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在北京看话剧《鸟人》 -- 润树
今年回家过年时途经北京,想看一场文艺演出,行前半月请友人小曾张罗。隔天,小曾回话说,你运气不错,北京人艺正复演九十年代的话剧《鸟人》,而且在你停留的那两天正好有票。她还加上一句,北京现在在各种小剧场演出的话剧以闹剧居多,也就首都剧场人艺的演出还可以看看。由于《骆驼祥子》,《茶馆》等剧之故,对北京人艺素有敬意,这次能亲临现场观看,自然充满期待。网上搜索后,其有趣的剧情加上所得的好评,更加重了这份期待。
现代交通的发达使得地球变小了,但回乡的路却依然漫长。几经辗转,终于坐在了从北京机场开往市区的汽车上。看见多年不见的雪花飘在午夜的天空,真切地感觉到时空的变换。巧的是,住店对面恰是北京人艺的演出场所“首都剧场”。在灯光的照耀下,这座半世纪前的建筑给人以庄重不俗之感。
翌日中午,如约见到了西西河的陈吴二君。老乡吴君不但招饮于“天下盐”川菜馆,且驱车载我绕京城黄金地段一游,遂我素有的走马观花之愿。下午,小曾来见,并赠一本《荆棘鸟》。此书虽为澳大利亚女作家Colleen McCullough 1977年的名著(《The Thorn Birds》),并有改编的电视剧风靡一时,我却完全不知,曾被小曾调侃,故她有此一赠。小曾买了三张票,可她先生当天须到外地出差,于是她把女儿叫来一起看戏。下面就说说这出话剧。
首先,我对舞台场景和演员表演的戏剧效果表示失望。全剧共三幕,舞台布景简单,变化很小,也没什么声光手段,整出戏基本上就只有演员的对白。这是话剧,不能按其它剧种来要求,但毕竟也是戏剧,一些起码的戏剧效果还是应该追求的。当然,作为话剧,其戏剧效果主要应在剧情的变化和演员的表演上体现出来。关于剧情,后面再作分析,演员的表演却实难与我印象中人艺的名声相符。比如作为主角的濮存昕,在中国的演艺界颇负甚誉,但我感觉他基本上没有进入角色:面部表情很少变化,总挂着他平常那副善意而略带嘲讽的图案,因此道白就仿佛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那里说话。这个印象,在后来看到的一个电视节目上再次得到印证。在这个节目中,濮存昕饰演《雷雨》,《哈姆雷特》,《蔡文姬》和另一个什么剧里的角色,分别与另外四个不同的女演员演对手戏。这个节目显然提供了一个让他展现在短暂的时间里进入不同角色的表演功力,但他没有做到,我看到的面孔和听到的声音变化都不大。作为一个戏剧的门外汉,如此评价一位训练有素的名演员,似乎很荒唐,但也确是我当时作为观众的真实感受,毕竟,我对他在某些电视剧里的演出还是认同的。我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是,在这两个场所,濮存昕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感情将其饰演的角色尽可能真实地呈现给观众。当然,另一种可能的解释是,濮氏信仰布莱希特的戏剧理论,故意不完全进入角色来达到“间离化”效果。但这也许是对布氏理论的误读。布氏“间离化”所要达到的效果是避免演员以自己对角色的过度表现来引导观众的感情和价值判断。演员只要将编剧所要表现的角色真实呈现出来就可以了,批评判断是观众的事。但如果演员不能进入角色,其它都无从谈起。
当然对于话剧,焦点还是应该放在一剧之本上。如果剧本好而演出效果不彰,是可以改进的,若剧本很糟,就没什么可评的了。不过,此剧自初演至复演都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其成功必有原因。既然演出上不尽如人意,那么剧本必有可观之处。基于此想,在网上搜索到了《鸟人》的剧本,仔细读了两遍,果有所得,兹述于后。
《鸟人》剧本出自北京人艺专业作家过士行先生之手。剧本很长,难诉其详,有兴趣的网友可循链接自己阅读。外链出处 剧情大意是,一位美国归来的精神分析学家(丁保罗,濮存昕饰),将北京养鸟之群视作精神病患者,免费办了一个“鸟人康复中心”为他们诊疗治病。在诊疗过程中,他先引导这些人作自我倾诉,而后进行精神分析,并由此而推断预测他们未来的行为走向。虽然他的分析往往有合理的一面,推断预测却荒腔走板甚至有入人以罪以逞其精神审判之图,结果引发众怒而受到模拟的反审判。这个诊疗班的三个典型人物,也是本剧的主要角色是,普通市民(胖子),京剧名角(三爷),鸟类学家(陈博士)。
第一幕作为开场,氛围比较轻松,主要通过养鸟族的对话来表现养鸟作为一种市民文化的价值和意义。这些对话,除了传达有关鸟和养鸟的知识外,也夹杂了不少或诙谐逗趣或贫嘴损人之词,很能引起观众特别是北京观众的共鸣。作为外地观众,由于地域所造成的语言和文化差异,就不能完全体会个中意趣。因此大胆预言,此剧如果到外地演出,其所受欢迎程度会随此种差异的大小变化而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另外,通观全剧,很容易感受当时(也许还包括现在)北京文化氛围的一个特征:什么事都自觉不自觉地牵扯到外国和外国人,特别是美国和美国人。当然也可以说此现象全国皆然,北京尤甚。这固然可视为国人受改革开放之益眼界大开,但又何尝不是没自信的真情流露。剧作者将此种文化氛围客观地表现出来,恐怕讽刺大于欣赏。
第二幕展现丁保罗所施行的心理珍疗过程。如果说第一幕尚有坚实的现实基础的话,此后的剧情基本上就可以打上“纯属虚构”的标签了。在现实生活中,即使有人愿意免费办康复中心,养鸟的人也不大可能集体被说服去听他上课。而且如果丁保罗真的受过心理学教育,也不大可能做出那些荒唐的推测论断。至少,这些都不是典型的真实。然而,此种虚构对于其表现的事物本身来说虽然可以是不真实的,其寓意的事物却可能是真实的,而且在这个寓意的真实背后,应该还有它的文化或思想和政治寓意。要理解这些寓意,需要先分析出其寓意的事物。
有评论认为,《鸟人》所刻画的几个主要人物由于执着于个人的追求而不能自拔,就像失去了自由的鸟一样,反而把自己关在了笼子里。此说颇具哲学意味,在剧中有比较明显的表现,第二幕的场景就构筑了一个大鸟笼,似乎要把所有的人都罩在其中。但我认为它没有抓住鸟人阵营和反鸟人阵营之间的冲突这条主要线索。鸟人阵营很清楚,以三爷,胖子为代表;反鸟人阵营以留美的丁保罗和陈博士为代表,还包括后来给陈博士发奖的那个国际鸟类保护组织观察员查理。表面上看,这是本土派和外来派之间的冲突,但实质上,在文化上,是同质文化与异质文化之间的冲突;引申到思想政治上,则可以寓意不同意识形态之间的冲突。
从文化上来说,养鸟族之间也有等级之别,意气之争,但他们有同质的文化,故在面临异质文化的挑战时能结成一条统一战线。他们对丁保罗的审判,固然靠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祖宗法宝而获得了精神胜利,然而对于解除自己客观存在的某些病态情结却毫无帮助,因此,并非解决文化冲突的正确之道。反观反鸟人派的丁保罗,他的出发点或者不错,所依赖的精神分析法也并非一无是处,但他将鸟人统统视为病态之人,滥用其法,将影响鸟人行为的心理因素歪曲夸大甚至诛心论罪,导致个人的身败名裂,亦堪为他人之鉴。
就意识形态而言,要准确说出该剧的寓意所指比较难,但说与意识形态完全无关,也失之轻率。事实上,当三爷以包公的身份审判丁保罗时,得知发明精神分析法的佛洛依德已死多年,于是诘问丁保罗“为何还将死人之言奉为经典”,丁保罗反诘,“ 马克思已死多年,贵国不是还奉为经典吗?”,看到这里,观众中的反马克思主义者定当会心一笑。不过,将其它一些意识形态名词,像“资本主义”,“自由主义”等等代入,置换剧中的“精神分析法”,也可以是逻辑自洽的。因此,简单地说作者在反什么主义也许并不准确,且不具普遍意义。反对在推行任何主义时的极端化和教条化做法,应该才是作者所要传达的思想和政治寓意。
最后,要抱怨一下票价。我们坐在中等偏上的位置,票价是380元。此价格对于某先生所深情寄托的5%新富阶层当不在话下,但即使在北京,在这群体外,恐也鲜有愿花此钱去看此剧的。同时要提醒网友,即使有钱,也不宜带儿童同往,有些台词,我听到都耳朵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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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票直追美国啊,哈哈
觉得他电视演得太话剧了,当然他演的话剧倒是真没看过。
北京人艺老一代的人,选择很少,平生所演角色有限,能把全副身心投入进去体会所演的角色。另外剧本的内容也很重要。要是演员觉得这本来就是在逢场作戏,很大程度是在为高票价而演,那他的投入就要打折扣了。
有时间润树兄说说老一代人艺?
大概也就北京上海这些地方供得起,但在计算人民生活倍水平提高N倍时,此类因素也要考虑进去。过去看一出戏,几毛钱,质量还更高,不知该怎么计算。
老哥你没去听一段?老郭以前可是坚持不涨价的。
当年看人艺的《雷雨》,那批老演员真不是盖的:有演技、有艺德。
润树兄回国吃到啥好东西了?
前一段时间回北京,错过了他和于谦在大会堂的专场,就再没能找到听他相声的机会。
记得上学时人艺排新剧,是一定要去看的。最近回去,老爸在我们到之前就给找了一些大剧院的剧目,节目单子,我们竟然一个也没去。What's wrong with me!?
感谢润树的好文,想一想美术馆那一带我也有十年没去了,考古所也开旅馆啦。
过去看过的那些名剧,大多是拍成的电影,因此也就可以运用一些电影的手段,像特写等,由此带来的效果差别,应该也是一个因素。话说回来,在中国众多的电视剧中,其实有许多演员有相当不错的表现。
ifuleu要我写老一代人艺,我哪敢,叫他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