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194） -- 江南水

八千子弟起江东

项梁也是楚人，还不是一般的楚人，他们家的人，祖祖辈辈都是楚国的将领（项氏世世为楚将，封於项，故姓项氏。），称得上是根正苗红。

可惜，到了项梁这一辈，老项家的人就没法继续在军事领域为楚国奋斗终身喽，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可恶的秦国人不让。

公元前224年，秦将王翦率领六十万大军兵临楚国。第二年，芈姓楚国成为历史名词，他的地盘也变成了秦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在那段风雨飘摇的日子里，项梁他爹项燕很忙，先是忙着跟王翦打持久战，失败后又忙着在淮南组织临时政府，接茬儿跟秦国人死磕。

项燕很努力，结果很无效，楚国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退出了历史舞台，项燕本人也在蕲县附近自杀身亡，憋屈的为国捐躯。（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

活着的时候没有能够挽救楚国的命运，死后十几年却成为楚人反秦的鲜亮招牌，项燕泉下有知，也该含笑点头，赞叹陈胜这个后生有创意吧。

蕲县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楚国在这里正式鞠躬谢幕，后来楚人又是在这里雄起，发出了反秦的呐喊。

楚国没有了，老项家的人也就别继续做劳什子的将军梦啦，还是现实一点儿，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好。

可是，老项家的日子过得很不踏实，他们家出了两个杀人犯，项梁、项伯。

杀了人后，这两位选择了跑路。不跑路也不行啊，一来是大秦帝国的法律不会轻饶了他们，二来是受害者的家属也不会跟他们算完。

说实话，真要是走司法程序，项梁和项伯不一定就能吃亏，老项家的能量大着呢。

话说，当年项梁在关中的栎阳犯了事儿，老项家请蕲县的监狱长曹咎（后来，这家伙害惨了项羽），给栎阳的监狱长司马欣（就是章邯的长史）写了一封信，然后，项梁就无罪释放啦。（项梁尝有栎阳逮，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掾司马欣，以故事得已。）

大秦帝国的法律不可谓不严密（出土文物为证），执法不可谓不严格（太子犯事儿都得受到惩罚），但是，无论多么精巧严密的法律，在长年玩儿法律的人眼中，这些法律都是破绽百出，在不违法的前提下，司马欣这些人有的是办法来完美的实现自己的意图。

在太史公看来，老项家怕的是后者。废了半天的劲，逃脱了秦法的严惩，受害者家属还不依不饶的来找麻烦，老项家就真的麻烦啦，所以他老人家说项梁是为了逃避仇家的追杀，而不是逃避秦法的严惩。（项梁杀人，与籍避仇於吴中。）

受害者家属绕过公权力，直接找凶手算账，有一个专门的称呼，血亲复仇。

血亲复仇这个行为，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是合理合法的。秦国自商鞅变法后，一切权力归国家，有什么事儿，找组织，由组织出面解决，严禁个人私自复仇。

秦国一统天下后在关东推行秦法，怎么着也得有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是秦法大于传统，还是传统大于秦法，这是当时的关东人民面临的一个问题。在这个过程的前期，传统要大于秦法，这简直是一定的。

大秦帝国总共才存在了十几年，老项家的仇人不依据帝国的法律行事儿，非得按照血亲复仇的传统，去找他们家的麻烦，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项梁、项伯选择跑路，说明了他们是识时务的俊杰，同时也从侧面反映了项氏家族相对于仇家的孱弱。但凡有一丝机会，有官方的保护伞罩着，项梁和项伯何至于亡命天涯啊。

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项燕自杀后，项氏家族也不可避免的中落喽。

事后，项伯跑到了下邳，项梁跑到了吴中。

按下项伯暂且不表，什么时候说他，也不用卖关子，等到那场最有名的宴会到来的时候，他老兄自然就出场了。

在这里单表一下项梁的目的地，吴中。

吴中，今天的苏州市，长三角地区的一颗璀璨明珠。在当时，吴中县也是相当了得，会稽郡的政府所在地，也是一个省会城市。会稽郡也不是一个普通的郡，这里曾经是越人聚居的地方。

公元前222年，秦国设置会稽郡的时候，一些越人选择了跟秦国人合作，继续在老家生活，一些越人奉行非暴力不合作，冒着喂鱼的危险，很有种的东渡到了沿海岛屿。

这些跑到东海岛屿上的越人，从此有了一个新的名称，外越。不用说，生活在会稽郡的那些越人，就是“内越”喽。

就这样，曾经是一个整体的越人，有了内外之分。

这内外两部分的越人，曾经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之间不是亲戚，就是邻居，千山万水也隔不断这浓浓的亲情。

可恶的秦国人，不但霸占了自己的家园，取消了自己的高度自治权，还让自己走亲戚都得经历两番惊涛骇浪（一来一回嘛）。让你是越人，你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秦国人？

会稽郡离咸阳很远，离沿海岛屿却很近，这两部分的越人要是内外勾结起来，会稽郡就甭想消停了。

这一点，并没有瞒过秦始皇的眼睛。

大秦帝国建立后，各种天大的事务都能装满好几箩筐，会稽郡的越人问题，一时半会儿还排不上秦始皇的工作日程。等到各种大事都弄得差不多了，秦始皇的目光才投向会稽郡。

始皇帝三十七年（前210年），秦始皇最后一次巡狩天下，十月从咸阳出发，正月来到了会稽郡。

到了会稽郡后，秦始皇搞了一个大动作，登上会稽山，祭祀长眠在这里的大禹。

祭祀大禹，往大里说，是秦始皇表明自己继承了自五帝以来的事业，为大秦帝国的正统性，做一个有力的注解；往小里说，是秦始皇向当地的越人交一个底儿。

当地的越人还是很牛的，他们自诩为大禹的后裔，祖祖辈辈的任务就是给大禹看坟。（越王句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於会稽，以奉守禹之祀。）

秦始皇这次祭祀大禹，等于是在告诉当地的越人，大禹不光是你们的祖宗，也是全体大秦帝国人民的祖宗，给他看坟不光是你们的责任，也是大秦帝国所有子民的责任。没有你们，大禹同志在另一个世界也不会受到任何委屈，少了你们几个臭鸡蛋，大禹也一样能吃上槽子糕，你们就放心大胆的走吧。

祭祀完大禹后，离开会稽郡之前，秦始皇做了一个决定，当地的越人搬家到内地，内地的各种罪犯前来会稽郡，填补越人走后留下的空白。（是时，徙大越民置余杭伊攻。因徙天下有罪适吏民，置海南故大越处，以备东海外越。）

这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双向移民之一，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内地越人跟海上越人之间的联系，总算是被彻底切断了。

高，实在是高！

但是，我还是要叹一口气：唉！人算不如天算。

饶是秦始皇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乱响，到头来却是给人家做了一件嫁衣裳。如果会稽郡不是一个新兴的移民郡，老项家能不能崛起江东，就很难说喽。

要是会稽郡的人民还是越人，老项家一个外来户，能掀起多大的浪？人家越人自己鼓捣出一个领头人，照样能跟大秦帝国死磕，犯不着麻烦老项家的人操心。

• 【整理】西河文萃第32期 2010年09月30日
• 霸王来啦

小小的坐个板凳

三秦故地的秦法执行异常严格，仅仅只是商鞅时期他自己逃难过程由于没带身份证就不能投宿，但是关东地区的法令就没有这么严，民众的法令意识不强，对秦法没那么自觉遵守，特别是楚地，才被征服不到十多年，政府的控制力要打不少折扣，张良刺杀秦始皇失败后也是朝那个地区逃跑，张良刺杀始皇的事件要是发生在秦地，他要逃跑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栎阳是秦国的旧都，商鞅变法的策源地，法制传统不可谓不悠久。

但是，司马欣依旧能够徇私放走项梁，并且还没有耽误本人的升迁。可见，司马欣并没有留下违法的把柄。合理的解释就是，他钻了法律的空子。

秦法在关东的推广也得需要时间，当年在秦国商鞅用了十年的时间，关东的面积比秦国要大，传统的力量也比秦国大，推行秦法的难度可想而知。

到前文书的链接哪里去了？

牛不牛还有一个标准，那就是他的传记中成语多不多，从这点上看老项是世纪牛人。

三秦受西戎影响很深，和关东的差距就像罗马帝国东西地区之间，秦国的文化行政标准要推广到东部谈何容易，秦始皇不断东巡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视察这些地区的法制化效果。

项梁来到吴中的时候，会稽郡基本上还是越人的天下。他这一来，好嘛，整个就是鸡窝里飞进来一只金凤凰。

当地那些牛X哄哄的大人物，跟项梁一比，立马就变得啥都不是了。（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

中国的一些乒乓球运动员，就是再练三辈子，也进不了中国国家队，但是去了别的国家（或地区），不用费劲儿就能弄个一哥、一姐什么的。

项梁，一个老牌帝国主义强国的后备将军，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但是好歹见过猪怎么跑。到了一百多年都不出什么人物的越人地盘上，他要是还不显山不露水，他爹项燕就该从地下坐起来，敲他的脑壳喽。

项梁也不是光靠祖宗的招牌唬人，他本人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这不，到了吴中后，没多久就接手了当地各种大型活动的主持工作。像什么修桥铺路、王财主家死了爹之类的大场合，永远都少不了他老人家那忙忙碌碌的身影。

这种大场合，可能会缺钱、缺车、缺德……，就是不会缺人。

人，那是乌泱乌泱的。

人一多，话就多，东一个主意西一个想法，正月初一集合到一块儿，到了腊月三十管保他们还在吵吵，就像是在赶集。

靠，还干不干活儿啦？！

项梁就是项梁，拿出了老项家的看家法宝，军事化管理。一切行动听指挥，叫你往东就不能往西，叫你去打狗就不能去打鸡，谁他娘的也别磨叽。

几次大型活动主持下来，项梁也摸清了当地人的底细，谁能在菜市场买到性价比最高的白菜，谁能扛着煤气罐一口气儿上八楼，他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每吴中有大繇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

从一个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逃亡人，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叱咤风云的体面人，项梁也算是成功转型啦。

在吴中，不是项梁一个老项家的人在奋斗。

当年别离故土，在前来吴中的路上，项梁并不孤独，他还带着一个拖油瓶，他的侄子。

说起项梁的这个侄子来，那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提起他，无数人为之扼腕叹息，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同情心都泛滥到他的身上，以李清照MM为代表的MM们，更是为他赔上了一生所有的眼泪。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项羽。

项羽这次陪伴着叔叔过江东，那真是风雷为之激荡，天地为之变色，至少对某些人来说，的确是这样的，比如吴中当地的小流氓儿。

这些土生土长的小流氓儿，一见到项羽，马上立正敬礼，一个个规规矩矩的，从不乱说乱动，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流氓本色。

一个字儿，怕。

几个字儿，怕得要死。（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

谁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

当时吴中地面上的那些地头蛇，还不是一般的地头蛇，绝对不是。

今天长三角地区的人，有了冲突，个个都是君子风范，吵上一个小时都不带动手的，围观的群众都替他们着急，所谓动口不动手是也。当时这地界儿的人 ，可没有这么好的涵养，三言两语不对付，立马就掏刀子，作风极为凶悍。

空口无凭，例子为证，让我们暂时先穿越到不远的将来。

话说，从小在吴中长大的吴王刘濞的太子，进京觐见汉文帝的时候，愣是不卖皇太子的帐，二杆子的劲儿一上来，就跟皇太子（后来的汉景帝）较上了劲。

结果……，是一个巨大的餐具。（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

同样是生活在江南水乡的人，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要我说，就是经济惹的祸。

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一片儿是欠发达地区，一条人命还不如一斗米值钱。不敢玩儿命，就不能活命，人的脾气能好得了吗？

随着东晋司马氏的衣冠南渡，江南大开发也红红火火的搞了起来，这地方旧貌换新颜，一跃成为了重要的经济重心。

水涨船高，当地的普通人手里也有了余粮，出来进去，嘴里整天哼着《好日子》。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在这么大好的形势下，谁还会为了仨瓜俩枣的事儿，就去跟别人玩儿命呢？有闲工夫，搞搞琴棋书画，多惬意，多小资，还显得自己很有品位，很风雅。打打杀杀那些不文明的事儿，是万万不能去做的。

这到底是进步还是堕落，我实在是说不上来。

言归正传，强龙项羽能够压住当地那些凶悍的地头蛇，要感谢，也只是感谢父母，感谢父母给了自己一副好身板儿。

成年后的项羽，身高八尺有余（185cm以上），放在今天的中国，都得是大高个儿。当地那些短小精悍的越人，得仰视89度才能看清他老兄的面部表情是晴还是阴，气势上先输了三分。

更让他们丧失信心的是，项羽这小子还不是瘦竹竿儿，力气大得令人发指，太史公说他“力能扛鼎”。

一个鼎的重量，怎么着也得几百公斤吧，项羽即便不是用抓举的方式把它举过头顶，就是搬着它走个三五步，那劲头儿也是够吓人的。

让项羽自己说，那牛皮就更大啦，力拔山兮气盖世，一座山他都能抓起来当手榴弹使唤。

有理由相信，在身体快速发育并且极易动手动脚的青少年时代，项羽小朋友的身高要比同龄的越人高出很大一块，力气也要大出很大一截。

老罗说啦，小孩子打架，比得就是发育。

项羽这孩子，要身高有身高，要力量有力量。

打架？

who怕who啊。

基本上可以断定，要是单挑，在吴中，项羽小朋友完全可以做到秒杀任何同龄人。

老罗还说啦，小孩子打架，不光是比发育，还要比心理。

项羽同志的心理素质就超级的好，从后来的事实看，说这小子杀人不眨眼，都算是美化他。

跟这么一个怪物打交道，吴中那些小流氓儿得吃多少苦头啊。

他们害怕得有道理。

同情就两个字，谨以这俩字儿送给那些生活在项羽阴影下的吴中少年们。

身材够高，力气够大，与狼共舞的时候下手够狠，项羽的浑身上下，散发着无穷的雄性魅力，糊弄个把正常的感性MM为他如痴如狂，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儿。

说实话，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也会为他天天骄傲，这他妈的才是爷们儿。要是养活一个伪娘德性的儿子，还不如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呢。

项梁、项羽这爷俩儿，一个走高端路线，跟当地有头有脸的人打成一片，一个迅速成长为新一代的街头霸王，叔侄联手通吃吴中的黑白两道，这风头要多劲有多劲。

直到有一天，吴中迎来了一个风头更劲的人，跟这个人比，项梁他们爷俩儿，就差了好几条街喽。

事情发生在始皇帝三十七年（前210年）的正月。

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