,去那儿必须过两次小溪,不熟的人,会非常危险,尤其是第二次。我骑马路过那儿好多次,知道该在哪儿转弯。唉,看来也没别的办法了。卡乔得赶在十二点前人不知鬼不觉地套好马车,为了掩人耳目,他先送我去前面的酒店,那儿大概三四点中有去往哥伦布的驿车,这样,别人就会以为我要坐驿车。然后我赶马车把她再送到那儿。唉,明天一早,我还有事要忙。这事儿,行不行也只能这么干了!”

“约翰,关键时刻,你心底的善良战胜了你头脑里的政治,”夫人用她的纤纤细手握住丈夫的手,动情地说:“所以我那么爱你,因为我了解你甚过你自己。”

女人的眼泪是个迷,那种晶莹剔透的美丽,所向披靡。议员先生政治的理性被妻子此时的动情表达彻底溶了开去。他甚至觉得自己伟大非凡,才让这个美妇一辈子深爱着他。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默默往外走,想去吩咐人准备马车。在门口,他又思索片刻,回头夫人说:“玛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只是我一直担心那个小哈里出问题。”

说完,他转身离开。

  伯德夫人也起身来到卧室,把手里的蜡烛放在木柜顶上,然后从墙上的一个小洞里取出一把钥匙,插入锁眼,但她没有马上开锁,而是停在那儿,陷入沉思,又好似在做很强烈的思想斗争。两个儿子就跟在妈妈后面,也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妈妈,眼中充满了疑问。

夫人终于决定了。她拧开锁,慢慢拉出抽屉,里面的东西赫然在目——很多小外套、围脖、小袜子,还有几双脚趾已磨破的小鞋子,以及玩具马车、陀螺、球。

世上总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将自己对尘世的希望就着悲伤一并掩埋,在泪水的浇灌下,希冀它幻化为一颗人世间喜悦的种子,能慢慢开出遍地的芬芳,为那些孤苦伶仃的人抹平创伤。

现在,这位烛光里柔弱的妈妈,便是这样一个人。

看见抽屉里这些离她远去的孩儿留下的东西,她再也不能自已,眼泪顺着指缝流走,滴滴溅落。

直到稍微平息之后,她才抬起头,从里面挑出些比较耐穿的衣服,打了个小包。

  “妈妈,你是想把这些东西送人吗?”孩子轻轻磨蹭着她的胳膊问道。

  “好孩子,”她闻言细语地说:“要是我们亲爱的小亨利在天堂知道的话,他也会为我们这么做而骄傲的。这些衣服是要送给刚才那位身处逆境的悲伤的母亲,这也会顺便带去上帝的保佑和祝福。”

接着,夫人又从衣柜里翻出两件旧长裙,虽不再鲜艳,也还比较耐穿。然后,她坐在梳妆台前,取出针线、剪刀和顶针,把裙子的下摆放长。就这样平静如水地忙碌着,直到午夜的钟声想起。

此时,门外传来马车声。

  “玛莉,”伯德先生拿着大衣走进来:“你快去把她叫醒,我们这就要出发了。”

夫人忙把自己收拾停当的小孩衣物放进一个小箱子,交给伯德先生,自己拿着长裙去叫那个女人。

很快,伊莉莎穿好夫人送给她的衣服,抱着孩子来到门口。伯德先生赶忙让她上车,伊莉莎探身出来,伸出手,而伯德夫人则紧走几步,也把手伸了过去。看着夫人的脸,伊莉莎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嘴唇一张一翕,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没能说出。

最后,她手指苍天,算是表达了她的心意,然后便向后倒去,以手掩面,那种情形,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车门关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家园 09 议员也是人(3)

人生会遇到诸多的尴尬事,此时的议员先生便是如此。

现在载着逃亡奴隶的他,上周还在以一腔报国之心推动着自己眼下正在触犯的立法。

  这位优秀的政客出生在华盛顿,那里的很多人都以出色的口才见长,虽不乏沽名钓誉者,但只有他为人称道,有口皆碑。当很多人最初把逃奴事件提到国家利益的高度时,他却是威严地把手叉进口袋里,对这些拿鸡毛当令箭的人不屑一顾。

以前,他也曾坚决捍卫自己的观点,他让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认同了自己的观点。然而,当时的他,对于逃奴的理解只停留在简单的字面意思——顶多看看报纸上那些拄着棍子、背个破包,图题为“我家的逃奴”的小图片而已。至于现实中真实的苦难——那羸弱的身躯、那无助的眼神、那颤抖的双手、那绝望的哀求,他却从未遇见过,没有真实的感受。他也从未想过逃奴会是眼前这样一位不幸的母亲、一个纯洁的孩子——此时正戴着他夭折不久的孩子的小帽子。

议员不都是铁石心肠,议员也是人。

而伯德先生,更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在善良的本性和爱国情感之间,他心乱如麻:南方各州的同胞啊!我知道你们在幸灾乐祸,然而,当你们绝大多数人也遇到这样的情况,未必能处理得更好。在肯塔基,在密西西比,那些所谓的高尚宽厚之人,他们根本就不觉得那是不幸。同胞们,如果你们处在我位子,你们会抬出什么勇敢、高尚来反对立法,而推给我们去做,这公平吗?

实际上,如果这位善良的议员先生在政治上有罪的话,与他今晚舍生取义的善举相比,与他所遭受的心灵煎熬相比,与他一路上遭的罪相比,也足以相抵了。

早年的西部,尤其是俄亥俄州,土质松软,在雨水或冰雪消融的时节,道路就会变成一塘烂泥。人们在泥坑里横铺上一些废弃枕木,再在上面随便铺上土或者是草泥,就算是路了。可过一段时间,雨水再次把泥土冲刷的干干净净,横木也被冲横七竖八,路也只是因为人们不得不走而还能成为路了。

议员先生就走在这样的路上,除了脑海中不断思考品德、法律等是非对错,他还要更多的承受颠簸之苦。

马车咣咣前行,随时都会陷入烂泥,他们就像沙子一样被筛来筛去。突然,马车陷住不动了,只听见赶车的卡乔在疯狂地呼喝着马匹,马儿又拉又拽,车子歪歪扭扭却不动地方。议员先生几乎忍无可忍的时候,马车的前轮也陷进泥潭,车里的人突然一起颠向了前排的位子,议员先生的帽子歪在了一边,遮住了脸,他哪里受过如此“待遇”,他感觉自己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小哈里的哭声、卡乔的呼喝声、马鞭声、马儿的蹬踏声“交响奏鸣”,一片狼狈。突然,马车重重一颠,后轮歪了,车里的人瞬间又飞向后座,议员的胳膊磕在了伊莉莎的头上,而伊莉莎的脚也踩到了议员掉落的帽子。

就这样,马车在不断的颠簸中前行着,正当他们暗自庆幸情况还不算太坏的时候,马车猛然停了下来。外面一阵混乱,卡乔在车门出现了。

  “老爷,太倒霉了,真不知道我们怎么过去。”

  议员已经出离愤怒了,他跳下车,想要亲自去探路,结果,一只脚直接踩进了深泥,失去了平衡的他跌倒在泥浆中,卡乔慌忙把他扶起来,样子十分狼狈。

  这里经常有些西部人从铁道边拔起的栅栏,去撬那些深陷的马车,他们大半夜做这些事,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午夜时光。满是泥浆的马车终于脱离困境。等到达小溪边的农舍时,夜已很深了。

费了半天劲才把主人叫醒。他身材魁梧,穿了一双长统袜子和红色的法兰绒猎人衫,头发凌乱不堪,乱糟糟的胡须一看就知道好几天没修理了。给人的第一感觉,这是位性情刚烈人物,甚至有点不招人喜欢。

他举着蜡烛望着这群不速之客,足有几分钟,神情迷惑。议员先生费了好多口舌来说明来意。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先介绍他一下。

老约翰和议员先生

哈马特比林斯为该书精装版绘制的插图,1853年

  老约翰梵特鲁普很诚实,以前是肯塔基的一个奴隶主。他生就外表彪悍、菩萨心肠。多年来,他目睹了那种对剥削者和被剥削者都无益的社会制度,心中愤世嫉俗,一直郁闷不乐。终于有一天,宽阔的胸怀再也撑不下压抑已久的抑郁,他拿出钱包,在俄亥俄州买下一个镇子的四分之一土地,并解放了他所有的奴隶——男人、女人和孩子,都获得了自由——亲自用马车把他们送到那里安居乐业。而自己,则在小溪边上盖了间农舍,从此享受着惬意无忧的田园生活。

  “你能保护这个可怜的女人和孩子不让捕奴人抓走他们吗?”议员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想,没问题!”诚实的约翰语气坚定地回答说。

  “嗯,我想你也是这样。”议员说。

  “谁要是不要命敢来这儿,”魁梧的好心人挺起强壮的胸膛,用手理了理蓬乱的头发说:“我七个儿子高大强壮,那个都不是吃素的,先代我们告诉他们一声,随时恭候,不管他们来的多么迅速,都没关系。”

伊莉莎此时已是步履蹒跚,面色憔悴,极尽疲态。孩子正在她的怀里熟睡着。约翰把蜡烛举到她的脸前审视了一下,无比同情地唉了一声,就径直领她走进厨房旁边的一件卧室。

他把蜡烛安放在桌子上,回头安慰着伊莉莎说:“姑娘,你不用害怕,就让他们来吧,我会搞定的。”他指着壁炉墙上挂着的枪支说:“认识我的人都知道,不经过我同意,随随便便就想从我家里抓人,他肯定是活腻了。你只管休息,就当这里是你小时候的摇篮。”

说完,他带上门出来。

“啧,这个姑娘真是太漂亮了,”他对议员说:“漂亮姑娘更应该逃跑,只要她们还有感情,有正派女人应有感情。对这个,我最清楚不过了。”

  伯德于是向他简单介绍了伊莉莎的事情。

“哦……哦!这么回事儿呀,”这位好心人怜悯地说:“这是自然的了,嗯,可以理解!可怜的人,像头小鹿一样被人追赶,发生这些也就不足为奇了,这是每个母亲都应该做的选择!我和你说,听你说完这一件件一桩桩,我都想骂人了。”约翰说着,用他那满是老年斑的发黄的手背抹了下湿润的眼睛:“陌生人,和你说啊,这么多年,直到我行将迟暮才走进教堂,因为之前的传教士总在布道的时候说什么《圣经》是不反对这种拆离骨肉的恶行的。他们都说希腊语或希伯来语,我也吵不过他们,反正我就一直反对《圣经》。后来,遇到个能说希腊语还有好几种语言的传教士,他和他们激烈辩论,观点和那帮传教士截然相反。也就从那时起起,我信教了,一直到现在。”

说着,约翰打开一瓶上等的苹果酒,递给议员。

  “还是天亮了再走吧,”他很真挚:“我去叫老婆快点给你准备一张床。”

  “多谢了,朋友,”议员说:“我得去赶那趟去哥伦布的驿车,必须得走。”

  “噢,这样啊,那我送你一程吧,有条小路,比你们来时走的路强很多。”

  收拾了一下,约翰提了盏灯,领着议员来到他家后面山谷下的一条小路。临行之前,议员先生塞给他一张十美元的钞票。

  “把这个给她。”他简单话别。

  “嗯,好。”回答同样简单。

  两只手紧紧相握,就此分别。

家园 10 黑奴伏首

清晨,天空飘起了牛毛细雨。从汤姆叔叔家向外望去,到处是灰蒙蒙一片,老天爷似乎也在低着头看着人间:一个个脸色阴郁,内心苦楚。

小屋里,炉边的椅背上,搭着几件刚刚熨好的衬衣。火炉前面的小桌子上,铺着一块平整的桌布,上面还有件已经铺好,克洛怡大婶正在仔细熨着,边边角角,褶子叠痕,一处都没拉下。打扰她的,唯有那奔涌而出的泪水,顺着脸庞涓涓而下,让她不得不时不时抬手去擦一把。

  汤姆就坐在旁边,膝盖上放着一本翻开的《新约》。老两口都没有说话,只有依然挤在简陋木床上熟睡的孩子们传来的鼾声。

  黑种人都有个“通病”——生性善良、极其恋家,而这,也正是他们的不幸之处。这种不幸与可悲在汤姆身上更甚,此时,他站起身来,轻轻走到孩子们旁边,默默地注视着。

  “这是爸爸看你们的最后一眼了。”汤姆喃喃地说。

  克洛怡大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味翻来覆去地熨着那件粗布衬衣,其实,衣服早已平整了。突然,她猛地扔下熨斗,一屁股跌落在桌旁,有一种哭声,叫做绝望。

  “听天由命?可是我的上帝啊,怎么听天由命啊?要是知道你在哪儿,知道别人待你怎么样,那还好,太太也说了,一两年后,她会设法把你赎回来。可是,上帝,卖到南方的人,见谁活着回来过?都被折磨死了。我听别人说过那边的庄园。”

  “克洛怡,上帝在那儿都是一样的,都差不了多少。”

  “嗯,”克洛怡大婶说,“说是这么说,可有些时候上帝也会听任那些可怕的事情发生,让我怎么放心呢!”

  “我活在上帝的手心,”汤姆说:“他不会允许人们做的太过分的。我该感谢他才对——是我,而不是你和孩子们被卖到南方。你们留在这里,我放心,多大的灾难也只会降临到我一个人身上,总有一天,上帝一定会帮我渡过难关的。”

男人,就该如此勇敢,真的汉子!

汤姆说话时声音已然有些哽咽,但他尽力安慰着自己的亲人,内心的悲伤只有他自己清楚,苦楚虽让他难以出声,但语气中透出的勇敢与坚毅却久久回荡。

  “我们,可以多想想上天给我们的恩惠!”汤姆的声音继续颤抖,此时此地,此情此景,难道他理应好好回想那些恩惠吗?

  “恩惠?”克洛怡大婶说:“哪有什么恩惠可言呀,主人自己搞得一塌糊涂,却要你来抵债。你付出的,为他获得的,比他花在你身上的何止一倍呀,本该几年前他就该还你自由了。也许,这是他没办法的选择,可我就是觉得他做得不对。不管他怎么说,我都不甘心。你对他的忠诚上天可鉴,对他的事胜过你自己的,总会想方设法做好。可他呢?为了自己摆脱困境,就让别人妻离子散?上帝应该惩罚他们!”

  “克洛怡,你还爱我的话,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这或许是我们说的最后一次心里话了。但是告诉你,克洛怡,你即使说主人一个字的坏话,我都心如刀绞。他还是个婴儿时,我就一直抱着他,是我把他拉扯大的,那就像我自己的孩子。自然而然,我也会多想他对我的好,而从不奢望可怜的老汤姆在他心里有多重。所以的事情都是下人打理,主人早已经习惯了让人伺候的生活,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是多么大的事儿。对于回报,我们根本就不该有一丝的奢望!你和其他人的主人比比,谁家的黑奴受过我这样的待遇?谁有过我这样舒适的生活呢?我敢肯定,他也在一定在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再怎么说,这事儿办得都不地道。”克洛怡大婶仍在执着地坚持着她的正义:“我说不过你,说不清这事到底错在什么地方,可我心里很清楚,事情不该如此。”

  “你该尊崇上帝才是,他虽高居天堂,却主宰一切,就是麻雀落地,那也是他的旨意。”

  “我知道你是安慰我。唉,这都是命,没办法的,”克洛怡大婶说:“咱俩就这么说下去也没什么实际作用,我还是给你烙几张玉米饼,你再饱饱吃顿早饭吧,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像点样早饭!”

要理解被黑奴的痛苦,首先需要理解他们内心世界。黑人感情强烈,事实上,冒险和进取并不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性格,相反,他们无比眷恋自己的家庭和生长的热土。而且,由于社会地位低下,大多人都天生具有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加上自身缺乏教育,很自然就会对陌生地方产生一种神秘悲观的想象。从小,被卖到南方都是黑人心目中最严厉的一种惩罚,比其它任何形式的折磨都来的恐惧。

他们的这种恐惧感我曾亲耳听到过,他们聊天的时候,也向来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恐惧,对于他们所说的河下游那些耸人听闻的故事,我也曾亲眼目睹过。对于他们来说,南方就像是坟墓一般。

  我曾听加拿大逃亡者中的一位传教士说,逃亡者们大多都坦然承认主人对他们还是不错的,之所以铤而走险选择逃亡,基本上都是担心被被卖往南方。这种担心在他们和亲人——丈夫、妻子和儿女的心头一直萦绕,挥之不去。黑人生来具有极强的耐力,胆子小、能忍、不思进取,然而一旦面临被卖掉的危险,便变得无所畏惧,勇敢异常。他们宁愿选择四处逃亡、忍饥挨饿,承担巨大的痛苦,甚至是被抓到后面临更严酷的惩罚,都在所不惜。

  谢尔比太太给克洛怡大婶放了个假,今天早上她不用再去大宅上工。可怜的女人早已心力不支,她几乎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气力才做好这顿告别饭。现在,早饭就摆在桌子上,一只最肥鸡、美味的玉米饼,还有只有特殊时节才拿出来的果酱。

  “哇,贝特,”莫思兴奋异常地撕了块鸡肉:“今天的早饭真是太美味了!”

  “啪”,克洛怡大婶猛的一个耳光:“这可是你那可怜的老爹在家吃的最后一顿饭了,你抢干什么?”

  “哎,克洛怡……”汤姆温和地制止着她。

  “唉,真是太难受了,”克洛怡大婶边说边掀起围裙捂住脸:“我心里好乱……”

  孩子们不敢再动了,瞧瞧爸爸,又看看妈妈,最小的孩子纠缠在在妈妈身上,大哭起来。

  “唉,”大婶擦了眼泪,抱紧孩子安慰着:“好了,没事了,都过来吃吧,这是咱家最肥的鸡。来吧,我可怜的小宝贝,吃吧。妈妈不好,刚才不该发脾气……”

  孩子什么也不懂,二话不说又兴高采烈地吃了起来。也亏得有他们,要不然这顿早饭基本上会怎么上来怎么下去,夫妇二人一口都吃不下。

早饭后,克洛怡大婶又开始忙碌了。

“我再帮你收拾收拾衣服。这件法兰绒裤子放这个角上,你风湿病发作的时候穿,省着点着穿吧,以后再没人给你做了。这些是旧衬衣,还有两件新的。袜子的破洞昨晚就补好了。天啊,以后谁帮你补呀!”克洛怡大婶再次抑制不住,靠在箱子边抽泣起来:“想想都担心,以后大病小情的,也不会再有人管你了。一想起这些,我真是什么都不想做了。”

  孩子们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家中的状况。看到爸爸悲苦的眼神、妈妈悲伤的泪水,他们也不由得哭了起来,小手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汤姆把小女儿抱上膝头,尽情地逗着他,孩子一会儿用手抓抓他的脸,一会儿又拽拽他的头发,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高兴点吧,可怜的孩子!”克洛怡大婶无限慨叹:“将来啊,或许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眼睁睁看着丈夫被卖掉,没准儿自己也会被卖掉的。这两个男孩,长大能干活儿了,多半也一样被卖。谁让我们是黑人呢,一无所有,就这个命啊。”

  正说着,一个男孩儿喊了一句:“太太来啦!”

  “她来还能干什么呢?”克洛怡大婶说。

  谢尔比太太走进屋,克洛怡大婶给她扔了把椅子,一脸的不满。太太似乎根本就没在意这些,她脸色苍白,布满了焦急。

  “汤姆,”她说:“我过来是……” 面对这沉默的一家,她突然停下,噎住了一般,用手绢捂着脸,倚在椅子上哭了起来。

“上帝,太太,你不要这样!”克洛怡大婶说着,自己也禁不住再度失声。顿时,屋里哭成了一团。人有高低,伤感和泪水却不分贵贱,它能化解了不满,释然愤怒。

人啊,其实你看看这些苦难者,就会明白,再多的钱也抵不上一滴饱含真挚情感的眼泪。

  “你永远都是我的好仆人,”谢尔比太太说:“我什么也帮不了你,也不能给你什么东西,给你钱,他们也会立刻从你手里抢走。但我能在上帝面前郑重起誓,我随时都会派人探听你的下落,等来年我们缓解了困境,我一定会把你再接回来,可是现在,我们只能先相信上帝!”

  这时,门突然被一脚踢开了,粗鲁的哈利出现在眼前。他骑马追了一天,也没逮到人,正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地儿消呢。

“快点,”他叫嚣着:“你个黑鬼,现在还没准备好吗?啊,太太在这儿呀,您尊贵的奴仆向您问好。”

看到谢尔比太太在场,他赶忙便脱帽致礼。

  克洛怡大婶盖上木箱,并细心捆绑好,然后起身,怒向奴隶贩子,泪水顿化作愤怒的火焰,恨不得将他烧成灰烬。

汤姆平静站起,扛起沉重的箱子,跟到哈利身后。大婶携着哭泣的儿女,一直陪汤姆来到车前。谢尔比太太也跟过来,和奴隶贩子严肃地说了一会儿。这时,汤姆一家人以及一大群仆人都围在马车周围,特地为多年的伙伴、他们的主心骨、基督教老师送行。

伤离别,离别在眼前

哈马特比林斯为该书精装版绘制的插图,1853年

往事历历,真挚的相处已然不再,人们的同情化为悲伤,尽为这轻贱生命唏嘘着。

  “哎,克洛怡,你怎么比我们还能沉得住气啊?”一个女人看到马车旁的克洛怡大婶的脸上平静异常,便伤心地发问道。

  “我眼泪已经干了,”克洛怡大婶瞪着正朝她们走过来的奴隶贩子说:“我绝不会在这个混蛋面前掉一滴眼泪!”

  哈利穿过怒视的人群,喊汤姆上了马车,然后从座位底下拿出一副沉重的脚镣,迅速扣在汤姆的脚踝上。旁边的人们见此情形都敢怒不敢言,大都在轻声抱怨着。谢尔比太太倚在门廊上,冲他说:“哈利先生,你这做法没必要吧?”

  “不,太太,现在我可真没把握了,我都损失五百美元了,现在可不能再冒险了。”

  “太太,您就别再跟这种人较劲了。”克洛怡大婶气愤地说。两个小儿子此刻才算彻底弄明白父亲的命运,残忍的生离死别,让他们忍不住拽着母亲的衣角痛苦不已。

  “很难过,”汤姆说:“乔治少爷正好不在家,就请大家代我转达对他的爱意吧。”

  乔治大清早就去附近农庄的同伴家去了,可能要在那儿玩两三天才回来。当时大家都还不知道汤姆被卖,所以他对此事也一无所知。

汤姆被带走了。

留给这个熟悉的庄园的,只有他无比眷恋的忧郁目光。平日里所熟悉的景色渐渐远去,最后,庄园彻底在他眼中消逝了。

谢尔比先生一直没有出现,他不在家。

自从他把汤姆卖掉后,先是觉得彻底解除了别人的控制,摆脱了困境,但妻子夜里的一番话,终又唤醒了他的良知。汤姆豪迈气概和高尚品德一直在他脑海中反复萦绕,渐渐的,他开始无限懊悔。尽管他为自己一个劲儿地辩解:我有这样的权利,别人这么干的时候,甚至连个“别无选择”之类的借口都没有!但是此时,这种自我安慰根本没用,他的心翻江倒海一般,难以平静。他想,自己还是不见到那个既难堪又悲伤的场面比较好,于是就以去乡下处理生意为由暂时离开几天,等他回来时,一切就都已过去了。

马车一路嘎吱嘎吱前行着,现在,汤姆发现他们已经上了一条空旷的大道。走了大约半英里后,哈利看到路边有家铁匠铺,就停下车,拿出一副手铐走了进去。

汤姆,哈利,铁匠

哈马特比林斯为该书精装版绘制的插图,1853年

  “这个手铐给这个黑大个儿带,显然是小吧?”哈利给铁匠递过手铐,指着汤姆说。

  “上帝啊!这不是谢尔比家的汤姆吗?他被卖掉了?”

  “是,我买了。”哈利回答说。

  “这是真的吗?”铁匠有点将信将疑:“真是世事难料啊。我说,你不用给他戴手铐,他最听话最老实了……”

  “是吗?”哈利说:“可逃走的也多半都是这种人。你要说那些傻了吧唧的人,反倒不在乎去哪儿,更别说那些懒鬼、酒鬼了,没准他们还很乐意呢,正好可以各地转一转。但像他这种上等货可不会这么想,没办法,腿长在他身上,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开溜了。所以,还是铐上的好,我不会有错的。”

  “唉,”铁匠一边找工具一边说:“我说外地人,肯塔基人都不喜欢去那边的庄园,听说那边的黑人很糟,死亡率很高,是这样吗?”

  “嗯,是很高。有时是不适应气候,有时也可能有别的原因吧。话说回来,黑奴死的快,生意才好做呀。”哈利说。

  “汤姆真是个老好人,他诚实、可靠,人有体面,一想到他在某个甘蔗园被折磨死,还真是难过极了。”

  “他命还是不错的。他原来的主人托付我好好照料他。我想把他卖给有钱人家,只要他能熬过那里的气候和热带病,他会给他找个喜欢的好工作。”

  “那他的妻子和孩子呢,都留下了,是吗?”

  “嗯,其实也无所谓了,去那边也可以再娶一个呀。女人不到处都有吗,很多的。”哈利说。

他俩的对话汤姆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只满面忧伤地坐在车上,脑海里尽力挽留着刚才那些远逝的熟悉景象。突然,后面一阵马蹄声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乔治少爷就已跳上马车,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一面大声责怪家人,一面伤心不已地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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