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老爸也是空军 -- ghostmaster

一直在看兄的好文《父亲的空军生涯》系列小弟的确是一直在看。同是军人子弟，对看兄的文章别有一番感触。 无论是耳濡目染听来的空军术语，老一代军人特有忠诚和人生观，甚至肾结石这样的职业病。看兄文章亲切熟悉的就象在说我爸。用鲜血和青春铸造了共和国之盾的中国军人们，竟然相似如斯！我爸也是一名空军飞行员，应该是看兄父亲后弟子辈份的。从60年代入伍直到精简100万那年停飞后自己主动退下来，也有20多年的军龄。家里倒是有一大堆爸妈的优秀党员及先进干部证书，爸也有几个2，3等军功章。但说实话我的确不知道什么可值得写出来的事迹。爸参军正时值混乱的年代，军队为了稳定大局而不顾一切盲目从严压制，元帅将军尚且不敢随便说话，普通军人更是不允许有任何思想的。在这里就讲诉几件爸当年的趣事，且当顶一下看兄的好文。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写作为军人的爸，因为我基本没和爸有过什么情感沟通，甚至连在一起说话的次数都不多。爸身体非常魁梧，腰板笔直，走路时永远是65cm/步X115步/分钟，说话除“好”字外极少用任何形容词，敢用饭碗喝白酒，刚退伍那阵没事喜欢站马路边闻过往汽车的油烟味。除此之外爸中气内敛，一辈子没说过一句假话，没看过一本小说，没失眠过一分钟，就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中原百姓，看不出几十年峥嵘岁月在他身上留有任何痕迹。早年爸在一线部队，那时出于战备需要，一线部队多驻扎在荒山野岭里以防范核大国的突然攻击。爸他们驻扎的那个鬼山沟，荒僻的自己人飞勤训练时都不一定飞的出去。反推过来，长途跋涉的敌国飞机飞弹自然也飞不进来，当然造不成什么威胁。至之死地而后生，共和国的防范意识由此可见一斑。当然这样做也是有隐患的，比如爸过了当婚之年后开始焦虑接班人问题。迫于形势，最后不得不顶着可能被停飞的压力娶了身为黑五类分子的妈为妻。那个年代讲究“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混蛋”，出身成分能影响一个人一辈子。所幸妈没有要投敌叛国，要知道历史上这种金城汤池溃于内的事例实在汗牛充栋。爸妈之间丝毫无浪漫可言，两人第二次见面时就结婚了。说实话妈秀外慧中而且当年也是党员，只是不幸出身于资本家加反动学术权威和破落地主小姐家庭被拖累。妈没有随军而是独自把我带大的，除了她个性勤奋要强外，和爸没太多共同语言也是个现实。多年严格单调与世隔绝的生活把爸训练成了完美的军人：敏捷，坚毅，敬业，随时准备为广大人民群众放弃自己的任何利益。这种个性的人物出现在文学作品中总是那么的让人仰慕，可是在现实日常生活中，这种人乏味的就跟头驴似的。当然说这话让我也觉得很没面子，因为我从长相到个性都是爸的完全翻版，用我中学老师的话说：父子俩长得这么象的，很少见。

父亲这个角色对男孩子如脊骨般重要，6岁前我一直被妈当女孩养，个性温顺的连见了院里的大兔子都哭着跑。后来一次到爸部队住了小半年，个性大变。淘得一塌糊涂，甚至警卫连养来防野兽的大黑狗都被我整的魂飞魄散，大老远见了我是转身就跑，追都追不上。爸他们部队前身是林彪的甲等野战纵队，以对敌人对自己人都两头冒尖而闻名全军。解放后因为作风太过强悍部队被拆散，领导班子跟着刘雷公刘亚楼划归空军。俗话讲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批批年轻单纯的战士像新陈代谢的的细胞，把一支部队的风气继承流传下来。比如爸他们部队训练时提口号：要敢于和敌人在蓝天上拚刺刀。这句话逻辑是清楚的，可这个比方太步兵化啦，要知道爸他们可是飞轰炸机的，您见过推大炮冲锋的嘛? 爸个性中也带着陆军部队家长制强悍作风。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在我他3，4岁时回家探亲，好像是我一定要坐一个最喜欢的小马扎(木制小板凳)而他不让。争执之中我躺在地上耍赖，一气之下他一掌就把小马扎拍得粉碎。破裂声如此之响亮，我到今天还清清楚楚。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爸潜意识里可能要从我这里找点平衡，所以喜欢干涉目所能及我所有行为，不听他的就会被打一顿。为了校正我使用左手这个习惯，他花了不止10年。其实这事想起来也很搞笑，因为爸也是左撇子，在航校培训时被要求一切动作标准化，左手拿什么右手干什么都有规范。考试时爸差点因此被刷下来，想来是被吓怕了。当然对他的管教我的反抗也很激烈而且顽强，您想啊，否则我不白和他长那么象了嘛。直到高中毕业出国，我几乎不怎么和他说话。典型的逆反期综合症。

话归正传，且说爸当年高中时期，正逢自然灾害国家困难，爷爷是技术员，奶奶是家庭妇女，家里如狼似虎的4兄弟的吃饭问题是个尖锐的矛盾。据爸一个同学回忆:当时每月底发薪，爸前两个星期吃得饱，在学校就高高兴兴天天跳双杠。后两个星期就坐教室不声不响了，那纯粹是饿的。毕业后，爷奶让爸进技校好早点找工作支持家用，结果在技校也吃不饱啊。那个年代对城市老百姓来说，孩子上大学实在是遥不可及，当解放军虽然津贴少点，可那是个既光荣又管吃饱的职业，退伍了还管分配。所以对当兵名额的竞争激烈程度不亚于后来考大学。您看看周围，那一代的军人素质都特别好，除了当时大氛围催人上进外，严格的选拔也有原因。据说饥饿状态下的人是最有创造力的，就为了一天三顿饱饭这个崇高理想，爸偷偷拿了户口本报名参了军。空军招飞更是苛刻的精挑细选：文化考试要高中同等水平；体检，因为空军也知道自己飞机质量不行，就拼命从飞行员身上找场子。个人身上不能有任何毛病，两眼视力均1.5以上（80年代的标准）。三代以内直系亲属都不能有不正常死亡或任何遗传病史；政审，从被审查人的小学老师到街坊邻居都要被咨询。爸终于坚持到了航校培训这一关。航校头三个月要刷掉2/3的人到基地工作，就是干“地勤”，地塔指挥呀什么的。剩下的才是能上天的。爸他们都铆足了劲儿要上天，因为空勤灶标准（飞行员食堂）比地勤灶标准高出5倍不止。这点和看兄认识不一致，地勤灶应该是给机场干部吃的，战士灶更下一级。大概比例：当年我爷爷30元/月可以维持一家6口，飞行员一个人伙食标准100+元/月。加上培训一个飞行员的花费，一个飞行员身价相当于和他体重同等的黄金。

但空勤灶也不是就那么好吃到的，苛刻的检查无处不在。有一天50公里武装越野，半夜里，精疲力尽的学员们莫不是累的鼾声震天。教员却偷偷来到宿舍，挨个用探针扎学员，测试学员反应能力。说起来那年头人就是实在，有个被测试学员已经被扎醒了，但出于对敌斗争的敏感性，他没睁眼而是用眼角余光看了一下，发现是教员在扎他。于是他误以为教员是在测试他对“无产阶级革命斗争坚定性”的承受能力，于是心里想着黄继光精神坚持住一动不动。教官也很纳闷：这人已经有反映了呀，怎末就是不睁眼呢？在哪儿忍着瞌睡扎了他半天后郁闷的走了。结果第二天这学员被通知到一所军校报道，不让在空军干了，原因是“反应迟钝，不适于空军工作需要”。最绝的是这老兄竟然本着“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那里搬”的服务精神什么也没问就服从了。后来一次写信给教员时说：那天夜里你扎了我78针，在忍受感官疼痛的条件下我意识到了个人思想的软弱，认识到了自己对党和领导对我的关怀云云。。。 这时教员才知道冤枉了好人。后来这位“78针”学员兢兢业业，在一所著名空军院校做出了卓越的成绩，这是后话不表。

那年头人是很生猛，比如说带毛主席像章，一般人别在衣襟上。爸说他见过一个战士，愣是别在胸口上。一个地方化脓了，像章拿下来在嘴里抿抿换个地方又别上了。我当时听了也是多嘴说爸你怎么就不那么勇敢呢。爸居然很严肃地说他也想过那么做来着，只是怕留了疤就不能上天飞了（飞行员身上不能有超过一平方厘米的疤痕，防止一旦失去舱压破裂）。

同一个扎针测试，也有别的学员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体现了人员素质的不同。未完。

• 【平凡专题】英雄本色——伟大的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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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扎针测试，也有别的学员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体现了人员素质的不同。一个教员在爸那间宿舍做测试的时候就被人给俘虏了。具体情况是这样的：那夜教员正在测试爸的反应能力。因为被教员的探针刺痛，爸睁开眼睛看见有个人站在床前。迷迷糊糊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呢，就又见一道人影从天而降，然后两个人影就都不见了。爸当时一下就吓醒了，好在共产党员不信鬼神，定神一看，地上上铺学员小季正掐着一个拼命挣扎的人。爸第一反应是有敌人搞破坏，于是毫不犹豫跳下床就把正挣扎那人的手剪住了，同时大喊：抓特务！一阵混乱之后灯亮了，那时可怜的教官已经被卡得昏死过去了。

原来爸睡觉鼾声奇大，在家时我隔着一道墙还经常梦见下雷暴雨，住他上铺的学员小季八成只好天天梦见打仗了。小季祖上是河北沧州一个武术世家，自幼习武练的耳聪目明。爸鼾声一停，上铺的小季马上就醒了。黑咕隆咚看到床前站个人还以为有特务搞破坏。练家子是不一样，小季一个反蹁马跳下床接着一个大擒拿式直接把教员放倒勒住喉结，教员还没来得及反抗呢就又被爸把手给摁住了。饶是教员自负林冲再世，可仓促中双拳难敌四手，生生被憋昏过去。听说季叔叔当时抱了抓活口的心思，要不凭他单掌开碑的功夫，让教员当场因公殉职不是不可能。

经过一轮轮淘汰，爸他们这批“反应正常”的天之骄子终于完成了培训。爸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在几个场站实习后，和小季叔双双被选中送往山区，飞当时我国刚刚装备的前线轻型战术轰炸机，哈尔滨飞机制造厂仿制生产的轰5型。其实也就是前苏联IL-28的改进型。后者50年代初装备苏联空军，被北约给了个挺难听的绰号：寡妇制造者。不过那年头还没有《航空知识》一类好杂志，所以爸他们当时并不知道这绰号是为了嘲笑IL28的高故障率，还以为是威震敌胆的意思，整天把这绰号叫在嘴上。

说来也是，其他学员都还在开安-2，运系列的小飞机，能飞我国自己生产的喷气式轰炸机是很让人骄傲的。更何况后来爸它们部队还少见的装备了轰5-2152型，我猜不是所有人都听说过这个型号吧？轰-5-2152是由轰-5改装的核武器运载机，在中国运载火箭还没有完全形成威慑力量前，2152是年轻的共和国进行核反击的杀手锏之一。

当然这是后来我从杂志上看的，并不是听爸说的。据我个人认为，当时国内未必能研制出可供机载的小型核弹，很可能是核炸弹而不是热核弹。可能要请萨苏兄和其他高人指正一下。

爸这个人保密意识很强，从不在家里讲部队里的事。印象中有一次他休假高兴了，跟我讲部队里方言闹的笑话，随口告诉我电台上10个阿拉伯数字应该念成：幺（1），两，三，四，五，陆（6），拐（7），八，勾（9），洞（0）。比如007应该说成：洞洞拐。这样可以避免方言造成的口误，那时候夜航硬都是盲飞，地塔指挥失误造成伤亡不是少数。

小季叔后来就是一次带飞中由于地塔给了错误高度，驾驶着一架轰教-5撞山了，机上还有5名新学员。我依稀还记得小季叔的样子，总是神采飞扬的，脸轮廓很像上海滩中的徐文强，但眉宇间更多一些英武之气。喜欢吹着口哨骑自行车，手里还总甩着一串钥匙。有一次早上来我家串门，见我放暑假一个人呆在家里，给我做了一碗鸡蛋茶才走，他做的鸡蛋茶里放了好多糖和香油，比我爸做的强多了。

小季叔牺牲后，他两个儿子飞飞，航航改名叫武飞，定航。季阿姨到现在都没改嫁。

接着说我爸。他跟我讲完军版的数字就罢了。第二天，我正上课时他跑来学校，把我叫出去说：昨天跟你讲的军语别跟别人讲啊! 要小心敌特破坏！语气严肃的跟什么似的。要知道那都已经80年代了。这种事他还闹过一次：上初中学中国地理，爸平时唯一的嗜好就是在我写作业时站我背后指手画脚。那天我在填地理图册，往空白地图上标山脉河流那种。还没开始呢，爸忽然就说：这图画错了，这几个山脉位置不对。我最烦别人在我干什么时指手画脚，就跟他顶了起来。爸急了，揍了我一顿。然后让我泪流满面在旁边站着，拿出一张白纸把南中国地理勾勒出来，一座上一条河的标上去，然后习惯性的标上小三角表示机场然后开讲南中国地理。我满腔愤恨，根本没在听他讲什么。但突然我意识到，小小台湾岛上有6个小三角。于是我问爸台湾有咱6个机场啊？爸愣了一下，没说话伸手把那张纸撕碎烧掉了。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但有一点，说明国家并没有忘记台湾。

爸其实不是胆小，在部队有个关于他的笑话：狗遇到他都不敢叫。笑话的起因是爸曾用钢笔扎死一头大野狼。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