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茗谈(十一) -- 本嘉明
(一)
小本的工作习惯,是1+1,就是提出问题的同时,自己至少想好一个解决方案,哪怕方案再不成熟,好过大贤们目光如炬,只指出问题。因为事实上有很多问题,肉食诸君不说,不是没看到,只是暂时还没有对策,不劳那么多有识之士大声疾呼。
今天要说的,是3个问题:
一,西方有一种理论(State Theory of Money),一国货币的锚,要看该政府的税收能力(the value of money is ultimately backed by a government's authority to levy taxes)。也就是“量入为出”,来比膀子粗细。(见廖子光C.K.LIU的文章《美元霸权必须终结》)
http://www.atimes.com/global-econ/DD11Dj01.html
这是很有趣的提法。因为征税的主体,不单是中央ZF,也有地方ZF。所以具体到人民币的锚,小本认为,人民币应该只有一个完整的大锚,而不可以是:30个独立的小锚+中央一个稍大的锚。
蒋介石的国民政府时代,财政上就是一个稍大的锚(江浙蒋系)加许多小锚(张学良的奉系,李宗仁的桂系,等等)。
二,在不久的未来,我们必须承认,中国的地方政体单位------省------是偏大了。从名义GDP看,目前中国是美国的30%,从购买力平价看,中国已经是美国的70%,还在此消彼长。而且,中国是大政府小社会体制。那么,在将来,中国的一个大省,其ZF可动员的资源,是美国两个普通州的总合,是欧洲三个小国的总和,那是不稀奇的。这,更容易产生离心力,而不是向心力。除去美国的加州,德州,世界上再没有这么大,工业配置相当完整的地方政府了,而TG手里,居然攥了好几个。
三,眼前,中国东部发达地区的技术/产能,向中西部自然溢出的过程,并不顺畅。主要是,东部的企业家,中部并不信任,而是看作“宰的对象”。中部自己的创业者(就是张五常所说,“月是故乡明”,回乡创业的打工仔),能得到当地的信任和支持,但技术实力和配套条件不能胜过东部的“师傅”。这要靠市场自由发展,慢慢物竞天择,最后顺其自然搞清楚是“东风压倒中风”,还是“中风压倒东风”,那实在是等不起。民间自动改善的方法,一是东部企业家输诚,独生女嫁给西部地委书记个崽,我的就是你的了,才有商量;二是东部的干部西迁,把自己的黑金班底带过去,掺沙子三结合。这两条,都由得下面自己乱搞,中央不闻不问,那不头大才怪。
而这三个问题,小本建议,可以考虑用一个方法来处理。
就是类似LBO(融资收购)的操作。
“类LBO”,用在这里,第一个作用,是中央向地方(就是省一级)温和地“赎买”权力,把省划小,一省至少分为二州。第二个作用,是对划小后的州,主动赋予更大的自主能力(划小时的交换条件),110个左右的州+直辖市,更勇于表达,能制衡中央的权力。就是说,如果中央某政策损害了三五个州的利益,那几个州只能自认倒霉,顶撞中央是要吃“生活”的;如果要损害三五十个州的利益,那就必然被强烈反弹,必须收回。第三个作用,是由东部发达省份,通过中央主导的LBO(东部借钱给中央,中央再转借给LBO执行者,由LBO执行者投资给西部地方ZF),把中西部各州(现在的地委),看作是被收购的公司,你既然经营得不够好,那我作为战略投资人,只好介入管理,提振效率,以确保大家双赢,我拿回我的收益。在东部的干部能大量实质掺入中西部的前提下(不是拆散调派,工作几年就回,像援藏那样的表面工夫),解放思想,振兴西部,才有可能。
路线确定了,最重要的就是干部队伍的建设了,单靠派几个薄青天,是不够的。
这LBO,就是接下来要讲的故事了。
(二)
Leveraged Buy-out (LBO),又称作杠杆收购。
http://www.12manage.com/methods_leveraged_buy-out_zh.html
谈到LBO,不能不讲一讲花街传奇的KKR公司。这就是今天的主题。
http://en.wikipedia.org/wiki/Kohlberg_Kravis_Roberts
在1960年代,BEAR STEARNS(贝尔斯登)在另类的Salim Lewis领导下,响应毛主席号召,在内部大搞阶级斗争,割喉竞争,各部门之间,完全是军阀割据。其中有一个内向古板的部门小头头Jerome Kohlberg(科尔柏格),招募了一个更沉默更卖力的年轻实习生George R Roberts。当Roberts对年年讲,月月讲的办公室阶级斗争厌烦后,老科把他安排到了熊斯登的旧金山办事处,而小罗则报答恩师,推荐自己的表弟Henry Kravis (小卡)顶缺。KKR,就是这三个人的姓氏首字母。
在熊斯登,老科这个小小的三人团队,主要还是投资银行业务,但老科独自创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副业:未上市股权收购(LBO的前身)。
LBO后来是有些臭名昭著了,但当时,确实是一个应时而生的,好的业务。在1960年代,美国许多在战后发家,经营良好的“民营企业”,进入了富一代退休时段,如果富二代童鞋们不能“接力美国”,出路就只有三个选择:
1)继续保持私有(甚至是无限公司)的现状。但,富二代驾驭不了老臣子们。
2)股票公开上市。有些富二代雄心勃勃,但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这不是赵括们能闹着玩的。
3)把公司卖给大型企业。但大企业有大企业的文化,基本上,当年的老臣都会被视作流寇,早晚毙掉。老头子自己是得了笔钱,怎么对得起白手起家的弟兄们?
老科是个爱家的工科男,这秃顶中年人的擅长,就是走进一个老董事长的办公室,拉把椅子,慢慢聊他老人家的艰苦奋斗史。小卡,则天生是个孙猴儿。他们是这样做第一单的。
1965年,老科找来几个信任他的投资人,集资(也就几十万光景)开个空壳公司,再以公司名义从银行借到950万美元,收购纽约州MOUNT VERNON地区的一家家族公司STERN METALS。这是家牙医诊所器材制造商,业务稳定,可当家的已然72岁了。收购后,STERN家族仍握有部分股权,但对经营不再过问,所承担的风险也仅止于股权那部分,富二代不必挑担子。而老科提供现存的管理层(老臣子们)股票期权,鼓励他们提升效率和士气,开源节流。毕竟是为自己打工了,这一招基本是有效的,因为公司的业务原本就很稳固。
老科自己的三人团队不懂牙医器材业务,但懂财务报表,懂现金流。他们用借来的钱购买公司经营,公司的赢利用来偿还本息,压力非常大,等于在为银行打工。所以老科一旦买下一家公司,立刻着手卖掉一些他认为对赢利无益的部门,回笼资金削减自己空壳公司的负债;同时鞭策STERN公司的员工,杜绝浪费和怠懈。8个月后,由于报表亮丽,公司看起来焕然一新,老科在公开市场上卖掉了部分股份,赢利近6倍。在偿清为收购STERN所举的债后,老科以STERN为壳,一鼓作气又收购了一家加州的牙医用品制造商,一家俄亥俄的X光设备厂,一家在欧洲的牙医治疗台生产商。两年后,他们把这些股权卖掉后,投资人获得7倍的赢利。
老科这个犹太投资银行家团队所愿意收购的,都是老牌的成熟业务,如制砖厂,电缆厂,阀门厂。小卡天天在各种脏乱差的工厂里穿梭,陪同他们的投资人或考虑贷款给他们的商业银行业务人员去参观,把目标说得天花乱坠。这样的案子,一个个都要经历两三年的谈判周旋,才最终成交。
但随后,从1965年到1975年间,这三剑客遇到了麻烦。他们收购了14家公司,其中有因为互相抱怨事先做假欺骗而不欢而散的,也有经营上的上冲只是昙花一现,使三剑客无法及时退出,而不得不在后面擦屁股的。由于熊斯登主要做短线的证券交易,左手进右手出,在0.1秒时间里做决定,赚那几厘的差价。这早期的“未上市股权收购”,一弄至少要三四年,简直就是隔了一辈子,就算赚到钱,又怎么样?更何况到了1970年代,亚洲的日本和四小龙崛起,美国的制造业,很有一些走进了夕阳里,你这时候去买下来,不赔才怪。于是,到1976年,老科团队终于同熊斯登闹翻,三人辞职到纽约第五大道上的旧纽约信托大楼租房开业,KKR正式诞生。
头几年,KKR坚持老科的原则:
1)收购的动机,是出于善意。
2)绝对同公司现有管理层,站在一起。
3)谨慎低调。
头几年,是非常艰苦的开荒。业界没有人懂得“LBO”;被收购方不相信这几个犹太人真这么有钱;投资银行家对这家公司的借款要求将信将疑。在经常是每天16小时工作的努力下,渐渐开花结果:1977年有三笔成交。1978年没有(但他们在熊斯登已薄有积蓄,比如老科有500万身价,度荒足够了)。1979年又三笔,包括一笔对大型股票上市公司HOUDAILLE INDUSTRIES的收购。1980年一笔。而1981年,则骤然增加到6笔。好日子来了。
KKR从一批投资人那里募集资金,对每笔成交,公司(也就是三人)收20%的退出后获利,同时收取总金额1-1.5%的管理费。1978年时,公司有3000万美元的募集资金,到1983年第四波募集时,已能轻易募集到10亿美元了。
每收购一家公司,新玩具到手,老科三人就密切关注新玩具的财务报表。如果整体情况正常,他们会放手让原管理层自己去改革开放,同时监督赚来(或省来)的每一分钱都用来还债。如果大气候不好,这公司考虑收购时尚可,到手后经营上不去,KKR才会治理整顿,用新管理团队来取代旧的,一般新团队比较怕新老板,会比较巴结。一般讲,KKR会在收购后5-8年间把玩具修饰好,卖掉,或再度上市,投资净利在3-10倍左右。
但是,肥牛不可以高调啊。1982年,前美国财长Williams Simon的一笔LBO,把花街的一池春水,是彻底吹皱了,并最终导致小卡和老科反目,“善意的LBO”时代,宣告终结。
(三)
在这里,小本只是提醒大家:
1)LBO,是可以善意操作的。
2)在被收购企业业务稳定,行业前景明朗的情况下,LBO很容易起到正面作用:刺激企业再造,焕发生机。毕竟银行家要先养肥母鸡,才决定下一步是吃蛋还是喝汤。
3)如果把一个“地级市政府”看做一个企业,那么,它的业务量(ZF对社会的管理服务功能)是稳定的,必需的,不可替代的。关键,是激活,开源节流,花少的钱,也办成那些事。
4)如果由国家级金融机构(如中金,国开行)组成二,三个超级KKR,从国库借来资金,再借贷给地级市政府,“收购”(也就是填补)市政府由于地价下跌而失去“土地财政”所带来的资金缺口,从而“参股”市政府的财政系统,以外来的专业管理团队来执行“精兵简政”,不讲情面,砍掉不必要的公款开销和人浮于事,并支持能干活的好干部安心工作。在建立了一个紧凑的干部队伍,搞活了当地经济后,其必然结局就是地方ZF有盈余,还清债务,外来的“管理审计委员会”就可以撤走(参股方退出),国库资金则用活还有收益(不用再买美债)。这样一种模式,可不可以拿两三个地区,东中西部都有,试点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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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外来的专业管理团队能做到,中央早做到了,这一步只怕不现实。比如精简机构也精简了好几轮,每一次都是先精简再膨胀,从来没精简成功过
从上一节,可以这么课堂分析LBO:
首先,老科三人组是有本事,没本钱,本来不够资格当STERN的老板,去指手画脚。那么,他们从投资人那里借本金,再从商业银行借贷款,获得了STERN的管理权。而代价,是时刻要归还银行和投资人的本利,满足他们的收益要求。这个还本还贷的钱,是靠激活STERN公司,获得喷发性的收益成长,来得到的,也就是借鸡生蛋。这,就是现在很多人吹嘘得神神秘秘的“资本运作”。
但中国这批人,比如吴君吧,其实跟李一道长,是一个层次。真的得了大法的,你们够不着。
那,谁是全球LBO最最牛的大师呢?
是邓总。
C公司第一把手,太祖,选的接班人,是华主席,邓总是没份的。但形势使然,“两个凡是”混不下去,于是在一批老同志支持下,邓总先借了笔开棍子公司的本钱(军心),又以公司名义借了商业银行的贷款(民心),顺利买断,取得了C公司的管理权。
但借了要还,所以邓总的态度很鲜明:黑猫白猫,能替我还欠帐的,就是好猫。老百姓投资在这拨党中央,为了什么?为了安稳富裕,奔小康。邓总没钱,就放手让能人去生钱,于是改开,真人万里,各显神通。
LBO买断要成功,有几个先决条件:
1)找到投资人,这阶段LBO大师自己也要入股,取信于投资人。邓总在部队的威望,叶公的鼎力相助,军队老干部普遍不鸟四人帮,构成了初始资本,建立了壳公司A(走资派老干部阵线)。
2)借到商业贷款。华夏银行,民生银行,都争着贷给A公司。
3)目标公司原一把手有隐退之意。在STERN公司,是老领导主动要退;在C公司,是太祖逝世,接班的四人帮不得人心,华主席厚道无力。
4)目标公司的管理层欢迎新领导。这就是老科所谓“绝对同公司现有管理层,站在一起”。换句话说,没有里应外合,是不敢搞的。从这个角度说,WG后“中国经济处于崩溃的边缘”,这话既有道理,也夸大了。总之,当时把C公司说得差点,市值估得低点,新领导也就容易切入。
5)收购前后,外界大环境要好,买下后才有机会风生水起。1980年代,由于苏联被阿富汗拖住,中美又隐性同盟,中国的外界大环境还可以,如果继续走陈云李先念的“鸟笼计划经济”的路子,发展是慢一点,未必会崩溃。这就好比STERN公司,如果没有老科团队来横插一脚,自己小日子可能还过得下去,无非老董事长翘了的时候,会“猝不及防”一下(当然历史不必假设,鸟笼经济今天已经消失,不必念念不忘)。邓总来插一脚后,为了证明自己揽过来“执政为民”的合理性,就毅然打破死气沉沉的计划经济,逼着整个社会“跑起来”,才有了今天好好坏坏的一切。
而89年的风波,可以看做C公司的下游大客户,M公司,突然恶意收购C公司。同样的,M公司需要C公司的管理层,有人里应外合,才敢搞。当时最坏的情况,是贷款给邓总的商业银行,华夏和民生,意见不一致,一家抵制M公司,另一家欢迎M公司。两下抵消后,抵制M公司的呼声更大,因为毕竟这几年,邓团队还款利索,两家银行(中国老百姓)收益不小,真的M进来接手,情况不好说。而邓团队自己开的A公司,尤其是军方,坚决捍卫自己的股本利益,没有动摇。所以这场反收购战,非常艰苦,非常危险,邓总还是赢下了。
但敌人暂时退走,不是说天下从此太平。要保持警惕,保持威慑力,备战备荒,需要最关键的一样东西:
C公司强大的现金流。
所以,就有了“92南巡”。
我觉得罗姆尼,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在麻省这么搞的,那么一旦执掌白宫,会怎么LBO美国呢?
很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