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三十一) -- nightcat
不过,我也同意你的观点:杀人不是最好的办法!
不知此言从何而出?
是我思维跳跃了。
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三十五)
启元从未想到他能有此好运,他连忙写信给宝瑞,告知好消息。也让宝瑞转告家里的忆莲放心,不用担心他,也不用担心未来的日子,等条件允许,他会接一家团圆。
启元以一如既往的专注与负责的态度投入到工作中,积极配合上级拍下来有银行工作经验的行长建立全新的县支行。他与秦向东一样,也是吃住在办公室,工作起来不分日日夜夜。因为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从零开始。但是偶尔晚上得空,启元好奇心炽烈,就会出门走街串巷,看那陌生地方的风景,看起来他以后会在此地安家落户了。
他在路上看见土改运动的宣传标语,那些文字他想看又不敢看,忍着心痛看完,与他在卢少华那儿看到的文件内容一致,看起来,卢少华暗示的事情开始发生了。
有一次,他看到一场批斗大会,几个地主站在台上,双手反绑,躬身低头,旁边有激动的农民流着眼泪慷慨痛诉深仇大恨。启元吓得双腿发抖,仿佛站在台上双手反绑的人就是自己,也有他爹爹。唯一心里安慰的是农民的痛诉,他打心眼儿里觉得爹爹从来没做过这样的坏事,没有逼得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不敢也不忍看下去,强自镇定地默默回家,跟谁都不敢说,捂头就睡。只是心里想到秦向东的话,爹爹的不配合,难道是不配合这样的批斗大会?爹爹这样的人,从来是站在台上一呼百诺的人物,若是有朝一日如此狼狈地被绑在台上,情何以堪。启元继续安慰自己,爹爹而今病得需要支拐杖行走,他们总会放过生病的老人吧。
翻来覆去,想得睡不着,脑袋热得发烫。同屋的行长被启元的翻身吵得也睡不着,就送给启元一粒他自己常吃的安定,让启元吃半颗。启元依言,吃了果然一睡到天亮。他赶紧找时间也去医院配了一瓶安定,放在抽屉里。有天被行长看到,行长会心一笑,告诉启元,以后用得着安定的机会多了,银行工作,一分钱的账面差错都不能有,有了就是睡不着觉,睡不着觉只有靠安定。启元不敢回答真相,只是一味微笑点头。
果然,启元很快又用到安定。那一天,整个县忽然似平地一声雷,枪毙了十来个人。被枪毙的人,有最大的地主,也有前政权首脑,还有当地的恶霸。启元一得知消息,脑袋就“嗡”地一下炸了,犹如五雷轰顶。爹爹也正是全县最大的地主。而且,据说还不配合土改工作队的工作……
半颗安定根本无法将启元打懵,启元又吞一颗,头上压了湿毛巾降温,总算是迷迷糊糊了过去,但一整夜噩梦不断,尖利的子弹呼啸声不断在身后出现,他死命地逃,不要命地逃,跑得筋疲力尽,可子弹依然如附骨之疽,从四面八方汇聚如呼啸的海洋,一颗颗地射入已经离乡背井的他的身上。可他只能麻木地看着子弹穿透自己的身体,将他的身体打成筛子一样,筛子里透出一缕一缕的光,那光,却是血红色的,四周变成血一样的红,在血色中,他见到爹爹在前面疾步而行,他怎么追也追不上。启元急了,跟在后面大叫,爹爹却始终不回头看他。启元追着,追着,忽然想到爹爹是气他临阵脱逃呢,气他抛弃一屋老弱病残私自脱逃呢,爹爹是不想理他了。启元悲从中来,站在血泊中大哭……
行长又被启元吵醒,一肚子的床气,忍无可忍,当天就重新安排房子,与启元分屋睡觉。行长试图从启元嘴里掏出启元睡觉不安稳的原因,可启元给他的是一脸茫然。幸好启元工作极端负责,为人也很是谦和单纯,行长活得异常省心,行长才没将愤怒化为怀疑,将怀疑化为行动,调查这个宋启元异常行为背后的深层次原因。
启元连日噩梦缠身,白天需得强打精神才能工作,此时什么好奇心都没有了,再也不敢出门去走街串巷。遇到有人来银行说到轰轰烈烈的批斗壮举,启元当时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但到了晚上,那据说如林的拳头,和如雷的口号,都一一梦中实景复制。于是行长若是半夜醒来,又能听见隔壁一夜折腾。
这天,启元正在埋头核对账目,只听耳边似有人说话:“啊,启元兄,你脸色怎么这样。”启元以为又是连日失眠多梦导致的体虚耳鸣,并不抬头。于是耳边的声音继续响起,“启元兄,启元兄,是我,宝瑞,我是宝瑞。”反而是行长抬起头来,提醒启元外面有他的熟人找,启元才看见宝瑞站在柜台外面,脸色说不出的不对劲。启元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是,宝瑞于上班时间专程过来,岂能是其他的事。
宝瑞为人谨慎,见旁边有人,就什么都不说,只用手招呼启元走出来,到外面空旷处说话。但启元像是傻了,站在办公桌边动也不动。宝瑞只得自作主张,向行长打声招呼,将启元拖出来,一直拖到一处小山脚下,老大一棵樟树底下坐稳。启元这时清醒过来,坐立不安地问宝瑞:“是不是我家里,是不是我家里……”
宝瑞冷静地道:“对的,我家老三来信,令堂过世了。信在这儿,我看还是我跟你说为好……”但宝瑞说不下去,启元已经将头埋入手臂,哪有精力来听别的。他相信,启元已经听到风声,了解到宋校长的惨死。
但启元很快就恢复神智,或许是这根导火线已经烧了太久,反而那最后一声轰响变得不那么惊心动魄。他含泪问:“是不是……枪毙?”
“你别心急,听我慢慢说道。最初是你们村里开批斗会,宋校长和师母都上台,小安房的宋老爷父子也上台,先由土改工作队安排的农民发言,控诉两家地主的罪名。但农民觉悟不高,说着说着就变调了,有一个说小安房比上思房刻薄,上思房大厨房里常年摆着高粱米年糕让长工随便当点心吃,小安房只下午给半条年糕,所以要打倒小安房。又有一个上来忍不住搬条凳子给宋校长坐,说宋校长辈分大,他不敢与宋校长站着说话。老三信里写道,宋校长当时背着手站着,他只要扫谁一眼,谁的发言就半途而废。只有几个看上去泼皮样的在台上闹得很欢,但他们再冲谁吐口水,也不会冲宋校长吐口水。老三说,宋老爷即使被反捆着手,也看不出有任何失态,大家依然尊敬他。”
启元点头,但他心里清楚,当时的场面绝对不会如此温和,他见识过批斗会,起码,被反绑着手站在台上面对一个个熟悉的村人,爹爹常说的尊严何在,颜面又何在。可启元更愿意听宝瑞的解说,他愿意相信当时的现场,爹爹依然受到尊敬,或者是最后的尊敬。
“但在批斗会后第二天,宋校长被请去县里开人大什么会,去了以后就再没回家。一直到县政府门口布告贴出来……你也知道了。一起去开会后没回来的还有那个帮过我免抓壮丁的黄院长,还有好几个人,都是全县人认识的。老三信里写着,布告出来当晚,又在全县各村开第二次批斗会,这一次的气氛与上一次大为不同,听说不仅仅是吐口水了,爬上去拳打脚踢的也有,听说有些人当场给打趴下了。有地主当夜跳井自杀。”
启元惊愕,此后的批斗他确实不再关注,因不敢关注,他想不到还能众目睽睽之下打人,体统何在。他想,大约也就启樵那种无赖泼皮才会撒泼动手。可若是爹爹……被启樵那种人打个耳光,挨个窝心脚……他能理解连夜跳井自杀的地主。但启元又不禁喃喃地问:“宝瑞兄,若是我没跑出来,是不是我可以替代生病的爹爹上台挨批斗?我是长子,也可能,我可以代替爹爹去开会。你说,小安房他们父子一起站着,多少有个依靠,我却在关键时候逃走,丢下爹爹一个人不管……”
“启元兄,你万万不可以这么想。你在场有什么用呢?老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有宋校长在,去开会那种事再怎么都不会落到你头上,你最多只能在台上站着,但你站着能背着宋校长还是扛着宋校长呢。你不在,宋校长只要想到你不用跟着吃苦,他的孙女以后有人照料,他走也可以走得放心了。你说人活一辈子图啥呢,还不是为着下面的儿孙。你别多想了,现在的形势下,照我看,我说句不恭敬的,早去好过晚去,活着的那些隔三差五给抓去开个批斗会,你说还不是生不如死。对了,阿嫂那儿一切都好,什么事都没有。听说小学里的先生们都护着她。你放心,明白人多,虽然我估计他们现在不敢多说话。”
“可是,我当时在爹爹面前,他心里多少有个安慰啊,而且爹爹身后我依然什么事都做不了,连尸骨都……而且我若是在家,有些话爹爹不便说,我可以帮他去跟专员求情,我可以说得出口。哎,我也就只能做做事后诸葛亮,我真对不起爹爹。”启元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地哭。
宝瑞没有再劝,他默默坐在一边,任启元哭痛快。等启元哭得差不多了,他才道:“启元兄恕我太谨慎,我看你回去后不要再哭,即使背着人哭,被人知道也不好。这一切就悄悄掩过去吧,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好好活才是告慰在天之灵的最好办法。我现在问你一句,你回去上班,有人问你为什么哭,你该怎么回答。这可不能不回答,也马虎不得。”
宝瑞成功将启元被打击得支离破碎的脑袋扭转过来,当前的生存是如此紧迫而艰难,稍有不慎就前功尽弃,谁敢大意。启元被宝瑞问得愣住,最终还是宝瑞给他想出不错的主意。八年抗战,宝瑞在战场上面对的生死早已数不胜数,再怎么样的死都无法扰乱他的理智。他今天纯粹是为启元走这一趟,他知道启元不想他,一个人面对不了那样惨烈的死亡。
他没告诉启元他过几天要结婚,现在这样子,还是别勉强启元说祝福了,虽然他猜得到这个读书人肯定会收起眼泪将悲伤压在心底,不肯打搅他的喜兴。
宝瑞掏出老三的信,问启元要不要看,但他劝启元不要看,边说边自说自话地烧了。烧完,还小心地拍散泥土,将黑灰掩盖住。他让启元以后一段时间内也如此处理家信,再有什么要紧的话,记在脑袋里最为保险。年长宝瑞两年的启元一一答应,他早已心甘情愿地叫宝瑞“宝瑞兄”了。送走宝瑞,启元回去继续上班,什么都照宝瑞吩咐的做,别人果真没有起疑。
因为启元有县专员秦向东陪着登记,组织部门正好百废待兴,工作千头万绪,暂时就将启元作为可靠人士对待,没时间照程序审核成份。再加启元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竟是没人知道他家的底细。他默默地过着不是工作就是睡觉的劳动积极分子日子,唯有梦中,他总是遇见爹爹,可他再怎么哀求,爹爹都不肯回头看他。他的心头压着一块大石,积郁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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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三十六)
忆莲不断写信,通过宝瑞家老三传递到启元手里。启元不敢留着那些信,看完便烧掉,只剪下角落的一张邮票,夹在笔记本里。想起的时候,翻开日记,检视那些花花绿绿的邮票。管收发的同事以为老好人启元雅好集邮,就把来往的工作信件都开了天窗,将邮票全交到启元手中。启元不敢做解释,只好收着,久而久之,反正闲来无事,索性真的集邮,在一方小小的纸片里寻觅小小的乐趣,就像当年转那只美国产的万花筒。
忆莲在信中说,老爷去世后,上台挨批斗就成了太太的事。太太一向为人不如老爷,大家对她并不手下留情。所幸是女流之辈,拳脚并未太多招呼。更惨的是小安房的老爷和启德,启德更比小安房的老爷多了一个国民党特务的罪名,经常是打倒在地,差点奄奄一息了,才被土改工作队救出。
忆莲还在信中说,上思房的地和房子早分了,老爷在的时候,大家一直不搬进去住,等老爷一走,大家全搬进上思房。太太与两个女儿没地方住,只能强行搬到承文和朝华的家里暂时落脚。或许各方面是看承文的面子,谁也不敢对承文的房子打主意,太太才得有片瓦遮头。太太目前行动受约束,无法出村,但还是有好心人替太太带信给她,太太要求她去探望,她不敢去。太太搬出来时,只够拿走一些细软和小件家具,目前只能靠卖细软过日子,非常可怜。她曾想请好心人转交一些吃的用的给太太,好心人不敢,怕受牵连。
忆莲说,小学几乎隔天开会,会议很多,领导也讨论过她和其他几个老师的家庭成份问题。她不知是哪个先生背后帮她说话,说她嫁入宋家前是穷苦人民,嫁入宋家后吃尽太太苦头,结婚那么几年,几乎没在上思房住过几天,都是被逼出家门,住在外面。于是领导虽然找她谈话,耐心给她讲述革命道理,要她认清夫家剥削阶级的本质,但并没批斗她。大家都是很讲道理的。也没有人在她面前对老爷的去世说三道四。倒是经常有过去与启元交好的先生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大家都是好人。
忆莲觉得,领导跟她谈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为了一个人人平等人人富裕的未来,上思房应该吐出独享了那么多年的土地和家财,让耕者有其地,居者有其屋,家家户户都能凭双手辛勤劳动在自己的土地上耕耘,获取丰衣足食。她正在反思自己过去的思想,是不是贪图虚荣,是不是轻视劳动人民,是不是认为剥削理所当然……在领导再次找她谈心的时候,她汇报了自己的想法,领导说她很有进步呢,是个可以挽救的同志。她成为同志了,她感到非常光荣。她希望启元也多看书,扭转思想中的那根剥削阶级的弦。
看了这些,启元才渐渐放下一头心事。但他的思想岂是像忆莲那样容易扭转的,他看书很多很杂,他想到历朝历代也常有人打出均贫富的旗号推翻朝廷,但最后怎样呢,地是分了,家财也分了,可分了之后,一年又一年,就有像启樵那种人将地买了吸大烟吃花酒的,也有人设法在地里制造更多的产出,积累更多的家产,然后买下启樵们的土地的,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原地。人与人毕竟是有差异的,均贫富谈何容易,显得理想化。但启元什么都不敢说,想过算数。对于家里的土地家财被分,他倒是没有太多想法,他向来要求不高,自己动手足够养活一家,又还有余钱买书,那就行了。
只是安静一阵子后,他开始给各位兄弟姐妹写信,告诉家中近况。他只写实,不议论。四封信发出去后,只收到朝华与启农的回信。朝华的信中照例前半段是承文的话,启元懒得看,一跳过去,不用猜都知道承文会说什么,承文那人以为别人也跟他一样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父母儿女亲情。朝华除了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启元小心谨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写信给她。
启农的来信才让启元读出点儿温度来,启农非常伤心,但伤心的后面是三个字,“不敢说”,启农也提醒大哥不要就此多说。启农最担心的是娘和两个妹妹怎么办,他一直没有收到来自娘和妹妹的信,希望大哥不计前嫌经常相告。
启元给兄弟姐妹们的第一封信其实只是投石问路,写得简短,而结果让他气愤。此刻唯有启农才值得他回信。他写了厚厚一封信,告诉启农,爹爹在村民的帮助下埋葬于早三十几年就做好的寿坟里,当年建寿坟的原因是前面一位太太,也就是他和朝华、启仁的母亲的去世。还好,无人出面阻拦。太太目前借住在承文老家,朝华来信表示同意。两个妹妹眼下辍学,无法出村。三个人靠变卖家财度日,至今还能维持。只是变卖的价格不可能高,此时的买家不趁火打劫更待何时。目前谁也救不了他们。他自己出逃在外,也是只能关心不能行动,他用启德的事例教育启农,不要回家自投罗网。
启农回信非常闷闷不乐,他很想尽快毕业,尽快工作,可以帮衬母亲与妹妹的生计。
这个春节,启元又是一个人在外地过,有家不能回,而且家就在不远,乘船半天可达,心底更是凄凉。他唯有将尽量多的钱托宝瑞带回家去,让忆莲母女三个可以过一个没有他在家的丰足年。
宝瑞结婚了,新娘子很嗲,就是那种土生土长上海姑娘的腔调,宝瑞满脸荡漾的都是幸福,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将小家庭的家务扛下来。新娘子不肯跟着宝瑞住宿舍,宝瑞只好搬到新娘子娘家去住。宝瑞终于在三十而立之前结婚,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便关心起老二的婚事。但老二显然比宝瑞有办法得多,老二早就趁休息天回家悄悄相了一个对象,等大哥一结婚,老二也报备一下大哥,快马加鞭地准备起婚事来。而且老二也明确向宝瑞提出,从此开始不上交工资,他要养自己的小家。但宝瑞只要拉下脸一声“哼”,老二就怂了,答应按月向老娘交赡养费。少了老二的收入,宝瑞一个人又要养自己的小家,又要支持老三上学,手头便非常吃紧。但宝瑞一声不吭承担了下来,他一定要让老三读书,他羡慕上思房满院子的书香气。
春节过了很久,启元收到朝华寄来的毛衣。毛衣里夹着一封信,朝华说是给三个弟弟每人织了一件,启农最小先得,启仁家底菲薄第二得,启元应该有存货,放在最后一个收到。朝华让启元从今开始,两眼朝前看,日子继续过,一家人此时更该抱成一团守望相助。这一回,承文的语录并没有出现在朝华的信里,朝华只切切吩咐弟弟,不要让外界的风吹草动改变自己的教养。启仁抱着大姐织的毛衣,仿佛看到信上寥寥几个字的话外之音。
回头,启元写信给忆莲,大姐朝华负担启农的学习和生活,如果太太他们能出来了,我们也接济他们一点儿。他想到银行眼下规模越来越大,食堂的垃圾桶里经常有别人扔掉的米饭馒头,他就在宿舍院子里养了几只鸡,每天捡来食堂吃剩的菜喂鸡。大家取笑他堂堂一个银行主办会计捡垃圾,启元却觉得没什么,浪费才是真的丢脸。等到年底,所有的鸡都养得膘肥体壮,公鸡甚至超过十斤重,他就贡献两只给银行大家加餐,一只送给宝瑞,其他两只杀好风干,请宝瑞带去给忆莲。此时启元已经将杀鸡练得纯熟,下刀放血如小菜一碟。银行里的大家都是真心爱启元。
忆莲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本以为也没多少辛苦,早先启元在家时候其实也帮不上忙,启元实在是个大少爷。但等启元真的不在家了,忆莲才知道多一个人与少一个人真的不一样,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忆莲真觉得少了主心骨。于是心里头有委决不下的大事小事,忆莲就跟两个女儿说,生生地把大女儿团团拔苗助长了。忆莲胆子小,做事认真,学校的工作,她就是发烧也不敢请假的,学校隔天晚上开会,忆莲也从不敢请假,她总觉得沾上地主家庭已经有罪孽,如果工作上再不表现好一点儿,那就太对不起对她宽大为怀的学校领导了。于是家里的事几乎一多半扔给大女儿团团。连还没上小学的脉脉都已经会洗自己的手绢和袜子。
启元写信让忆莲有机会接济太太等三口,忆莲看了之后心里就很矛盾,太太是名副其实的地主,她接济地主会不会立场有问题。忆莲问团团,要不要接济,团团说家里的钱只够自己吃饱,哪够给别人。忆莲想想也是,每天都过着紧巴巴的日子,稍微攒下点儿钱想着的是抽时间偷偷去丈夫那儿探亲,哪有启元说的那么轻巧。再说现在想给也给不了,她不敢去找太太,太太与两个女儿也出不来。这事就搁下了。
忽而初夏,忆莲晚上开会回家,头顶月色朦胧,走路很是费劲,忆莲本就胆小,于是走得更加小心。到了家门口,远远看见大门门板前黑魆魆一大团不知什么东西,忆莲吓坏了,缩在转角处不敢现身。家里没男人,她不敢惹事。直到又有脚步声传来,是邻居走近,她连忙请邻居帮忙壮胆。走近去,只听黑魆魆一团里钻出两个似哭非哭的声音,“大嫂,你可回来了。”忆莲才辨认出是上思房的那两个小姑。她忙谢了邻居,让两个小姑进门。走进大门,却见团团和脉脉紧紧抱在一起满脸紧张地站在院子里,原来外面敲门的小女孩不敢吱声怕惊动别人,里面的小女孩则是不敢开腔怕被外面的坏人摸清里面只有两个小女孩的底细,于是两个门里两个门外,颤抖着对上了。
就着灯光,忆莲一看清两个小姑,惊呆了。瘦得皮包骨头,头发如枯草的两个女孩,真是她会弹琴唱歌吟诗作画的小姑?她指着稍高的问:“你真是悦华?”悦华一听就哭,旁边小的也哭道:“大嫂,我是萩华。大嫂,我饿。”
忆莲连忙让团团开火煮饭,她领两个小姑洗澡换衣服,这两个大小姐老远就能闻到身上发出的一股馊臭,也不知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悦华先洗完澡,正好团团已经将饭煮得冒泡了,饭香四溢,悦华瞪着眼睛对着大锅咽口水。脉脉坐在小凳子上剥罗汉豆,想起来就问团团,生罗汉豆能不能吃,悦华一听就说当然能吃,剥了就放进自己嘴里嚼,一颗接一颗地吃得气势如虹。看得在灶窝里烧火的团团和在门口收拾脏衣服的忆莲傻了。这时候忆莲不会去想资助地主会不会有思想问题,团团也不会去想这两个比她大没多少的姑姑会抢走她的口粮,都只觉得不能看着悦华和萩华如此受苦。唯有脉脉不懂事,还追着悦华问生罗汉豆好不好吃。
忆莲问悦华饿了几顿啦,悦华说每天都没吃饱,即使有吃的,也经常是吃白渣,哪有米饭吃,更别说菜了。团团问妈妈白渣是什么,忆莲得想一想才能回答,每年秋天番薯收成,刨成稀糊浸在水里榨淀粉。榨完淀粉后剩下的渣就叫白渣。忆莲心里说,那玩意儿喂猪都不长膘,以前直接倒进地里积肥用。吃白渣过日子,人能不瘦吗。
等萩华洗刷干净,饭正好熟了。悦华和萩华不等忆莲炒了罗汉豆上来,就着萝卜干大口吃饭,几乎将小脸埋进碗里。一锅够母女三个吃两顿的饭,被悦华和萩华一顿扫光,中间都不带中场休息。母女三个只会在旁边看着,知情识趣地不问什么,以免打断两个人的吃饭大事。
等两个女孩子吃完,忆莲才能插嘴问她们:“你们怎么能出来了?太太呢?”
悦华与萩华对视一眼,一起低下头去,谁也不吭声。任凭忆莲怎么问都不吭声。问急了,两人才回答娘还在村里待着,还是不让出来。一切照旧,白天与小安房的一大家子一起上山轮大锤打石子,晚上回来挨批斗。团团正在洗碗,一转念想到一个大问题,跑过来问:“你们会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会不会有人来抓你们回去?”
忆莲一听不好,这个问题很严重,“哎呀,如果是偷跑出来,抓回去就不是小事了。要不我这就送你们回去吧,趁晚上还没别人知道偷偷回去。”
悦华被迫无奈,才轻声道:“是村里放我们出来的。娘让我们两个上台批斗她,揭发她一件过去的事立功,就是我们家里原本有两支手枪几只火铳,后来都被爹爹扔进井里,娘让我们揭发这件事,说是她一起扔的。我们揭发后立功了,村里把我们跟娘隔离开来,住在仓库边。娘为这事给打得好几天起不来,说她想伺机变天,说她与日本人勾结。一直等今天把所有的枪都捞出来,村里才放了我们两个走。大嫂,这件事千万别说给三哥听啊,三哥会打死我们。”
忆莲恻然,收拾一个房间给两个小姑住。启元出逃后,母女三个胆小,住在一个房间里,挤一张大梁床。正好有一个房间一张大床空出来,给两个小姑住。一起收拾房间的时候,团团心里还有疑问,她问悦华:“可是你们撒谎不怕被戳穿吗?台下那么多人都看着,你们脸上绷得住吗?”
悦华脸上一沉,咬住嘴唇不说话,萩华抢白道:“你去台上挨几天斗就知道了,这时候谁还有脸皮啊。”
团团做个鬼脸,拉脉脉逃走。于是,悦华与萩华就这么住了下来。忆莲的经济情况立刻紧张。两个小姑的胃口正处于最大的年岁,添两张嘴绝不是添两双筷子那么简单,而且两个小姑子空着两只手出门,什么都没带出来,衣服鞋子要一五一十地新添,忆莲手头哪有这么多的钱。她只有写信向启元求救。一个月后有大包裹上门,是朝华寄来的两套新衣服,与一堆她女儿穿下的衣服。总算稍微解困。
一大家子,资源有限,于是四个小姑娘每天抢吃的抢穿的,闹得鸡飞狗跳。若家长换成是太太,管这么四个小姑娘自然不在话下,可惜家长是滥好人忆莲。悦华和萩华满心危机意识,又在过去的艰苦中学会使手腕,看到好的就快手抢。几次三番下来,团团再好的脾气也不干了,她于是飞速长大,与两个姑姑斗嘴斗法。忆莲只能由着四个人每天又吵又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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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虎毒不食子。知道保孩子才是最最重要的。这次真是拿命来保孩子了。
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三十七)
两个小姑住进家里的消息很快传开,校领导立刻找忆莲谈话,问她不是说脱离地主家庭了吗,为什么继续与地主家庭藕断丝连。忆莲忙解释是两个小姑已经脱离地主家庭。领导不悦,说她心里还是藕断丝连,必须好好洗心革面地改造。为此,领导专门组织两场会议,集体揭批教育忆莲,吓得忆莲好几天夜里睡不着觉。可又不能把两个小姑赶走,这时候除了她,还有谁能收养两个小姑呢。她只能硬着头皮挨批,回到家不知哭了几次,连悦华和萩华都说她太软弱胆小。
悦华和萩华安定下来后,就坚决要求继续读书。忆莲无可奈何,唯有找经常帮她的容斋先生求助。容斋先生问清原委,观察了半个暑假,却先下手将忆莲调去海岛,海岛上正筹建新小学,需要人手。正好团团也考上初中,容斋先生就设法将三个小姑娘都送进初中住宿。忆莲总算可以只带一个脉脉去海岛工作。忆莲不明所以,非常担心两个小姑的生活,容斋先生让她管好自己再说。
团团遇到节假日就去海岛看妈妈和妹妹,悦华和萩华照例是不去的。团团劝两个姑姑一起走,悦华说还不如省点船钱买头绳。团团想到妈妈的嘱托,坚持要两个姑姑一起走,萩华就恼了,问团团,当初她们还困在村里的时候大嫂不去看他们,现在凭什么要她们去看大嫂。团团气急,找妈妈告了一状,忆莲却只能让团团忍耐:两个小姑已经够可怜,别去惹她们生气了。
虽然家用不够,忆莲从没短了两个小姑的吃穿,克扣的剪刀唯有朝向他们母女自己,两个小姑在的日子,母女仨没做过一件新衣服,内裤和袜子也都是补了又补。团团穿两个姑姑穿下来的衣服,脉脉穿团团的衣服。日子虽然清苦,可忆莲反而平心静气了,她不用再因为无法施救于太太而内疚。
回头写家信给启元,忆莲让执笔的团团补上一句,有关两个小姑的行止不要转告朝华他们。团团愤怒,为什么不转告。忆莲教育团团背后不得说人是非,想说就得当面说。团团不解,实事求是地反映问题,怎么会是说人是非。忆莲难以解释,但坚持让团团在信中补上一笔。团团只能将愤怒埋在心里。妈妈胆小不敢跟人当面对质,可背后也不肯议论,这不是明摆着吃闷亏吗。
启元回信来,总有一些启农等的情况要团团转告给两个姑姑,团团虽然不情愿,可也只能做。她中午买好菜就捧着饭碗找两个姑姑,却远远看到两个姑姑拿着空碗等在角落,不像她和其他同学踊跃排队,为早吃一口简直奋不顾身。直到有窗口空出来,萩华才上去买菜,团团也走过去。但旁边冲出一个并不强壮的女孩硬是要挤在萩华之前,那女孩理直气壮地告诉里面的大师傅,萩华是地主女儿,解放前是地主女儿吃饱饭,现在该让她们饿肚子。萩华也不敢争,明明是她在前面的,硬是收回了手。团团看得冒火,以前以为两个姑姑够厉害,原来只是窝里横。而萩华见团团一声不响在边上看着,羞愤难当。正好菜已见底,大师傅将盆底刮几下,才够给萩华打一碗菜,这碗菜看上去形迹浑浊,萩华只能忍气吞声。旁边悦华也总算买来两碗饭,天冷,饭早已冷成硬粒,两人熟门熟路地用热水泡饭,将就着吃。
团团跟着她们坐下,她的饭也冷了,顺手拎来热水瓶倒热水。悦华斜睨着她,要团团有话快说。团团将信里的内容转述,而悦华和萩华虽然认真听着,脸上却是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团团才说到一半的时候,她一个女同学急急忙忙地跑来,走近了,却止步,招手让团团过去。团团在班里年龄最小,成绩又好,同学们都很喜欢她,她以为又有什么好玩事,赶紧蹦蹦跳跳过去问,同学却告诉她,太太在家里上吊自杀了。不知什么时候自杀的,总之两天没去采石场上工,有人找去她住的承文家,结果看到硬邦邦的死人。
团团一个没忍住,冲去水槽边将刚吃的饭全吐了出来,吐得眼泪鼻涕横飞,同学忙替她揉背。悦华与萩华不知就里,只冷眼旁观。等团团皱眉回来,悦华才冷冷道:“对不住,没去救你,免得让你清白人沾上地主气。”
团团抹泪道:“刚刚有人发现外婆过世了。上吊自杀的,不知什么时候去的。”团团心里却是奇怪,这个外婆一向没善待她,唯有在外公面前才给她笑脸,不知为什么,团团还是为这个外婆伤心。但团团的伤心很快就没了,她眼见悦华和萩华脸色大变,萩华更是跳起来扔下饭碗要走,却被悦华一把抓住,轻声喝止:“回去小心给土改队抓住不放。”团团见萩华顿时眼泪都给吓止,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簌簌发抖。
于是,两个大的哭得泪眼婆娑地一齐看向团团。团团也不敢,让两个人去找她妈。两个人却连忆莲在哪个岛工作都说不清,悦华立刻就转了口角,对团团实施怀柔政策。团团当即给迷魂汤灌得不知东西南北,请假找她妈去了。
忆莲其实也不敢去村里,她不仅被多次警告也被集体教育,必须彻底脱离地主家庭,此时去收太太尸骨是什么后果,她想都不敢想。可她又不能不去。家里除了她,还有谁能去呢。悦华和萩华最先还跟着,但等远远看见村口,两人吓得再走不动,抱住忆莲大腿跪下磕头,求忆莲独自进村。团团一路上看妈妈吓得脸色煞白,说话都磕巴,就强烈要求跟着去壮胆。母女俩紧紧依偎着进村。
天已经黑了,但母女俩才刚进村,就被一个扛红缨枪的儿童团员拦住。少年认识忆莲先生,更认识美丽的团团,他严肃地问忆莲先生来干什么。忆莲一说来收尸,少年立刻如临大敌,压低声音偷偷要忆莲先生回去,说工作队有过吩咐,地主婆抗拒改造,以为自杀可以一了百了。不许!死了也要斗,让群众看清地主婆的本质。谁敢阻拦,一起批。忆莲吓得腿肚子直晃,她还在迟疑,少年已经急了,要两个人快走,再不走他只好吹哨子叫人了。团团到底是事不关己,连忙拉起妈妈快跑,忙乱中不忘回头感谢少年,少年的脸在黑暗中红得发烫。
路上撞见眼巴巴等待着的悦华姐妹,听说不让收尸,还得批斗尸体,两人嚎啕大哭,一左一右趴在忆莲肩头,压得忆莲差点垮掉,忆莲与他们一起哭,都想不出办法。悦华再度放下身段乞求忆莲进村去,忆莲说什么也不敢,如此再三,悦华急了,大声问忆莲:“你说,你打算把我娘怎么办。”
团团大怒:“有胆你去,她是你妈,不是我妈的妈。你都不敢管,难道还让我妈管?”
“凭什么我们吃苦头,你们就都逃走?你们一家以前谁没拿过我娘给的米我娘给的钱?你们也是地主婆地主崽子,你们敢不去村里,我揭发你们去,你们就是最阴险的漏网之鱼。”
“你去啊,你去村里揭发啊,你有胆去啊。”团团也不示弱,与悦华强势对峙。“没人拦你,你怎么不去啊。你敢揭发,以后再敢来我家,看我打断你的腿。”
“我们为了这个家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为了我娘,你们吃一次苦又怎么样。你们才一次,你们有脸拒绝吗?大嫂,你还是我们的大嫂吗?你替大哥吃一次苦,替大哥,要是大哥在,他冒杀头危险也会进村。怕什么呢,最多批斗一场,你们又不是住村里的,晚上就能回。我在村路口等你们。你们还畏惧什么?我们都经历过来了,大嫂你一个成年人怕什么?”悦华为了娘,也绝不退让。
偏偏忆莲觉得悦华的话从道理上讲,从规矩上讲,都对。她心中天人交战半天,终于还是再回村里去。团团无奈,只能跟上。村口的少年也无奈,只能吹响哨子。
忆莲和团团被压上临时批斗台,站在躺在长板凳上的太太尸体后面。土改工作队喝令忆莲和团团跪下,低头接受审判,忆莲一低头就正对上太太扭曲的脸,吓得尿了裤子,于是被启樵等积极分子大声取笑,启樵们压着忆莲的头撞太太,忆莲更是吓得神志不清,启樵他们怎么收拾她,她都逆来顺受。团团在边上也吓得哇哇大哭,但启樵们并不放过团团,拉起她的辫子与太太的小脚捆在一起,用脚蹬着团团的背,与太太撞来撞去。上蹿下跳闹得特别来劲的就是启樵等过去的无赖。
直到忆莲和团团都软瘫在地上,工作队才上来拉开启樵们,结束批斗会,将两个半死不活的女人与一个死了的女人扔在台上,散会。
还是团团先清醒过来,自己伸手解开辫子,然后将妈妈扶起,指挥妈妈别怕,两人一个扛头,一个扛脚,将太太又拖又拉地弄出村去。忆莲虽然抬着头,却是哭哭啼啼傀儡似的跟在团团后面,今夜的团团真正长大了。到了村外,团团对着夜色喊:“宋悦华,宋萩华,你们给我滚出来。”
悦华与萩华四下里看没有别人,才敢出来。四个女人连夜合力将太太从村外的后山绕道扛到祖坟所在的面对着村子的山上。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都不再怕触目都是坟堆累累,手挖石头刨,草草在老爷坟旁挖出一个土坑,将太太埋进去。一直干到天色破晓,四个女人都披头散发形如野鬼,此刻谁也不会说话,最后拜了几拜,偷偷摸摸再翻山出村去。四个人的共识是,再苦再累,做鬼也好过落在村人手里。
忆莲病了近一个月。团团也吓得晚上不敢睡觉,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太太在晃,她干脆自己动手将心爱的长辫子剪了。此后再也不养长发。脉脉一直问团团怎么了,团团不肯告诉脉脉。但等忆莲稍稍康复,能站起身,就被小学叫去,正式作为地主婆被批斗。可也不知能不能叫做幸运,此时“打老虎”开始。批斗和挖掘的对象转为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几个原本站在台上八面威风的领导反而成了被打的大老虎,忆莲这等小角色别人都懒得理。忆莲才能悄没声地养病,但养病就意味着几乎没工资。
于是日子越发艰难。除了脉脉,其他人都只能吃个半饱。偶尔有好心人送来一些米面,也只是杯水车薪,从此开始吃掺番薯干或者米糠的饭。等忆莲恢复上班,却因为她现在被定性为地主婆,工资减了一大半。过年时候启元送过来的两只风干的鸡简直是成了救命的稻草。三个女孩子即使还可以在学校住宿,也不能在学校吃饭了,吃不起。
悦华是大姑娘了,心里发狠,咬牙忍住,这样的生活好歹比在村子里住的强。萩华忍不住了,偷偷写信向所有在外的哥哥姐姐们求助。启仁不搭理,他有理由不理萩华,当年太太对他也是克扣异常。他索性转手将信寄给武汉的瑶华,也叫朝华别管。朝华其实是有心无力,她膝下三个孩子,肚子里又怀一个,还得供启农读大学,而且承文身体欠佳,一直需要营养调理,她家的日子也是捉襟见肘。朝华也是写信请瑶华能不能想想办法。
直到冬去春来,春色满园,瑶华的丈夫建生偷偷来了一趟,将萩华接去武汉生活去了。建生背着瑶华留下一些钱,回去武汉后又寄来一些钱。还是启元后来去信让建生别寄了,少养一个女孩子后,他们现在可以克服。别因为与成份这么差的人家书信来往太多而惹祸。可建生见识到瑶华娘家人之后,知道都是实在人,尤其是启元的拒绝让他更感动,他就攒三个月寄一次钱。建生职位高,为人也不像承文那么清高孤傲,他与瑶华的生活最为宽裕。一家人的日子终于可以温饱。
萩华走后,悦华的性格温和许多,与团团也不再吵架。只是悦华照旧看不起忆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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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选择,或者别无选择.无论如何都要凭良心做事.
西西河被封,我不得不翻墙,可是现在我不能查看自己的信箱,大概是因为互相串门的原因.我常用马甲下河,你的回复,我看的到,谢谢你帮我答复某些人.
可是被逼的
政府不杀他们,他们就过来杀解放军,杀人民群众了
读过一些"还乡团",建国时期剿匪,叛乱,镇反资料,感受就是阶级斗争没啥温情好讲的,就是你死我活。有没有杀错的,误杀的?肯定有,可能还不少。但是在全国叛乱蔓延,还有几百万土匪,外面还在和美国打仗的情况下,有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您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相关的资料。河里Alarm也写过一些讲述贵州叛乱,剿匪的事情,您有空可以看看
这里面逼死启元他爸就是个例子。现实生活中的实例更残酷。有些TG的高官们的亲属们也被整死了。而TG高官中,出身成分不好的比例相当得高。
问题是,有一说一,是冤案就该平反,而且别人说的时候也不用就讳疾忌医。几十年前的陈年往事,没什么说不得的。但《活着》就被禁了,文革博物馆也不让建了。而且压力不完全来自官方,看看河里某些人的信徒的表现就知道了。
是为了我们不再走弯路,是为了我们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在那段特殊时期,被误杀了许多人.你说的很对,每一条生命都应该得到尊重,无论多渺小,他都有他自身的价值.
现在翻肯定要扯到现实...最后肯定要收敛到zf合法性的问题,而且肯定要把 8^2啥的都扯进去...
所以,再拖50年,100年,等全社会都心平气和了,我想可能比较好
作为活人,我个人希望不要因为死人的问题 影响了活人安定的生活~
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三十八)
悦华眼看初中毕业。要不要继续读书,读高中甚至未来读大学,悦华采取的是冷眼旁观的态度,她不愿与没主见的忆莲讨论,更怕的是被没主见的忆莲拒绝,而她觉得被拒绝简直是必然的,那很是耻辱。毫无疑问,大哥家境不好,让她初中毕业开始工作挣钱很是理所当然。一家人当然也可以半饥半饱换她读高中两年,只是这样的半饥半饱的日子连悦华自己都不愿意过,晚上饿醒睡不着,白天饿得眼前黑板打转,体育课饿得吐黄水,这种日子再过两年,想想都不易。而且悦华是个大姑娘了,姑娘家谁不爱美,早年上思房常年养着两个裁缝,县里绸布庄的老板亲自隔月送一次好看的绸布面料上门供挑选,而现在呢,一件粗布衫春秋当罩衫,冬天罩棉袄,她做功课之余还得为自己织毛衣,手指头织出老茧。
悦华期盼的是来自朝华和启农的援手。启农的大学为了支援新中国建设,将在校生四年学时压缩成三年,启农也是今年夏天毕业同时参加工作。悦华希望她的同母哥哥能对她伸出援手,也希望朝华能拿出历年供启农读大学的预算给她继续读书。
但悦华没料到的是,忆莲与启元两个向来是默默地承担起她和萩华的生活,从不向兄弟姐妹们叫苦。若非去年底她和萩华写信求救,大家都以为她们生活过得去。在外的人至今不知道忆莲的工资被减去大半,还以为萩华去了武汉之后,这家两个人赚工资,三个女孩子吃饭能吃掉多少钱,生活应该不成问题。悦华等来等去,等不到大伙儿的来信表态,眼看着毕业日期渐渐临近,她开始心急。
其实启元已与忆莲商量过悦华升学的事。忆莲觉得女孩子读再多的书,也还是嫁人生娃,不如乘现在很多工作需要会写会算的人去做,让悦华赶紧占个位置坐了,等晚了,更多的人读书毕业出来,好位置就轮不到地主女儿了。启元却想到当年太太压着他和大姐朝华的升学,害得朝华不得不小学毕业报考不要学费的女子师范,而他则干脆去上海做学徒,他尝过被迫中断学业的滋味,他不愿做太太那种鼠目寸光的人,宋家,男孩女孩都应该受教育,能读多高就读多高,他宁愿为此节衣缩食。启元让忆莲不必特意将此事跟悦华提起,顺其自然走下去即可,以悦华的成绩考高中不是问题。因为当年他和朝华的事尽人皆知,悦华未必不知,小姑娘而今算是在他家寄人篱下,特意提这事会让小姑娘起小心眼,以为他们有意扇已故太太的耳光。忆莲一听很有道理,果然就不提了。
以往,启元拿食堂泔水养鸡攒下的鸡蛋,一半交食堂会餐,一半拿到农贸市场换钱。这一回考虑到悦华考高中,他提前将攒下的二十只鸡蛋做成咸蛋,煮熟以免碰碎,冒险委托一位出差的同事带到县立小学,交给忆莲,让悦华考前两周补脑,其余给母女三个下饭。忆莲异常守约,到了时间才将藏在办公室的咸鸡蛋拿出来,悦华要应考,一天吃一只,团团和脉脉分吃一只,她借口鸡蛋腥气,不吃。
悦华听说鸡蛋是为她考试而备,是为她搞的特殊化,惊呆了。她摸着久违的光滑的鸡蛋壳,脱口而出,“大嫂,你们让我继续读高中?吃都吃不饱,读高中不如上班挣钱。”
忆莲道:“你大哥说的,宋家书香门第,读书比吃饭要紧。”对于忆莲而言,还有一条重要的需要补充,“无论男女。”
悦华倒是不在意“无论男女”这四个字,在上思房里,从来讲究的就是儿女一个样。她只是没想到大哥把她读高中这件事认为是理所当然,一点不像娘去年的担心。去年娘设计让她和萩华逃出来的时候,最担心一件事,就怕已经出道的朝华、启元、启仁记仇,拿她和萩华报复。因此娘在最后一天叮嘱她们,到了无论哪个哥哥姐姐家,绝不可逆来顺受,以后喝汤还是吃肉,全靠自己争取。悦华想不到她都不需要争取,她而且吃整只鸡蛋,而大哥的女儿才吃半只。悦华感动了,她在饭桌上当着团团脉脉的面就激动地对忆莲道:“大嫂,等我工作赚钱了,我要好好报答你和大哥。”
忆莲让悦华不要见外,但见悦华终于不再吊着眼睛头角峥嵘令她头痛,她心满意足了,还要什么报答。忆莲最近这阵子好事连连。年初打老虎运动中,不知怎么将那个接替宋老爷的外来校长抓出来做了大老虎,忆莲想不到那个经常耐心细致做她思想工作的校长竟然那么坏。校长位置空了出来,从上到下都期待德高望重的容斋先生出任校长,但容斋先生以年龄过大为由推辞了,容斋先生推荐了程铭德。
铭德先生教数学,与教语文的启元做过两年搭档,两家一直私交甚佳。铭德先生上台后,每次主持会议拿忆莲说事的时候,心里总有疙瘩,就偷偷找经常替忆莲打马虎眼的容斋先生商量。小学教师男性较多,批评起来下手较重,而且五年级小学生有的已有十七八岁,脾气差的更是混不吝,不懂轻重,忆莲其实不适合呆在小学。正好原军营划了一半出来建幼儿园,九月一日将开学,不如把忆莲调到幼儿园去,那儿估计比较单纯,不会吃苦。
容斋先生一听有理,就去找他相熟的新幼儿园校长,说是有个人长得好脾气也超级好的阿姨推荐,幼儿园校长听容斋先生打包票,就问也不问点头收了,等回头看到忆莲才知道接了一个烫手山芋,却再也退不回去,容斋先生笑嘻嘻地拒收。容斋先生当然事前已经与忆莲说起过全局考虑的,但在忆莲异常感激之余,容斋先生也让忆莲做好准备,受知道上当受骗的幼儿园校长几天白眼。忆莲本以为开会时候会吃几顿批评,可没想到幼儿园校长脾气果然好,没怎么为难忆莲,而且还给她恢复了点儿工资,于是一家人总算不用饿饭。
另一个意外之喜是启农毕业后没怎么休息,很快就去一家大工厂报到。他报到没几天就给大哥启元写来一封信,详细告诉大哥他一个月可以挣多少钱,预计自己要花多少钱,剩下的钱一半寄给大哥,一半寄给瑶华,补贴悦华和萩华的生活费。他信里说,本来是打算先还大姐培养他三年的钱,可大姐不收,那么就由他接力,承担更小两个妹妹的生活。只可惜他现在能力不够,只能略尽绵薄。
启元原是不肯收的,写信让启农自己留着,后面有结婚大事很需用钱,但启农不答应,攒了个整数就寄来。朝华得知后,留神观察启农,见启农上班后要不穿着读书时候的衣服,要不穿着厚重的工作服,脸色则明显是营养不良的黑黄。朝华劝过启农几次,但朝华心里却是知道启农这么苛待自己的原因,启农内疚他亲娘以前对朝华、启元、和启仁的苛刻,不好意思让启元再承担供养他同母妹妹的责任。朝华只能让启元收下,总之将钱用到悦华头上就是了。几年相处下来,朝华本来已经喜欢启农这个人,至此更是另眼相待。只是朝华家里的承文太过上纲上线,因此启农还是与大哥启元更加要好。
这一年,宝瑞家老三也考高中,老三的成绩又是遥遥领先的第一。但是老三这回没有太多喜悦。大哥结婚了,家累加重,最近大嫂又是怀孕,他思前想后,跟大哥提出不读高中。但宝瑞瞪着眼睛告诉老三,卖血也要供弟弟读高中,赵家一定要出一个上思房那样的读书人。老三又喜又愁地在新学期报道上高中了,但他看得出,在家赋闲的大嫂的脸色很不好看。
读了半年,宝瑞家老三到底还是悄悄地退了学。大哥家小孩子出生,张开嘴哭一声就是要用钱。而大嫂与大嫂的娘过去是手头散漫惯的,即使而今有意识地节俭,可有些排场还是减不掉。宝瑞的工资常不够开销,还得大嫂的娘变卖首饰搭进去。老二结婚后就不肯养老娘,老二也是很快添了个女儿,给老娘的月钱降到两元。老三不愿看到大哥为难,就去县里新开办的机械厂做学徒,挣来的工资养老娘,养自己,老三让大哥不用再出一分钱。宝瑞心中很难过,他真希望工厂每天少开点儿会,多做点儿工,让他可以像过去一样多挣点儿工资可以养家,他有力气也有技术,就是没地儿发挥。可他只能心里想想,现在时势不一样了。
宝瑞唯有给老三一个任务:自学。不能辜负已读的那么多书,不能辜负自己的好脑筋。老三倒是从善如流,每天工作之余,回家就自学高中课本。因为老三成绩好,他的高中老师虽然只与他相处半年,却极其喜欢他,他有什么不解上门请教,老师都很愿意详解。老三竟比他坐在课堂的同学更早啃完高中全部课文,老师大喜,掏出一本微积分交给老三。老师让老三读他大学里的课本。老三被老师骗上架,只好硬着头皮啃那种想都没想,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高等数学。
老三工作的机械厂是新建,县里大力支持,买入几台新设备。老师傅们不敢碰,老三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自告奋勇地去市立的机械厂,也就是宝瑞所在的工厂接受培训,回来,其他几个同去的同事在他率领下,将新设备稳稳地开了起来。以后做什么产品,都是老三绘图,老三确定工艺。平时设备停着不动时,老三就喜欢拆开来装回去,围着机器打转,当然,机器只要有问题,找老三准没错。老三凭着自学的知识和过人的耐心,坐稳新厂技术骨干的位置。谁也不敢小瞧他,人人见面都喊“宝祥师傅”或者“小师傅”。原以为新厂总要历经一些波折的县领导隔三差五来视察,见此非常喜欢,破格给小宝祥师傅加了两级工资。
宝瑞知道后,铁汉子竟然落泪了,弟弟的出息,是他最大的欢喜。以后每年清明给早逝的爹上坟,宝瑞总是先提老三的事迹,跟启元见面,三两句后,就非常得意地来一句“我阿弟……”。只是弄得老二很不悦。老二想想自己的学历,越发认为大哥厚此薄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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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三十九)
悦华升入高中,借口功课繁忙,做了住宿生。大哥的家里,即使忆莲对她客客气气,可当她看到团团和脉脉粘着忆莲撒娇,就触景生情想到自己的娘,心里刀刺似的,却又不敢多想,怕有什么想法露在脸上,被哪个警惕的群众发现蛛丝马迹。她唯有设法避开忆莲一家子。遍地都是眼睛,而越接近的人,眼睛越敏锐,而她却是浑身破洞,数不清的伤疤,她经不起那些眼睛的扫描。更多时候,她只能做戏,掩盖她浑身的真实。她演得越来越纯熟,她也觉得在戏装下的自己越来越强大。
悦华而且见不得忆莲总是真诚地认错,任何人以地主婆这个称号批判忆莲,忆莲总是心悦诚服地认错,回家则是认认真真地写检讨,一边检讨一边还重重地唉声叹气。悦华试图投桃报李,教育忆莲一个事实:“你算什么地主婆,你在上思房享到什么福了?你而且还是穷人出身呢。以后再有人批你,你就说你在上思房苦大仇深,受尽奴役。你名为长房儿媳,实为女佣一个。”忆莲却忙不迭地否认,认为这种说法很是不妥,她在上思房住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公公从来善待她,怎么可能奴役,不真不实的话她不能说。悦华只能看着唉声叹气继续写检讨的忆莲扼腕浩叹:岂有此理。即便为眼不见心不烦,她也得搬出去。
悦华奋勇考上高中,又成为本县重点高中的第一届生。高中只录取了四十几个人,女生只有两名,悦华和另一位女生因此得以宽松地住一间宿舍。那另一位女生的家庭出身与悦华半斤八两,悦华心里松快了不少。可也因此两个女生都下意识地谨言慎行,寝室里经常鸦雀无声。
只是,悦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初中时候她似乎不需要使劲就能考试名列前茅,到了高中,数学、物理都与她唱对台戏,她永远画不出立体几何的辅助线,她永远弄不懂力学的那些原理。连她原本最擅长的作文,高中老师布置下来的全变成议论文,而不是她喜欢的记叙文或者散文,她对议论文无能为力,因为她写出的每一笔议论都被自己在心里否定,这句话敏感,那句话触犯戒条,还有下一句会不会被人误会她暗中有什么意思……因此她写得束手束脚,全无文采。悦华读书读得灰心丧气,可此时已不能轻言退学,多少人将她升学当一回大事,她身上背负多少人的期盼。压力很大,不得不夜里开手电开夜车。
回到忆莲家里,总算可以一吐胸臆,可惜忆莲完全听不懂,她再怎么说,忆莲都是回答“你脑子聪明,再用功点儿,肯定会不一样”。还是团团看得明白,团团说她们班里女孩子也是数学越来越不灵光,很奇怪的是,男孩子却没有这种问题。她现在的数学还好,但有同学威胁她,说她哪天来了月事后数学也会变差。悦华听了大喜,对,一定是这个原因。
忆莲却在旁边重重叹一声气,“哎,女孩子不中用。”忆莲眼见着悦华的成绩日日走下坡路,心里更想生个儿子。只可惜她现在类似活守寡。
悦华却是眉毛一扬,“大嫂重男轻女?广播里每天教导不得重男轻女,大嫂难道心里以为是错的?”
忆莲忙道:“我怎么会重男轻女?我从来不会重男轻女,生儿子生囡都好,都是自己的孩子。”
悦华却冷笑,“有种人最无耻,心里想的是一套,嘴上说的是另一套,偏偏她还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就跟嘴上说的那套一样圣人。谁要真信了这种人,只有每天被她钝刀子割肉地伤害,你还喊不出冤,因为这种人貌似愚钝无害,而且一直把不会重男轻女挂在嘴上。这才叫大奸若愚。”
团团正想反驳,忆莲已经怒了,“悦华,你在说我?”
“不是你是谁?团团生下来怎么样我不知道,你生脉脉的时候,我在外面听着。你问稳婆的第一句话是‘是男是女’,我当时在外面关心的只是孩子好不好。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心里特别想生个儿子,看脉脉是女儿,你是不是特别失望。然后你再扪心自问,你大声说你不会重男轻女的时候,是不是特别虚伪。你其实很不想生女儿,别装了。”
忆莲被驳斥得面红耳赤,却无言以对。悦华得意地起身对团团和脉脉道:“听见了吧,古人老话,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天下无孝子。倒个个儿呢?慈母究竟该论心还是论迹?”悦华并不要答案,说完就走到院子里洗衣服去了。
脉脉不懂,甚至忆莲都不是很懂悦华最后的几句,团团却都听懂了,她跟着启元读书多而杂,小脑袋里装的东西不比悦华少。她无法不想到妈妈表现出来的种种蛛丝马迹,而确有悦华说的这么回事。团团很是伤心,忆莲则是叹声气,没说什么,又忙忙碌碌地做事去了,家里永远有做不完的家务。团团心里则是论迹还是论心,打成一团。
即使肇事者悦华,心里也是论迹论心乱打架,从忆莲家打出来,一直打到宿舍,睡里梦里还在打。结果没打出来,悦华心中的压力却是少了很多。他们未必是真心待她,她也未必要将自己逼死来回报。
不久,全县招考小学教师,充实普及到各镇各乡的小学。悦华自作主张去报考了,当然也考中了,名列前茅。招考的负责同志也是当年县立小学出身,在宋校长麾下工作过,对于故人的女儿,他高抬了一下贵手,但他不敢擅作主张,与容斋先生通了一下气,将悦华低调地录取了。虽然不敢放在县立小学,但酌情放到离县城比较近的镇里,算是暗中照顾了一把。
除了忆莲震惊,悦华想不到的是大哥与小哥都理解她,没有责怪她的自说自话。启农身上减了一半负担,就转而买好吃好玩的馈赠哥哥姐姐们的孩子,他成了孩子们心中最好的小叔叔。
容斋先生观察初上班教书的悦华一阵子,就告诉忆莲一直担心养尊处优的悦华降服不了小猢狲,悦华做人很有手段,很懂趋利避害,只是有必要找时间提醒悦华,聪明太露不是好事。忆莲岂敢提醒,只能写信转告启元。启元对于聪明太露这等事从无心得,拐个弯去问朝华,结果是承文拆的信,承文亲自动手写了足足三张纸教训了一顿,让宋家一门上下断绝自以为是的念头,彻底脚踏实地做人。启元只能笑笑,跟谁都不说承文那些教条。
启元真想家啊,可不敢回。他想家的时候,就节衣缩食,希望他省下来的钱能给妻女们换来快乐。
银行经常要开这个会,那个会,启元唯恐言多必失,从来不参与讨论。他与承文曾大战三百回合,结果如何呢,还不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而这种会议则又与家里的辩论大不相同,在这里若是说错了,那就后果堪虞。但启元又不能不说话,闷葫芦不是他的性格,他就跟同事们聊镜花缘,谈山海经,说那些小鸡小鸭小狗小猫等的琐碎事,宁愿将一肚子的学问都烂在心底。
启元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能看到女儿。忆莲说大女儿都有五尺长了,启元却想象不出团团会变得那么大,他出门的时候,团团还是小小的。还有脉脉,也可以上小学了。启元有时候很想放手一搏偷溜回家去看一眼,即使一眼也好。可他是真的不敢。他恨自己胆小。便是宝瑞也不支持启元。
启元的工作毫无疑问是很出色的,出色到他若是有个头疼眼热不得不请假,行长必须叫上三个人才能拿下启元的工作。因此行长总是顺毛捋着启元的性子,还千方百计找来一只好看的白猫送给寂寞的启元,启元果然非常喜欢。行长在背后与好友说,这个宋会计浑身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气。
但孩子气的启元却每天都仔细地阅读报纸,而且看的都是时事栏。别人以为启元心静,闲了不是看书就是读报,启元却是试图在字里行间读出回家的时机。他看了一年,两年,三年……一直没有看到。倒是把公开的政策在心底背个滚瓜烂熟。
启元心底的另一个愿望,是给爹爹上坟。他有很多话要跟爹爹说,那些在梦里对着爹爹的背脊说的很多话,他希望站在爹爹面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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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没什么兄弟姐妹,堂兄表弟什么的也不住在一起,没什么感情,比路人好点有限,很难理解那时一大家子里的人际关系。如果互相不伸把手的话,就有人要饿死。所以每个人的包袱都很重,赚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大家子。
所以那些毁家闹革命的人就更让人钦佩了。因为他们走上这条路时,就知道把整个家族拖上了一条不归路。事实也是,无论主席、贺龙、甚至张国焘家,都死了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