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搜神记 -- 梦晓半生
朝阳谷丁蟹坐在指挥船的高台上,海风劲舞,背後水字大旗猎猎招展。他一身劲装,背负十戈刀,瘦长的脸上满是冷傲剽悍的神色。朝阳谷素以水军闻达天下,丁蟹的十戈水师更是水族六大精锐水师之一。虽不过十二艘船舰,六千水师,却是以一挡百,称雄东海。即便是东海龙神的水师,在海上遭遇十戈军,也不得不稍稍辟易。故有“宁遇鲨群,莫逢十戈”之说。
此次丁蟹远征东海,一则为了辅助黑齿国缉拿鲛人国公主,获取鲛珠;二则游弋东海,肃清蜃楼城余孽。自去年以来,水族水师连破东海七国,代以傀儡君王,操纵四万里海域,百夷朝拜,声威大振,隐然有傲视五族的帝王之态。倘若能将鲛人国公主抓获,取得鲛珠,则鲛人余党不得不俯首称臣。如此一来,东海的最後一个小国也尽在掌握。
月前探子侦听到鲛人藏身於龙鲸之中,丁蟹便率领十戈军与黑齿国虎鲨水师遍海搜寻龙鲸下落。岂料今日方甫发现龙鲸行踪,却遭遇这三艘巨大船舰,战旗上的“汤谷”二字令他大为震惊,难道是汤谷罪囚已然逃脱出来,做了这东海的海盗麽?当下竟顾不得围杀龙鲸,下令舰队将汤谷巨船团团围住。相互骂阵中得以确定这巨船上众人赫然便是汤谷众囚。登时箭如飞雨,石如流星,朝汤谷船上围攻而去。
十戈军身经百战,训练有素,进攻层次分明,有条不紊,虽然船身远小於汤谷巨舰,但攻击力却远胜於彼。汤谷军虽然在蚩尤的训练下,已能攻防有序,但原非谙熟水性之人,又未经过实战考验,遭遇这虎狼之师,登时手足无措,乱做一团。顷刻间便溃不成军,各自为战。
丁蟹正心中得意,忽然听见从远处传来两声高亢雄浑的长啸声,震得耳中隆隆作响,直破云霄而去。汤谷船上众人原已溃乱慌忙,斗志低落,听得这吼声却是欢声雷动,精神大振。丁蟹心中骇异,不知是谁,竟有如此雄浑的真气?当下抓起千里镜,极目远眺。
只见那龙鲸巨口中,两个魁伟少年并肩而立,英姿勃发,神威凛凛。丁蟹心中又惊又奇,脑海里迅速的将大荒所有少年英杰的名字身份转了个遍,却不能与这两个少年对上号来。况且单以这啸声来看,这两少年真气之强,远在所有大荒青年俊彦之上。正惊诧间,只见那两少年互相击掌,猛然高高跃起,踏浪逐波,疾奔而来。一个俊逸倜傥的少年朝黑齿国鲨群冲去,另一个狂野剽悍的少年则横眉怒目朝这里闪电般奔来。
丁蟹放下千里镜,冷冷道:“翼海龙,别让他过了警戒线。”四个肩胛长了巨翼翅膀的似鸟似人的怪物躬身领命,徐徐退下。到了船舷突然振翼高飞,怪叫著朝蚩尤飞去。
金光粼粼,海波摇曳,咸湿温暖的海风刮在脸上,又痒又麻。蚩尤踏浪疾奔,心中波涛汹涌,家仇国恨刹那间如洪水决堤,令他几乎窒息。他大吼声中,提气纵跃,碧木真气瞬间绽放,绿光迷离,凛冽的杀气将脚下碧浪劈得朝两旁翻涌。
前方两只虎鲨夹击跃来,众黑齿人叱呵叫骂声中,利箭长矛如漫天暴雨,密集射来。蚩尤避也不避,双掌直推,绿光蓬然,气浪飞舞,登时将箭矛击得冲天飞起。足尖飞点,闪电般从虎鲨间隙间冲过,双掌两翼挥舞,随意挥洒,刹那间便将虎鲨上的众黑齿人打得四下抛落,坠入浪花之中。
蚩尤一路披靡,毫不恋战,径直奔向水妖战舰。
忽然天空传来桀桀怪叫,仰头望去,四个人鸟怪物拍翼俯冲而来。大荒中这种人鸟怪物颇多,大半却是当年五族罪囚,被施以封印,成了这等怪物。但这四个却是不折不扣的海上翼海龙族人,巨翼有力,手足俱全,更天生勇悍。瞧他们金甲银铠,火目獠牙,手中分别握了斧戈矛棍,蚩尤突然想到当年父亲所说的大荒掌故,明白这四个翼海龙人,乃是朝阳谷丁蟹的家奴。想来这水妖舰队竟是威镇大荒的十戈水师。
强敌在前,蚩尤反而激起冲天斗志,振臂狂呼,突然反手从背上拔出苗刀。呛然一声,青光暴射,一道绿气从刀背闪入蚩尤右臂之中,刹那间碧木真气飞旋激转,人刀合一,苗刀恍然成了他手臂的延伸部分。
四个翼海龙人怪叫声中,盘旋飞舞,斧戈矛棍夹带狂风之势,蓦地以雷霆万钧之力齐齐攻下。蚩尤不退反进,大喝一声,苗刀反撩而上,青光劲舞。“砰”的一声巨响,那四个翼海龙人怪叫著朝上翻起,斧戈矛棍脱手飞出。
蚩尤哈哈大笑道:“妖魔小丑,也敢与我争锋!”突然踏浪高高跃起,左手闪电般掐住一个翼海龙人的脖颈,“喀嚓”一声,竟将之生生折断。蚩尤热血沸腾,狂性大发,英挺的面目上突然满是狰狞神色。眼光如电,朝余下那三个翼海龙人扫去。他们饶是勇悍无匹,却也吓得魂飞魄散,惊惶扑翅,怪叫著朝上空逃去。
这四个翼海龙人原是兄弟,凶悍之极,经过丁蟹调教,更是成了一等一的杀人利器。这十余年来死在他们手中的大荒游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岂料今日竟被蚩尤一招打得大败,仅以左手,便折杀其一。远处船上,丁蟹大骇,手中的千里镜险些掉了下去。这少年究竟是谁,竟然勇悍如此?
他转头望去,只见另外那个少年也如狼入羊群,谈笑间兔起鹊落,仅用双掌便将黑齿国虎鲨水师打得七零八落。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寒意,想不到这东海之上,竟是藏龙卧虎。但他素来冷傲凶顽,这怯意稍纵即逝,起身道:“传令,加紧进攻敌船,一柱香内将叛贼拿下。”众将轰然应诺。
丁蟹冷冷的望著急速奔来的蚩尤,嘴角牵起一丝冷冷的笑容,喃喃道:“小子,我倒要瞧瞧你有何手段。”缓缓行到船头,道:“转舵,全速航行。”众桨如飞,战船箭一般朝蚩尤驶去。另外十一艘战船则将汤谷大船团团围住,进攻更剧。
汤谷船上,群雄见拓拔野、蚩尤所向披靡,斗志大盛,原先慌乱之态立时烟消云散。柳浪站在指挥台上,挥旗示意。左右两舰缓缓朝两翼退开,主舰则徐徐後退。
十戈军见瞧他们溃乱慌忙,不堪一击,早起了轻敌不屑之心,此时见敌舰後撤,只道是敌军溃逃,登时穷追猛赶,一路追将进来。汤谷军形成品字形不断後移,十戈军虽然依旧包围追击,但有七八艘战船如利箭般切入汤谷军三艘船的空隙。
柳浪见时机已到,猛然挥舞令旗。登时战鼓咚咚,号角长吹。群雄呐喊声中,三艘汤谷巨舰突然朝里收缩,将六七艘水妖战舰夹在其中,不断收缩挤压。十戈军轻敌冒进,想要撤出已然不及,汤谷巨舰又远较他们高大,登时被困在其中,夹得动弹不得。一艘船被巨舰挤得翻倒,众水妖纷纷掉入海浪之中。
赤铜石喝道:“好好招待客人,可别怠慢了!”汤谷群雄哈哈大笑,叫骂声中箭如飞蝗,石如雨下,居高临下朝水妖战舰猛攻不已。火族群雄纷纷将火球、烈焰弹抛将下去。水妖众舰避无可避,登时燃起熊熊大火。船上一片鬼哭神号之声,许多水妖纷纷跳水。
围在外侧的水妖战舰虽然心急如焚,不断射箭、投发巨石,但势单力孤,以下攻上,杀伤有限。如此激斗半晌,被围困中隙的六七艘水妖战舰被纷纷击沈。汤谷巨舰虽有损坏,却并无大碍。
柳浪复又传令调行,三艘巨舰缓缓变阵,互为犄角,朝著余下的五艘水妖战舰撞击而去。双方追逐激战,汤谷军船身高大,士气高涨,稳占上风。但十戈军虽然伤亡惨重,却极为悍勇,依旧顽斗不休。一时间也不能决出胜负。
蚩尤距离丁蟹主舰只有数十丈之遥,横刀踏浪,厉声道:“蜃楼城蚩尤,今日要为众兄弟姐妹报仇!”声音高亢激越,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众水妖闻声大惊,丁蟹心中也是蓦然震骇,这勇悍绝伦的少年竟是当年蜃楼城的少城主麽?那麽想来那另外的少年必是再三辱及十四郎的神帝使者拓拔野了?丁蟹惊骇立逝,突然心中狂喜,水伯缉拿这二人久矣,想不到竟在这东海上撞见。倘若能将他们擒下,那便是奇功一件!当下仰天大笑道:“小贼,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了!”突然背上十戈刀呛然出鞘,桀然纵横,远远望去,犹如一只青黑螃蟹,张牙舞爪一般。
蚩尤大喝道:“水妖丁蟹,今日蚩尤拿你下酒!”倏然跃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漫天箭矢中,他如海豚般破浪而入,冲入汹涌的碧波之中,朝著敌船飞速游去。
※ ※ ※
碧浪激荡,暗流汹涌。丁蟹站在船头,冷冷的瞧著海面,背後十戈刀自动张舞。
突然“蓬”的一声,船身甲板陡然裂开一个三丈长的口子,木屑飞射,海水从那裂口中激涌喷薄。青光旋舞,一道人影从水花中冲天跃出,厉声喝道:“虾兵蟹将,快来受死!”
凛冽的杀气如狂风般卷袭,船身剧烈摇荡,众水妖纷纷变色,向後跃开。
丁蟹面色突变青紫,低叱一声,十戈刀自动翻转到双手中,四下激射,陡然间暴长十倍,如十只蟹钳一般挥舞交错,朝蚩尤倏然斩去。十戈刀乃是东海琉璃铁制成的封印,内封北海十兽,也是水族神兵之一,十戈齐发,威力惊人。丁蟹自恃甚高,对战之时极少十戈齐舞,即便是当年与东海神蛟对决之时,也不过用了六戈而已。而今日一出手便是十刀,可见对蚩尤的忌惮极深。
刀光折叠交错,纵横飞舞。“嗤嗤”破空之声不绝於耳,刀气及处,断木横飞。蚩尤怒喝声中,苗刀大开大合,如霹雳般斩落。面对十戈刀霸道凌厉之威力,他竟然丝毫不避让退缩,反以更为凶霸暴烈的气势迎头痛击。
“!当”巨响,轰然如雷。丁蟹只觉虎口如被雷电击中,震得双臂麻痹,十戈刀险些脱手。那雄霸已极的冲击力撞得体内气血翻涌,禁不住向後退了两步。丁蟹心中大骇,这少年破船而出,从空中落下,真气已如强弩之末,竟然犹可瞬息鼓勇,将自己击退!以这交手的力量来看,他的真气竟远远在自己预估之上。
丁蟹喝道:“给我拿下!”众水妖见这少年竟一刀将丁将军击退,都是大为惊骇,但军令如山,虽然心中惊惧,仍不得不鼓起勇气,四面八方围攻上来,各种兵器如狂风暴雨般朝蚩尤击去。
丁蟹乘隙调息,忖道:“这小贼真气极强,倘若与他硬拼,只怕未必是他对手。”他天性冷傲剽悍,素不服输,虽被蚩尤一刀击退,却反而激起好胜悍烈之心,无论如何也要寻法将蚩尤打败。正寻思间,忽听蚩尤一声大吼,巨响声中,众水妖呼号怪叫,纷纷向外跌去,诸多兵器冲天飞起。
蚩尤又只一刀便将众妖击退。
蚩尤扛刀肩上,冷冷的望著丁蟹道:“你就这麽一点本事麽?”丁蟹极为自傲,听他言语中满是鄙夷蔑视之意,登时大怒,冷冷道:“小贼,今日不取你头颅,丁某誓不为人。”踏步上前,真气鼓舞,十戈刀在手中旋转不息。
忽听有人笑道:“蚩尤,需要帮手麽?”两人扭头望去,一个俊逸洒落的少年正踏海翩翩而来,正是拓拔野。蚩尤哈哈笑道:“杀只螃蟹还需要两个人麽?你倒比我还快。”拓拔野衣袂飘飞,轻飘飘的落到船头,拍拍双手笑道:“那些黑牙齿的,实在太过差劲。我还没舒展筋骨,他们就全西里哗啦掉海里了。”他扫了丁蟹两眼,摇头笑道:“果然是只小螃蟹,想来也没有什麽膏黄。我不跟你争啦,去剁了那些臭鱼烂虾做鱼油罢。”竟瞧也不再瞧丁蟹一眼,纵身向远处激战中的十戈水师奔去。
丁蟹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险些气炸了肺,怒极反笑,仰首狂笑道:“狂妄小贼,接招罢!”十戈刀脱手飞出,如十条海蛇在空中盘旋飞舞,刀锋破空,气势滔滔,威力比之先前一招又大了数倍。丁蟹十指曲伸弹舞,十戈刀在空中随其节奏劈砍斫刺,正是“以气御剑”之术。
蚩尤苗刀挥舞,“叮叮当当”将十戈刀不断击飞,但那十戈刀去而复返,始终在他周遭霍霍飞舞。刀势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犹如层层铁桶将蚩尤笼罩其中,迫得他不得而出。稍有空隙,十戈刀立时如水银泄地,破入攻击。以一刀击十刀,纵然天生神勇,待到百余招後也必定险象环生。果然,过了五六十回合後,蚩尤似已有忙乱之态。众水妖呼喝叱骂,挺舞长矛四面围冲而上,乘隙攻击。
蚩尤哈哈大笑,喝道:“木叶索!”左手掌心突然喷出一道三尺长的碧光,浓碧浅绿幻舞不息,周围两丈余内的柚木甲板突然“格拉拉”的一阵脆响,刹那间分崩离析,片片木板朝他掌心飞去。奔得最近的十余水妖一脚踏空,惨呼著掉落下去。
百余片木块在他掌心处陀螺旋转,突然聚合,拧成一道直径近尺的巨绳。蚩尤左臂一振,手腕抖转,那条巨绳登时如巨蟒般盘旋腾空,蓦然将十戈刀紧紧缠住。漫天刀光刹那顿住。蚩尤大喝一声,闪电般冲出,当头一刀朝丁蟹斩下。
电光石火间,蚩尤竟已冲出十戈刀之困,反以苗刀向丁蟹发出致命一击。丁蟹原先的诸多算盘、绵绵後招全部落空。大骇之下身形朝後疾退,凝神聚气,十戈刀“蓬”的挣断巨绳,呼啸著朝蚩尤後背斫来。蚩尤毫不顾及,苗刀气势如虹,依旧电斩而下。
丁蟹原是想以十戈刀的攻击,迫得蚩尤回防,岂料他剽勇至斯,一无反顾,心胆俱裂之下浑身真气倾注於涌泉,奋起全力,朝後飞窜。蚩尤大喝声中,苗刀划过一道圆弧,刀气凌烈,竟将丁蟹右臂齐肩斩断!
鲜血喷射,丁蟹痛吼一声,捂住肩膀,翻身跳入漫漫汪洋。蚩尤刀光回转,气浪激卷,将那十戈刀抡得高高飞起,掉入浪花之中。
众水妖魂飞魄散,没命价的奔逃,纷纷弃船跳海。蚩尤胸怀大畅,昂首横刀,哈哈大笑。
远处,拓拔野在水妖船上谈笑披靡。汤谷群雄激奋欢腾,纷纷从巨船上跃入敌船,追杀穷寇。落水水妖潜入海底,原想将汤谷巨船凿破,在水中与汤谷军决一胜负。岂料这三艘汤谷巨舰乃是以扶桑木所制,坚硬逾钢,不能损伤分毫,无奈之下只能大呼倒霉,逃之夭夭。
犹有三艘水妖船负隅顽抗,但听见汤谷群雄欢呼蚩尤斩杀丁蟹,斗志立颓,或是弃船而逃,或是转舵败走。
这一战不过半个时辰便告结束,竟是乌合之众的汤谷军大获全胜。水族六大精锐水师之一的十戈军被击沈八艘战舰,俘获两艘,仅有两艘得以保全。伤亡之惨重,为数十年来仅有。两军交锋,这结果实是太过匪夷所思。但是十戈军骄狂轻敌,而汤谷巨舰坚不可摧,柳浪指挥得当,蚩尤、拓拔野又勇不可挡,这结果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岛上群雄欢呼雀跃,纤纤更是又叫又跳。过不多时,三艘巨舰彩旗招展,拖著两艘俘虏来的水妖战船缓缓靠岸。那只巨大的龙鲸竟也尾随汤谷军慢慢的游到岸边。巨口开处,几尾美丽的人鱼与一个人鱼老妪并肩而立,更衬得年轻貌美,娇刈夺人。拓拔野与蚩尤也已站到那人鱼群中,相互微笑低语。
群雄瞧见鲸口中的人鱼,都是大为惊诧,议论纷纷。纤纤虽然也颇为疑惑,但只道是蚩尤带来的,并未多想,笑著奔入海浪里,踮高了脚,朝著拓拔野与蚩尤挥手致意。岂料拓拔野竟丝毫没有瞧见,径顾与一个最为娇怯清丽的人鱼站在一处,不知说了什麽,那人鱼立时低下头去,连耳根也涨得通红,回眸悄悄的看他,嘴角眉梢,尽是绵绵情意。旁人没有注意到,纤纤却是瞧得分明,登时心中如遭重锤,泛起一股酸涩的滋味,跺足咬牙,恨恨道:“臭拓拔,你当是钓鱼吗?这麽有趣?”当下大声叫道:“拓拔野!我的鲸珠呢?”
这一声气运丹田,叫得甚是响亮。众人都望了过来,俱是一震,心想:“竟有这般美貌的姑娘!”蚩尤扭头望去,只见碧浪白沙,一个紫衣少女叉腰而立,俏脸罩霜,眉目含嗔,说不出的娇俏动人。蚩尤脑中顿时轰隆一声,一片空白,耳中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过了良久,才听见纷乱嘈杂的声音、呼啸的海风以及自己怦怦怦怦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
只听拓拔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纤纤妹子,这龙鲸可是她们的寄居处,我再改送其他东西给你罢。”蚩尤心中大震,这少女竟是纤纤麽?一年不见,她竟已从黄毛丫头出落成这般曼妙动人的女子!正又惊又喜,却听纤纤怒道:“答应好的事岂能耍赖?我不管,我就要这鲸珠!”
人鱼姥姥突然开口道:“拓拔少侠,你们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这区区鲸珠又有何足惜?”蚩尤、拓拔野大破水妖、黑齿军,无形中乃是救了她们,感激敬佩之下,说话语气大为客气。拓拔野笑道:“姥姥不必客气。小女孩儿,哄一哄便忘了。”当下拍拍蚩尤,道:“走,带你去见见这丫头。”蚩尤心跳加剧,随著拓拔野纵跃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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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纤见一个英挺剽悍的少年与拓拔野一道奔来,从那眉目间猜到当是蚩尤,久别重逢,原当高兴才是,但眼见拓拔野适才与那人鱼那般亲热,早已气得提不起任何兴致来。瞧得他们奔到眼前,突然飞起一脚,往拓拔野小腿上踢去。拓拔野对她了如指掌,见她肩膀微沈,立时挥手一抄,将她的小腿捞个正著,轻轻一拖,拉了过来。倘若是平时,纤纤必定乘势偎入他的怀中,但今日怒气勃发,素手疾挥,又是一掌朝拓拔野脸上打去。拓拔野笑道:“胡闹,这麽多人瞧著哪。”右手将她皓腕握住。
纤纤与他相隔不到两尺,冷冷的瞪著他道:“你也知道这麽多人瞧著,怎麽一点也不知羞?”眼眶一红,突然落下一颗泪来。拓拔野云里雾中,不知她所说之意,见她突然掉泪,登时心软,松开双手笑道:“好啦好啦,今晚我不睡觉,给你逮条比这还大的龙鲸去。”纤纤听他温言抚慰,更觉委屈,索性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含糊道:“才不稀罕呢。”
蚩尤站在一旁,颇觉尴尬,瞧著纤纤雨打梨花一般,自己心中都要碎了。这剽勇暴烈的少年在纤纤面前竟判若两人,仿佛成了温良驯服的绵羊一般。心中暗暗回忆一年前的纤纤,怎麽也无法将那刁蛮狡狯的小女孩与眼前这俏丽少女联系起来。眼见拓拔野、纤纤两人极为熟稔、亲热,突然有些後悔这一年未回古浪屿。
拓拔野笑道:“好啦好啦,再哭眼睛便要变成桃子啦。”纤纤破涕为笑。拓拔野瞥了一眼蚩尤,笑道:“蚩尤刚来,你便这般号啕大哭,是要赶他走麽?”纤纤甩开拓拔野的手,转头莞尔道:“蚩尤大哥,好久不见啦。”
眼角犹有一滴泪珠,晶莹剔透,如春花朝露,於晨风绽放。蚩尤目眩神迷,呆了一呆,笑道:“是,好久不见了。”心跳如撞,生怕让他们听见了,连忙朝後退了一步。纤纤格格而笑,心情好转,朝拓拔野扮了个鬼脸道:“还是蚩尤大哥好。”蚩尤登时面红耳热,心跳更剧。
巨船靠岸,群雄欢呼,相互拥抱招呼,数年未见,许多好友都极是兴奋。岛上客房已全部建好,辛九姑等人纷纷引领群雄朝岛中走去。众人鱼在陆地上行走不便,便依旧待在海湾沙滩上。
拓拔野为诸将引见人鱼姥姥与真珠,轮著纤纤时,她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冷冷的斜睨著真珠道:“原来是个公主,难怪这鱼尾也要比别人的漂亮些。可惜终究是条鱼。”话中带刺,众人自然听得分明。人鱼姥姥等惊愕恼怒,但顾及拓拔野与蚩尤,便隐忍不发。真珠适才瞧见她与拓拔野诸种神态,只道二人是热恋情侣,心中正莫名的暗暗酸痛,被她这般嘲讽,脸色顿转苍白,想要说话,却什麽也说不出来。
柳浪见状早已猜到大概,连忙打个哈哈道:“真珠公主,柳某常闻‘大荒三百六十花,不及东海鲛美人’。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真珠脸上泛起红晕,低声道:“柳将军见笑了。”柳浪登时浑身骨头大酥,色心又起,瞧见人鱼姥姥冷冷的目光,咳嗽一声笑道:“这位姥姥可是鲛人国国母麽?既然咱们同仇敌忾,日後自当好好亲近亲近。”人鱼姥姥眼光老辣,他心中不堪的想法哪能逃得过去?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便不再搭理他。
拓拔野等人再三邀请众人鱼到岛上歇息,她们都以行动不便为由相拒。无奈之下,只得任由她们在海湾休憩,先行告退。路上拓拔野见纤纤依然微微撅著嘴,老大不情愿,笑道:“好啦,都快是圣女了,还这般耍小孩脾气麽?”纤纤哼道:“言而无信,薄情寡义。今日我算是把你看透了。臭拓拔,你可记著,欠我一个礼物呢!”
她说一句,拓拔野便点一个头,微笑称是。
纤纤突然停步,拉住蚩尤的手,笑靥如花道:“蚩尤大哥,你给我带的礼物呢?”素手柔软滑腻,幽香盈袖,蚩尤失魂落魄的发愣道:“礼物?是了,礼物!”
他突然竟有些结巴起来,道:“我给你带了两箱东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纤纤大喜,眉花眼笑,冲著拓拔野一抬头,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後又揽住蚩尤的手臂,笑吟吟道:“自然喜欢啦!快告诉我有哪些东西?”
这百余丈的路,蚩尤便如在云端行走一般,飘飘忽忽,欢喜得连说了些什麽也记不清了。拓拔野在一旁看得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没想到狂野剽悍的蚩尤在纤纤面前竟然成了舌头打结、只会一味傻笑的呆子。突然心中一动,摇头微笑,心中淌过一片暖流。
数十丈外,真珠望著拓拔野三人的背影,眼光始终不能从他身上移开。春风煦暖,阳光灿烂,岛上的落英纷纷扬扬的随风飘落,粉色、白色的花瓣缤纷的落在她的发上、肩上,又随风卷舞,落到碧绿的海波上曳漾。她望著三人绕过巨石,没入树林之中,不禁有些痴了。
人鱼姥姥无声无息的游到她的身边,叹气道:“傻孩子。你是鱼,他是人哪,这是上天注定的,不要多想了。”真珠慌乱的转身,红脸道:“姥姥你在说什麽呢。”
人鱼姥姥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心中对这鲛美人的未来,突然充满了莫名的忧虑。
当夜,群雄便在海滩上设宴,大肆狂欢。篝火熊熊,觥筹交错,欢笑喧腾之声远远的传到海上。
拓拔野、蚩尤、纤纤以及众将,与众人鱼围坐在海边,人鱼姥姥絮絮而谈。原来蜃楼城被攻破之後,水族便据此为水军基地,操演水师,游弋东海。每寻衅与海上小国宣战,大破之,而後改立国王,以为傀儡。黑齿国、巨人国、毛民国则依附水妖,大肆欺压周邻。水伯天吴以为金族西王母贺寿为由,向鲛人国强索国宝无邪鲛珠。鲛人国主不肯从命,水妖便派遣十戈军与黑齿国一道侵凌鲛人国七十二岛,大肆屠戮。国主战死。不得已之下,人鱼姥姥将无邪鲛珠藏入七公主真珠腹中,带著诸公主匿身龙鲸巨腹逃离。
人鱼姥姥每说一句,成猴子便要愤愤的骂道:“他奶奶的!”愤慨的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一番话下来,坛中美酒大半到了他的腹中。群雄识破他的诡计,一时间人人都义愤填膺,做怒不可遏之状,纷纷抢著以喝酒表示对水妖的无限愤慨。
纤纤颇为好奇,道:“无邪鲛珠?那是什麽东西?”真珠看了一眼姥姥,低下头,双手捧於口前,樱唇微启,一道异香扑鼻而来。群雄本已喝得酩酊大醉,闻著这香气,立时清醒过来。只觉那芬芳之气醇厚浓郁,直冲脑顶。众目睽睽之下,真珠红著脸,轻轻的吐出一颗一寸大小,浑圆透明的珠子。
那珠子宛如水晶,淡淡的绿色,但中心竟有一尾小小的人鱼在自由自在的遨游,微小的气泡叠串冒起。从不同的角度望去,那珠子、水泡、小人鱼都变幻各种绚丽的光泽。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成猴子张大了嘴,半晌才道:“他奶奶的,天下竟有我没见过的宝物。”纤纤喜道:“这里面的小人鱼又是谁?当真有趣。”真珠低声道:“那人鱼便是我。”众人大奇,定睛凝望,那小人鱼果然与真珠分毫不差。
人鱼姥姥道:“无邪鲛珠除了可以辟邪、驱毒、调息真气之外,还有一个最为奇异的功能,便是辨析真我,在任何困惑面前永不迷失。”她见群雄满脸茫然,又道:“鲛珠中的小人,乃是自己魂灵所聚。任何人只需将这鲛珠吞入肚中片刻,再吐出来时,便可以瞧见另外一个自己藏身於这鲛珠之中。这便是你最为倘诚的灵魂。倘若你有任何迷惑、难以抉择的问题,只需问他,他便会依照你内心给你最坦率而不加修饰的回答。”
赤铜石点头道:“世间太多诱惑之事,有时人连自己内心真正需要什麽都无法察觉。嘿嘿,年岁越大,便越是迷失自我。”他语中颇有沈重慨叹之意,似乎在暗指自己。纤纤格格笑道:“赤老爷子,既是如此,你不如把这鲛珠吞下去,再吐将出来,瞧瞧你最需要的是什麽?”赤铜石哈哈笑道:“我怕我知道之後会更加失落。”
拓拔野微笑道:“如此说来,真珠,我可以问这鲛珠一个问题麽?”言中颇有调侃之意,真珠大羞,连忙将鲛珠又咽了回去,情急之下,连脖颈也羞成了桃红色。众人哈哈大笑,只有纤纤面色大变,悄悄伸手,在背後狠狠的拧了一把拓拔野的手臂。
拓拔野吃痛,微笑忍住,忖道:“这小丫头怎地还是这般小孩心态,非得众人眼光围著她转。倘若不是中心,便要吵闹。”他与纤纤朝夕相处,直如兄妹,仍是将她当成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对於纤纤时时的真情流露与眼下的吃醋,都并未深入寻思,只当作孩童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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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已渐渐从最初的对纤纤惊刈震撼中复苏过来,坐在她的身边,那幽香丝丝脉脉缭绕鼻息,心跳砰然,不敢转头看她。听人鱼姥姥说了半晌後,心中一动,皱眉道:“大荒五帝素来对大荒之外的国邦毫无兴趣,认为是化外之邦,夷蛮之地。水妖为何会大动干戈吞并东海各国呢?”
众人都是一凛。成猴子道:“这有什麽希奇?东海素来是瑰宝集中之地,单单龙宫,便不知道有多少希奇宝贝。他奶奶的,要是老子是黑帝,早就乖乖龙的冬的抢个精光。还要东偷西窃,这般辛苦作甚?”群雄哄然笑骂不已。
拓拔野脑中转得飞快,突然道:“神帝死後,由谁即位?”众人一楞,赤铜石道:“神帝并非常设之位,只有五族长老会上公推出来的五族中威望最高的人才能担任。亦或是在五帝会盟时,击败五帝。但即便如此,也得声望隆重,令天下人心悦诚服才成。”拓拔野道:“下一届五族长老会何时召开。”赤铜石原就是族中长老,对此谙熟,屈指算道:“五族长老会每十年一次,但可由神帝随时召开。下一次当在後年六月。”
拓拔野点头微笑道:“是了。烛老妖果然想做神帝。”众人都大惊,一片哗然。拓拔野道:“当日在荒原上逃亡时,科大侠曾经说过,烛老妖侵灭蜃楼城,乃是为了沽名钓誉,做五族出头人,谋求他日篡取神帝之位。果然不假。但今日看来,这不过是他的第一步棋而已。”
群雄纷纷问其详。拓拔野道:“既然这神帝之位,只能在五族长老会上公推,他自然想想尽方法在此前出头露脸,成为五族共同利益的代表。他灭了蜃楼城,那是替五族出了口闷气。接著乘机据此地,大举攻灭东海各国,逼迫百夷朝拜,哈哈,那又是什麽目的?”他故意卖了关子,目光炯炯的盯著蚩尤。
蚩尤拍腿道:“是了!抬高自己的威望,凌驾五帝之上!”柳浪点头缓缓道:“当今大荒,黑帝闭关不出,青帝失踪,白帝执著神仙道,黄帝庸弱无能,赤帝也在闭关修炼。烛龙魔法武功,原本就称雄天下,倘若此时百夷朝拜,声望日隆,两年後的五族长老会非推他做神帝不可。”拓拔野嘿嘿笑道:“这就叫雇人抬轿。”
赤铜石嘿然道:“城主说的极是。常言说‘内圣外王’,烛老妖倒是反其道行之,‘外王内圣’,嘿嘿,厉害。”人鱼姥姥怒道:“为了你们大荒神帝之位,便要血洗东海麽?”拓拔野道:“姥姥息怒。我们既然已经摸清他的如意算盘,那还能让他得逞麽?这麽多无辜性命,决计不能白白牺牲。”人鱼姥姥一顿拐杖道:“好!小子,凭你这句话,从今往後,鲛人国所有军民便听你调遣!”纤纤翻了个白眼,喃喃道:“一共便十几人,调遣起来倒是方便的很。”
拓拔野装做没有听见,笑道:“妙极!”起身大声道:“诸位兄弟,从今日起,咱们汤谷军便与水妖针尖对麦芒,处处对著干,决计不能让水妖的算盘打得叮当乱响!”群雄本就是诸多恶习的草莽,对这与人捣乱之事最是欢喜,当下狂笑著轰然应诺。
蚩尤听得胸怀大畅,大笑道:“妙极妙极。烛老妖从今往後可没好日子过啦。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今日把水妖的十戈军打了个落花流水,瞧他们日後还敢不敢在东海横行无忌。”柳浪道:“这个……只怕不出七日,他们便要卷土重来。”赤铜石点头道:“水妖既已知道圣法师与城主还在人世,而且与我们汤谷重囚合流,必定要全力征讨。何况我们今日一战,已是大大羞辱了他们的脸颜,扰乱了烛老妖部署的全盘计划,岂有忍气吞声的道理。只怕是要大张旗鼓,倾力而出。”
柳浪道:“从这里返回蜃楼城最快也需半月,倘若是人鸟报信,则三日可到。蜃楼城至少有两支水妖水师,若是立即出发,最快十八日後便可到达。”蚩尤见群雄面面相觑,都有忧虑之色,喝道:“来的正好,敢来八百,我就杀他一千!”拓拔野笑道:“正是。我们以逸待劳,又是正义之师,此战必胜。再说咱们还有十八日部署准备哪。到时非杀得水妖片甲不留,全变水鬼!”群雄哈哈大笑,纷纷叫道:“喝酒喝酒。”
拓拔野笑道:“大夥儿别喝的太多,明日可是咱们纤纤圣女的典礼,总不能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为她庆典吧?”群雄轰然称是。蚩尤的心突然咯!一沈,蓦地想到大荒所有圣女,必须是处子之身,终身不得嫁娶。今日未见到纤纤之前,并未多想此节,只是想到既是独立之城,则必须有圣女,而汤谷中的女子不是凶霸的泼妇,便是妖娆的荡女,惟有纤纤才能胜任这圣洁之位。但见面之後,心神俱震,重未开启的少年情愫陡然如春藤缭绕,不能自已。倘若纤纤果真登上圣女之位,岂不是,岂不是……他猛然甩了一下头,心如刀绞,不敢再想下去。无意间瞧见辛九姑那又是忧伤又是迷茫的眼光正怔怔的望著纤纤。
辛九姑原是金族圣女西王母的侍女,对於圣女二字的含义,谁也没有她来得清晰。与纤纤朝夕相处四年,早已将她视如自己女儿一般。圣女乃是极为尊贵无上的职位,倘若纤纤能成为真正的圣女,那她比谁都要感到荣耀。但身为圣女必须清心寡欲,断绝情根,辛九姑原本就恨尽天下薄幸男子,以为男人无不如此,因此不觉得终身不嫁有何不妥之处。但她深悉纤纤之心,知她对拓拔野早已情根深种,还是孩童之际便魂牵梦萦,生死以系了。是以直到今日,她还未对纤纤说出身为圣女的关节处。瞧著纤纤整晚目光都萦系於拓拔野身上,随著他的喜怒哀乐而一颦一笑,她的心中更为忧虑,极是矛盾。
但她却没有瞧见,在这跳跃的篝火与柔和的月色中,还有一个少女的眼光,也从始到终,没有离开拓拔野片刻。
篝火燃尽,海风微凉。群雄高歌著四下散去,纷纷回房休息。众人鱼也悄然朝海湾中的龙鲸游去。明月清辉,在海面上粼粼荡漾。望著姐妹们在冰凉的海水优美的摇曳,真珠轻轻的摸著尾上那银光闪烁的鱼鳞,心中的忧伤淡淡如这月色。她的鱼尾曲线柔美,素来为姐妹所刈羡,在诸多鲛人国少年人鱼的心中,更是不可触及的美梦。然而她今日却对这美丽的鱼尾充满了莫名的厌憎。尤其当她听到纤纤在拓拔野面前冷冷的说到“终究还是条鱼”时,眼泪几乎便要夺眶而出。那一刹那,她多麽想拥有一双纤美的腿,哪怕是平凡的腿也好呵。
回眸望去,海滩上早已空无一人。远处岛上,灯火辉煌,隐隐还能听见笑声与歌声。她突然觉得自己离那个世界是这般的遥远。轻轻的摇摆,潜入水中,让咸涩的海水冲去刹那之间涌出的泪水。真珠朝著龙鲸款款游去。
拓拔野扶著蚩尤跌跌撞撞的朝他的客房走去,笑道:“他奶奶的,瞧你这般威风盖世,原来酒量也不过如此。”蚩尤适才想著纤纤之事,心中郁闷,与人接连碰杯,终於喝得烂醉。恍惚间听到拓拔野声音,咕哝几声,也不知在说些什麽。过了片刻,竟鼾声大起。拓拔野将他背到屋中,往床上一抛,喃喃道:“本来还想和你小子聊个通宵,现在却要听你呼噜麽?”他摇头微笑,忽然听到有人“当当”的敲著窗子,出门一看,却是纤纤。
纤纤眼珠转动,眼眶内满是泪水,悲悲戚戚的望著拓拔野,突然“哇”的一声哭将起来。拓拔野连忙捂住她的嘴,四顾左右苦笑道:“小姐,深更半夜哭哭啼啼,倘若被人瞧见,还道是我欺负你呢。”纤纤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揽住,哽咽道:“你们全在欺负我!”拓拔野拍拍她的背笑道:“真是胡说八道。这岛上哪一个人吃了豹子胆,敢欺负纤纤圣女哪。”听见“圣女”二字,纤纤竟似突然悲从心来,号啕大哭。拓拔野连忙用肩膀挡住她的嘴,不断的轻拍她的背部抚慰。温言笑道:“又怎麽啦?还是怪我没给你鲸珠麽?”纤纤抬起头,眼泪汪汪的道:“我不做圣女!”
拓拔野吓了一跳,笑道:“这倒奇了,从前你不是欢天喜地的叫嚷著要做圣女麽?怎地又突然改变主意了?”纤纤怒道:“那是叫你们给骗了!从前你可没告诉我,说圣女不许……不许嫁人!”说到最後四字,双颊禁不住泛起红晕。拓拔野不熟五族之规,对此节也从未听说,也是蓦然吃了一惊。脑中飞转,适才纤纤随著九姑一道走,难道是九姑告诉她的麽?口中却仍是笑道:“敢情纤纤想嫁人了麽?”纤纤“扑哧”一声,破涕为笑道:“你才想嫁人呢!”
拓拔野笑道:“那便是了。既然眼下不想嫁人,就勉为其难先委屈委屈作几天圣女。哪天纤纤想嫁人了,再拍拍屁股嫁鸡随鸡,做纺婆织女。你看如何?”纤纤喜道:“这样可以吗?”突然秀眉微蹙道:“可是刚才听九姑说,做了圣女便得清心寡欲,不能再喜欢任何男人啦。”拓拔野哈哈笑道:“那是大荒圣女的规矩。咱们汤谷军本就是造反的自由之师,哪能遵循那些繁文缛节。汤谷圣女想嫁人便嫁人,自由的紧。”
纤纤登时眉花眼笑,跳将起来,揽住拓拔野的脖子道:“还是拓拔大哥好!”那丰满柔软的胸脯紧紧的压著拓拔野的胸膛,巧笑倩兮,幽香入鼻。拓拔野心中突然腾起奇异的感受,立时将它按捺下去,掰开她的双手,将她放在地上,笑道:“好啦,现下可以回房睡觉了吧?”
纤纤突然想到某事,花容一变,娇嗔满面道:“还有一件事。”拓拔野道:“什麽?”纤纤恨恨的瞪著他,冷冷道:“还装蒜。随我回房去。”一拧身,朝著那小木屋走去。
月光如烟,交织在淡淡的夜雾中。树影横斜,花香扑鼻。小树林中声声杜鹃,伴著潺潺流水,宛如梦幻。纤纤那婀娜的身姿在夜色中瞧来,仿佛是花树的精灵,轻摇曼舞。拓拔野微微一笑,突然有些明白,何以蚩尤会被这个小丫头震得张口结舌,直如呆子。
这条路自海滩,经过树林,抵达小木屋。四年间,他们已不知走过多少次。常常是拓拔野在海边修炼潮汐流,纤纤伏在他的膝上睡著了,他小心翼翼的将她一路抱回去。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他半夜猎杀海兽归来,瞧见纤纤伏在路口的那块树桩上等他等得睡著了。刹那间,许多温馨甜蜜的回忆涌将上来,蓦然有时空错乱之感,仿佛四年的时光突然凝聚为这一条短短的路、这个夜雾凄迷的晚上。为什麽忽然会有这样的感觉呢?难道是纤纤明日便要成为圣女了麽?拓拔野有些恍惚,摇摇头,微微一笑,继续随行。
“吱嘎”一声,纤纤打开木门,回首冷冰冰的道:“快进来。”拓拔野望了望辛九姑等人的木楼,低声微笑道:“明日便是你的大典,可不能再这般混住啦。要是让九姑瞧见,又要絮絮叨叨了。”纤纤啐道:“你不是自由之师麽?我是自由圣女,想怎样便怎样,旁人可管不著。”拓拔野怕她气恼之下,大哭大叫,反倒惊动了群雄,只好苦笑道:“是,是。谨遵圣女之命。”素手一晃,香气袭人。早被揪住衣领,拖入了木屋之中。
屋内空空荡荡,只有两张木床孤孤单单的沐於月光之中。纤纤的众多东西已被搬到不远处的圣女御苑,明日起,便要在那里起居休息。拓拔野环顾四围,雪白的月光照了一壁,冷清萧索,他的心中突地有些失落。自明日起,他便要一个人在这木屋之中了。转头望见纤纤冷冷的瞪著他,泪光盈然,当下笑道:“圣女大人,有何吩咐哪?”
纤纤咬牙道:“你倒真会装蒜,为什麽不给我鲸珠?还不是瞧见那条人鱼有几分姿色,想讨好她麽?”拓拔野叹道:“都快成圣女了,总得讲点道理罢……”纤纤怒道:“我说的不对麽?瞧你看著她,眼珠都快掉下来了。跟她说话时笑得嘴都合不上啦,恨不能钻到她的耳朵里和她说话罢?”拓拔野这日激斗甚久,又喝了许多酒,本已有些困乏,被她这般絮絮叨叨的一说,忍不住困意上涌,打了个呵欠。
纤纤见状更怒,气得眼圈都红了,哽咽道:“你和她说话便那般有趣,和我说话便要瞌睡麽?”拓拔野最怕见她哭,登时醒了一半,笑道:“傻瓜,倘若你是想要鲸珠,我明日,不,现在便给你擒条龙鲸,还不成麽?”纤纤顿足道:“你当我真稀罕鲸珠麽?我,我……”她突然眼珠一转,道:“好,倘若你真想将功折过,你便将那无邪鲛珠取来送我!”
拓拔野皱眉道:“越来越胡闹啦,那是人家的国宝,犹如权杖一般,怎能索走。”他见纤纤嘴巴一扁,便要哭将起来,连忙上前将她搂住,温言抚慰。纤纤每每要哭闹之时,只要被他揽在怀中,则必定止住。这招屡试不爽,今日也是立竿见影。
纤纤被他揽在怀中,闻著那熟悉的气息,感觉到那坚实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心情登时平静下来。伏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的心跳,感觉与他如此之近,欢喜之余又不免有些害羞。耳中听到拓拔野的柔声抚慰,但声音越来越是含糊,过不多时只剩下咕哝声。再过片刻,抱紧自己的双手渐渐的松了下来,接著竟响起轻微而香甜的鼾声。
纤纤微微有些著恼,但想到他抱著自己睡著,突然又有些甜蜜害羞,心道:“这个大傻蛋,竟象马一样,站著也能睡著。”当下轻轻的挣脱出来,将他架住,朝著木床吃力的移去。纤纤小心翼翼的将拓拔野放在床上,吁了一口气,抹抹沁出的香汗。拓拔野躺在月光中,嘴角微笑,满脸无邪,犹如一个孩子一般熟睡著。纤纤心中泛起柔情,忍不住“扑哧”一笑,轻声道:“一骂你就睡著,倒巧得很。”展开薄被,轻轻的为他盖上。
拓拔野不知在梦中梦见了什麽,突然眉毛舒展,嘴角笑意更深。纤纤坐在床沿,痴痴的看著他沈睡的脸庞,那俊逸挺秀的脸容、无邪温暖的微笑让她一阵阵的心疼。明夜此时,她就将在圣女御苑中独对西窗弯月,以後还能这般与他同处一室,整夜厮守麽?虽然她在九姑面前胡搅蛮缠,非得继续和拓拔野同住下去,但内心深处也洞彻明白,两人都已非孩子,又非亲属,决计无法再这般混住了。
想到此处,心如针扎,忍不住低声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声音温柔缠绵,竟比窗外那杜鹃还要凄切几分。拓拔野浑然不觉,酣睡如旧。纤纤柔肠百转,轻声道:“拓拔大哥,倘若不是你要我做什麽圣女,我决计不做。我只想象从前那般终日在你身边,陪著你。做了圣女,可就不能这般随意啦。”
她望见拓拔野脖子上的那颗泪珠坠,那是多年前雨师妾临别的泪水所化。难得他竟终日悬挂颈前。她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酸痛醋意,想将那泪珠坠扯将下来,丢出窗去。但触及那冰冷的泪珠坠时,突然住手,毕竟那只是一颗珠子而已。低声道:“在你心里,究竟是谁更为重要呢?你是将我当成了妹子,还是喜欢的人呢?”眼泪突然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她擦去眼泪,微笑道:“我可真傻了,你醒的时候,不敢问你,睡著的时候,却这般自言自语。难不成想让你在梦中听见麽?今晚九姑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她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要是我喜欢你,将来一定会伤心难过,生不如死。她可真会胡说八道,当我是小孩般吓唬麽?我告诉她一点也不喜欢你。”她叹了口气,幽幽道:“拓拔大哥,我当然是骗她的。其实在我心里,唯一喜欢的人便是你。四年前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喜欢上你了。你可知道麽?”
这些话憋在她的心中许多年,始终无人倾诉。在这两人共处的最後一夜,柔情汹涌,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难过,竟如洪水决堤一般不能遏止。纤纤轻轻的在他身边躺下,侧著身,对著他熟睡的侧脸痴痴的凝望,右手抱在他的胸前,柔声道:“这些年爹爹始终没有回来,其实我心中早已知道他多半是死了。”说到此处,泪水忍不住顺著脸颊淌了下来,哽咽道:“若不是你始终陪著我,我多半也要伤心的死啦。每次我提起爹爹,你怕我难过,总要紧紧的抱著我。在你温暖的怀里,我就将什麽难过的事都忘了。”
她突然扑哧一笑,柔道:“大傻瓜,其实有时我是故意提起爹爹的,伤心的样子也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因为我想让你紧紧的抱著我。可是这半年来,你抱著我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是被你看穿了吗?”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从前你生我气的时候,便要打我的屁股,高兴的时候,便要拧我的脸,怕我难过的时候,便要抱著我。可是现在,不管我怎麽惹你生气,你也不打我啦。和我说话的时候,也要隔著几尺的距离。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让我到你的床上来。前些日子,夜里又是打雷又是下雨,你也不让我到你的床上躲上一会儿。你的心就这般狠麽?那次我可真生了你的气,赌气要永远不理你呢。可是没过一天,又忍不住和你说话了。”
她把头枕在拓拔野的肩上,叹气道:“明日起我便再也不能和你一道睡啦。到时你想要我来也是不成了。拓拔大哥,你会想我麽?从今往後,每夜我想你的时候,该怎麽办呢?”想到此处,她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害怕,那即将到来的虚幻的黑暗的孤独,更使得她感到眼下身旁的拓拔野,是这般的真实,这般的让她疼心痛肺、柔肠寸断。
纤纤托著腮,凑在拓拔野的脸旁,怔怔凝视。那浓密而弯卷的睫毛、那挺直的鼻梁,还有那优美上翘的嘴唇,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在今夜之前,他是属於她的。但是在今夜之後呢?那羞羞怯怯的人鱼妖精,会不会乘隙占据他的心呢?以後会不会出现其他各种妖精呢?酸酸痒痒的感觉从咽喉向腹内滑去,那种莫名的揪心的疼痛又突然爆发,撕心裂肺,疼痛得几欲窒息。
纤纤突然低下头,闭起眼亲了拓拔野的嘴唇一口。柔软的嘴唇、温暖的鼻息,她如遭电击一般,心砰砰剧跳,脸腾的红了,脖根处也热辣辣的。迅速的抬起头来,不敢睁开眼睛。那股强烈的疼痛也陡然消失。但是体内突然隐隐作痛,一股温暖而麻痒的火焰从下而上,遍及全身。这种感觉也曾经有过,每次在拓拔野怀中时,便常有这种麻痒难言的疼痛,象是一种莫名的渴求,然而她却束手无策。有时仅仅瞧见拓拔,或是被他瞧见,也会突然被这疼痛击倒。
今夜这种感觉犹为强烈,仿佛千万只蚂蚁一点一点的咬噬上来,直进入她的心里。纤纤红著脸,低声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吐气如兰,钻入拓拔野的耳中。他似乎被那气息弄得有些痒,皱皱眉头,探手抠了抠耳朵。
纤纤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奇异而大胆的念头,那念头方起,那股麻痒疼痛的火焰宛如浇上热油,陡然窜起,如熊熊烈火般烧遍全身。她嘤咛一声,仿佛要将那奇怪的感觉驱逐出去,却适得其反,感到那团烈火顺著咽喉烧了上来。脸颊滚烫,周身火热。紧紧贴著拓拔野胸膛的身体宛如突受电击,颤抖不已。
纤纤意乱情迷,思绪一片混乱,体内的那团火越烧越旺。迷茫中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身边的这个男子,是她倾心爱慕的心上人,而今夜是他们能这般厮守的唯一一夜。她突然哭了起来,低声道:“拓拔大哥,我要将一切都给你。”
※ ※ ※
拓拔野朦朦胧胧之间,听见耳边温柔的呢喃与哭泣声,香甜温热的气息不断的钻入自己的耳朵,又麻又痒。梦中想到定然又是纤纤前来捣乱,咕哝一声道:“纤纤别闹。”那奇怪的声音顿时静止,就连耳边那气息也仿佛突然消失。拓拔野翻了个身,又沈沈睡去。
梦中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与蚩尤、纤纤三人在海滩上嬉闹。暖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呼吸中尽是海水与鲜花的味道。白色的沙滩细腻柔软,踩在脚下说不出的舒服。仰望蓝天白云,聆听涛声鸟鸣,这种感觉如此宁静祥和,如此幸福。
突然之间天边乌云滚滚,天色陡然变暗,蚩尤站在礁石上望著远方,浪水一阵阵的朝他击打。他竭力的呼喊蚩尤回来,但蚩尤似乎并没有听见,突然回头望了他一眼,笑了笑跳入汹涌的波涛之中。而纤纤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望著他笑。突然景物切换,置身於一片繁花如织的草地上。
环身四顾,阳光眩目刺眼,依稀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在远处微笑著看她,突然她的脸变成了雨师妾。他满心欢喜的朝她奔去,跑得近了,探手抓去,只抓到一缕青烟。雨师妾的笑容在空中越来越恍惚,渐渐的消失不见了。他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难过,转头间瞥见真珠,还有一些瞧不见脸容的女子,在对岸的草地中坐著,温柔的望著他微笑。正要泅河而去,突然听见背後的喊叫声:“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回头望去,却是纤纤朝她狂奔而来。突然间她跌倒了,他心中疼惜,一边叫著她的名字,一边朝她跑去。纤纤爬了起来,满脸泪痕,又笑又哭的叫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他跑上前去,紧紧的将她抱住。忽然觉得怀内滑腻柔软,低头一望,纤纤竟是一丝不挂。大骇之下,连忙将她朝外一推。但是纤纤却如蛇一般缠了上来,将他紧紧的缠住,在他脸上哭著亲吻,呻吟似的呢喃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叫声温柔哀切,缠绵入骨。那股少女的幽甜清香丝丝脉脉钻入鼻息心肺之中。潮湿的、柔软的嘴唇在自己脸颊、嘴唇与脖颈之间游走,当那两瓣花瓣终於紧紧的贴在自己的唇上,丁香暗渡,香津流转,他终於忍不住发出一声喘息。
柔软滑腻的双臂将自己紧紧抱住,那两堆浑圆香软的肉球杂爱自己胸膛上挤压、辗转,每一次肌肤相触都要带来如此战栗的激动。滚烫的肢体在自己怀中扭舞,仿佛一重重巨浪,接连不断的卷来,要将自己彻底吞噬。
体内的欲火如火山般引爆,几乎烧得自己意识模糊。但心中一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声的喊道:“她是纤纤!是你的妹子!”眼前突然晃过了科汗淮的脸容,既而又晃过了蚩尤的脸,两人不知在说些什麽,但是却可以感觉到那一重愤怒。
怀中那香滑温软的胴体紧紧的贴著自己,温柔的哭泣与呻吟声在自己的耳边回荡,一声比一声勾人魂魄,不能自已。这感觉如此真实又如此无法抗拒。
“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拓拔野突然“啊”的一声大叫,猛地挥手重重的摔了自己一耳光,坐了起来。脑中浑浑噩噩。脸上热辣辣的疼痛,高高隆起。突然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拓拔大哥,疼吗?”
拓拔野闻声大骇,困意全消,猛地睁开眼睛。月光如水,纤纤赤裸一身的坐在床上,脸上泪痕点点,眼光中满是关切之色,撞到他的眼光,突然露出娇羞之色,低下头去。那雪白娇美的身体毫无遮拦的呈露在月光中,呈露在他的面前。
拓拔野惊骇之下,什麽话也说不出来,脑中飞速的回想。但只记得将纤纤抱入怀中,此後之事,再无任何印象。难道竟是他喝醉了,迷糊中竟作出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情来麽?低头望去,所幸自己衣裳虽然凌乱,但是似乎还未突破最後关卡,一颗心略微松弛一些。
但那罪恶感与愧疚之心却有增无减,又重重的挥手摔了自己几巴掌。纤纤大惊,连忙上前将他手掌拉住,柔声道:“拓拔大哥,这是…这是我自己情愿的。”突然羞不可抑,低下头去。拓拔野目光触及处,秀发凌乱,樱唇微破,那纤细莹白的脖颈上吻痕遍布,心中羞惭无以复加,转头道:“纤纤,对不住。我只当你是我的好妹子,不料今日竟作出这等禽兽之事。我…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纤纤脸色突变苍白,全身微震,颤声道:“拓拔大哥,你说什麽?”拓拔野胡乱的抓起枕边的衣裳,抛给纤纤,摇头道:“好妹子,大哥对不住你。明日便是你的大典礼,所幸千错万错,还没有犯下最後的错误。”心中羞惭责悔,难过已极。
纤纤心如万针齐扎,疼不可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拓拔大哥,你不用自责。是我乘你睡熟时,自愿…自愿如此的。”苍白的脸上泛起奇异的潮红,热辣辣的羞意与隐隐的恐惧交织在一起,一颗心宛如在黑暗的深渊中半悬著。
拓拔野颇为讶异,刹那间明白了少女情意,全身大震。猛地回头,瞧见她赤裸的身体,又立即别过头去。思潮汹涌,如惊涛骇浪。回忆诸多事情,突然一一明白。半晌才温言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明日便要做这圣女,心中舍不得我。我心里又何尝舍得你?”纤纤的心砰砰直跳,甜蜜害羞瞬间涌上心头。却听拓拔野道:“只是我对你的喜欢,决不是那男女之爱。我只将你当作最为疼爱的妹妹一般,呵护关爱。此心天地可鉴。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倘若将来你有了喜欢的人,不愿做这圣女之位,哥哥定然为你做主。今夜之事,我需负全责。所幸大错还未铸成,希望你不要因此记恨……”
他背著身,瞧不见纤纤的脸色,他每说一句,纤纤的脸色便要苍白一分。听到後来已经全无血色,怔然坐著,全身簌簌发抖。拓拔野的话似乎越来越远,似乎从空茫无边的黑暗中传来,他的背影也越来越飘忽,远得不可触及。她的心就这般一点一点的沈入万丈深渊,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话语,只有呼啸的风声。黑暗中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断的重复:他一点也不喜欢你,只当你是妹子呢。那声音越来越强烈,逐渐变成讥嘲的轰然大笑,仿佛全岛群雄都在讥嘲她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那空洞茫然、黑暗寒冷的感觉突然变成尖锐的痛楚,犹如万箭钻心,疼得她突然呻吟一声,弯下腰去。拓拔野听见声响,吃了一惊,转头看见她惨白的脸上黄豆般的汗珠滚滚落下,全身不断颤抖,心中大惊,连忙上前将她扶住,不住的问道:“怎麽了?”
那疼痛撕心裂肺,突然一股彻骨的悲伤如山洪爆发,视线模糊,泪珠一颗一颗的掉落下来。拓拔野手足无措,不断的追问:“怎麽了?”她摇著头,泪水汹涌,费劲力气才颤抖的说道:“我好难过。”
拓拔野瞧著她浑身发抖,泪水不断的淌落,牙齿格格乱撞,心中焦急难过,突然间竟一筹莫展,只能紧紧将她抱住。她浑身冰凉,但额头竟是滚烫。拓拔野手忙脚乱的帮她套好衣裳,道:“我去叫草本汤来。”草本汤乃是土族名医。纤纤不断的摇头,颤声道:“拓拔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只当我是妹妹,从来没有一点其他的喜欢麽?”
那目光哀怜恳切,拓拔野心如刀绞,怜惜之心大盛,忍不住便要答应。但是突然心中一凛,自己确实只将她视为妹妹,倘若出於怜惜而哄骗,将来岂不是更要伤她的心麽?当下硬起心肠,咬牙道:“是。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妹子。”
纤纤的最後一丝希望也荡然无存,仿佛悬崖边上的人揪落了最後一根稻草,蓦然发现,自己倾力所注的,竟丝毫承受不住自己的托付。那凄裂的难过苦痛仿佛雷电般劈落。纤纤喘息摇头,泪水倾注,想说话却发不出声,过了半晌才颤声道:“九姑说的一点也不错,生不如死,生不如死。你为何不一剑杀了我,也胜於让我受这无穷无尽的痛苦。”
拓拔野心如刀割,难过之下,泪水险些夺眶而出。想要紧紧的抱住纤纤,却被她费尽力气推开。
纤纤缩到床角,头发凌乱,曲膝抱身,不住的颤抖。那悲切、苦痛、凄凉、愤恨的眼光盯著他,颤声道:“你好!你好!”突然拔出发上的雪鹤簪,用尽周身力气,狠狠的扎入了自己心窝。鲜血四溢,如红花般在月光中开落。
拓拔野大惊失色,狂呼声中,抢身上前,已然不及,那发簪已经没入胸中。惊骇难过之下,手足无措,抱住纤纤大声呼喊,泪水顷刻间模糊了视线。纤纤望著他,目光涣散迷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声如游丝的道:“拓拔大哥,这下你终究能记住我了罢?”一口气接不上来,脖颈微摇,脸容含笑,就此香消玉殒。
拓拔野脑中一片迷乱,轰隆做响,张大了嘴,发不出声,喉咙如被什麽堵住了一般。悲苦悔恨如巨石压顶,喘不过气来。刹那间往事历历,涌上心头,纤纤的音容笑貌在眼前、耳边激荡。低头望去,泪眼朦胧中,她那清丽的容颜上泪痕满布,嘴角那丝微笑又是凄凉又是嘲讽。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仰天大吼,发出痛切的哭声。
窗外灯火摇曳,人声鼎沸,脚步声此起彼伏,门吱呀一声开了,许多人涌了进来。灯火迷蒙,拓拔野抱著纤纤头昏目眩,什麽人也瞧不见,只是不住口的喃喃道:
“纤纤死了,是我害了她。”
※ ※ ※
清晨的阳光从那石洞中斜斜的照射进来,洞外一角蓝天碧海,白云悠悠。又是一个晴朗而温暖的四月早晨。而洞内却冰寒彻骨,宛若寒冬。
这是古浪屿上的冰窖。纵横五六丈的洞中堆砌满了大块大块的冰块,那是水族群雄以“玄冰魔法”所制的人造冰。四壁水晶灯发出的光芒在这冰寒之气中,也有些森冷幽碧。中心的水晶棺里,纤纤安详的躺著,嘴角还牵挂著那丝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凄凉的微笑。
众人都已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只有九姑、赤铜石等人依旧站著。九姑心中伤心之盛,几如当年情殇之时。在她心中,纤纤犹如女儿一般,乃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当她瞧见拓拔野抱著纤纤在屋内茫然乱走之时,她几乎便要晕厥过去。然而她知道,自己的难过伤心,只怕犹远远不如身边的这两个少年。
这两日来,拓拔野不吃不喝,就这般呆呆的站在水晶棺前。这开朗乐观的少城主竟如同忽然变成了一尊石塑。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性情暴烈的圣法师蚩尤,除了那夜狂吼著一路飞奔,将海边的百余巨石击成粉末之外,这两日来竟殊为冷静。九姑扭头望去,瞧见他木无表情的立在一旁,但那眉目之间,隐隐有说不出的悲伤,宛如冰封春水,暗流激涌。
蚩尤站在风口,听见洞外汹涌的潮声,海鸥啼鸣,直想仰天狂吼。这种悲伤痛苦,比之国破家亡又截然不同。即使已隔两日,仍是这般疼痛而不能自抑。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这种痛苦是不应该属於他的。那日初回古浪屿,震撼於纤纤的娇俏容光之时,他也已隐隐瞧出,纤纤对拓拔野的一腔柔情。那夜目睹纤纤死於拓拔怀中,以他对拓拔野和纤纤的了解。事情原委无须拓拔开口解释,便已青红皂白,了了历历。
他又能如何呢?从前纤纤原就与拓拔更为亲热一些,这些年芳心暗许,最终以死相托。他不过是一个局外人而已。自小他已习惯将强烈的感情深埋心中,快乐的、痛苦的都是如此。即使是拓拔,亲密如兄弟,能与他分享的,也不过是快乐而已。那夜有一刹那,他直想全力痛打拓拔,但是瞧著他失魂落魄,空茫无措,他知道拓拔的痛苦远胜於他。毕竟拓拔野与纤纤是朝夕相处,彼此之间有著太多的回忆。这中深厚的情感积淀,比之他的那蓦然爆发的柔情,又大大的不同。
对於比他更为伤心的兄弟,对於一段与他无关的感情,他又能如何呢?
那一夜他从木屋狂奔而出,真气爆裂,经脉紊乱,一路上撕吼奋力,所到之处木石俱裂,但那种苦痛却丝毫没有减轻。直到这一刻,纵使他为了平定众人的忧虑,将所有的情感深深埋入心底,依旧无法遏止那阵阵爆发的隐痛。
而咫尺之隔,拓拔野怔怔的望著水晶棺中的纤纤,脑中一片空茫,依旧沈浸在那沈痛、迷茫的悔恨中。直到此时,他依然无法相信,纤纤真的已经死了。这两日来,他脑中一片混乱,浑浑噩噩,什麽也记不得了。若不是蚩尤一声大喝,将他惊醒,只怕他还要抱著纤纤漫无目的的走下去。在他耳边,反反复复的响著纤纤的话:“只当我是妹妹,从来没有一点其他的喜欢麽?”他原本非常笃定的心里,竟逐渐逐渐的迷惑起来。纤纤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银铃般的笑声始终响彻不停。他对纤纤,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想的越久,便越是糊涂,这种困惑又变成揪心的疼痛。
洞口人影一闪,真珠怯怯的随著人鱼姥姥走了进来。两人在陆上行走颇为不便。辛九姑迎上前轻声道:“你们是来瞧纤纤的麽?”人鱼姥姥摇头道:“我们是来救她的。”
声音虽然不大,却如雷鸣一般令众人一震,拓拔野、蚩尤齐齐“啊”的一声,猛地转头道:“你说什麽?”人鱼姥姥嘿嘿道:“只要不是魂飞魄散,总有法子救回一命。”拓拔野、蚩尤心中均是蓦然狂喜,但又突然沈了下去,惊疑的面面相觑。蚩尤沈声道:“姥姥,倘若你有法子让纤纤死而复生,蚩尤便是将性命送给你也无怨言。”
人鱼姥姥嘿嘿一笑道:“小子,你的命太硬,送给我我也要被你克死。”转头对赤铜石道:“赤长老,你见多识广,难道竟没有听说过回生的圣药麽?”赤铜石皱眉道:“传说中倒有不少可以起死回生的圣药,但是多半要以北海、昆仑、南海等诸多宝物仙草混制数年而成。即使眼下能将这些仙草灵丹尽数收齐,但也需费历三五年才能制成。待到那时,纵然有效,纤纤也早已魂飞魄散。”
赤铜石见拓拔野满脸困惑,便又解释道:“城主,人体便如神器,将魂魄封印其中。一旦这‘神器’损坏,则魂魄逸散,回归仙界。倘若有回生圣药,修复人体神器,再辅助以招魂法术,或许能令亡者重生。但这需在魂飞魄散的刹那间完成,否则神游万里,想要招回那是绝无可能。”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动,颤声道:“是了!倘若这魂魄并未逸散呢?”赤铜石道:“那自然还有一线生机。”拓拔野心中狂喜,道:“纤纤自杀所用的雪羽簪乃是封印神器,依照封印魔法来说,她的魂魄当被封印其中,并未散去!”蚩尤闻言也是狂喜,却见赤铜石摇头叹道:“话虽如此,但这雪羽簪终究不是灵力强盛的神器,最多将她魂魄困住七天,便要开始逸散。七天之内,我们要从何处寻来这回生圣药?”
人鱼姥姥缓缓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嘿嘿,不知道拓拔城主与蚩尤法师有没有这样的决心和本事呢?”蚩尤与拓拔野齐声道:“自然有!”
人鱼姥姥点头道:“如此便好。嘿嘿,你们对鲛人国有大恩,我总不能置之不理吧。”她朝真珠点点头,真珠低下头,从口中吐出那颗幻光流离的无邪鲛珠,走到拓拔野身边,将鲛珠递给他,柔声道:“拓拔城主,虽然这鲛珠不能令纤纤姑娘起死还生,但是却能暂时凝聚纤纤姑娘的魂魄。纵然一年半载,也没有大碍。”
众人都大为惊异,拓拔野又是吃惊又是感激,这鲛珠乃是鲛人国国宝,亦是象征权力之物,她们竟然就这般借了给他,而且归还之日遥遥无期。人鱼姥姥嘿然道:“你先别急著谢我。我借你鲛珠乃是有条件的。”
拓拔野、蚩尤道:“姥姥请说。”人鱼姥姥道:“倘若他日纤纤姑娘当真起死回生,你们便要尽力帮助我鲛人国复国!”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下大为轻松,两日来首次微笑道:“一言为定!”
人鱼姥姥微笑道:“这鲛珠并不能救纤纤性命,不过暂缓她魂飞魄散而已。要想起死回生,两位还得去东海龙宫。”众人齐声惊呼,赤铜石皱眉道:“东海龙宫?难道去向东海龙神讨龙珠麽?”
东海龙神乃是大荒之外、东海之中的帝王,统辖九万里海域,有“天下第七帝”之说。言下之意,除了大荒神帝与五族五帝之外,以他为最大。但这东海龙神素来见首不见尾,正邪难分。相传为巨龙修行化为人形,魔法神功,深不可测。属下龙魔海将不计其数,多有凶暴恶名者。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殊死相斗的,便是当时龙神的六位兄弟。以青帝之威,竟也只能两败俱伤。
人鱼姥姥道:“正是。嘿嘿,倘若能讨得龙珠,佐以海神泪、相思草,送吞纤纤腹中,再以两位的真气、魔法,便可以令她魂魄归位,起死回生。”她故意叹了口气道:“只是这海神泪乃是深海中难得一见的宝珠,龙珠更是龙宫至宝,你们想要取回,那可难得紧了。”连连摇头,惋叹不已。
拓拔野知她出言相激,微笑道:“姥姥放心。别说是东海龙宫,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将这龙珠取回。”知晓纤纤有救,他登时精神大振,恢复常态,话语之间又回复那从容不迫,斩钉截铁的气势来。
赤铜石等人却是面有忧色,微微摇头。以传说中东海龙神的脾性,哪能将这龙珠拱手送出?龙神势力之强,不在五帝之下。这两少年倘若真去,那不是虎口拔牙麽?
拓拔野口中念著“东海龙神”四字,越觉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苦思半晌,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是了!科大侠曾让我拿著珊瑚笛子去找东海龙神!”心中登时狂喜。赤铜石等人不知此节,但见他满脸喜色,顿知有了转机,又惊又喜。
当下拓拔野将当日蜃楼城城破之时,科汗淮让他先行,假以时日候不著他们之时,以这珊瑚笛子为信物,去找东海龙神借兵等等诸端,说与众人听。这些年来,拓拔野、蚩尤先是苦等科汗淮、乔羽,无望之下,刻苦修行,盼望有朝一日带领群雄复城。倒是将这节忘了。若非人鱼姥姥提及,绝难想起。
众人俱是大喜,倘若科汗淮真与龙神有如此交情,纤纤还生倒有六七成把握。蚩尤更是忍不住昂首长笑,洞中轰鸣,众人纷纷捂住耳朵。
赤铜石道:“如此妙极。刻不容缓。城主不如尽快动身。”拓拔野点头道:“我去取了珊瑚笛子,便去寻东海龙神。”蚩尤刚开口道:“我随你去……”却听赤铜石道:“圣法师,你去只怕不好。你是羽青帝转世,羽青帝与龙神之间有六百年的过节。倘若龙神见著你的苗刀,感觉你的碧木真气,只怕反倒不妙。况且水妖随时要来进攻,若城主、法师都不在岛上,士气要大打折扣。”
蚩尤犹疑不觉,心中极想与拓拔野一道寻回龙珠、宝物,救起纤纤,但赤铜石言之成理,权衡之下,沈声道:“赤长老说的是。”当下拉了拓拔,走到一旁,冷冷道:“臭小子,倘若此次救起纤纤後,你再这般对她,我决计饶不了你!”双手用劲,紧紧的掐住拓拔野的肩膀,两眼直直凝视著他的眼睛。拓拔野心中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蚩尤松开双手,低声道:“去罢。”
※ ※ ※
拓拔野将鲛珠交到辛九姑手中,心中百感交集,正要与众人告别,却听真珠道:“拓拔城主,我随你去罢。”讶异间回身望去,只见真珠红著脸,鼓起勇气道:“我对这东海颇为熟悉,由我带路要快一些。”人鱼姥姥叹气道:“也罢。就让她教你‘鱼息法’吧。想去东海龙宫,必须在水里自由游行。”
拓拔野不及多想,点头道:“那有劳真珠姑娘了。”当下转身向众人告辞,又与蚩尤交代了岛上诸种防御工事,这才出洞而去。拓拔野先返回木屋中取出珊瑚笛子。那珊瑚笛子空置已久,蒙上灰尘。拓拔野摩挲珊瑚笛,想起科汗淮,心中愧疚更盛。飞奔出屋,一路与群雄稍作招呼,便奔往海边与真珠会合。
当下真珠先教他鲛人族独特的水下呼吸法:鱼息法。所谓鱼息,即可在水中自由呼吸,而无需换气。真珠道:“其实海水中,也有许多的空气。只是寻常人无法呼吸得到。鱼以两鳃呼吸,我们自然没有。但是我们有皮肤。”她瞧见拓拔野望著她,心中羞怯,一边说一边两颊绯红,连语调也不自然起来。当下别过头去,道:“鱼息法便是将水中的空气从皮肤毛孔之中吸入经脉,再传送到肺中。”
拓拔野天性颖悟,又研习了两年的《五行谱》,一听之下,立时觉得这与水族魔法中的“龙鳞诀”颇为相似。真珠传授的口诀也甚为简单,参照“龙鳞诀”,立时便烂熟於胸。
当下拓拔野照著那口诀,潜入海中,运行真气。只觉周身毛孔突然完全打开,千万缕凉气冲了进来,沿著经脉缭绕奔走,汇集到心肺,清新凉爽,妙不可言。丝毫没有在水中郁抑的感觉。浊气从体内传至鼻息,逃逸出去,冒出无数的气泡,在眼前闪过,极为有趣。拓拔野又惊又喜,在水中自由游动。他原本水性极好,现下更是如虎添翼。
突然旁边黑影闪动,扭头望去,却是真珠在水中翩翩摆舞,尾随而来。她嫣然的望著拓拔野,红晕泛生,似是对他这麽快便学会了鱼息法极为嘉许。鱼尾轻摇,悠然旋转,带著拓拔野朝著东面三百里外的珊瑚岛游去。
海水湛蓝,彩鱼翩翩。他们从珊瑚丛中穿插而过,向著更深处的海底游去。
海底白沙绵延数里,然後是一片裂谷和山峰。许多生平见所未见的珍奇植物浮光掠影,交错而过。碧绿色的海藻在海水中缓慢的招展,宛如依依垂柳。海蛇、章鱼、诸多海兽在周围四侧懒洋洋的游过。色彩斑斓的鱼群倏然北往,倏然南折,错肩而过时如狂风卷过。
在这异彩纷呈的深海中恣意遨游,犹如在空中飞翔一般。拓拔野虽然水性极佳,但这等境界却从未体验过。得知纤纤尚有转机之後,心情已大为好转。在这海中逍遥游片刻,更是郁闷全消,过不多时已用手势与真珠谈笑起来。
真珠瞧见他复转开朗,心中颇为欢喜。见他忽然接连眨眼,满脸微笑,手势奇怪,猜了半天才得知,他说的乃是“这海中最为美丽的鱼就是你”。登时又是害羞又是隐隐的失落,红著脸佯作不知,朝前游去,忖道:“在他心中,我终究还是一条鱼。”心中顿感刺痛。拓拔野只道她害羞生气,连忙追将上来,微笑作揖,接连赔礼。
突然一只巨大的蝠贲舒张巨翼,滑翔而来,翼稍轻轻的拂过拓拔野的脸颊,又麻又痒。正愕然间,望见真珠掩嘴而笑,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麽却不好意思开口,终於轻轻比画道:“谁让你取笑我,它就摔你耳光啦。”她温顺腼腆,极少这般玩笑,刚一比画完,便两颊飞红,逃也似的翩然游舞。
两人就这般一路遨游谈笑,真珠初时颇为拘谨,但到得後来,也逐渐放开。并肩翔游,偶尔偷偷的瞥上一眼拓拔野的侧脸,心中便要砰砰跳得厉害。她心中突然希望这三百海里的路程,远远没有尽头。
前方珊瑚礁如密林交织,刈红似火,想来便是科汗淮当日所说的龙宫入口所在。拓拔野转头望向真珠,她微微点头。当下两人朝上浮游。
破浪而出,金光耀眼。万里蓝空下碧波摇曳,白鸥飞翔。环首四顾,东方数里处一片珊瑚岛巍然耸立,倒如海上城池一般。真珠低声道:“那便是传说中的龙宫大门。这方圆百里之内都是龙神禁地,平日里谁也不敢轻易进来。”
拓拔野正要说话,忽听巨浪汹涌,有人喝道:“何方狂徒,胆敢嬗闯龙宫宝地!”接著便有轰然应诺声如山崩地裂般同时响起。真珠惊骇之下,花容失色,不自禁的朝拓拔野怀中靠去。
四周碧波翻涌,掀起三丈余高的水墙。水墙上无数尖耳凸睛,肩胛长有鱼鳍的人形怪物迎浪而立。手中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参差交错,纷纷对著拓拔野二人。为首一个十尺来高的彪形大汉长了两条触须,在唇上摆舞不停,满脸威严之色,踏在一只巨型海龟上,反手握著一柄金光闪闪的叉子,喝道:“见了巡海夜叉,还不跪下?”
真珠虽然颇为害怕,但是瞧见他满脸严肃,极是威武,却偏生长了两条触须,站在一只呆头呆脑的大龟上,甚是滑稽,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却听拓拔野忍俊不禁,哈哈笑将起来。
那巡海夜叉乃是龙宫海域内的守疆将吏,各大岛国族民见了他无不惊惧失色,素来横行惯了,岂料今日方甫摆出这威武之势,却被这少年嬉笑,登时大怒,喝道:“给我拿下!”
那群尖耳凸睛的兵卒轰然应诺,踏浪迎波,排山倒海的围了上来。拓拔野笑道:“这便是龙神的待客之道麽?”双掌洒落飞舞,浩然真气如飓风忽起,蓬然卷舞。
众龙兵忽觉狂风卷来,水雾迷蒙,吹得自己睁不开眼。而脚下波浪倒卷,惊呼声此起彼伏,不由自主的朝著後方跌跌撞撞的疾退而去。
那巡海夜叉见这少年随意挥洒,便狂风卷浪,将众龙兵冲退十余丈,心下大骇。只听拓拔野微笑抱拳道:“在下汤谷城城主拓拔野,特来拜会东海龙神。还请尊驾通禀一声。”
巡海夜叉喝道:“大胆!龙神日理万机,神仙也似的人物,哪有工夫见你这等草民。”拓拔野微笑道:“还请尊驾通禀,便说是故人科汗淮的朋友,有要事求见。”
那巡海夜叉听得科汗淮三字,似是楞了一楞,眼珠转动,目光狐疑的在两人身上打量了半天,冷笑道:“科大侠的朋友?嘿嘿,他早在四年前便已死了。难不成你是从阎王爷那儿过来的麽?”
拓拔野轻轻拔出珊瑚笛子,在手中玩转,道:“此物乃是龙神送与科汗淮的封印神器,以此为信物,当不会有假罢?”那巡海夜叉哈哈狂笑道:“可笑,当真可笑。这岛上到处是珊瑚,随便作成这麽一枝笛子便想混进龙宫麽?”众龙兵也跟著哈哈大笑。
那巡海夜叉突然面色一变,冷冷道:“我瞧你多半是大荒奸细,想要混入龙宫捣乱罢?”话音未落,突然闪电般扑了上来,金叉飞舞,朝著拓拔野全力攻去。众龙兵齐声轰鸣,四面八方围攻上来。
真珠吓得尖叫一声,眼前一晃,已被拓拔野抱在怀里。他低头笑道:“不用怕,瞧我怎麽钓鱼捕虾。”那笑容温暖亲切,眼神有说不出的安定之力。她一颗悬著的心登时放了下来。低头望去,见他的左臂穿过自己腋下,横亘在她胸前,坚实的肌肉挤压著自己的双丘,酥麻的感觉登时由此传遍全身。她“啊”的一声低呼,满面潮红,浑身酸软无力,如棉花般偎在他的怀中。一颗心突突乱跳,一时间周遭什麽也听不见、瞧不著了。
海风劲舞,刀光剑影,真珠浑然不觉,她只瞧见拓拔野那俊逸的侧脸在阳光下的剪影,听见他的笑声。心中想到:“倘若能永远这般在他怀中,刀山火海,也没什麽可怕的啦。”双颊滚烫,心中叹气道:“我可真是著了魔啦,一点也不知道害臊。他与纤纤姑娘玉璧似的一对,又怎会将我瞧在眼里呢?我不过是条人鱼罢了。”想到此处心中疼痛,险些便要难过得落下泪来。
她瞧了瞧自己那银白色的鱼尾,正紧紧的贴在拓拔野的腿上,吓了一跳,急忙朝外卷起。满脸绯红,悄悄的瞥了一眼拓拔野,见他正谈笑退敌,丝毫没有注意,这才放心。又想道:“姥姥说人鱼若要化为人形,便要缩减几十年的寿命,受无穷无尽的苦痛。但是…但是倘若能变作一个真正的女人,与他一起,哪怕是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远远的瞧著他、陪著他,我也愿意…”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拓拔野笑道:“得罪了!”抬头望去,那巡海夜叉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唇高高肿起,衬著那两条触须更是惹人发笑。那叉子被拓拔野用断剑削得成了长矛,其他龙兵则远远的躲了开去。真珠再也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掩住嘴,歉声道:“对不住,我可不是在笑话你的胡子。”
那巡海夜叉又惊又怒,恨恨道:“狂贼,你够胆就莫走!”拖著“长矛”,一跺龟背,那海龟缓缓的沈入海中。众龙兵也虚张声势的喝骂一通,逃之夭夭。
拓拔野哈哈而笑,转头望向真珠,突然发觉自己的左臂紧紧的箍在她的胸脯上,立即松手。真珠“啊”的一声,羞不可抑,退开数步,忖道:“糟啦,他定然将我想成不知羞耻的人啦。”又急又怕,不敢抬头望他。
却听见不远处有人鼓掌格格笑道:“好生了得。俊小子,难道你不怕他带了海妖龙兽来找你报仇麽?”拓拔野二人循声望去,那珊瑚礁上坐了一个红衣金发女子,正朝他拍掌微笑。海风吹处,红衣飞舞,露出雪白的肌肤。那金色的长发飘散起伏,美刈的脸上酒窝深深,一双碧绿的大眼如海水般清澈。妖娆美丽,竟不在雨师妾之下。
那金发女子斜斜的倚在珊瑚礁上,举手投足风情万种,说不出的美刈动人。拓拔野笑道:“我倒是怕他一去不回头,没人给我带路。”金发女子格格笑道:“这倒奇啦。从来只有听说‘宁下黄泉,不入龙潭’,今日倒是第一次瞧见有人这般不要命的。你这般年纪轻轻,又这般俊俏,即便不为自己著想,也要替身边的这个美人著想哪。难不成想让她守寡麽?”
真珠登时大羞,想要解释,却声如蚊吟,只有自己听得清。拓拔野哈哈笑道:“她温柔可爱,天仙似的人物。我哪有这等福分。我是来找龙神借东西的。”真珠又是甜蜜又是失望,担心那金发女子又谈到自己,索性躲到拓拔身後。
那金发女子大奇,格格笑道:“到龙宫借宝?你的胆子也忒大啦。”她碧眼流转,突然似有所悟,击掌道:“瞧你这般风流俊俏,难不成是借了宝贝,讨佳人芳心麽?”拓拔野不知为何,对这陌生的美刈女子,竟有说不出的亲切感,宛如早就相识一般,笑道:“姐姐当真是神机妙算,一下便被你猜著了。”
那金发女子听得他喊“姐姐”二字,登时眉花眼笑,吃吃道:“俊小子,你的嘴倒真甜,想不喜欢你都不成。”突然红影飘动,刹那间便到了拓拔野身旁。一张俏脸竟只隔了数寸凑在拓拔野面前,眼珠转动,将他上上下下瞧了个遍,笑吟吟的不说话,倒似是在鉴赏什麽至宝一般。
咫尺之距,拓拔野瞧得分明,那金发女子虽然美刈绝伦,皮肤白腻,但那眼角已有些许鱼尾纹。但这非但没有减损她的魅惑力,笑起来时反倒平添生气,仿佛那一双碧眼也会游动一般。身上阵阵浓烈的体香犹如八月桂花,遍山齐绽。
金发女子笑道:“俊小子,不知你想要借的是什麽宝贝?”拓拔野微笑道:“龙珠。”那金发女子似是吃了一惊,既而格格娇笑,道:“臭小子,你可知道那龙珠是什麽麽?”不待他回答又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吃吃笑道:“那可是龙神吞吐修炼的元神寄体,若是没了这个,龙神可便要大打折扣啦。”
拓拔野心中一动,笑道:“姐姐倒是对这龙宫之事颇为熟悉麽。”金发女子笑吟吟的白了他一眼道:“臭小子,想让姐姐帮你麽?姐姐倒是想帮你,可惜帮不成啦。你的胃口忒大。”拓拔野笑道:“好姐姐,你只要将我带进龙宫便成了。”
金发女子秋波流转,素手朝外一指,格格笑道:“你的带路人来啦。”
突然雷声四起,万里晴空陡然变暗,乌云翻卷,黑压压的低垂下来。冷风突来,彻骨侵寒。海涛一阵阵的掀起。
真珠低声道:“一定是海龙来啦。”拓拔野笑道:“姐姐……”转头四顾,那金发女子竟已不知所踪。
狂风怒舞,海浪蓦然高高抛起,一道闪电亮过,天地俱白。“轰隆隆”巨响声中海面突然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急速回旋。突然怒浪激射,那旋涡犹如突然炸将开来一般,六只巨大的海龙兽展翼嘶吼,破浪跃出。
六只海龙兽比翼滑翔,遮天敝日,在半空中形成一个黑色的巨大屏障。六只海龙兽颈上都套了婴臂粗的青铜索,齐齐拉著一辆巨大的青铜战车。从下望去,只看的见八只极大的轮子在空中飞转。隐隐听见车上传来呢喃与呻吟之声。那声音骚媚入骨,此起彼伏,真珠登时面红耳赤,几欲钻入海中。
突然战鼓咚咚,无数人齐声怒吼。满海波涛汹涌澎湃,蓦地现出数千精壮龙兵,横眉怒目,气势如虹,比之那巡海夜叉所带领的龙兵,又不知强了多少倍。旌旗林立,迎风招展,旗上一个“龙”字,直欲乘风破去。
战鼓突止,吼声齐住。一切都立时寂静下来,只有那猎猎海风,伴随著淫浪妖媚的呻吟喘息声。
拓拔野见真珠又羞又怕,心中怜惜,微微一笑,将她重新轻轻揽入怀中。真珠脸上一红,但见他的左手仅仅扶在自己的肩膀上,稍稍放心,却又隐隐有些失望。
那六驾海龙战车缓缓的降了下来,稳稳的落在波涛上。海龙兽扭颈嘶鸣,恶狠狠的瞪著拓拔野。战车宽大,镂金饰玉,极尽奢华。丝绸帘幔随风倾舞,倒不象是战车,宛如巨床一般。
那巡海夜叉从阵中奔出,踏浪奔到战车前,跪倒道:“禀六侯爷,喧闹生事的便是这小子。”帘幔缓缓拉开,真珠“呀”的一声,羞得脖颈尽赤,掉头躲在拓拔野的怀中。只见那战车上春意盎然,六七个一丝不挂的美貌女子玉体横陈,众女中间躺了一个金冠男子,修长魁梧,面目英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那金冠男子懒洋洋的坐直身体,颇有兴致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拓拔野一番,瞧见真珠,登时眼放异彩,挑眉笑道:“小子,你倒是刈福不浅,怀里的小美人鱼真是绝代尤物哪。”拓拔野只道他要说出什麽话来,闻言倒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真珠羞恼交集,眼圈登时红了。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比不上阁下刈福齐天。”
那金冠男子笑道:“既是如此,我将这七个美女与你交换美人鱼,如何?”那七个裸体女子纷纷娇声不依,粉拳连捶。但媚眼扫来,瞧见拓拔野俊秀挺拔,洒落自如,登时又暗暗秋波频传,倒真似是期盼被交换一般。拓拔野哈哈大笑道:“阁下倒真会做便宜买卖,我这美人鱼乃是天下无双的至宝,别说是七个人,便是将普天下的珍宝一并取了来,我也决计不能交换。”
那金冠男子嘿嘿笑道:“瞧不出你倒是多情种子。妙极妙极,咱俩可是同好。这样罢,只要将这小人鱼借我一夜,我便带你进龙宫。瞧见什麽宝贝,只要你喜欢,便尽可以拿去。这总可以了罢?”真珠大惊,一颗心忐忑乱跳,却听拓拔野笑道:“龙神我是一定要拜见的,但她却是千金不卖。”真珠又惊又喜,低声道:“拓拔城主,多谢你啦。”
那金冠男子嘿嘿笑道:“那我就没法子啦。这般美貌的人鱼,既然交换不到,那便只有抢啦。小子,好好看住你的宝贝。”突然战鼓咚咚,巨浪开处,八只四丈余长的獠牙海虎怒吼扑出,夹带狂风,朝拓拔野当头扑下。百余精壮龙兵在四名黑衣大汉的率领下疾风般围涌而上。
拓拔野心道:“倘若不露出几下真工夫,将这群小丑镇住,便要没完没了的纠缠不清。擒贼先擒王,拿住那色鬼,逼他带我进入龙宫。”当下大喝一声,突然周身真气浑然膨胀,远远望去青光护体,气浪回旋。那八只獠牙海虎被那瞬息爆发的真气镇住,竟然半空摔下,夹了尾巴,缩颈彷徨,低声呜鸣不已。众龙兵也是惊疑不定,气势顿减。
拓拔野长笑道:“我倒要瞧瞧你有什麽手段,能抢得我的宝贝去。”手臂一转,将真珠抱起,双足一点,踏浪疾行。右手翻转,青光如刀,一道锋锐无匹的杀气冲天而起。虽然这气刀威力尚不及科汗淮的断浪气旋斩,但已足以震慑龙兵。
那八只獠牙海虎悲鸣一声,竟蜷成一团,簌簌发抖。拓拔野长笑声中蓦然腾空而起,气刀随意翻转,身形如电,刹那间已经冲入龙兵之中,刀光剑影瞬息闪起。拓拔野虽被那狗仗人势的巡海夜叉与这荒淫好色的六侯爷弄得微有怒意,又求速战速决,但此行终究是来求人借宝,况且那龙神又是科汗淮旧友,是以并未亮出断剑,仅以气刀破敌。
气刀纵横飞舞,瞬息间已将众龙兵斩得潮水般退却。
拓拔野闪电般穿过龙兵阵群,朝著那六驾战车掠去。战鼓声中,又有数百龙兵蜂拥而上,重重阻兵依次形成六道关卡,掀起层层巨浪朝拓拔野扑去。
金冠男子坐在战车上,笑嘻嘻的观望著,手持金樽,一口一口的浅啜。那七个美女蛇一般缠上来,纷纷娇声道:“侯爷,那个人鱼有什麽好?竟然舍得用我们去换。”金冠男子哈哈笑道:“你们女人懂得什麽?女人的价值在於拥有她的男人。你瞧那小子,定然不是个简单人物。他的女人自然也就身价百倍。”他色眯眯的笑道:“这样的女人,岂能不尝上一尝?”一个凤眼女子撇嘴道:“倘若他带了一只母猪来呢?”金冠男子拍拍她的屁股,笑道:“我也得讨了来,好好研究研究,究竟是怎样的母猪。”
正说话间,拓拔野已经闪电般杀透重围,乘风踏浪疾奔而来。
那金冠男子微微一楞,叹道:“果然好身手!十六蛟!”十六个长身男子闪电般跃出,交错奔跃,到了距离拓拔野二十余丈处,突然齐声长啸,身形突变,化为十六条蛟龙,横空怒吼。
拓拔野哈哈笑道:“来得正好。”手指一弹,“呛锒”一声,断剑无锋倏然离鞘破空,旋舞不息。拓拔野凝神聚气,默念封印诀,大喝一声,那断剑迎风龙吟,光芒四射。十六只蛟龙悲鸣声中,竟如落叶随风,刹那间便被吸入那断剑之中。
拓拔野衣魅飘飞,长啸声中已然扑到。六只海龙兽狂嘶怒吼,展翼高飞,口中喷出道道剧毒水浪。拓拔野避也不避,浑身真气瞬息怒放,碧光护体,迷幻流离。那道道剧毒水浪喷到光墙上登时四下激溅,反射到海龙兽身上,登时皮焦肉烂。
海龙兽痛吼声中,拓拔野如急电般窜起,破过两只巨大的龙翼,翻身跃上战车。无锋剑如影随形,剑气凌厉,直指金冠男子眉心。众美女失声尖叫,但那脸上却是丝毫惊慌失措的神色也瞧不见,纷纷媚眼如丝,似笑非笑的朝拓拔野望来。众龙兵尽皆骇然,战鼓顿止,就连那狂风也似乎在刹那间停顿。
那金冠男子击掌微笑道:“佩服佩服。果然是少年英雄。”拓拔野见他临危不惧,不由也起了敬佩之心,笑道:“承让了。在下并无恶意,只不过想请阁下带我进龙宫而已。”那金冠男子笑道:“贵客光临,何其荣幸。”左手朝前一指,海上巨浪陡生,朝两旁裂开,形成一条宽阔的水上大道,直抵珊瑚岛。
漫天乌云突然散尽,红日耀眼,碧空如洗。那水上大道金光粼粼,珊瑚岛上一道紫气冲天而起。
※ ※ ※
水道两侧碧浪翻滚,龙兵分列,旌旗猎猎。六只海龙兽振翼长嘶,并肩齐步,御波踏浪,朝著珊瑚岛上那道紫气奔去。拓拔野见那六侯爷如此爽快,倒也颇为出乎意料,当下手指微勾,青光顿敛,断剑倏然归鞘。六侯爷扬眉道:“小子,你这麽快还剑,就不怕我暗算你麽?”拓拔野微笑道:“倘若如此,那就只能怪我自己有眼无珠了。”
六侯爷哈哈笑道:“好!气度不凡,难怪这个小美人鱼会这般锺情於你。”真珠闻言大羞,眼圈微红,蹙眉道:“这位侯爷,倘若你再这般胡说八道,我可要生气啦。”六侯爷见她含羞薄嗔之态,更是神魂颠倒,杯中美酒险些泼将出来,连声道:
“是是是。”突然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斜睨身後众女,笑道:“你们全被比下去啦。”
众女不依声中,海龙车已经闪电般跃上珊瑚岛。那紫气流转变换,如巨大光柱旋舞不息。奔得近了,可以瞧见那紫光竟是从珊瑚岛中心一个裂开的大洞中射出。巨洞森然,寒气逼人。隐隐瞧见浪水翻涌其间。
六侯爷道:“小子,此处便是龙宫入口。倘若你不会水中呼吸,还是乘早打道回府罢。”拓拔野微笑道:“有劳侯爷了。”见这六侯爷虽然好色,却是颇为光明坦荡,不由增加了几分好感。
海龙车高高飞起,破入光柱之中,一时间紫气迷离,众人须眉皆赤。刹那间一道强大气旋陡然而生,从裂洞中吸纳众人。车身剧震,笔直落下。水花激溅,眼前一花,随即一片黑暗。冰冷的海水瞬息吞没了众人。
漆黑中水流迎面激撞,如狂风卷席,将众人冲得跌跌撞撞。拓拔野生怕真珠被急流卷走,反手将她紧紧抱住。那光洁滑腻的身子在自己怀中不住的战抖,依稀可以听见她那小鹿般的心跳声。拓拔野想起几日前,在龙鲸腹中的第一次相遇,她也是这般赤裸一身的被自己抱在怀中,心神荡漾。
黑暗依旧,佳人依旧,然而心情却不一样了。想起那凄凉微笑著、静静躺於水晶棺中纤纤,拓拔野登时一阵疼痛。蓦然升起的欲念与绮想,登时被歉疚与自责所替代。真珠突然感到他的手臂陡然僵硬,不自觉间将自己朝外推开两分,心有灵犀,仿佛察觉到他内心所想,慌乱羞怯之中,又是说不出的难过与哀苦。当下轻轻的从他怀中挣脱出去,只是挽住他的手臂。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猛烈摇晃,似乎已经触底。再过片刻,眼前突然一亮。
六驾海龙车在白沙遍地,绿藻飘摇的海底峡谷奔跑著,两旁壁立千仞,绵延万里。海树藻草,奇花异卉,遍布周围。阳光投射到这海底,只剩下微弱苍白的光芒。
倒是白沙草隙中的颗颗珍珠,宛如星星一般,闪烁如灯,照亮这黑暗的海底。
寂静无声的海底,连翩翩鱼群都显得有些寂寞。偶尔有几只海兽经过,远远的瞧见海龙车,便立即无声的逃离开去。
绕过巍然高耸、遍植珊瑚的海底高山,便是一片极为开阔的海底平原。一座雄伟瑰丽的海底水晶城扑入眼帘。
巨大的水晶罩如天幕一般,将万里瑶宫罩於其内。水晶罩上镶满数以万计的夜明珠,犹如海底星空,熠熠生辉,将水晶城照得明亮。
雪白的海玉石和火红的珊瑚,交错叠砌,构成雄伟巍峨的城墙与宫殿。蜿蜒曲折,气势恢弘。珊瑚琉璃檐角,层层叠叠,犹如万千烈火,在海底燃烧。交错林立的城楼亭阁上,水晶窗镶嵌在巨大的玉石间,折射出流离幻彩,剔透玲珑。正中五层城楼,一块玉石大匾以红宝石镶出“龙宫”二字。
城楼上众多龙兵瞧见六侯爷一行,立时行礼致意。六侯爷站起身来,微笑挥手。
拓拔野当日见著蜃楼城之时,心神剧震,只道已是天下第一城。但这龙宫瑰丽雄奇,竟犹远在蜃楼城之上。
正目眩神迷之间,那水晶罩突然缓缓打开一角,海水倒涌,激流回旋。海龙车风驰电掣,吮吸间冲入那水晶闸门之中。身後龙兵也随之涌入。
陡然间听见仙乐飘飘、人声如沸。前方城门突然打开,号角长吹,数百龙兵如潮涌出,夹道欢迎。原来这水晶罩内竟然没有海水,全是新鲜的空气,因此便如陆上一般,可以听见诸种声音。
六侯爷哈哈大笑,驾车径直奔入城门。拓拔野仰望城楼,只觉巍伟雄奇,宛如要压将下来一般。穿过城门,便是宽敞大道,一路上瑶宫玉宇、琼花碧藻,直如仙境。
所经之处,众人无不对六侯爷躬身行礼。瞧他们满脸纳闷惊诧,想来都是猜度这车上少年何方神圣,竟敢大喇喇的坐在六侯爷身旁。相形之下,真珠的清丽容光,倒没有那般引人注目了。
过了两道城门之後,众龙兵不再尾随,自行分列退散。只有八名亲兵骑著海兽,随车驰骋。到了一座碧玉翡翠的宫殿前,海龙兽收翼嘶鸣,住足不前。车上众女也一改常态,敛首垂眉,连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
宫门前六个白甲大汉躬身道:“见过六侯爷。”六侯爷翻身下车,笑道:“小子,此处便是龙神陛下的御宫禁地。随我来吧。”拓拔野微笑道谢,想起众人所说,龙神喜怒无常、正邪难分,又有无边法力,心中不禁也有些紧张。当下牵著真珠下车,随著六侯爷朝宫殿里走去。
宫门之内,玉墙围合。庭院中,珊瑚树与诸多说不出名字的海底植物,错落丛生,绚丽斑斓。琉璃小路曲径通幽,珍珠与夜明石在琉璃下闪闪发光,人行其上,如履银河。几株海底乔木上,色彩刈丽的鱼鸟啾啾而鸣,更添寂静。
分花拂柳,穿林过河,便是一座三层楼的瑰玮楼阁。隐隐听见丝竹之声,绵绵缭绕,若有若无。几个盛装宫女瞧见六侯爷,都是面泛红晕,碎步上前,行礼低声笑道:“六侯爷,陛下和诸位王爷大臣,都在行宴,就等你啦。”
六侯爷笑道:“你们怎麽不上去陪哪?难道是想见我想得吃不下饭了麽?”诸位宫女纷纷笑啐道:“越来越没正经了,让陛下瞧见了,非剁了侯爷的舌头下酒。”推著他道:“快上去罢。”似乎方才发现拓拔野与真珠,面面相觑,都是讶然之色。
六侯爷笑道:“这是侯爷的客人。别拿媚眼勾人,他可是有了主的。”众女纷纷笑叱,推搡他前行。六侯爷顺手摸了诸女几下,方才容光焕发的带著拓拔野与真珠朝楼上走去。
碧玉台阶迂回而上,壁上玛瑙宫灯镶嵌水神珠,光彩粲然。那丝竹乐声越来越响,杯盏交错、笑语晏然。
眼前一亮。宽阔的大厅中,灯光眩亮,人影憧憧,数十丽装舞女彩带飘飘,衣魅曼舞。地上是由海蚕丝织成的七色地毯,富丽堂皇。两侧玉石栏杆上嵌著菱形钻石,与顶梁、天花板上的夜明石、水神珠交相辉映,五光十色。
华服贵人分坐两列,杯盏交欢,谈笑融融。远处正中的玉床上,一个王者侧身倚肘,兴致勃勃的瞧著舞蹈,身侧珠光眩目,照得拓拔野有些睁不开眼来。
六侯爷大声笑道:“小侯来迟,还请陛下恕罪。”丝竹顿止,舞女回旋退避。六侯爷与众人招呼,欣然入座,望著拓拔野笑道:“小子,你不是要来拜见龙神陛下麽?还不行礼?”厅中众人的眼光齐刷刷的扫向拓拔野。
拓拔野拉著真珠大步上前,微微躬身行礼道:“在下汤谷城主拓拔野,代断浪刀科汗淮拜见龙神陛下。”厅中众人听见“科汗淮”三字,都是一片哗然。
突然听到一个娇媚无比的声音道:“免礼。你入座罢。”拓拔野登时大震,霍然抬起头来,定睛望去。那玉床之上,慵懒斜倚的王者,金发碧眼,红衣似火,正似笑非笑的望著他。赫然竟是先前海上遇见的金发女子!
难道传说中神秘莫测、正邪难分的龙神竟是一个女子麽?拓拔野瞠目结舌,又惊又奇,隐隐的又有些须欢喜。当下微笑道:“原来是姐姐,那可当真再好不过。”
数百年来,见著龙神,斥骂者有之,求饶者有之,阿谀奉承者有之。但说出这麽一句话的,却只怕是不仅空前,而且绝後了。
一时间,厅上众人勃然惊怒,纷纷喝骂道:“大胆小贼,想找死麽?”“无耻狂徒,龙宫之中哪容得你放肆!”更有性情狂烈者,便要掀起桌子,提刀和他拼命。
龙神格格一笑,道:“大家都坐下罢。既然能进得了龙宫,便是贵客。这般待客,传了出去,岂不是堕了我龙宫的声誉麽?”众人这才止住,但都是怒容满面的瞪著拓拔野。
拓拔野丝毫不已为忤,微笑著朝龙神躬身谢礼,拉著真珠昂首入座,在六侯爷的身边坐了下来。六侯爷拍拍他的肩膀,啧啧道:“连陛下都敢调戏,小子,你的色胆比我还要大啦。”
※ ※ ※
管弦齐奏,轻罗曼舞,大厅上僵硬肃杀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两个侍女莲步轻移,款款上前,为拓拔野和六侯爷斟倒美酒。拓拔野虽然心中有些忐忑,但是脸上却毫不在乎,与六侯爷谈笑自若,觥筹交错。
那六侯爷似是与他颇为亲热,一面敬酒,一面低声向他介绍厅中众人。这厅上的三十六人无一不是东海龙族中的皇亲国戚与朝中重臣,每一个都是跺跺脚山河变色的人物。拓拔野对大荒、四海之事知之不多,倘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听得脸上变色。但於他听来,却与阿猫阿狗并无二致。六侯爷见他面不改色,对他的钦佩与激赏之意又增加了几分。
拓拔野扫望众人,见彼等尽皆冷眉怒色,朝自己看来,心道:“此次龙宫之行只怕没有那麽顺利。事关纤纤性命,倘若实在不成,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抢了龙珠去。”目光移到龙神身上,恰好撞见她笑意盈盈的眼光,当下微笑举杯,遥遥致意。
一曲既终,众舞女缓缓退下。龙神嫣然笑道:“拓拔城主,东海龙宫虽然鄙陋,但也不是随意可以进得来的。你能到这翡翠阁上,也真难为你啦。”拓拔野微笑道:“亏得侯爷指引。”六侯爷笑道:“陛下,侄臣愚笨,被他擒住带路,丢了陛下的颜面。还请陛下恕罪。”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都大为惊异。只道这少年是六侯爷的朋友,岂料竟是如此。六侯爷虽非龙宫中第一等高手,却也绝非鱼腩之辈,竟被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制住。当下对这陌生的俊秀少年不由起了一丝忌惮之意。
拓拔野微笑道:“侯爷好客,故意让我的。”龙神格格笑道:“龙六,我瞧你多半是看上了人家身边娇滴滴的美人鱼,这才故意输给他,诱敌深入罢?”厅中众人哈哈大笑,纷纷望向真珠,见她清丽绝俗、羞怯动人,心动之余,都觉得以六侯爷的性子,这个推断多半成立。
六侯爷笑道:“陛下圣明。侄臣虽然技不如人,但这美人却是决计不能松手的。”龙神笑吟吟道:“我看你是白费心计啦。”她眼波流转,盯著拓拔野微笑道:“拓拔城主,你说代科汗淮来看我,这可是真的麽?我有好些年没瞧见他啦。”左席一位瘦长老者冷冷道:“陛下,科汗淮四年前已经战死於大荒蜃楼城,这小子信口雌黄。”拓拔野适才听六侯爷介绍,知道此人名叫敖松霖,乃是龙族七大长老之三,性情冷傲。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敖长老,科大侠战死与否,还无定论,你不必急著断言罢?在下有幸与科大侠共过患难。四年前,蜃楼城被水妖奸计攻破之时,科大侠将这枝珊瑚笛子交给在下,让我以此为信物,拜见龙神。在那生死存亡之时,科大侠想到的唯一一人便是龙神陛下。受人之托,纵然是刀山火海,在下也不敢不来。”他不动声色的一句马屁果然拍得龙神大为欢喜,笑靥如花。
拓拔野将腰间珊瑚笛轻轻拔出,高举过顶,朗声道:“这枝珊瑚笛子便是从前龙神陛下送与科大侠的神器。人在笛在,总不会有错罢?”珊瑚笛刈红似火,在珠光宝气辉映之下更是眩目夺人。众人都认得那笛子,默不作声,面面相觑。
一个十尺来高的大汉哼了一声道:“这枝笛子确实是独角兽笛。但是是不是科汗淮给你的,谁也不知道。我瞧你多半是水妖的奸细,想拿这个笛子到龙宫来耍弄阴谋。”众人纷纷附和道:“正是。”六侯爷低声道:“这汉子是东海四大勇士之一的哥澜椎,难缠的紧。不用理他,否则他便要和你比武。”
话音未落,那哥澜椎已经大踏步的走到厅中,朝龙神拜礼道:“陛下,科汗淮是龙族的好朋友,惨死大荒,弟兄们都不平的很。倘若这小子当真是科汗淮的朋友,那自然就是我们的贵宾。但如果是水妖的奸细,那便决不能让他活著离开龙宫。”
龙神盯著拓拔野,嘴角牵起一丝微笑,道:“哥将,那你有什麽好建议呢?”哥澜椎大声道:“既然这小子说科汗淮将笛子交给他,那他自然会懂得驭使珊瑚独角兽的法子了。倘若他能用这笛子,挡住龙神鼓与海王编锺,他便是科汗淮的真正传人。否则,便大卸八块,以泄愤恨。”
龙神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拓拔野,嘴角笑意说不出的动人,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一般。拓拔野绽开一个魔魅的微笑,倏然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推案起身,笑道:“一言为定。”
真珠久居东海,对龙神鼓与海王编锺的威名如雷贯耳。那龙神鼓乃是以海上凶兽“海雷犀”的肩胛皮为鼓,南海“鹿角王龙”的硬角为槌,制成的战鼓。每击一下,声音可传至千里之外,连环槌击,如地震海啸,所向披靡。海王编锺乃是以北海玄冰铁与东海龙牙石制成,威力仅次龙神鼓。锺鼓齐鸣,威力之盛,不可想象。
真珠面色雪白,不顾众人眼光,不断的拉拽拓拔野的衣服,低声道:“拓拔城主,你…你别去。”拓拔野微微一笑,低声道:“放心,我的命硬得很,什麽鼓也震不裂。”轻轻的握握她的手,大步走到厅中。
真珠心下大急,泪水在眼眶中不断的打转,鼓起勇气,转头柔声对六侯爷道:“侯爷,你心肠好,帮帮拓拔城主罢。”六侯爷见她楚楚可怜哀求的神情,心软之余,又微微有些醋意,摇头笑道:“这小子可当真是好福气。”咳了一声道:“你放心,一有危险,我便让陛下下令停止。”
真珠低声道:“多谢你啦。”但心中仍是说不出的担忧害怕,砰砰乱跳,朝厅中望去。
那哥澜椎喝道:“抬龙神鼓!”另一个彪形大汉也大步走到哥澜椎身旁,喝道:“海王编锺!”这汉子浑身黝黑,颧骨高耸,额上微微有隆骨如犄角一般,正是东海四大勇士之一的班照。龙神军中,龙神鼓与海王编锺素来由这两人击奏,但同时共鸣,却是百余年来第一次。
数十大汉吃力的将一个纵横近丈的红色巨鼓抬到厅中,又有数十大汉将一套三十余只黑漆漆的编锺抬了上来。那编锺不小心撞到玉石柱上时,发出一声铿然的巨响,登时将众人震得微微一晃,脸色极是难看。真珠被那声音震得险些晕了过去,若非六侯爷扶住,已经倒在席上。
编锺与巨鼓方甫放下,众大汉便急速退了出去。厅中众人纷纷取出海蚕丝的布帛塞住耳朵。哥澜椎与班照也缓缓的将双耳塞住。只有龙神与拓拔野丝毫未动。
龙神微笑道:“拓拔城主,这锺鼓厉害得紧,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啦。”拓拔野点头笑道:“是。”暗暗意守丹田,御气经脉,真气四下游走,护住周身。脑中飞速运转,回忆当日科汗淮传授的金石裂浪曲。那曲子虽然极是怪异艰涩,但拓拔野对於音律,素有天才,越是奇怪的曲子越是过耳不忘。沈思片刻,那曲子已经了然於胸。当下微笑道:“两位,请罢。”
那哥澜椎大喝一声,全身暴长,面目狞恶,真气鼓舞,华服飘飞,右手猛地高举粗大的王龙槌,重重的击打在龙神鼓上。
轰然巨响,如万千焦雷瞬间齐鸣。真珠虽然塞住双耳,仍被那巨大的声浪击得气血翻涌,烦闷欲呕。瞧见拓拔野猛然一震,仿佛便要摔倒,心中大急,想要大声呼唤,却发不出声来。
班照双手疾舞,龙牙石狂风暴雨般在海王编锺上敲击,宏声巨响中,气浪排山倒海的肆虐拍击,与那震天裂地的龙神鼓交织共震,犹如山崩海啸,不可阻挡。
拓拔野只觉千万股巨浪分合离散,从四面八方狂烈的撞击自己。耳膜轰然作响,仿佛便要炸裂。当下气随意转,蓬然真气陡然汇集双耳,那空茫疼痛之意登时舒缓。凝神聚气,真气如滔滔江海周身流转不息,过得片刻,耳边那万千焦雷锣鼓之声逐渐淡去,隐隐可闻而已。
但自己真气越盛,越是坚如磐石,便越是觉得那四面的气浪暴烈汹涌,撞击得自己五脏六腑颠来倒去,经脉仿佛都要错位一般。声音虽然越来越小,但那攻击力却越来越强。哥澜椎与班照的每一次重击,都如同千军万马齐齐踏将上来。周身骨骼被那气浪摧拉撞打,咯咯作响,似乎随时都要散架。
真珠见他东倒西歪,面色惨白,浑身发出奇怪的声响,心焦如焚,频频的望向六侯爷,只盼他出言制止。但他皱眉凝神,目光炯炯的盯著拓拔野,没有瞧见她哀怜的眼神。
哥澜椎与班照见拓拔野仍不倒下,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敬佩。这少年真气之强,当真少见。眼见龙神、众长老在座,挟龙神鼓与海王编锺之威,倘若久战不下,岂不是太没面子。两人对望一眼,颔首示意。
只见哥澜椎调起潜龙真气,蓦地高高跃起,呼喝声中,双手齐齐敲下,一道巨大的红色气旋在那龙神鼓上蓦然爆放,如弯刀闪电狂舞激旋,疾劈拓拔野胸腹之间。与此同时,班照穿梭跳跃,刹那间奏响所有编锺,隐隐可见三十余道气浪如层层巨浪,倏然汹涌,将拓拔野吞没其间。
厅内真气狂烈,整个翡翠阁都剧烈震动起来,珠光摇曳,白玉栏杆忽然断裂。
厅中众人被那瞬息怒爆的真气撞得气息乱涌,都不由自主的微微朝後滑动。真珠强忍疼痛,定睛望去,只见拓拔野突然低叫一声,朝後上方高高抛起,面色煞白,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真珠失声尖叫,泪珠瞬息模糊了视线。
※ ※ ※
拓拔野被那狂暴已极的气浪四面夹击,犹如长堤浪决,再也抵挡不住,被撞得高高跃起。经脉紊乱,翻江倒海,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但说也奇怪,这一口鲜血喷出之後,烦闷之意立消,身在半空飘摇跌宕,无所依伴,却比之先前苦苦硬撑要舒适百倍。仿佛刹那间成了一叶扁舟,在那万千气浪中随波逐流,虽然惊险万状,却并无翻船之虞。
拓拔野心中大奇,还不待细想,哥澜椎与班照又是一阵风雷疾鼓、暴雨编锺,气浪滚滚,横扫而来。拓拔野真气护体,意念如铁,猛然将真气积聚右掌,迎面向那锺鼓混合真气劈去。一道绿光从掌沿蓬然暴吐,急电般劲射而出,将那汹涌气浪从中斩断,挟带风雷之势呜呜呼啸,击撞向哥、班二人。
这一式“碧春奔雷刀”,乃是木族武功之中最为霸道的手刀,大开大合,如惊雷忽响,万物勃生。加上他雄浑无匹的长生诀真气,更是无坚不摧。素以威霸之势称绝东海的龙神鼓与海王编锺,竟也被他瞬息破入。
那哥澜椎与班照面色大变,喝了一声:“来的正好!”,猛地将那龙神鼓与编锺竖起,“奔雷刀”重重撞在龙神鼓与海王编锺上,登时“!啷”一声,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众人眼前一花,只瞧见千万道气浪光环冲天而起,四下乱撞。
大厅一阵剧震,珠光摇曳,玉石崩裂,寒冰石案也相互碰撞。众人惊呼,被那四逸的气浪拍击得仰身而倒。六侯爷心中大惊,立时翻身将真珠压倒,覆在她的身上。与此同时,几道真气激卷而来,掀起一张寒冰石案,蓦然撞击在他的後背上。六侯爷虽有真气护体,却也忍不住痛吟一声。
真珠突然被他压在身下,只道他乘乱非礼,惊惶羞愤,便要挥手打他耳光。见他脸色痛苦,蓦地恍然大悟,感激愧疚之下,这一巴掌便顿在半空,柔声道:“你…你没事罢?”六侯爷见她眼波温柔,满脸关切,兰馨之气缠绕鼻息,登时心花怒放,神魂颠倒,那疼痛早已微不足道。正要回答,却见她蓦然惊醒,奋力将他推开,惊呼道:“拓拔城主!”
回头望去,那“碧春奔雷刀”撞击在龙神鼓与海王编锺上,激起的巨大声响气浪,急速回旋,反复折转,尽数打在拓拔野的身上。拓拔野登时又被击得高高抛落。真珠心中大痛,哭著叫道:“住手!”
然而厅中宏声巨响,这一声娇弱的呼叫,连她自己也听不真切。
拓拔野被这一击撞得极重,险些便要晕死过去。在半空翻转之时,又感到那万千气浪、强霸已极的力道在周遭澎湃流转,自己随势起伏,任意东西,相较之下,反倒没有那般痛苦。突然心中一动,如醍醐灌顶:“是了!神农《五行谱》中所说的‘五行相化’、‘因势力导’便是指得这个麽?以弱势之力与强势之力对抗,倘若直攫其锋,必定不是对手,只能顺其之势,借力消力,先求自保。我真气虽强,却仍难以与这龙神鼓、海王编锺匹敌。除非能一举将锺鼓击碎,否则这般强行为之,必定要被这反击之力累死。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化身其中,以柔克刚!”
当下精神大振,闭目凝神,以意念感应身外纵横四逸的真气。左侧有四道气浪席卷而来,右侧有三道气浪,头顶有两道气浪,脚底有三道气浪。他默默在心中计算,然後立时调气丹田,将真气积聚於左脚脚底。十二道真气齐齐撞将上来,未遇他的护体真气,便自相撞击消解,果然是左下方的真气仍有盈余。拓拔野非但未受其害,反而借著那股气浪飘然而起,说不出的舒服。
拓拔野大喜,依法炮制。虽然起初之时,仍有些应接不暇,但稍过片刻,便已运转自如,游刃有余。真气在体内迅速流转,借助体外最强气浪,消除其他方向的撞击力。如此在空中悠悠荡荡,如风中鸢筝、海里游鱼。
厅中众人见拓拔野虽然被气浪卷舞其中,忽东忽西,极尽惊险之状,却始终未有大碍。他的脸上更是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来,似乎对这一战,已有了必胜的把握。众人心中惊疑不定,对这神秘少年敬畏之心越来越深。
六侯爷见真珠紧张焦虑的翘首观望,叹了口气,在她耳边大声说道:“小美人儿,不用担心啦,你的拓拔城主厉害得紧,一时半刻死不了。”真珠听不见他的声音,犹自紧张的望著拓拔野,咽了一口香津。那雪白修长的脖颈韵律的收缩,瞧得六侯爷登时胸闷气堵,险些喘不过气来。
又过了片刻,拓拔野对这辨析真气、调气借力已经圆熟自如,任凭哥澜椎与班照将那龙神鼓、海王编锺敲得震天响,他也随波逐流,安然无恙。当下将珊瑚笛子在指间玩转,旋舞一番放置唇边,运气丹田,开始吹奏《金石裂浪曲》。
锺鼓海啸山崩的浑浑宏音之中,突有艰陡峭厉之声铿然响起,如乱石穿空,惊涛裂岸,破云而去。众人俱是一惊,突然明白拓拔野已经奏响了《金石裂浪曲》。座中众人大半都曾听过此曲,当下凝神倾听。
笛声激越冷峭,如雪山冷月,险崖飞瀑。在那汹涌雄浑的鼓声、锺声之中,历历分明,了了在耳。哥澜椎与班照天生神力,见拓拔野始终逍遥不倒,反以高越笛声回击,听那韵律,果是至为艰涩的《金石裂浪曲》,都是既惊且佩,奋起真气,敲锺击鼓。一时间,鼓声如风雷裂谷,千壑回声,锺声当当,似汪洋海啸,席卷千里。
厅中众人纷纷盘膝闭目,意气相守。六侯爷悄然御气,将真珠护在潜龙真气之内。瞧著她那雪白脖颈,飘摇发丝,在声浪中弱不禁风的翘首之态,心中泛起久违的柔情。这小美人鱼的的一颦一笑,有如巨大魔力,让他心旌摇荡,不能自已。这一刻,厅内的惊心之战,於他来说,宛如千里之外的寂寞风雨。
拓拔野笛声越来越高,越来越陡,犹如随风绕行华山,瞬息千里,峭崖陡壁,咫尺鼻息。那鼓声重如泰山,每一次击打都有如地震,锺声越急,狂风起浪,所向披靡。大厅之内,早已一片狼籍,石案四倾,栏杆断亘,夜明石也洒落了一地。众人只觉风声呼啸,气浪卷舞,眼睛都睁不开来。若非气沈丹田,早已被连地拔起,随风卷去。心中惊骇,对这少年的身份已经渐少怀疑,但那忧惧之心却油然而起。以他今日之年纪,竟已有如许惊人的真气与念力,假以时日,四海之内,又有谁是他的敌手?
但惊骇之甚,莫过於哥澜椎与班照二人。他们几已竭尽全力,以二人真气,挟此龙神鼓、海王编锺的神威,寻常一流高手早已被震碎内脏骨骼而死。但这少年不但浑然无事,竟还能从容调御真气,吹奏这艰涩高亢的怪曲。那笛声如利刃尖刀,劈入锺鼓之声中,滔滔不绝攻袭而来,难以抵御。稍有不慎,便要岔气乱息,经脉倒错。
笛声节节攀升,从容折转,到那最高处时,突然如熔岩齐喷,雪山崩舞,四下炸将开来。千万种声音齐齐奏响,宛若万马奔腾、千江汇海。刹那之间,那龙神鼓突然顿挫,海王编锺蓦地失声。哥澜椎与班照面色青紫,脸上、臂上、身上肌肉被诸多气浪推挤得奇形怪状。两人悍勇,虽然被压至下风,却猛然一声大喝,站起身来,鼓起真气,发狂也似的敲击锺鼓。
突然一阵狂啸,那龙神鼓、海王编锺上蓦地亮起道道白芒,亮光闪耀之间,一只巨大的黑色海雷犀从那鼓中狂吼著跃出,口吐霹雳,肩夹狂风,朝拓拔野扑去。几乎便在同时,二十余只似牛非牛的海兽从编锺中奋蹄昂首,摆尾跃出,从四面八方夹击拓拔野。
在这紧要关头,哥澜椎与班照解开龙神鼓与海王编锺的封印,释放出困於其中的凶猛兽灵,意图一举击倒拓拔野,保存颜面。海雷犀虽非大荒十大凶兽,却也是极为暴烈凶猛的海上凶兽,魂灵被困既久,直如疯狂。
拓拔野在空中悠然旋转,衣袂飘飘,清雅洒落,宛如仙人。真珠心如鹿跳,突然撞见拓拔野的眼光,登时晕生双颊,慌乱无措。拓拔野的目光突然望向龙神,四目相对,微微一笑,十指跳动按捺。笛声如大地崩塌、海潮倒灌,倏然压过了龙神鼓与编锺。排山倒海的笛声中,一道红影一闪,自那笛中冲天飞起。既而一声惊雷般的怒吼,震得梁栋簌簌摇晃。
众人齐声惊呼:“珊瑚独角兽!”
半空之中,一只巨大的怪兽昂然而立,周体通红,似犀似兕。头顶上一支弯月般的珊瑚角傲然而立,蓝幽幽的双目在夜明石照耀下,凶光闪烁。怪兽仰颈怒吼,白牙森然,神威凛凛,大有君临天下,惟我独尊之势。那海雷犀与众海牛怪登时骇然惊服,伏地低首,哀鸣不已。
笛声铿锵激越,浩瀚奔腾,那珊瑚独角兽嘶吼纵跃,蓄劲待发。哥澜椎、班照摇晃踉跄,双臂如负千钧。突然“蓬”的一声巨响,烟尘弥漫,几张石案应声而裂。循声望去,那龙神鼓竟被笛声霍然击破,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忽听龙神格格笑道:“好一曲金石裂浪。能将此曲吹成这样的,除了科汗淮,也没有几个啦。”声音柔媚,却压过所有乐声,清清晰晰的传到众人耳中。拓拔野心道:“撒网捕鱼,见好就收。”当下笛声激越高亢,吹奏封印曲。那珊瑚独角兽仰天狂吼不已,突然间身形扭曲,化为青烟,被吸入笛中。
笛声顿止,厅内一片寂静。只听见众人的呼吸与心跳声。哥澜椎、班照面如死灰,跌坐在地,茫然的盯著拓拔野,半晌才道:“我输了。”
大厅之内寂然无声,珠光摇荡,照得众人脸上阴晴不定。拓拔野将珊瑚笛斜斜插回腰间,上前扶起哥澜椎与班照,微笑道:“两位将爷真气极强,小弟是占了神器的便宜,倘若没有珊瑚笛,早就丢盔弃甲了。”虽然珊瑚笛确是极厉害的神器,但龙神鼓与海王编锺也并非简单之物。众人眼中自是瞧得分明,纵然没有珊瑚笛子,哥、班两人要想将他击败,也无可能。见他坦荡谦逊,语出真诚,都不由心生好感。
哥澜椎、班照向他邀战,原是恶意,但见他大获全胜,没有丝毫傲慢骄矜之态,反而为他们保全颜面,都是羞惭感激。
龙神拍掌笑道:“胜而不骄,果然是少年英豪。哥将、班将,你们能与科汗淮的弟子相斗这麽久,已经了不起的很啦。下去领一斛珍珠罢。”哥澜椎与班照听她话语中并无责怪之意,登时大为宽慰,感激的望了拓拔野一眼,退回席中。
六侯爷微笑著鼓起掌来,角落内零零落落响起掌声,既而掌声越来越响,连成一片。敖松霖等长老也不由自主的鼓起掌来。拓拔野微笑抱拳,退回座中。真珠柔声道:“拓拔城主,你没受伤罢?”眼神言语之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龙神笑吟吟的道:“贵客光临,可不能怠慢啦。来人哪,好好收拾,重新设宴。”厅外众龙兵、侍女鱼贯而入。片刻之间,厅内焕然一新,灯光粲然,宝气珠光。
管弦再起,歌舞升平,轻纱罗衣的舞女翩翩曼舞。适才音律对决,肃杀之势恍若隔世。
龙神嫣然道:“拓拔城主,此次来我龙宫,除了代表断浪刀拜会我之外,还有什麽事吗?”拓拔野微微一楞,心道:“在那珊瑚岛旁,你不是听我说过了麽?”微笑道:“在下此行,想向龙神借用龙珠……”
话音未落,管咽弦断,乐声顿止,“乒伶乓啷”之声大作,众人手中酒盏摔落一地。龙宫群雄面面相觑,脸上惊愕神色比之此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龙神故作讶然道:“什麽?是龙珠麽?”但她凝望拓拔野的眼睛之中笑意盎然,颇有捉狭之意。拓拔野见众人惊怒交集的瞪著他,好不容易才有的融洽气氛荡然无存,就连六侯爷也装做没有看见他,歪著头只顾喝酒。心中知道此事果然不易,但纵然再难,也非借不可。当下点头道:“正是。”
敖松霖冷冷道:“拓拔城主,你虽然是科汗淮的弟子,是龙宫的上宾,但也该知道适可而止。你道这龙珠是馒头包子,可以随便拿走的麽?”
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是馒头包子,我又何必到这龙宫中来借取?实不相瞒,科大侠的独生女儿眼下魂不附体,只有这龙珠才能起死回生,救她性命。”众人对科汗淮颇为敬重,闻言尽皆失声,面色稍霁,但仍是满脸不以为然之色。
一个长眉齐肩的老者缓缓道:“拓拔城主,科大侠是我们极为佩服的好朋友。他的女儿既有生命之威,我们也情愿鼎力相助。只是这龙珠乃是东海龙宫的镇宫之宝,更是龙神权珠与元神寄体。倘若没了这龙珠,便如人无魂灵。”他望了一眼拓拔野身边的真珠道:“这位姑娘,想来是鲛人国的了?以你国国规,能将鲛珠给予旁人麽?”
真珠一颗芳心始终萦系於拓拔野身上,悄悄的打量他的脸容姿态,突然听见那老者朝她发问,登时吃了一惊,红著脸有些慌乱。听他说完後,鼓起勇气柔声道:“拓拔城主对我国有大恩,所以我已经把鲛珠给他啦。”
这回答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那老者始料未及,颇为尴尬,咳嗽道:“这情景不同,另当别论。拓拔城主,倘若是其他宝物,只需你开口,便随意拿去。但这龙珠,关系龙族上下、龙神权威,恕难从命。”
这老者乃是龙族第一长老、南海龙王龙椟柽,素有威信,即便是龙神,也要对他的敬重三分。他此言一出,那几乎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拓拔野望向龙神,她依旧嫣然的盯著他,穿音入密,笑道:“俊小子,别打姐姐的主意。早说过啦,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倘若你能说服他们,瞧在科汗淮女儿的面子上,我便将这龙珠借给你。”
拓拔野忖道:“她说两不相帮,那便是大大的帮我了。我该如何说服这些长老呢?是了,倘若救活纤纤,关系龙族存亡,他们总不能不借罢?”当下福至心灵,站起身来,脑中飞转,口中朗朗说道:“龙长老,我此行来借龙珠,不但是为了解救纤纤,更是为了消弭龙族眼前的千年大劫。”
众人云里雾中,不明所以。敖松霖冷笑道:“危言耸听。小子,你当我们是小孩子,随意吓唬麽?”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敖长老,你见多识广,能给大家讲讲眼下的四海局势麽?”敖松霖冷笑不语。
拓拔野道:“当今天下,神帝已死,战乱纷争,和平之势早已荡然无存。”一个矮小的汉子嗤嗤冷笑道:“那是大荒之事,与我龙族何干?”拓拔野听六侯爷介绍过此人,知道他虽然面目猥琐,却是龙神军中的三大元帅之一龟龙归鹿山。当下微笑道:“归帅,这自然与龙族大有干系。”
他缓步走到厅中,一面搜肠刮肚的理清纷乱的思路,一面微笑道:“神帝化羽,圣位高悬,五族中想做神帝的人不计其数。但坐这神帝之位,不仅要神功盖世,还要众望所归。第一条容易得紧,但这第二条便难啦。”
哥澜椎对他颇为敬佩,见众人诘难敌意,有心相助,点头道:“那是自然。未来数年之内,大荒上有得战打啦。”拓拔野笑道:“哥将说的不错。但依我之见,大荒的内战只怕还得在数年之後,而烽烟最快燃起的地方,却是这荒外东海。”
众人更加疑惑,纷纷皱眉。归鹿山久征沙场,精於兵法,听他所言与常理相悖,当下冷笑不止。龙椟柽皱眉道:“拓拔城主,此话怎讲?”拓拔野道:“神帝新亡,倘若便急不可耐的挑起战事,以武力强行称霸,那不是成为众矢之的,千夫所指麽?眼下五族之中,虽然以水妖、金族最为强大,但要想以一族之力,称雄大荒,也绝无可能。妄起战事,只会引火烧身,被其他各族联合消灭。”
龙神笑吟吟的瞧著拓拔野舌战群雄,从容不迫,眼光中满是激赏之意。
拓拔野见众人默然无语,又道:“既不能内战,又想提高威望。倘若各位是五帝,又会怎麽做呢?”他目光炯炯的扫望座中群雄,一字字的道:“唯一的方法,便是朝大荒之外掀起战事,逼迫外邦臣服,外王而内圣!”声音虽不大,却格外清晰有力。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耸然动容。
拓拔野道:“大荒五族素来对大荒之外的国邦毫无兴趣,认为是化外之邦,夷蛮之地。但水妖何以要倾尽全力,覆灭蜃楼城?又何以以此为据点,四年之内,大肆东侵,接连破了东海七国?”众人面色凝重,深以为然。
拓拔野道:“东海七国已经全部被灭。诸位,你们以为接下来水妖会向谁宣战呢?”龙椟柽缓缓道:“拓拔城主的意思是,水妖要向龙宫宣战了?”拓拔野斩钉截铁道:“正是!龙族与大荒素来不两立,从前划海为界,井水不犯河水。但倘若水妖能打败龙族,纳入臣邦之内,岂不是鼓舞大荒、大振声威麽?烛水妖必定成为大荒英雄,两年後的五族长老会上,神帝之位还逃得出他的掌心麽?”
拓拔野此时思路清晰,脑中一片澄明,滔滔不绝,侃侃而谈:“眼下水妖占据七国,互为犄角,已对龙宫成包围之势。水妖兵强马壮,高手众多,士气高涨,属於颠峰状态。以眼下情形,倘若水妖突然开战,归帅,以你经验,龙宫胜算又有几何呢?”他突然望向归鹿山,大声问道。
归鹿山措手不及,先前那蔑视之态早已烟消云散,皱眉半晌,才低声道:“最多三成。”众人登时变色。归鹿山为龙神骁将,他这般说自然不会有假。
敖松霖道:“倘若如此,大敌当前,我们更不能将龙珠借与他人。”拓拔野微笑道:“是麽?数日之前,我们汤谷军在古浪屿海域大破水妖、黑齿国联军,水妖十戈军被我击沈八艘,俘虏两艘,仅有两艘得以逃脱。这等战绩,诸位以为如何呢?”
众人大为惊异,水妖十戈军威震东海,竟遭如此败绩?归鹿山道:“倘若真是如此,拓拔城主,你们汤谷军便是无可匹敌的精锐之师。”
拓拔野笑道:“承蒙归帅夸奖。在下与汤谷城圣法师蚩尤,都是蜃楼城里逃出来的,乃是水妖的眼中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四年来,我们以复城为己任,无时无刻不在想著击溃水妖,粉碎他们的阴谋。天道酬勤,我们终於团结一心,广纳群雄,组成了一支不弱的势力,与水妖抗衡。但是孤掌难鸣,如果龙宫与我们能并肩联合,同仇敌忾,在东海之上互为援引,要打败水妖,那不是轻而易举麽?”
众人听得砰然心动,他们亲眼目睹了这少年城主的绝世神威,倘若汤谷军当真大败十戈军,那麽他所率领的汤谷军,确是一个极有强大的盟友。与他们结盟,即使水妖果真大举入侵,也多了一道强有力的屏障。当下都暗暗点头。
拓拔野道:“只是前几日,科大侠之女纤纤,即将登位汤谷圣女之时,忽遭意外,眼下魂魄游离,极为危险。倘若不能在水妖进攻之前,将她救活,士气必定大受影响。汤谷军只怕立时要分崩离析。”他语气低沈哀痛,众人颇受感染,更增同情之心。圣女在於一族中的地位是极为重要的,犹如精神旗帜一般。一旦有什麽意外,实是大失士气。
拓拔野道:“所以我这才冒昧造访,借东海龙珠。借龙珠与否,不仅关系科大侠独女的生死,也关系到汤谷军的存亡,更关系到龙族的安危。各位长老,此中轻重得失,还请仔细斟酌。”
众人交相议论,面有难色,偷瞧龙神,她依旧是那般浅笑吟吟,不置可否。龙椟柽沈吟道:“拓拔城主所言甚是。但是族有族规。龙珠绝不外借,这是上古遗训。我们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能违背族规行事哪。”连连摇头叹息。众人也是默然无语。
拓拔野瞧他们神色,知道终究白费口舌,心中失望沮丧,无以复加,不住暗暗骂道:“当真是榆木疙瘩,活人岂能被死规勒死?”但族规森严,徒呼奈何。
忽听龙神格格笑道:“族规之中确实规定龙珠绝不外借。但是倘若拓拔城主成了龙族之人呢?”众人大惊,纷纷起身。拓拔野心中惊喜迷茫,知道事情有了转机。
龙神盯著拓拔野,嫣然笑道:“拓拔城主,我做你母亲,不会嫌我年纪大罢?”此言犹如春雷海啸,一时间将众人震得尽数楞住。拓拔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惊喜若狂,连忙拜倒,大声道:“儿臣叩见母王!”
※ ※ ※
这一语既出,不仅众人惊诧震骇,便是龙神自己,也是有些始料未及。
在那东海之上,瞧见拓拔野俊逸风流,谈笑之间,轻伏巡海夜叉,龙神已是莫名的喜欢。觉得与这陌生少年之间,说不出的亲切,仿佛早就认识一般。瞥见他腰间的珊瑚笛,登时大为震撼,立时猜到他与科汗淮之间,定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四年前,传闻科汗淮战死蜃楼城之时,她极是伤心难过,侦骑四出,一无所获。只是得知一个少年带著科汗淮的独女,逃离生天,此後音信全无。稍加推断,便可料知拓拔野当是那神秘少年无疑。
惊喜之下,便想上前相问,岂料这少年胃口极大,竟是为了龙珠而来。虚实未定,她自然不能轻易相信,更不能将龙珠率意相托。是以索性借六侯爷之手,加以试探。不料这少年一路凯歌高奏,无所阻挡,轻而易举便进了龙宫之中。大厅之上,笛声孤峭,飘飘若仙,神采飞扬,举手投足大有科汗淮出尘洒落之态,令她著迷锺爱。再见他思路开阔,口若悬河,只言片语便直入人心,智勇兼备,更是大为激赏。
但这锺爱欢喜,绝不同於当日对科汗淮的痴迷,倒是莫名之间触动了她的母性情弦。
听闻他借取龙珠,乃是为了救活科汗淮之女,她早已犹疑心动,只是龙珠事关重大,若不能说服众长老而一意孤行,也决非君王之道,是以隐忍不发。眼下既然群雄毕服,只是碍於族规之囿,自然该是她出手相助之时了。龙珠乃是龙族圣物,非龙神及太子不能使用。唯一的方法,便是认他为子。这个想法闪过脑海之时,连她自己也颇为惊异。但是刹那之间她便打定主意,脱口而出。
群臣震骇,木立当场,张大了嘴,合不拢来。龙神却是大为轻松,心中隐隐有些得意:“我的心思,岂能让你们猜了去。”听见拓拔野惊喜拜倒,遥呼“母王”,欢喜之余又有些遗憾──转眼之间,便从姐姐成了母王。韶华老去,莫以此为快。但想到这可爱迷人的少年忽然便成自己的儿子,又有些腼腆害羞,双颊微烫,格格笑道:“起来罢。”
两人这一番做作,众人瞧在眼中,岂有不心知肚明之理?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但外族陌生少年忽然成了太子,无论如何,终究是大大的不妥。那龙椟柽沈声道:“陛下,拓拔城主虽然少年英雄,但终究并非本族中人。突然之间立为太子,只怕也与族规不符。此事关系重大,还请陛下三思。”龙族群雄纷纷道:“请陛下三思。”只有六侯爷、哥澜椎等人颇有喜色。
龙神蹙眉冷冷道:“我收谁为儿子,立谁为太子,又和族规有什麽抵触了?”她的语音突转冰冷,春花般的笑脸刹那冰冻。龙神脾性瞬息万变,欢喜时温柔似水,暴怒时海啸山崩。众人登时噤若寒蝉,不敢多言。只有龙椟柽不顾群臣眼色,道:“陛下要纳子,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陛下要立太子,却是要参照族规,依法而行。”
龙神见他执拗,虽然心中恼怒,但念及他的身份,也无可奈何,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龙椟柽道:“依照族规,龙族太子需由本族之内贵族子裔选出,德智勇缺一不可。以目前拓拔城主来说,他既是陛下之子,自是贵族子裔。智勇双全,谦恭礼让,那也合适的很。只是……”龙神道:“只是什麽?”
龙椟柽道:“只是族规之中写得分明,想成为龙神太子,必须得收服东海之上最为凶猛的灵兽。以此作为献给全族的重礼。”龙神皱眉不语,当年她便是降伏九头巨齿兽,威镇四海,才被立为太子。倘若拓拔野越过此节,纵然强登太子之位,也难伏人心,必有後患。她眼波一转,朝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点头微笑道:“龙长老,不知当今海上,最为凶烈的灵兽是什麽?”龙椟柽缓缓道:“距此三千里,流波山,夔牛兽。”听得夔牛二字,厅中众人突然面色大变。
白云飞扬,碧海波荡。长翼鸥群啼鸣清脆,逐浪掠影。飞鱼破浪而出,乘风滑翔。远处白鲸吐浪,青鲨游弋。
突然波涛汹涌,海面上蓦地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巨浪冲天,一辆六驾海龙车昂然跃出。龙车上一个金冠男子依红偎翠,与一个英气勃发的俊秀少年语笑晏然。十余骑海龙骑兵破浪踏波,两翼奔袭。为首一个大汉恭声道:“太子殿下,六侯爷,此处已是风雷海,再往前二百里,便是流波山。”
那俊秀少年笑道:“哥将,眼下称我太子可有些太早啦,等我降伏了夔牛再说罢。”那大汉哥澜椎应声退後。六侯爷哈哈笑道:“拓拔,也不知你有什麽魅力,竟能让素来谁也不服的哥澜椎对你这般敬佩。嘿嘿,就连陛下见了你也这般神魂颠倒,居然收你作了儿子,厉害,厉害。”拓拔野笑道:“侯爷莫非吃醋吗?”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我是陛下的侄子,一向颇得宠幸,不过你小子一来,就将我的风头抢得精光,吃醋那是难免的啦。”周遭四个美女格格娇笑,媚眼横飞道:“能让侯爷吃醋,这倒当真了不得。”六侯爷拍拍拓拔野的肩膀,不怀好意的笑道:“其实陛下的醋那只是老醋,不吃也罢。但那美人鱼的醋,倒当真让我难受的紧。拓拔兄弟,未来太子殿下,咱们一见如故,你便将她当作见面礼送给我罢。”
拓拔野扬眉笑道:“侯爷,瞧你也是花丛老手了,怎地说出这般不入流的话?美人岂能随便赠与?有本事便赢得她的芳心。”想到适才分别之时,真珠那依依难舍的温柔姿态,他也不禁有些砰然。若非此行险恶,他还真难以拒绝。六侯爷叹道:“女人心,海底针。偏偏你又象磁石一般。要想大海捞针容易,从你这里抢过来就难喽。”众美女瞟著拓拔野吃吃而笑。倒真象铁针遇石,想要依附而上。
正谈笑间,忽然平空响起一声惊雷,众女花容失色,尖叫连连。六只海龙昂首惊嘶,扑翼不前。万里晴空,何处响惊雷?哥澜椎沈声道:“太子殿下,六侯爷,这便是夔牛的吼声了。”虽然拓拔野尚非太子,他却丝毫不顾,径自呼之。
拓拔野心道:“难怪这夔牛被称为‘荒外第一凶兽’。这一声吼叫便远胜於龙神鼓与海王锺。”一路上六侯爷对於夔牛凶暴的介绍,此时才有初步的理悟。
众龙骑兵勒缰不前,待命而发。六侯爷那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凝重神色,道:“闭耳潜行。”众人领命,纷纷以海蚕丝塞住耳朵,并互相封点穴脉,暂时失聪。便连那海龙兽,也蒙上黑色头套,塞住双耳。拓拔野也学六侯爷,将双耳塞上。众人之间,保持六尺内的间隔,互以传音如密交谈。
准备完毕之後,一行人方才潜入海中,朝著流波山方向匀速行进。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拓拔野等人已到流波山岛附近海域之内,当下缓缓上升。方甫露出水面,便闻得狂雷霹雳般的吼声,虽然双耳塞住,封闭穴脉,仍是震耳欲聋。
海面波涛激荡,狂风卷舞。虽是烈日晴空,但水汽迷蒙,一时间也瞧不真切。过了片刻,才看清前方十余里处,一座孤岛桀然耸立,山势险峻陡峭,兀石嶙峋,光秃秃的石崖上,只有一株青松傲然挺拔。
那阵阵风雷巨响,便是从那山中传出。
侧耳倾听,四周远处也传来巨响之声。群雄环首四顾,险些叫出声来。只见三十里外,百余艘船舰横海环绕,将流波山围锁其中!船上旌旗招展鼓舞,尽是“玄水”二字。隐隐可以望见人头攒动,刀戈林立。一艘最大的战舰上,主旗猎猎,船舷百杆战旗上金字眩然,“水娘子”三字历历分明,登时令龙族群雄为之色变。
六侯爷抓起千里镜,缓移扫望,传音如密道:“果然是水妖!他们来此处作甚?”哥澜椎皱眉道:“难道他们算准了我们的行程,到这里截击吗?”众人尽皆骇然。拓拔野心中一动,恍然道:“是了!他们定然也是冲著这夔牛来的!倘若用这夔牛皮作成战鼓,不知是否强过龙神鼓?”众人大骇,六侯爷微微变色,点头道:“不错。看来水妖果然蓄意已久,多方准备,想向我们开战。”哥澜椎冷笑道:“来的正好,看看谁能抢得夔牛去。”
拓拔野接过千里镜,凝神眺望。只见那主舰指挥台上,一男一女巍然而坐。那男的是一个白发老者,仙风道骨,须眉飘飘,手中一个青铜镜滴溜溜的在指间旋转。那女子也正以千里镜眺望他们,缓缓的放下筒镜,水弯弯的月牙眼秋波荡漾,刈若桃李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微笑。
六侯爷微笑道:“拓拔磁石,这根针还是不要吸的为妙。这可是一根剧毒的母王蜂针哪。这女人芳名姬泪垂,外号水娘子。据说多情的很,只要她的姘头死了,一定要落泪不已。只可惜她的姘头都是被她杀死的。嘿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拓拔野忍俊不禁道:“她倒和侯爷是绝配。”六侯爷苦著脸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还是免了罢。”
他颜色一整,沈声道:“你可千万别小看她。她的舰队可是水族六大精锐水师之一。六年前,归鹿山的水军就曾被她杀得大败。”拓拔野点头道:“那个老头又是谁?”六侯爷眯起眼,道:“此人更为厉害。叫做‘万兽无缰’百里春秋。是水妖十大幻法师之一,妖法厉害的紧。最为擅长的,便是驯服天下灵兽,所以才有这麽一个外号。单就驯兽而论,他可以和水妖龙女雨师妾、火族祝融并称天下第一。”
拓拔野听见雨师妾三字,登时心潮激荡,心道:“一别四年,不知她怎样了。”六侯爷见他怅然若失,只道他在苦思良策,便住口不语。
当是时,水妖战鼓咚咚,号角长吹,缓缓向流波山与龙族群雄逼近。
※ ※ ※
阳光灿烂,兵刃眩舞,光芒耀眼。水妖船舰破浪疾驶,全速航行。转瞬间便只相距十里之遥。众龙骑兵纷纷拔出长刀,回头望向六侯爷与拓拔野,只要他们一声令下,便要策龙飞翔,拼死厮杀。
拓拔野微笑道:“大家且慢。他们是冲著这夔牛而来的,只要我们不阻止,必定顾不上与我们相斗。我们倒不如先放松放松,坐山观虎斗。”六侯爷笑道:“这等好戏岂能错过。大夥儿把刀子收好。今天侯爷请你们喝好酒。”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十几个酒杯,一一掷到众人手中。美女醇酒,一时春意融融。
数里之外,水妖主舰指挥台上,百里春秋放下千里镜,皱眉道:“那不是龙族六侯爷麽?他到此处干什麽?”那水娘子姬泪垂若有若无的笑道:“我瞧多半也是为了夔牛而来。”百里春秋莞尔道:“就凭这十几个人?那可真是笑话啦。嘿嘿,六侯爷这个人虽然荒唐,还不至於如此罢?”姬泪垂冷笑不语。但心中也不相信这十几人便敢来此降伏夔牛,多半是巡海游弋至此。
百里春秋沈吟道:“眼下咱们还没与龙族翻脸,姑且不必理会他们。否则打草惊蛇,得不偿失。”姬泪垂素来对自己的水师极为自傲,丝毫未将十余龙族骑兵放在眼里,当下冷冷道:“那是自然。蝼蚁之辈,理他作甚。”心中却想:“待到降伏了夔牛,再将那色鬼活擒,一并带回北海。”
姬泪垂令旗翻转,船行更快,眼看再行三里便是流波山。突然之间,号角悠扬,百余艘战舰上齐齐射出无数火箭,在碧空上拖过千万道红线,呼啸破风,接连不断的射到岛上。顷刻之间,岛上火光冲天,石山灌木,尽皆陷於火海之中。
火焰跳跃蔓延,随风卷席,青烟滚滚,映得蓝天碧海赤红如霞。百里春秋迎风昂立,手中春秋镜闪闪摆动,一道刺眼的金光电射而出,照在流波山上,所映射之处,火势突增,烈焰滔天。
龙族群雄出神凝望,一时连酒也忘了喝了。六侯爷叹道:“春秋镜果然是第一等的宝物,只可惜被百里老妖拿来虐畜,当真是大材小用。可惜可惜。”
那火海之中蓦地传出惊天动地的狂吼声,犹如百声春雷同时在耳边奏响。众人头痛欲裂,摇摆踉跄。几十个真气稍弱的水妖惨呼著从船头落下。猛然间,一道黑影从火光中高高跃起,划过一道圆弧,在半空中突然顿住。众人脱口惊呼:“夔牛!夔牛出来了!”
黑影背光,瞧不仔细,只看见巨大的黑色轮廓横空掠过,突然周身闪起刺眼的光芒。刹那之间狂风大作,闪电陡然劈落。滚雷声声,在天际响起。天地突暗,乌云滚滚,冷意森森。
那夔牛在空中昂首怒吼,海上登时炸起六七丈高的巨浪,将一艘水妖战舰掀翻。狂风呼呼肆虐,浪花如雨点般密集洒落,彻骨清寒,惊涛骇浪。
蓦地又是一阵发疯也似的惊雷,槌打海天万里。空中乌云沈甸甸的压将下来,仿佛就在头顶,触手可及。闪电雪亮,照得分明,那夔牛长约三丈,通体青灰,形如野牛而无角,只有一只粗壮的後腿,如擎天巨柱,巍然不动。眼珠血红,光芒四射,似乎愤怒已极。周身上下时而发出太阳般的耀眼白光,照得众人睁不开眼来。
那夔牛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又是一声裂石崩云的怒吼,单腿摆舞,急电般飞跃。雷声轰隆,天昏地暗,暴雨哗啦啦的倾泻而下。流波山上的火光逐渐熄灭。
夔牛怒吼声中,猛然跃入汹涌波涛之中。漩涡激转,海水如沸腾的锅水,立时四下炸将开来,十余丈高的波浪瞬息翻涌,如道道巨墙以闪电般的速度朝四周推进。水妖战船跌宕摇摆,眼看便要被巨浪吞没。
姬泪垂娇叱一声:“定海神珠!”手指弹舞,一道白芒划过漆黑的天幕,电光石火,没入怒浪狂涛之中。突然之间,隐隐有白光冲天而起,那十余丈高的水墙登时崩塌回落。
拓拔野奇道:“那是什麽?”六侯爷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嘿然笑道:“北海水族神器,定海珠。可以将海水吸纳,随时释放。倘若没有定海珠,他们怎敢来收伏夔牛?”话音未落,那道白光又冲天飞起,呼呼旋转,回到姬泪垂手中。
水妖见万顷巨浪瞬息平灭,登时士气大振,战鼓狂擂,号角长吹。
乌云涌动,暴雨倾盆。海天茫茫,雷声隐隐。那夔牛入海之後再不出来,水妖战船层层推进。几艘战舰从龙族群雄身边驶过,仰头上望,众水妖铁盔罩耳,全身劲装,弯弓搭箭,只待夔牛出现。
拓拔野与六侯爷忽觉战车摇晃,突然被掀了起来,海龙嘶鸣,众骑兵也是失声惊呼。众人转身四顾,这才发觉自己已在一个巨大的渔网之中。渔网坚韧,闪闪发亮,乃是以北海冰蚕丝所织。冰蚕丝上也不知涂了什麽物事,极是黏粘,海龙被缠住,再也挣脱不开,嘶声悲鸣,状极痛苦。定睛一看,冰蚕丝上尽是细小的银色小虫,迅速蠕动。群雄惊骇,有人叫道:“海木蚕虫!”那海木蚕虫乃是北海深处的虫子,只要依附到鱼虾身上,立时分泌极为黏粘之物,溶入其体内,食血吸髓,极为可怖。冰蚕网的稍端系在诸战船的船尾回轮上,正不断的拉拢收起。
敢情百余艘战船撒开巨网,将夔牛赶入海中之後,便逐步收缩、拉拢。这方法虽然简单,却是极为有效。
拓拔野等人惟有弃海龙、战车,跃出渔网,跳入海水之中。忽听一声狂吼,海浪激溅,夔牛冲天跃起。闪电中众人看得清晰,它的独腿上已被冰蚕丝缠住,无数的海木蚕虫吸附在它的脚上,无法甩脱。水妖齐声欢呼,纷纷收网。
那夔牛跃到半空被冰蚕丝拖曳,笔直落下,登时又掀起狂风巨浪。船舰缩围,大网一点点收起。夔牛怒吼跳跃,突然如箭一般窜向最近的一艘战舰。
“碰”的轰然巨响,那战舰登时被撞得粉碎,惊涛怒浪,将片片船板卷得漫天散落。众水妖惨呼掉落。夔牛嘶声怒吼,狂风暴舞,巨浪奔腾,顷刻间又有两艘战舰掀翻。但那定海神珠立时呼啸飞出,将汹涌澎湃的海势平定下来。
如此拉锯反复,水妖又沈了近十艘战舰,方才将夔牛紧紧缠住。战鼓声中,万千箭矢疾射夔牛,都集中射往头部、背脊,盖因腹部皮革需留存作鼓。但那夔牛皮质极为坚韧,虽然水妖箭矢俱是以玄冰铁所制,却不能伤之分毫。反倒激起它的狂怒。震天雷吼穿透众人头盔,登时将震百余水妖震得肝胆尽裂。
狂风暴雨之中,一人骑著凤尾龙横空掠过,手中青铜镜高举过头,亮起一道眩目的金光,照在夔牛的头上。夔牛火红的双目在金光中交织著愤怒、悲伤、恐惧、无助、彷徨,仰头狂啸,吼声凄厉。
拓拔野瞧见夔牛的眼神,心中大震。不知为何,刹那间他竟宛如读懂了夔牛的心情。无辜受戮,绝境彷徨。他突然想起了当日蜃楼城里无辜受难的百姓,那横亘的尸体,焚毁的家园。一股悲郁、愤怒的火焰瞬息从丹田升起,随著沸腾的热血烧遍全身。
百里春秋在凤尾龙上闭目念诀,嘴露微笑。他的这面春秋镜中已不知收纳了多少凶灵猛兽,今日又要将这荒外第一凶兽摄魂纳魄,封印其中。意念如潮,滔滔不绝,顺著那道金光直破夔牛魂灵深处。
那夔牛果然极为凶猛,顽抗不休,魂灵挣扎跳跃,冲撞攻击,在他的意念力下殊死战斗。百里春秋号称“万兽无缰”,以训兽称绝大荒,在水族中念力之强,稳居前十。是以此次才被委以重任,与水娘子一道偷袭流波,降伏夔牛。此次围捕也是由他策划布局,调虎离山,层层围堵,稳扎稳打,一举收伏。
但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便是这夔牛太过狂野凶暴,被定海神珠镇压、冰蚕丝缠住之後,竟还能杀伤如许多人,在他春秋镜的念光之下,居然扑剪跳跃,虎虎生风。当下意气相生,凝神封印,以至刚至强的念力,朝夔牛发出猛攻。
突然一道银光一闪,没入夔牛肩胛之中。那夔牛痛极狂吼,惊雷骇浪,气势滔滔。诸多水妖发狂落水。百里春秋虽被那声浪震得难受,却乘著夔牛精神分散之机破隙而入,刹那间将其控制,猛然向春秋镜内吸去。夔牛悲吼声中,一点一点的被那金光吸起,缓缓移动。
百里春秋见胜券在握,舒了一口气,回头望去,只见姬泪垂倚立船头,手持霹雳弓,朝他淡然一笑。知道是她以玄冰箭破入夔牛体内,乱其心志。心中有微微有些不悦。
水妖欢呼鼓舞,号角破云。突听一人冷冷道:“对一只野兽也这般卑劣奸诈、不折手段,难道你们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那声音低沈愤怒,字字清晰,在暴雨雷鸣中传来,隐隐夹带雷霆之威。
众水妖倏然变色,叫骂不已。百里春秋循声望去,一个青衣少年踏波破浪,御风而来。俊秀挺拔,衣袂飘飞,宛如海上仙人。但那眉目之间却是说不出的愤怒,杀气迎风,凛冽逼人。
※ ※ ※
姬泪垂站立船头,临风破浪,凝望这少年。适才在千里镜中瞧见他与龙族群雄之时,便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这个少年绝对不同凡响。他与那号称海外第一风流人物的六侯爷并肩而立,神采风姿竟有过之而无不及。秀木於林,过目难忘。眼下相距仍有百丈,就可感觉到他那凛冽浩然的真气,仿佛这海上狂风,呼啸卷席。
龙族之中,究竟有哪个少年俊彦有如此风范?突然想起不日前,丁蟹惨败於蚩尤、拓拔野乌合之众下,心里蓦地升起一种强烈而寒冷的不祥预感。
百里春秋与夔牛的念力之战已到关键时刻,只需再凝聚意念,一盏茶内便可将其收伏。当下对姬泪垂使了个眼色,闭目聚意,心无旁骛,将夔牛吸向春秋镜中。姬泪垂令旗飞舞,登时箭如雨下,石如飞蝗,朝拓拔野射去。
闪电雷鸣,拓拔野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充满了嘲讽与轻蔑。衣裳鼓舞,隐隐青光旋舞其中。雨水未触及他的衣服立即便飞花碎玉般的四溅开去。第一枝箭矢射到他身上时,突然青光爆绽,宛如一朵巨大的花瞬间怒放。那箭矢铿然飞起,直破云层而去。顷刻间,万千箭矢触光弹射,仿佛雨丝倒窜,银蛇乱舞。
拓拔野飘飘若仙,在风雷雨浪之中踏步穿行,箭矢辟易,雷电失色。
姬泪垂的心蓦地剧烈跳动起来,这少年愤怒的眼神、冷淡的微笑、宛若天人的凛凛神威,忽然之间比这电闪雷鸣,比这夔牛怒吼还要深刻强烈,直破她的心中。她手扶船舷,一股麻痒的热浪从丹田辗转全身,妖刈的脸上泛起奇异的绯红。她微笑著咬紧银牙,突然好想将这少年勒在怀中,咬得粉碎。这个念头方甫闪起,便令她兴奋得浑身战抖,猛然挽弓搭箭,“嗖”的一声,朝拓拔野狂飙电射。口中喝道:“杀了他!”
玄冰箭呜呜作响,在风中旋转飞行,挟起一道凌厉已极的气旋,闪电般射到。众多水妖纷纷从船上跃下,驾驶小船,呐喊呼啸,朝拓拔野蜂拥而去。
龙族群雄面色微变,陡然揪心,都暗暗为拓拔野捏了一把汗。这妖女素以“水带冰箭定海珠”称绝天下,气旋玄冰箭威力极为惊人,以夔牛之悍勇,亦被它乘隙射伤。不知拓拔野要如何避开?
拓拔野哈哈大笑:“米粒之珠,也放光芒!”不退反进,身形更快,如狂风般迎进。手指一弹,一道碧光激射而出。碰然厉响,光芒爆舞,那气旋玄冰箭突然一顿,由箭簇朝後裂开,瞬息间变为八瓣,弹入风中,转眼不知西东。
众人纷纷色变,姬泪垂只觉那股既麻且痒的热浪直冲头顶,心中狂躁不能自抑,猛地将那定海神珠含入口中,清凉遍体,欲念全消。但那嘴角的莫测笑意却越来越深。
那夔牛悲吼之声越近低沈,在金光中辗转挣扎,眼看便要被纳入春秋镜里。
拓拔野凝神涌泉,真气旋舞於脚底,闪电般朝百里春秋冲去。快船纵横,无数水妖乘浪阻住去路。箭矢迎面激射,长矛戈刀,四面八方围攻而来。这支“水娘军”,乃是水族六大水师之一,训练有素,骁勇善战。若论勇悍,可列大荒十大精兵。且兵多将广,万余之众同心协力,可沈山倾海。
以拓拔野一人之势,能否披靡所向,将夔牛从百里春秋手上夺回?龙族群雄担忧焦虑,只待六侯爷一声令下,紧随相护。但六侯爷却乜斜众人一眼,悠然笑道:“你们担心什麽?倘若这点本事都没有,怎地做龙神太子?”
却见拓拔野光芒卷舞,真气纵横,“呛然”一声,断剑出鞘,一道白光闪电般劈入万倾波涛。涛声轰隆,浪花沿著白光两翼激卷而起。惨呼声中,两艘快船被剑气倏然斩断,血雾喷洒。
拓拔野断剑挥舞,光芒纵横,瞬息粉碎七艘小船,穿越三十余丈,破浪而去。水妖纷纷落入海中,被冰蚕丝卷住,海木蚕虫吸肤入骨,惨叫凄厉,目不忍睹。
海水冲天激涌,暴雨如注。水妖杀声如雷,前赴後继。拓拔野眼见夔牛困兽之斗,危在旦夕,那愤郁怒火越燃越炽,忖道:“倘若再这般手下留情,不能震慑这群亡命之徒。”心如钢铁,猛然大喝道:“挡我者死!”声如雷霆,震撼千里,刹那间连那风雷狂浪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冲在最前的十余水妖被这一声大喝震破肝胆,惨呼落水。
断剑“碰”的一声,暴长光芒,拓拔野默诵潮汐诀,体内真气瞬息爆涌。双臂握剑,疾如闪电,斜劈入海。“轰隆”巨响,远远望去,仿佛那海面也被刹那劈为两半。数十艘小船或被剑气粉碎,或被巨浪掀翻,悲声惨呼,不绝於耳。
拓拔野只觉那真气如长虹贯日,破体而去,这一刹那,仿佛自己也不能控制,身不由己,随著那断剑凌空飞起。借势空中踏步,狂飙掠进。心中又惊又喜,知道自己已初步达到“剑气互御”的境界。
涛声悲奏,雷电似鼓。
眼见与百里春秋只有七丈之遥,拓拔野长啸声中,手腕一抖,断剑脱手飞出,万钧雷霆,狂风卷舞。那断剑突然光芒四射,一声怒吼,一只似龙似鹿的怪兽从剑中飞出,在空中昂首奋蹄,朝百里春秋扑去。
百里春秋与夔牛苦苦纠缠,即将大功告成,却感觉到那股凌厉的杀气急速挺进,森森寒意直令全身鸡皮疙瘩泛起。心中惊怒,不知那姬泪垂缘何迟迟不动手。突觉杀意凛冽,吹得自己须眉乱舞,怪叫声中,某物疾扑而来。心中惊骇,意念为之稍溃,那夔牛立时怒吼著朝後退了几尺。
百里春秋立刻凝神聚意,意念如绳,将夔牛周身缚住。左手屈指微弹,真气劲射。白龙鹿被那真气击中,痛吼一声,高高跃起。但那断剑却如急电般从後射到,剑气破风,“嗤”的将百里春秋的衣袖洞穿一个小孔。
百里春秋大骇,张开双眼,见那断剑青光舞动,径刺自己眉心。立时右手微移,春秋镜金光若电,猛地击在断剑剑锋。铿然龙吟,光芒四溅,那断剑冲天飞起,在空中盘旋。
春秋镜既已移开,夔牛乘势逃脱,狂吼声中落入滔滔怒浪。
拓拔野正要御使断剑,凌空进击,忽然看见四周海水飞溅,千万颗水珠笔直跳起,宛如无数珍珠倏然串在一处,回旋流舞,变成一道荧光闪动的水带,猛地卷了上来。措手不及之下,拓拔野双掌翻飞,真气如风狂舞,将那水带吹成万千水珠。
但那千万颗水珠在黑暗中粲然生光,蓦地又聚合为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拓拔野周身紧紧缠住。忽听右侧船头,传来清脆如泉的笑声:“管你是龙是虾,到了我这网里还想出得去麽?”那笑声虽然甜美,却说不出的冰寒阴冷,又隐隐带著说不出的黑暗的喜悦。循声望去,眼如月眉,刈若桃李,正是水娘子姬泪垂。
她适才隐忍不发,便是等待最佳时机,务求一击中的。拓拔野奔袭突围,直至倾力掷出断剑,难免真气有些续接不上。她便乘隙施放水带,将其束缚。姬泪垂的水带是其称雄大荒的三大法宝之一,归根结底,仍是借助沈於体内的定海神珠,释放玄水魔法,以神器、真气御使水珠为带,聚散无形,分合随心,与海少爷的春水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有定海神珠相辅,威力自当强於那春水剑。
拓拔野只觉那水带缠绕,奔转不息,刹那之间便将自己全身紧缚。当下意如明月,真气如潮,瞬间怒放,想要将那水带崩散。岂料那水带柔韧无匹,纵被真气迸裂,立时复合凝聚,紧箍之意更盛於前。一时之间,被那水带箍得动弹不得。
百里春秋功亏一篑,恼羞成怒,对这少年又惊又惧,决意先将其收伏,再倾力对付夔牛。冷冷道:“小子,既然你想代这禽兽受过,那我便成全你吧。”春秋镜金光眩然,笔直的照在拓拔野的脸上。
拓拔野只觉得光芒耀眼,剧痛攻心,仿佛一把利刃当头劈入,直至心骨,登时眼前一片混沌。恍惚之间,瞧见无数的凶狂猛兽从那金光之中狂奔而出,咆哮嘶吼,巨口獠牙交替咬下。那疼痛爆涨欲裂,意念仿佛被无数獠牙、无数利爪撕扯得粉碎。又有一股极强的涡旋吸力将自己连根拔起,朝那春秋镜中吸去。
龙族群雄惊怒失色,只见拓拔野全身动弹不得,满脸痛苦,被那束金光硬生生拔起,一寸一寸的朝镜中移去。那白龙鹿怒嘶长鸣,旋风般撞向百里春秋,却被水娘子玄冰箭倏然射穿肋腹,悲鸣著掉入海中,被冰蚕丝缠住。海木蚕虫瞬息附上身去。
六侯爷也再忍耐不住,低声道:“动手罢。”忽见海水迸涌,光芒四射,夔牛狂吼著一跃而出,也朝那百里春秋猛撞而去。巨口开处,一道雪亮的闪电陡然劈出!
百里春秋骂道:“畜生敢耳!”却不敢直攫其锋,衣衫飘舞,霍然避开。水娘子接连三箭,又射中夔牛。那夔牛悲声怒吼,却再不退却,忽然转身扑入那金光之中。“轰”然巨响,金光陡然被夔牛切断,拓拔野立时朝下坠落。
迷迷蒙蒙之中,拓拔野瞧见夔牛悲鸣著被那金光朝镜中吸去,那双火眼始终望著自己,滢光眩然,又是感激又是愤怒又是哀伤。海风呼啸,雷声喧嚣。他突然记起了当日南际山顶,龙牙岩上,神农所说的那句话:“伏兽的根本之道,在於与它心智相通”。在这刹那之间,他似乎与夔牛灵意相通,能够感觉到它的呼吸、它的愤怒和那骄傲狂野、勇猛不羁的灵魂。
风声呼啸,一道闪电横空掠过,天地轰雷。
拓拔野急速下坠,下面便是那横亘汪洋的巨大渔网。海木蚕虫在蚕丝上闪著幽冷妖刈的光芒。夔牛那感激、愤怒、哀伤的眼神,令他蓦地从混沌中清醒。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反而突然放松下来。原先那愤怒奔腾的情绪瞬息间又化为从容不迫的念力。
水带在周身循环流转,越缚越紧,他的意念可以感受到那颗颗水珠旋转奔流,相互激撞的微小声音。刹那之间,拓拔野突然灵机一动,心道:“是了!我怎地如此之苯?在这汪洋之上,与定海珠的水带对抗,那不是如同与大海对抗麽?只有因势力导,随形变化,才可以百战不殆。”当下精神大振,凝神聚意,辨析那水带流转的方向与力道。
一股强大而奇异的念力从那妖女姬泪垂的腹中旋转发出,源源不断的将周遭海水聚入强大的真气流之中。交缠聚合,急速飞转。定海神珠乃是镇海神器,借力使力,压制强势真气,是其最为玄奇之处。他体内真气一旦在某处激生抵抗之力,立时有更多的海水交缠真气成倍困缚镇压。抵抗越强,那困缚之力便也越强。拓拔野心下分明,微微一笑,已有计议。
当下意如日月,气似潮汐,瞬息涌起。磅礴真气随著体外水带的流转方向飞速旋转,身体也随之旋转。那水带困缚压迫之力登时倾消大半。越转越快,刹那之间便已超过那水带的转速,反而以他的气海为轴心,由内朝外,带动水带急速飞旋。旋转真气既强且快,水带纷纷四下甩飞抛散,纵然立时回聚凝合,也被真气再度震飞。转眼之间,那水带竟已消散大半。
姬泪垂心中惊异,脸上却依旧是那妖娆阴冷的笑容。真气运转,腹内定海神珠突然飞速逆向急旋,波涛汹涌,海水飞聚,登时又形成更为浑厚的水带。拓拔野也立即随之逆转真气,身体反向旋转,刹那间借著定海神珠的旋转真气,如陀螺般朝她飞旋而来。
拓拔野体内真气浩瀚无边,如黄河九曲天上来。姬泪垂只觉体内定海珠越转越快,逐渐为他的节奏所控制。惊怒之下,便想挽弓取箭,将他射死。但自己的真气仿佛刹那间被吸入定海珠,又顺著那旋转真气被抽纳到拓拔野体内一般,浑身酸软无力,连箭都拔不出匣来。
众水妖只道拓拔野被水带制住,束手就擒,欢呼鼓舞,号声长鸣。但六侯爷、哥澜椎等人却逐渐露出惊喜期盼之色。
拓拔野如飓风般卷舞奔掠,四周卷起巨大的螺旋水带,浪涛飞洒,转眼间便冲到水妖主舰船头。周围水妖被那急速飞旋的水带卷入,登时惨呼一片,四下抛落。
姬泪垂眼前一花,身不由己的离地而起,被吸入那水带漩涡之中。耳边轰鸣,全身转瞬湿透。忽听拓拔野低声笑道:“借你嘴唇一用。”话音未落,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温暖的嘴唇立时压到她的唇上,舌头顶开她的贝齿。一道强霸已极的真气便从她的口中涌入。
水带急舞,天旋地转。姬泪垂又惊又怒,隐隐之中又有说不出的欢悦。脑中一片混乱。黑暗中,那暴虐干渴的欲念又从腹中汹涌而起,贯穿每一处经脉与肌肤。直想纵声哭泣,将这少年紧紧抱住,撕咬成碎片粉末。然而全身绵软,虚脱无力。
恍惚间感到那少年的体内真气急旋,传来强大的螺旋吸力,将自己腹内的定海神珠一寸寸的吸起。姬泪垂蓦地惊醒,这才明白他的意图用心。惊怒交集,却丝毫无计可施。猛然间,定海神珠滑过唇舌,被拓拔野倏然吸入。
拓拔野大笑道:“多谢了。”气旋突止,水带崩散。姬泪垂急速落下,重重的撞在船板上,周身骨骼疼痛若散。她心中又是羞愤又是惊异,空洞茫然,五脏六腑仿佛被瞬间掏空一般。眼角忽然流出一颗泪来。冰冷的泪水滑过面颊,让她初次觉得自己如此脆弱。
拓拔野一击得手,立时御风转向,朝著百里春秋与夔牛急速掠去。雷声轰响,雨暴风狂。百里春秋坐在凤尾龙上飘飘若仙,春秋镜金光眩目,夔牛的头已被纳入镜中。脚上绞缠的冰蚕丝网也被一点点的拉起。
众水妖见他兔起雀落,势不可挡,闪电般击倒姬帅,逍遥而去,都是惊惧交加。一时间楞在当场,目瞪口呆,连号角战鼓都忘了吹奏。龙族群雄惊喜莫名,击掌长啸。
拓拔野手掌翻舞,断剑飞旋,落入掌心。默念封印诀,意念如潮,白龙鹿从浪中冲天飞起,身上已经附满海木蚕虫,悲嘶不已。拓拔野抚摩它的头,道:“鹿兄,多谢你了。”一掌拍在它的背上,绵绵真气瞬息涌入,登时将所有海木蚕虫震得尽数飞出。毫不停顿,将白龙鹿封印入剑中,继续踏浪飞奔。
与百里春秋相距不过十丈之际,拓拔野拔出珊瑚笛,横置唇边,悠扬吹奏。笛声狂野,如银蛇乱舞,虎啸山林。他以意念感受夔牛的精神,即兴吹奏,随心所欲。滔滔真气随著笛声肆意激扬,高亢恢弘。笛声犹如魔咒,将拓拔野的强大念力源源不断的切入夔牛体中。
这正是五行魔法中皆有的灵犀魔法。即感应彼此意念,心智相通,以神器传达念力,遥相作用。灵犀魔法凶险之处,在於感应双方需完全心智相通,且彼此绝无恶意。否则必受重创,魂飞魄散。拓拔野仅与蚩尤试过此法,并不圆熟。但眼下形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百里春秋听那笛声狂野愤怒,宛如一只桀骜不逊的野兽在旷野上肆意奔跑呼啸,又如同江河泛滥,恣意喧嚣。层层巨浪般的真气移山倒海之势撞击而来,冲得自己气血翻涌,如风中垂柳,浪中扁舟。这少年真气之强,已有领教,但此番力道之强,竟似更胜於前。双耳虽早已塞住,但仍可清晰听到那恣肆的笛声。
最为惊骇恼恨之处,笛声中似乎有一股极强的念力破入春秋镜的念光,抚摩触动夔牛业已被春秋镜镇住的灵魂,不断的唤醒,不断的鼓舞。片刻之间,那夔牛混沌的意念似乎已逐渐苏醒,那狂野奔放的灵魂,仿佛逐步融入笛声,随之跌宕奔腾。
他的念力在水族中可排前十,借这春秋念光镜的威力,又增加三倍有余。以如许强劲的念力,竟似也控制不住那夔牛的复苏。那少年念力之强,竟似不在自己之下。
笛声急促,夔牛的魂灵在那迅疾、狂野、骄傲的韵律中迅速解冻。强健巨大的身体,在金光中有力的挣扎跳跃,昂首怒啸。吼声如焦雷连奏,刚猛无匹,几将百里春秋震得肝胆尽裂。
笛声越来越热烈高亢,夔牛的吼声也更加骇人心魂。海上狂风巨浪,都随著那笛声与怒吼肆虐奔腾,没有定海神珠的镇压,这吼声与风浪变得无以抵挡,众水妖战舰飘摇倾摆,险状迭出。
百里春秋惊怒交集,集中意念,聚力反击。以他的真气、念力与经验,再加上神器春秋镜,单一较量,或可胜之。但同时与拓拔野及这“荒外第一凶兽”对峙,却是力不从心。笛声狂肆,吼声震铄,手中的春秋镜竟逐渐抖动起来。那笛声、吼声与强大霸烈的真气交织在一起,宛如巨浪翻涌,将他淹没其中。三股念力互相交扯,相持越久,百里春秋便越是落处下风,心中惊畏之心越盛。
众人远远的瞧见那夔牛在春秋镜金光之中曲伸舒展,逐渐昂立,甩头奋蹄,气势轩昂。拓拔野洒然而立,悠扬吹笛。依稀可以瞧见,那笛声在风雨之中,如同青色光环,一道一道的击向百里春秋。而百里春秋身形飘摇不定,须眉乱舞,如落叶随风。春秋镜在手中微微震动。
拓拔野此曲吹来完全没有苑囿,依据自己与那夔牛精神的共鸣处恣意吹奏,酣畅淋漓,快意无比。只觉自己的意念宛如潮水般随著那笛声卷涌到夔牛身侧,与它那狂野的魂灵在风雨中喧嚣共舞。滔滔不绝,呼啸恣肆。夔牛欢愉跳跃的念力,与自己相呼相应,将那强悍凶暴的春秋镜念光打压得寸寸退却。体内真气也随心所欲,由这笛声收放自如。
百里春秋的意念力被那交叉汇合的两道念力迫得缩微後退,太阳穴剧跳作痛,头疼欲裂。夔牛的魂灵就这般一点一点的从他的掌控中滑落出去,突然之间,听到那夔牛一声震天裂地的怒吼,春秋镜剧烈震动,险些脱手飞出。意念瞬息崩溃,感觉到笛声中那股强大的力量,终於将那夔牛从金光之中硬生生的劈手夺去。
夔牛高高跃起,仰颈怒啸,雷声暴响,光芒万丈。顷刻间海上波涛狂舞,巨浪滔天。战舰翻倾,水妖被那吼声震死落海者不计其数。而那笛声突然变得欢悦激昂,仿佛碧海晴空,风行万里。
百里春秋面如槁木,双目怒火欲喷,却又惊惧交加。他精擅御兽之术,素以此自傲,但今日竟被这无名小子以笛声将这夔牛反御而去。羞怒之盛,莫以此为过。半晌才沙声道:“小子,你究竟是何人?”
风舞长袖,衣带如飞。拓拔野傲立於浪尖之上,将那珊瑚笛悠然反转,斜斜插入腰间,微笑道:“汤谷城,拓拔野。”
※ ※ ※
东南吹来的海风温暖而潮湿,夹带著浓郁的花香。由舷窗向南眺望,碧波浩淼,白云变幻。那古浪屿在朝阳下照耀下,金树银花,如同海上仙山。远远望去,依稀可以瞧见刀兵旗帜,隐伏其间。岛东巨石之上,一个伟岸少年傲然而立,从千里镜中望去,狂野剽悍,满脸骄傲不羁的神色。虽然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隐隐有君临天下的霸者风范。
苏柏羊齿沈吟不语,放下千里镜。船舱之内众将齐刷刷的望著他。他看了一眼丁蟹,道:“丁将,你所说的自称乔羽之子的小子,便是他麽?”丁蟹冷冷道:“生平奇耻大辱,怎会忘记?”众将骚然,冷傲自负的十戈刀竟然当真便是败在这个黄毛小子手中。不知这小子有何能耐,竟能丁蟹的手臂斩下一只来。苏柏羊齿点头道:“既然是乔羽之子,那便无论如何也要拿下。”
众将闻言大喜,跃跃欲试。蚩尤与当日那神帝使者拓拔野,四年来一直是水族缉拿的第一等要犯,倘若能将之绳缚,青云直上指日可待。苏柏羊齿的“龟蛇军”乃是号称天下第三的水师劲旅,不仅有百余艘百人大船、一万两千精兵、数百强将,还有六十余名一等巫师,乃是水族宝石城称雄东北海域的根本。以此兵力当足以横扫这东海小屿。
前日邂逅十戈残兵之时,龟蛇众将见骄狂跋扈的十戈军惨败,心中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对这飞来战功,都心痒难搔,极是觊觎。当下日夜兼程,百余艘大船将这东海小岛团团围住。
但这苏柏羊齿别号“万年龟蛇”,素以谨慎著称。带领水军五十年,从无败绩。其中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从不打任何没有把握的战。对峙一夜,竟然按兵不动。苏柏羊齿轻轻敲打桌子,沈吟道:“这战是非打不可,只是需瞅准时机,务必一举歼灭。”
部将对他性情了如指掌,听他此言,知他仍在犹豫。果然又听他道:“此次我们出征东海,乃是为了与水娘军互为援引,猎杀夔牛制成战鼓,然後再与丁将的十戈军三箭齐发,攻袭龙族。眼下丁将十戈军被汤谷匪寇所乘,而水娘军又迟迟不来会合。形势极不明朗。汤谷匪寇底细不明,不知是否与龙族暗中勾结。倘若我们此时贸然进击,如果不能将贼寇一举拿下,又被龙族所乘,那便是全盘皆输。”
丁蟹冷冷道:“依照苏将之意,什麽时候才是最佳进攻时刻呢?”苏柏羊齿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摸了摸雪白的长须,道:“围而不攻,伺机待发。倘若水娘军顺利归来,挟夔牛皮鼓之威,大举进攻,唾手可得。即使水娘军不能顺利会合,也可等到这帮贼寇精神懈怠,斗志消磨之後,予以突袭。”
正说话间,忽听远处西边海上传来惊天动地的雷鸣怒吼声。船中众人大震,脸上不约而同的绽放出欣喜之色,起身叫道:“夔牛!水娘子回来了!”纷纷奔出船舱,冲到甲板上凭栏眺望。
浩浩汪洋之上,远远的出现了数十艘巨大的梭形船舰,如龙鲨破浪,疾驶而来。众人奇道:“那是什麽战船?”突然纷纷变色,失声道:“龙族鱼龙舰!”苏柏羊齿抓起千里镜眺望,果见“龙”字大旗在每一艘战舰上猎猎招展,船头又都立了一竿小旗,似乎是“拓拔”二字。
水妖惊怒失措,纷纷向苏柏羊齿请命。苏柏羊齿脑中飞转,眼下与龙族尚未翻脸,又不知水娘军与夔牛的究竟,自然不能蛮撞行事,当下下令道:“西侧战船让道,但是别让龙族战舰进入古浪屿海域。”诸将领命,分赴各船就位。
苏柏羊齿与丁蟹指挥主舰,朝西疾驶。百桨齐飞,船尾龙骨旋急速飞转,船速极快,片刻间便已进入西侧防线。
苏柏羊齿气运丹田,朗声说道:“玄水龟蛇苏柏羊齿,奉命剿拿大荒汤谷罪臣。路经东海宝地,未及拜访地主,失礼之处,还请见谅。”真气充沛,远远的传抵到众人耳中。
鱼龙舰乘风破浪,一人高声道:“东海之上,莫非龙水。率水之洲,莫非龙臣。龙神太子拓拔野,奉命安邦定海。妄进疆界者,请速退出,否则格杀勿论。”那声音雄浑高张,真气极强,伴著那语调说来,铿锵有力,气冲云霄。
众水妖面色大变,听这语气,竟是公然敌意。龙族素来不与水族正面为敌,纵有纠纷,也多以龙族让步告结。今日何以一反常态?却听古浪屿上欢呼雀跃,喧嚷之声宛如浪潮,细细辨去,似乎在喊“拓拔城主”。苏柏羊齿心下惊疑,此拓拔野难道便是彼拓拔野麽?倘若如此,这“龙神太子”又是怎麽回事?突然脑中一片混乱,隐隐之间感到一种不祥的惧意。
身侧丁蟹高举千里镜,突然面色大变,恨恨道:“果然是这小子!”苏柏羊齿透过千里镜望见,对方主舰的船头上,一个俊秀挺拔的少年神采飞扬的临风而立,倜傥风流。身侧几个人中,一个声明昭著,乃是那好色成性的风流六侯爷。一个小美人鱼容颜清丽,似是正在缉拿的鲛人国公主真珠。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妖娆女子倚立栏杆,风情万种,却不知是谁。
苏柏羊齿心道:“那六侯爷既与拓拔小子站在一处,想来定是已经狼狈为奸,决心助他了。也不知水娘子究竟如何。东海之上,孤军作战,腹背受敌,只怕不是龙妖的对手。”正犹疑间,却陡然瞧见那船头竟然还有一只独腿无角的巨大牛怪,在昂首震吼。登时焦雷并奏,狂风怒舞,平静的海面蓦然卷起滔天巨浪。先前的吼声果然是由这怪物传出的。
苏柏羊齿等人大惊,难道夔牛竟已落入龙族手中了麽?突听拓拔野纵声长笑道:“老山羊,你在等水娘子和百里老妖麽?他们早就落花流水逃之夭夭啦。”苏柏羊齿面色大变,心道:“倘若水娘军未败,我此时撤走,那是为了保存实力,等候援引,情有可缘。但若是水娘子果真落败,夔牛陷於他手,我再撤退,那便是临阵惧敌,罪不可赦。”
当下高举令旗,传令变阵进攻。
号角劲吹,战鼓疾擂。水妖立时变化龟蛇阵,二十艘战舰结成圆形龟阵,封堵在古浪屿的港口。八十余艘战舰蜿蜒迤俪,如游蛇般穿梭变化,朝龙神军攻去。
当日拓拔野在风雷海上纵横穿行,一举击败姬泪垂,夺得定海神珠;又以“灵犀魔法”感应夔牛元神,用自创笛曲击败“万兽无疆”百里春秋,大挫水妖士气。其後夔牛咆哮雷霆,肆虐风雨,将士气低落的水娘军震得大溃。
而数路龙神军在龙神授意之下,由归鹿山等人率领,悄悄尾随拓拔野等人而来,一则有危急之时可以援手,二则可以目睹这未来的龙神太子如何降伏“东海第一凶兽”。恰逢水娘军军心大乱,四下溃散之际,当下予以迎头痛击,重创这水妖劲旅。水娘子与百里春秋被龙神军打得大败,朝西北退却,一溃千里,与原定水妖三军会合之处相距数千里,是以迟迟不能来临。
那夔牛与拓拔野心智相通,又感恩於他,是以丝毫没有费力,便极为驯服的随著拓拔野与龙神军返回龙宫。众人目睹拓拔野孤身纵横水娘军,叱吒风雷,夺定海珠、破春秋镜,连挫水妖两大高手,更兵不血刃,驯服第一凶兽,都是叹服的五体投地。纵有若干顽固保守者,对龙神立拓拔为太子仍有微词,但慑於龙神龙威,又不敌众人舆论,也只能沈默接受。
翌日龙宫之中进行盛大的太子加冠庆典,万里海域,各族贵人无不登门恭贺。场面浩大,极尽荣焉。诸多家有明珠的贵族,都对这龙神太子眼波频传,春风暗度。但拓拔野心中牵挂纤纤,恨不能立时揣带龙珠,飞回古浪屿,对万千粉黛的似水柔情,都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拓拔野在败跪龙神前受冠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些恍惚,自己这无家无族的流浪儿四年间遍历奇遇,今日竟在东海龙宫中成为龙神太子。当年年幼,在山川江湖之间流浪,但求三顿温饱,自由自在,哪曾想过会有今日?世事难料,命运无稽,一切恍如梦幻。身边的红衫翠袖、玉带高冠蓦然变得虚幻而不真实起来,宛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惟有当龙神柔软而冰冷的手指轻轻拍拍他的脸颊,低声笑道:“乖儿子,起来罢。”他才突然醒悟,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茫然。
加冠庆典的翌日,拓拔野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返回古浪屿。龙神也极想瞧瞧科汗淮的女儿是怎生模样,於是亲自点带六千精兵,乘坐五十余艘战舰,浩浩荡荡的朝古浪屿出发。
拓拔野伫立船头,见水妖战舰迤俪而来,风帆猎猎,大战在即,听那战鼓喧天,号角欢鸣,心中极是兴奋。想到无须多久,便可以让纤纤起死回生,心中激动欢跃更是无以言表。当下转身对龙神道:“娘,儿臣想立即飞往古浪屿。”龙神格格笑道:“这般心急麽?也好,我也急著想看看科汗淮闺女的模样。”当下取下发簪封印,念诀变为一条青龙,乘龙东飞。拓拔野解印雪羽鹤,拉上真珠,与众人稍作道别,便乘鹤翩翩而去。龙神舰队则由归鹿山指挥。
雪羽鹤欢声啼叫,展翅高飞。拓拔野翘首前方,只见古浪屿上空万道朝霞流离变幻,红日跳跃,层云尽染,大海金光粼粼,就连真珠的脸颊、头丝都成了金黄色。晨风鼓舞,将她的长发吹得四下飘舞,拂在他的脸上,又麻又痒。想到她为不顾安危,不远万里,陪伴他遨游海底,探访东海,心中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歉疚。
真珠察觉到拓拔野正在看她,红了脸不敢回头。他的左臂紧紧的揽在她的腰上,自相识以来,这种姿势已不知有几回了,但每一次都令她慌乱甜蜜,全身酥软。眼下与他共乘一鹤,脖颈间感受到他呼吸的温暖气息,感觉相距如此之近,就连心与心的间隔,也不过咫尺而已。突然生怕自己急剧的心跳让他听见,登时脸上红霞更盛。晨风拂面,喜乐安平。忽然想到片刻之後,一旦到那岛上,纤纤醒来,姥姥在侧,自己与他之间,将再无这等亲密的时刻,不禁又大为心痛,那欢愉甜蜜的心情逐渐暗淡下来。
拓拔野并不知道,就在这数十海里的距离,怀中少女的心情,竟比夔牛吼声下的大海还要跌宕波折。
※ ※ ※
夔牛怒吼,白云崩散,巨浪激扬。万里高空之上,拓拔野三人穿云!翔,那雪羽鹤与小青龙虽然塞住双耳,听得夔牛吼声,仍不自禁的随其节奏起伏摇晃。拓拔野暗暗将真气传入真珠体内,护罩她的双耳。真气在她耳稍流转,麻痒难当,真珠忍不住便咯咯笑出声来,心中害羞,脸上更添酡红刈色。
龙神微微一笑,穿音入密道:“臭小子,你这般无意之中的温柔多情,可要害煞人家啦。”拓拔野微微一楞,微笑著传音道:“娘,我可没有这般意思。”龙神摇头笑道:“傻小子,你若有这般意思那倒罢了,偏偏你有心无意,动不动这般撩拨,把人惹得意乱情迷,你却若无其事。若无呷蜜意,请勿攀花枝。你哪,若是对人没有兴致,还是离得远远的罢。”
拓拔野被她那句“若无呷蜜意,请勿攀花枝”说得心中大震,茫然不语。他对真珠确是有喜欢爱怜之意,但是这种情感是否就是真正的爱意呢?他生性开朗洒脱,对人热情体贴。对其他大事都明晰决断,惟有这感情之事,犹疑不诀,难分彼此。突然心中一沈,忖道:“是了,纤纤今日如此,只怕也是被我无意间的多情所累。”雨师妾、纤纤以及那白衣女子的身影陡然涌上心头。这些人中,究竟哪个才是自己生死难忘、此生不渝的所爱呢?一时间脑中一片迷乱。
突听前方怪叫连连,穿云透雾,凝神望去,却是百余巨翼怪人展翅高飞,呼啸而来。
海上波涛汹涌,夔牛吼声如霹雳穿空,震耳欲聋。虽然众水妖早已塞紧双耳,但忍不住面色惨白,左摇右晃。真气不济者,早被震碎肝胆,轰然倒毙。
苏柏羊齿心中极是担忧,龙神军以夔牛为天鼓,气势极甚。己方纵然不被那夔牛声震得溃败,也军心散乱,士气不堪。但此役关系重大,倘若败北,则夔牛失却,东海重为龙族控制。数年来的部署完全打乱。即便他日集结重兵,卷土重来,天时地利不再,胜负更难预料。当下猛然咬牙决意,将那雪藏了十年的神器使将出来。
苏柏羊齿身经百战,内心虽然忐忑,面上却是镇定自若。挥舞令旗,开始传令舰队。仰头上望,瞧见拓拔野三人翩翩!翔而来,心道:“这小子既为龙神太子,便是敌酋。只须一举拿下,以为人质,则此战不殆。”虽曾听闻丁蟹说起,这少年纵横汪洋,大破黑齿军。但黑齿军终究是三流军队,即使真有这般能耐,也未必能说明什麽问题。他瞧了瞧身边的翼人将真爵羽,低声授命。真爵羽早已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得令大喜,反握巨鳞斧,带领百余翼人振翅翔空,拦截而去。
这百余翼人。原都是水族罪臣,被封印魔法变为这等模样,只等戴罪立功,回复原身。眼下既有如此大好机会,都是精神大振,呼啸呐喊,气势汹汹。
眼见那群翼人喧嚣呐喊,层层围涌而来,龙神嫣然笑道:“乖儿子,这群苍蝇嗡嗡的好生讨厌。娘倒要瞧瞧,你用几招才可将它们打掉。”拓拔野微微一笑,道:
“娘说几招呢?”龙神斜著眼望他,格格笑道:“要是超过三招,娘就把你这不合格的儿子给革了,重新找上一个。”拓拔野莞尔道:“那可难啦。要再找上一个,就得一千年以後啦。”龙神格格笑道:“当真臭美的紧。”
笑声中,那翼人群已经围攻而上。箭矢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拓拔野微笑闭目,凝神以念力感应,瞬息间察觉有七十六枝长箭在四十五个方位破空疾舞。当下真气急转,聚入腹内的定海神珠,刹那之间从那定海珠中朝四十五个方位弹射出七十六道强劲已极的真气。
青光爆舞,四散激射。那七十六枝长箭突然顿挫反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逆返电射。惨呼迭起,血光迸溅。瞬间便有四十余个翼人反应稍慢,被自己射出的长箭贯胸而死。另外二十余人侥幸躲过,却吓出一身冷汗,瞠目结舌,振翼不前。
定海神珠最大奇效便是弹压对方真气,逆向镇伏。拓拔野凭借此珠,借力打力,身形丝毫未动竟就杀了对方近半人。不仅众翼人匪夷所思,便是龙神也不自禁露出激赏惊异的神色,格格笑道:“这算半招。乖儿子,还有两招半呢。”
拓拔野睁开眼,对著众翼人笑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们何必自取灭亡?”那群翼人惊怒交加,但想到自己已被封印,倘若再临阵脱逃,回去之後必是生不如死。当下怒吼狂啸,挥刀挺矛冒死杀来。拓拔野瞧著他们悲苦、恐惧、愤怒交集的神色,心中却起了不忍之意,加之数日来心情极佳,当下笑道:“这是何苦来?”
双手一弹,漫天之中突然多了许多细小的青色藤蔓,随风卷舞,突然四下暴射,闪电般穿入众翼人巨翼之间。刹那间众人痛呼不迭,双翼上陡然绽放无数绿色藤蔓,急速生长,转瞬间便如巨绳将众翼人双翼紧紧捆住。羽翼受缚,立时不能飞翔。狂呼乱叫,齐齐朝下坠落,蔚为壮观。
这正是木族魔法“万壑春藤绕”,原是极为凶险的两伤魔法,但一则眼下拓拔野念力极强,二则这群翼人念力不济,是以未尽全力,便一网打尽。拓拔野探头笑道:“不知从这等高处落到水中,是什麽滋味?”
龙神见他心生怜悯,手下留情,摇头笑道:“想不到我这心狠手辣的东海龙神竟有你这般软心肠的儿子。一世英名全毁尽啦。”
真珠突然吃惊道:“拓拔城主,那是什麽?”三人低头下望,只见漫漫东海巨浪飞扬,水妖舰队依旧飞速蛇行,但所有船板上空无一人,水妖都已躲入舱板之内。惟有主舰船头,苏柏羊齿长身伫立,左臂套握一个黑色的龟状盾牌,右手一条雪白的百节鞭似铁非铁,在风中扭舞如蛇。身边十戈刀丁蟹、十几员贴身侍将以及百余巫师盘膝而坐,神情凝重。
那蛇行舰队首尾相接,高空下望,竟真似一条巨蛇迤俪海波之上。拓拔野瞧了片刻,皱眉道:“好生奇怪,这舰队的行进仿佛是随著那百节鞭的节奏变化的。”突然想起当年在玉屏山顶,十四郎御使幻电灵蛇之事,心下一凛,忖道:“难道这舰队也是封印麽?”抬头撞见龙神含笑的眼光,她似是看懂他的心思一般,笑道:“不错。这便是苏柏羊齿的北海海蟒封印。他终於忍不住要使出来啦。”
四十年前,北海海底一条巨大的海蟒横行称霸,兴风作浪,祸害水族。玄水真神烛龙下令将其降伏。水族六大水师齐力合剿,历时三月,终於在九螭海将其降伏。而其间功劳最大者,便是苏柏羊齿。为行奖赏,烛龙将这海蟒之骨剔其骨髓,熔入玄冰铁,制成百节蛇骨鞭,以为神器。而将那海蟒的巨骨分而截之,作为龟蛇军的战舰龙骨。如此一来,百节蛇骨鞭便成了御使这蛇骨封印的神器。只需以这百节鞭,便可以唤醒海蟒魂灵,使整支舰队成为凶猛无敌的海蟒。
苏柏羊齿得此神器,除却在北海演练,始终未得施展。一来原本素无敌手,二来想雪藏这神器,到危急时刻作为杀手!使将出来。眼下面对虎狼龙神军,凶兽夔牛,惟有舍命一搏了。
苏柏羊齿以一己意念,联合百余巫师的念力,贯注於这百节鞭上,务求将其发挥最大效力。正意念如潮,交缠汹涌。忽见前方两侧叫声不断,扑簌簌的落下几十翼人来。众人大惊,抬头上望,那一龙一鹤早已翩翩而去。
苏柏羊齿原本以为以拓拔野一人之力,在那高空之上必不是众翼人的对手,为寻稳健,他已将所有翼人尽遣而出。岂料片刻之间便这般迅速的打道回府。眼下舰队中已无飞翔将士,惊骇悔痛,徒呼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瞧著那三人乘鹤翔龙,腾云而去。
前方夔牛咆哮,巨浪滔天。与龙神军相距以不过五里。忽见龙神军舰队降下猎猎风帆,两翼大桨缓缓回撤,所有将士也退回舱板之下,似乎准备圆舱下潜。
苏柏羊齿缓缓道:“全部回主舱,各就各位。下潜前行。”众将巫师纷纷得令,刚要入舱,忽听见前方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一个巨浪拍打上来,船身剧晃,众人险些跌倒。循声望去,面色大变,失声惊呼。
只见龙神军诸舰也已首尾拼合,浑然一体。阳光耀眼,海上金光迷离。倏然望去,那舰队蜿蜒盘卷,宛如一条巨大的青龙破茧而出,仰天怒啸。巨浪狂涛,无风自舞,随著那巨大青龙的韵律蔓延喧嚣。
苏柏羊齿瞳孔收缩,半晌方沈声道:“青龙封印。这便是东海龙神的青龙封印。”众将相视骇然,突然觉得万里晴空仿佛阴霾遍布,那声声夔牛怒吼猛烈的敲打在他们的心口。
当是时,东方隐隐传来咚咚战鼓与呜呜号角之声,杀声隐隐,风声萧萧。转头望去,那碧翠海浪之上,朝霞流舞,红日如火,白鸥惊飞,一道淡淡的青光冲天射起。几在同时,一声雷霆也似的长啸穿云而去。
※ ※ ※
那声长啸真气霸烈,在夔牛巨吼与风浪声中犹听得清晰分明。拓拔野笑道:“蚩尤又忍不住啦。”俯首远眺,只见古浪屿海湾中,三艘扶桑巨舰以品字型急速前行,撞沈了两艘水妖战舰。但那龟型船阵极是坚固,层层阻挡,浑然铁桶。扶桑巨舰虽然坚硬逾钢,却也一时突破不得。
那道青光在阳光中眩目迷离,闪烁暴舞。跳跃穿梭於水妖诸舰之间。所到之处,鲜血横飞,势如破竹。自是蚩尤的苗刀无疑。龙神听闻拓拔野谈及蚩尤,知道是自由之邦蜃楼城的少城主,对乔羽的凛然正气她素有钦佩之意,眼见其子如此神勇,也颇为欢喜。
西面海上轰然巨响,却见那龙神军战舰已逐渐蜕变,在波涛中飞扬卷舞,鳞甲眩目,赫然是一条巨大的青龙。拓拔野又惊又喜,笑道:“原来咱们也有这般的封印麽?”龙神颇为得意的笑道:“那是自然。那只老山羊只道他的海蟒封印是秘密武器,难道不晓得这海里的事情就没有我不知道的麽?他的龟蛇军来了,你娘岂能不留上一手?”
这青龙封印乃是东海四大封印之一,与珊瑚笛等不同之处,在於它的解印神器是龙珠。龙珠之为东海镇宫之宝,乃是由於其中聚收了所有龙神的元神。当世龙神只需将龙珠吞吐修炼,便可以强化自身的念力与真气,还可以御使诸多封印。
九百年前的东海龙神,与青龙同化合体,大战木族青帝力竭而死。其元神困於那青龙体内不得逃逸。龙族将那元神以龙珠收纳之後,截取青龙龙骨,作为战舰的龙骨。一共一百二十七艘龙骨战舰,合称青龙封印。九百年来,除却四十二艘龙骨战舰毁坏之外,仍有八十五艘。此次龙神远征,为防范水妖海蟒封印,特点取青龙封印随行。
拓拔野听得精神大振,笑道:“原来如此。以龙斗蛇,胜负早就定啦。不知娘要几招方能将这海蟒打败呢?”龙神见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白了他一眼,笑道:“臭小子,你猜呢?”
苏柏羊齿等人早已退入舱中,围坐在主舱之内,念力齐聚,百节鞭霍霍作响。战舰首尾之间碰然有声,龙骨相接,灵动异常,宛如巨蛇突然复活一般。
十年来,龟蛇军在北海演练海蟒封印不下三十次,每一次都意气风发,军心振奋,然而这一次每人心中却都是说不出的恐惧与忧虑。盖因青龙封印乃是龙神封印。见青龙如见龙神。难道龙神竟也在此次的敌舰中麽?虽然此次远征,早已准备与青龙封印一决高下,但原拟三军齐发,夔鼓助阵。眼下孤军两翼作战,夔牛在彼一方,情形艰险,均怀忧虑。
海上风浪狂舞,突听一声奇异的怒啸,碧蓝的天空蓦然闪过一个巨大的青色龙头,怒目獠牙,神威凛凛,倏然而逝。那青龙封印已经彻底苏醒,在万里高空之上、龙神腹内龙珠的作用下,青龙元神透过八十五艘战舰的龙骨,汇聚凝合,破体而出。
青龙张牙舞爪,卷舞呼啸,与夔牛怒吼交相呼应。海上登时风浪大作,波涛倾舞。
那海蟒封印也在瞬间解开,八十余艘水妖战舰浑然天成,甩舞自如。突然高高跃起,在半空划过一道悠长的弧线,重重的冲入惊涛骇浪之中,激起十余丈高的水墙。入水之後,犹如一条巨大的海蟒,扭舞摆动,在海中蜿蜒穿梭,朝著青龙封印急速游去。
夔牛震吼,猛地从那青龙头的主舰上跃落海中,光芒闪耀,如日落月出。与此同时,青龙冲天而起,在空中盘卷弹舞,如同利箭般径直射入海中,海面上登时出现巨大的漩涡,急速旋转,顷刻间便将那摆舞的龙尾吞没。
高空之上,雪鹤青龙盘旋飞舞。往下眺望,海面上风平浪静,宛如什麽事也没有发生过。真珠又是担忧又是好奇,睁大了眼珠屏息翘首。每过片刻,海面上便会突然漾开一个巨大的涟漪,一直扩展数百里。涟漪忽东忽西,变化莫测。
拓拔野凝神聚意,却能感觉到三股凛冽的真气穿透万倾波涛,直贯长空。那三股真气似乎在海中交缠撕斗,极为惨烈。每一次撞击便从海底传出地震般的撼力,波动涟漪。咫尺之距,一股鼎盛狂冽的念力从龙神腹中滔滔不绝的注入海底,其势之强,令拓拔野也为之诧异。
突然“轰隆”巨响,海面犹如炸将开来一般,真珠尖叫声中,那巨大的海蟒紧紧缠绕著青龙冲天飞起,海水如暴雨般洒落。青龙狂吼,突然转头狠狠的咬在那海蟒的身上。海蟒曲弓身体,猛然缩紧,张开森然大口,红信吞吐,朝青龙反噬,竟然一口将青龙巨头吞入口中。
真珠失声惊叫,突觉失态,飞红了脸掩嘴不语。龙神冷笑道:“一条小蚯蚓也这般猖狂。”樱唇微启,异香扑鼻,一颗透明浑圆的珠子带著一缕紫气飞了出来,在她唇外停住,旋转不已。这龙珠与鲛珠颇为不同,珠内晶莹剔透,浑无一物。龙神吐气如兰,龙珠滴溜溜的转动,在阳光下仿佛一颗悬而未落的雨珠。龙神闭目凝神,唇边牵起淡淡的微笑。那龙珠悠然转动,紫气缭绕。
海蟒在半空中将口张到最大,一点点将青龙吞入腹中。那青龙陡然将巨尾一摆,瞬息间钻入巨蛇肚内。真珠看的心惊胆跳,想起船上的诸多人,不由自主的为他们担心,焦急得连眼圈都红了。心中只不住的念道:“上苍保佑。”龙神虽未睁眼,却似乎瞧见她的神情,格格笑道:“傻姑娘,你瞧瞧我怎生拿这蚯蚓喂鱼。”
只见那海蟒巨腹鼓胀,有物蠕动其中,在空中停顿了片刻,重重的朝海上落去。犹在半空,那海蟒突然发出一声痛苦已极的嘶叫,“蓬”的一巨声,腹皮陡然崩爆,片片飞扬。青龙狂啸怒舞,电冲而出。
海蟒悲嘶声中,颓然陨落。青龙张牙舞爪,横空摆尾,凭空卷起一阵狂风,流云飞散,吹得真珠摇摇欲坠,若非拓拔野左臂抱住,早已掉了下去。真珠面红耳赤的坐直了身体,芳心乱撞,掠了掠头发,定神朝下望去。却见那巨蟒已被龙尾拦腰切断,变成两截,急速坠落。
离海面尚有十余丈之时,浪水分翻,夔牛踏浪而出,抖擞精神,仰颈一声霹雳也似的暴吼,那两截蛇身登时被震得分崩激射,四下散落。
这一刹那,一道光影横空掠过,倏然逃逝。漫天的海蟒断体忽然变成了艘艘断裂的水妖战舰,碎木迸溅。海蟒封印被破,元神逸散,那幻象也登时灰飞烟灭。八十余艘战舰竟只有三十余艘尚存,在碧波上摇曳荡漾。遍海波涛之上,尽是船桅碎木,重伤水妖。呻吟之声闻达千里。
龟蛇军横行海上数十年,只此一败,但竟就败得颜面全无。
水妖主舱之内,苏柏羊齿的百节鞭铿然碎裂,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众巫师被那强大的真气撞得横陈在舱内的每一个角落。有些真气稍弱的,面如金纸,七窍流血,眼见是不活了。
苏柏羊齿面色惨白,脑中轰隆作响,体内真气岔乱奔走。握著百节鞭的手不住的颤抖,心如死灰。原以为挟海蟒封印之威,与青龙尚有一搏,即便不敌,也可以从容逃逸。岂料竟在几个回合之中,便被杀得片甲不留。几十年心血毁於一旦,懊丧悲凉无以此为甚。半晌方低声道:“下潜,回航。”
三十余艘水妖战舰缓缓沈入海底,偃旗息鼓,悄然而去。
青龙飞舞,夔牛欢鸣。龙神微一张口,将龙珠吞入,格格笑道:“走罢。去看看科汗淮的宝贝女儿。”拓拔野初次见著如此巨大的封印对战,适才以意念感应,洞悉彼此念力、真气的激斗过程,大有收获。当下微笑道:“数来数去,娘杀条蚯蚓也用了七招,可大大的不如我啦。”龙神啐了他一口笑道:“臭小子贫嘴。”
东边海上杀声震天,水妖龟阵在蚩尤与扶桑巨舰的猛烈冲击下,逐渐崩溃。再听闻西边远远的传来龙族群雄欢呼之声,明白大势已去,登时斗志全无,溃散奔逃。
汤谷群雄远远的望见雪羽鹤翩然飞来,大喜欢呼。一时之间,东海之上欢腾如沸。
拓拔野三人方甫落到船上,便被群雄团团围住,欢笑问候之声盖过了海风巨浪。拓拔野与蚩尤拥抱拍肩,离身指著龙神笑道:“众位兄弟,这是我娘,东海龙神。”群雄登时鸦雀无声,惊疑之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适才远远听见拓拔野自称龙神太子,只道是他虚张声势、唬敌之计,岂料竟果真如此。但瞧那龙神金发碧眼、红衣雪肤,妖娆绝世,又怎象传说中的凶暴龙神?可那吟吟浅笑之间既有风情万种,又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视。面面相觑半晌,均想拓拔野断然不会以此为玩笑,方齐声道:“拜见东海龙神。”
人群中只有辛九姑突然失色,厉声道:“怎麽是你?”
这一声厉喝又是惊疑又是愤怒,众人纷纷掉头朝辛九姑望来,心道:“这个恶婆娘当真泼辣,在龙神面前也这般大呼小叫。”龙神眯起眼瞧着她,突然嫣然笑道:“原来是你,十年不见你可老多啦。”辛九姑见众人惊异、不安,眼色连连,突然想起这妖娆女子乃是龙神。先前惊异恼恨,脱口而出,现下气势登时大馁,颇有悔惧之意,但素来好强,众目睽睽之下仍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侧身不答。
拓拔野知道龙神虽然笑靥如花,却是喜怒无常,当下连忙笑道:“原来你们认识么?这倒巧啦,九姑是纤纤的侍母,是纤纤最为敬重的人了。”言下庇护之意昭然。龙神格格笑道:“是么?这倒真是巧得很啦。”
赤铜石等人与辛九姑交好,连忙恭身道:“龙神奔波辛苦,请到岛上休息罢。”
龙神格格笑道:“免礼啦。还是先去救醒纤纤姑娘吧,省得我的乖儿子没日没夜的记挂。”拓拔野面上微红,装做没有听见。众人均面露微笑,觉得这龙神倒不似传说中那般可怖,颇为美丽可亲。
龙神方一举步,感受到蚩尤身上的霸烈真气,面色微变,瞟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是乔羽的儿子,却怎么有羽卓丞那个老混蛋的碧木真气和苗刀?”龙族素来恨极羽卓丞,若非瞧在拓拔野与乔羽的面子上,她早已龙颜震怒。蚩尤微微一楞,听她喊羽卓丞老混蛋,登时大怒,脸上的笑容立时消逝,冷冷道:“羽老前辈与我同化,他中有我,我中有他。”龙神扬眉笑道:“是么?今日的巧事可真多啦,我和他可有六百年的宿怨哪。”言语温柔,但其中杀机却是凌厉逼人。
蚩尤素来桀骜不逊,吃软不吃硬,闻言怒意更甚;但突然想起纤纤仍需龙珠相救,硬生生将怒火压了下去,淡淡道:“那好办的很,救了纤纤之后,要杀要剐,悉从尊便。”岂料龙神不怒反笑,格格笑道:“果然是乔家儿郎。嘿嘿,只是瞧不出还是个多情汉子。”上上下下瞄了蚩尤一番,啧啧赞叹,倒将蚩尤弄得面红耳赤,云里雾中。
众人舒了一口气,连忙领着龙神往冰窖走去。赤铜石等人则带领军士在岸边等候迎接龙神军。
到了冰窖之外,众人纷纷止步,拓拔野、蚩尤、辛九姑拥簇龙神进入洞中。寒气逼人,光线暗淡,惟有水晶棺处有一道淡淡的七彩光芒闪烁跳跃,乃是纤纤口中所含的鲛珠散射的幻光。
龙神走到水晶棺边,端详半晌,摇头道:“她和她娘长得不象,还是象科汗淮多些。”拓拔野等人大奇,讶然道:“你知道她的母亲是谁么?”龙神“噫”了一声,满脸惊诧地扫了他们一眼,将目光停留在辛九姑脸上,似笑非笑道:“你们竟不知道么?”
拓拔野见她望着辛九姑,神色暧昧,心中狐疑。眼见辛九姑脸色刹那青白,又突转红紫,惊疑困惑,喃喃道:“难道…难道…纤纤竟是…”猛然摇头,大声道:“这决计不可能!”龙神格格笑道:“世上之事,偏生便是这般的巧。纤纤就是十年前我抢走的孩子。当日在我怀中时,她也是这般沉睡,可是模样却变得多啦。”
拓拔野、蚩尤越听越是惊疑,心中隐隐觉得此间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仿佛一团巨大的乌云缓缓的移将过来,沉甸甸的压在头顶,然而你却不知道它何时下雨,雨下何方。
辛九姑脸色转为惨白,目光恍惚,直楞楞的盯着棺中沉睡的纤纤,仿佛这是初次瞧见她一般。龙神扬眉笑道:“倘若不信,你可以掀起她的衣裳瞧瞧。十年前你给她换了多少次衣服,总忘不了她右腰下的那一点梅花痣吧?”
辛九姑颤抖着将纤纤的衣服掀起,立时面色青紫,说不出的难看。突然历喝一声:“妖女!我与你拼了!”银光一闪,情丝急电般的射出,朝龙神脖颈飞去。
奇变陡生,拓拔野、蚩尤都是大吃一惊,抢身上前,想要阻止。却见那情丝突然崩散,辛九姑闷哼一声,重重的撞在身后的岩壁上,昏了过去。拓拔野疾奔上前,探手鼻息,虽然气弱游丝,却无大碍,心下稍宽。龙神格格笑道:“傻儿子,娘怎会下这重手。只是瞧着她讨厌,让她睡会儿觉罢了。”款款上前,走到棺边,开始替纤纤运气活络经脉。
拓拔野、蚩尤站在一旁,心中迷雾团团:“纤纤到底是谁的孩子?难道竟是辛九姑与科汗淮所生么?龙神为何又在十年前抢走纤纤?她们与科汗淮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但眼见龙神已开始救治纤纤,心中虽有万千疑窦,却不敢出言相问,生怕万一一点错失,引得龙神大怒,拂袖而去。
龙神瞟了他们一眼,吃吃笑道:“你们愁眉苦脸的干吗哪?怕我害了纤纤吗?”唇如花开,紫气渺渺,龙珠缓缓的飞了出来。冰窖之内满室异香,一片明亮。龙神的容颜在龙珠映衬下更加莹白娇艳。
随着龙神的兰馨气息,那龙珠缓缓的移动到纤纤唇瓣上,轻轻一震,便没入她的口中。洞中的亮光陡然收敛,复归黑暗。只瞧见一团柔和晶莹的亮光缓缓的在纤纤的脖颈里滑动,轻轻巧巧的到了她的腹中,在气海处寂然不动。
龙神柔荑轻摇,吐气如兰。纤纤气海处的那个光球随之慢慢转动,隐隐可以瞧见万千彩光散射开来,绚丽变幻,令人意夺神移。水晶棺与窖内冰雪被映射得光怪陆离,石壁上、众人脸上都是光彩变幻飘忽,直如仙境。
纤纤静卧棺中,面色详和宁静,美丽如仙。腹中的光芒幻彩旋舞不息,更添神秘。拓拔野、蚩尤屏息凝神,心跳从未这般快速过。
龙神纤指微弹,七颗“海神泪”与七颗“相思草”磨研的水丹破空飞出,划过美丽的弧线,轻轻的落在纤纤的樱唇上,登时如花间朝露,倏然而化,流入她的口中。
洞内彩光变幻,真气流转。拓拔野、蚩尤逐渐感到似乎有万千念力从那龙珠中散发出来,悠扬飘舞,恣意西东。而一道沉睡中的念力从纤纤口中所含的鲛珠内渐渐苏醒,在那道道交缠的念力作用下飘离出来,缓慢的游舞,到了龙珠之内。再经由龙珠,散入气海、经脉,游走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纤纤的脸色渐转娇艳,肌肤上所附的一层薄薄的冰霜也慢慢融化。在黑暗中,隐隐可以瞧见鼻息之间呵呼出淡淡的白汽来。拓拔野、蚩尤心中狂喜,两个刚强的男儿竟突然止不住夺眶的泪水,无声的相互击掌拍背,瞧见彼此仓皇拭泪的狼狈模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龙珠缓缓的飞出纤纤的嘴唇,光芒一闪,吞入龙神的口中。
龙神凝神闭目,将念力真气缓缓收敛。过了片刻,格格笑道:“好啦。你们的纤纤妹子又回来啦。”拓拔野拜倒道:“多谢母王。”蚩尤也恭恭敬敬的行礼道:“龙神大恩,永铭于心。蚩尤之命,随时候取。”
龙神将拓拔野拉了起来,瞧着蚩尤笑道:“免了罢,倘若要了你的命,我儿子还不要记恨我么?”三人相视而笑。却听墙角低声呻吟,辛九姑已然悠悠醒转。
拓拔野上前扶起辛九姑,笑道:“九姑,纤纤已经没事啦。”辛九姑颤声道:“什么?”但眼中欢喜之色倏然而逝,转头恨恨的盯着龙神,怒火欲喷。
蚩尤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龙神,纤纤的母亲究竟是谁?”突听辛九姑厉声道:“妖女,倘若你敢说一个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声音怨怒凄厉,黑暗中听来,让人不寒而栗。
龙神格格笑道:“阎王和我是老相好,你化成了鬼又能对我如何?你不让我说哪,我就偏生要说。”辛九姑全身战抖,气得说不出话来,猛地扑了上去。却被龙神隔空一点,气血阻凝,登时动弹不得。
龙神瞧着纤纤,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轻轻的叹了口气,笑道:“科大哥,当日你要发誓,决不将此事说与第三人听。但眼下却有第四、第五人,总可以说了罢?那贱人对你那般薄情寡义,你护了她十五年,也该够啦。”
辛九姑虽周身动弹不得,但面上表情扭曲,眼中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又是悲伤。龙神轻轻微笑,自言自语道:“这贱人忍心这般对你,你却痴心不渝,念念不忘,始终给她留了颜面。我可没有这般好的忍耐力,我偏偏要教全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嘴脸。”声音温柔,但在九姑耳中听来,却比这冰窖冰雪还要寒冷三分。
龙神转身望着拓拔野、蚩尤,目光炯炯,微笑道:“纤纤的亲生母亲,便是当今大荒的第一圣女。昆仑山,西王母。”
※ ※ ※
此语一出,洞中的空气仿佛都已冻结。拓拔野与蚩尤惊骇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转身去看辛九姑,却见她又是愤怒又是痛苦,嘴角在不断的抽搐。辛九姑乃是西王母侍女,十四年前方被流放汤谷,以时间推断,在纤纤出世之时,她当还在西王母身边。拓拔野熟知辛九姑脾性,对西王母极是忠心耿耿,往日里能触使她大怒之事只有两件,一是负心男子,二是对西王母不恭。眼下见她这般神情,两人再无怀疑。
蚩尤低声道:“可是大荒圣女必须是处子之身,倘若纤纤是西王母之女,西王母又怎能有今日地位?”龙神冷笑道:“这贱人为了今日地位,连女儿和科大哥都不要啦。如果不是她那同母异父的白帝哥哥替她百般掩饰,十五前就该被流放到汤谷了。”大荒之中,圣女乃是各族极为神圣的标志,如同圣兽图腾一般不可侵犯。倘若圣女非处子,则犹如全族受辱,不但那男子要被桀刑处死,圣女也逃脱不了被流放的命运。以当年神帝神农氏之地位威望,虽自身得存,却也只能目睹空桑仙子流放汤谷。
龙神望着棺中的纤纤,面色渐转柔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时光过得可真快,转眼便是十几年啦。这些事情还象是昨日刚刚发生的一般。”她心中浪潮激涌,往事历历。十五年来,这些事情她一直默默的藏在心里,无人倾吐。科汗淮失踪之后,悲痛交织,这种回忆更成了时时刻刻的折磨。这一刻,面对纤纤与辛九姑,难过、委屈、愤怒、爱怜的诸多情感一齐涌将上来,如同漩涡一般将她绞入其中。那回忆更是喧腾如沸,不吐不快。
龙神坐在棺沿,轻轻的抚摩纤纤的脸庞,柔声道:“她长得可真象她的爹爹。这微笑的神情瞧起来也是这般的寂寞。让人看了止不住的心疼。17年前,我初次在北海瞧见科大哥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的微笑。”
她顿了顿,眯起眼微笑道:“那天我和几个长老、使女,去北海的菊石岛。路上遇上了水妖。一共三十多艘大船将我们团团围住,为首的就是他和那只姓丁的螃蟹。他站在船头,乌金长衫飘舞不停,那笑容看起来又是落寞又是孤单,俊得让我的呼吸一下都停顿啦。”她似乎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瞟了拓拔野一眼,格格笑道:“你娘年轻的时候也美得紧,喜欢我的男人多得象海上的鱼,也有好多俊俏的,可是我一个也瞧不上眼。这命中注定的事,当真是想改也改不了呢。”
拓拔野笑道:“娘眼下老了么?要不是我是你儿子,也快要忍不住追你呢。”龙神脸生红晕,笑着啐了他一口道:“你可没科大哥俊,最多算个候补。你别打岔。我说到哪儿啦?”她停了停,续道:“是了,我瞧见科大哥第一眼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今生今世,非他不嫁啦。臭小子,你别笑,你娘没羞的很,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她白了拓拔野一眼,又道:“他看见我们一共只有十几个老弱妇孺,就微微一笑放我们走啦。哼,我瞧多半是看我长得好看,否则怎么老冲着我笑呢?那个姓丁的螃蟹不乐意了,说:”龙牙侯,你每次都这般心慈手软,空手而归,难怪别人笑你是泥土心肠,一冲就垮。‘我这才知道,他就是那时鼎鼎大名的龙牙侯科汗淮。从前我听说水妖断浪刀厉害得紧,以一记断浪狂刀就打败了火族的刑天,三天之内打败了火族的十六位高手和三个魔法师,人人都说再过五十年,他就天下无敌啦。没见到他以前,我心里不服的很,心想一个臭男人,未必见得就是我的对手。岂知那天见了他,就被他一个微笑迷得神魂颠倒啦。“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仿佛在遥想科汗淮当日的魔魅风采,微笑道:“科大哥不顾螃蟹的话,还是将我们放走了。我站在船尾一直看着他,心里在想,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就是不做这龙神也不打紧。”
拓拔野与科汗淮曾共经磨难,又有授业之恩,在他心中,早已将之视如父亲师傅一般。被龙神的话语勾起回忆,遥想万里荒原,科汗淮运筹帷幄,谈笑伏兵,心中也是激情澎湃。
龙神道:“自那日以后,我便常常一个人去北海,只盼能再遇见他。可惜那半年之内,竟然一次也没有瞧见。那半年里,我天天想,夜夜想,象着了魔一般,长老们都说我是中了水妖的蛊邪了。哼,那群老家伙,又怎能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呢。”
她突然温柔的微笑起来:“上天总算待我不薄,终于让我遇见他了。那天龙兵来报,有人擅闯海底花园,正和看园的海王盾甲蝎斗在一处。我和几个将军连忙赶去。没想到竟然就是他。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也瞧见我了,还对我笑了。他一定是认出我啦。我欢喜得紧,心想他果然没有忘记我。可是那几个将军笨得紧,没有瞧出我的心思,竟然还围上前和他相斗。哼,这些人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三下五除打得落花流水。只是他瞧着我的时候,似乎也有些发傻了,竟然被那海王盾甲蝎蜇了一口,中了剧毒。起初我担心的很,后来又欢喜起来,因为他中的毒只有我才能解,这样我就可以将他留下来啦。”
她柔声道:“我用解药帮他解了毒,却故意加大了解药的分量,这样他又中了解药的毒,需得另一种解药方能救治。我告诉他,要想解这毒,就得循环解毒,在龙宫待上七天。我想只要他待上七天,我定然有法子让他死心塌地的爱上我。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一笑,就同意了。”
“龙宫里的人许多和科汗淮交过手,没有一个胜过他的,瞧见我将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入宫去,都惊呆啦。他听见众人喊我陛下时,也是十分的吃惊。后来有一次,他对我说:”倘若那日我知道你是龙神,定然要将你拿到钟山去。长老之位,指日可待。‘我知道他是开玩笑的,他心软的很,又喜欢我。再说,他当真要拿我的话,后来的机会可多啦。“
“在龙宫里,我问他:”为什么来这东海海底,是为了找我吗?‘我这话当真是自做多情,不害臊的紧。可是当时我日日到北海,找了他半年,心中真希望他也在这般地找我。不料他笑了一笑说,是来找泪螺的。泪螺是东海海底罕有的宝贝,黛蓝色的螺壳,一丝桃红的螺线,壳里有一颗黑珍珠和一颗透明的珍珠。瞧起来就象是美人含泪的眼睛。吹起来的时候,悠悠扬扬,好听得紧。“
拓拔野突然想起,当年在海滩上时,纤纤突然缠着要他下海找泪螺,难道便是这个泪螺么?当时没有找到,纤纤赌气,撅着嘴生了两天的闷气。后来自己吹了一夜的笛子,才重新哄得她开心起来。想起她气嘟嘟的模样,他不禁莞尔。
龙神叹气道:“当时我可没想到,他找这个泪螺是送给那个贱人的。哼,为了那个贱人,他竟然不远万里,孤身到东海海底,冒这等风险。我问他,要这泪螺干什么。他说要送给一个人。那时我的心就一下沉了下去。他没有瞧出我的表情,还高兴的说,那人和我一样,都是美丽温柔的女人。我当时虽然很不高兴,但第一次听他夸我,还是十分的欢喜。心想终有一日,能让你只喜欢我一人。所以那时心里酸疼,脸上却还是装出欢喜的神情。可是他说错啦,不管是那个贱人,还是我,都一点也不温柔。倒是他自己对待女人温柔的紧。他的心肠好,总将旁人想的太好啦。”
龙神蹙起眉头道:“原来他在那年的蟠桃会上遇见那个贱人,就和她偷偷的好上了。那贱人住在昆仑上上,从来没有瞧见过大海,他便挖空心思讨她欢喜,想找到这泪螺,让她听听泪螺吹将起来时,那宛如海浪的声音。当时他守口如瓶,始终不跟我说这个女人是谁。我只道他怕我一怒之下将她杀了,岂料他是担心毁坏了那贱人的清誉。”
“我听他说那贱人如何的美丽,如何的温柔,心里越来越生气,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我说:”我同你只是陌生人,你跟我说这些干吗?‘他有些难为情,笑笑说,这些话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过,一直憋在心里。但瞧见我时便觉得十分亲切,觉得我与他青梅竹马的一个妹子十分的相似,所以没有帮我当作龙神,只当作妹子。他可真会胡说八道讨人欢喜。我大了他好多岁,却说我象他的妹子。我听他这般说,心里顿时又软了下来。哼,要是当时我知道他那妹子便是那雨师国的国主,极好男色的龙女,我可就要生气啦。“
拓拔野心头大震,知道她所说的便是雨师妾。雨师妾与科汗淮自小关系极好,无话不谈,宛如亲兄妹一般。听龙神说科汗淮将她当作雨师妾,心中温暖,忖道:“娘与雨师妹子,果然有些相似。”不禁面露微笑。
※ ※ ※
龙神道:“我问他:”那日在北海,你放我走也是因为我象你妹子吗?‘他说也是也不是。我说:“那眼下你知道我是龙神,又被我下了毒,你害怕吗?后悔么?’他微笑着不说话,那笑容还是那般的寂寞。嘿嘿,女人的心真是脆弱,看见他的笑容我的心忽然间就碎了,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欢喜,直想紧紧的抱住他,将他融化。那一瞬间,我决定,无论如何我要得到这个男人的心。”
龙神突然转过头来望着拓拔野道:“你们男人总是说,女人心,海底针。但是你们的心不也是难琢磨的很么?儿子,你倒是说说,怎生才能得到男人的心呢?”
拓拔野与蚩尤面面相觑,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既突兀又迷茫。纷纷苦笑摇头。
龙神叹道:“是了,我忘了你对感情之事彷徨无计,连自己喜欢哪个女人也不清楚。问你是白问啦。”怔怔的出了会儿神,续道:“那时我从没有喜欢过一个男人,也不知道怎生讨一个男人的欢心。心想,凭我的美貌和真情,总能打动他罢?那个贱人,我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哎,年轻的时候太过骄傲轻敌,所以才错失了最好的战机。”
龙神道:“他在龙宫里待了七天,我就在他身边陪了七天。所有的长老、将军都知道我喜欢上水妖,忧虑的很。每日轮番派人来劝说我,都被我轰了出去。有些被我拒绝过的将军对他恨之入骨,想方设法给他难堪。只要我离开他片刻,便有人找来挑衅。但他瞧在我的面子上只是微笑着不说话。有一次那姓石的将军辱骂得很了,他忍不住出了手,一个手指就将那笨蛋打得半个月爬不起身来。”
“七天以后,他的毒全好了,要离开龙宫了。我那时傻气得紧,竟真的送了一只泪螺给他。心想既然已经大方了,那便索性大方到家罢。他看见泪螺欢喜得不行,说改天也回送一个礼物给我。我想起他说的,那贱人是金族女子,便故意说那好啊,不过我想要昆仑的风啸石,自小生活在海里,还从没见过高山上随风呼啸的石头呢。那风啸石是昆仑的一个圣景。他笑了笑,什么都没再说就走了。”
“他走了以后,我便开始后悔了。没日没夜的想他,想起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说的每一句话。那七天里的每一刻都成了我反复回忆的时光。我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因为一些小事大发雷霆。”她微微一笑,颇为苦涩,“我这凶残的名声,便是那时落下的吧。”
“这样又过了半年,我以为永远也瞧不见他了,对他又是牵挂又是怨恨,好几回想要挟带全族之兵,攻到北海去,将那薄情人抓回龙宫。这想法当真可笑,可是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就会变得荒唐傻气了。有一天晚上,我巡海回来的时候,在珊瑚礁上瞧见他。他身上好些伤痕,冲着我微笑,手指上还滴溜溜的转着那颗风啸石。”
龙神道:“瞧见他的时候,我突然就哭了起来,那一刻我才发觉,原来自己已经爱他爱得这般刻骨铭心,脆弱得连一点欢喜与快乐也禁受不起。他瞧见我哭了,立即就慌了阵脚。嘿嘿,女人的眼泪当真是什么也抵挡不住的利器。可是那时我太年轻啦,傲气得很,不懂得好好利用这个武器。是了,是不是因为如此,在他的眼里,我一直是一个坚强而独立的女人,所以不需要他去爱怜和呵护呢?”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给我那颗风啸石,和那贱人吵了一架,又在昆仑山待了几个月,才悄悄的取下了这颗风啸石。他那一身的伤,便是在下山时与金族的大魔法师石夷相斗时留下的。他对我的情意,难道真的只是对妹子么?男人的心,都是这般的云里雾中,瞧不清楚吗?”
她叹了一口气道:“那时我又是欢喜又是感动,以为在他的心里,我终于有了一个位置。以后的两个月,是我这半生里最为快乐的日子。他一直在东海疗伤,除了陪我之外,也与其他长老、将军们渐渐的熟稔起来,常常与好些龙宫勇士一道去降伏东海的怪兽。大家都对他佩服得紧,瞧见他来了之后,我的性情大为好转,对他抗拒之心也就越来越淡。拓拔,就在那段日子里,我将你身上的这枝珊瑚笛送了与他。每天夜里,他用这笛子吹的曲子当真好听。”
龙神素来自我率性,敢爱敢恨,这些事随想随说,坦坦荡荡,丝毫羞怯回避之意也没有。起初蚩尤还颇有些尴尬,但听到后来,也逐渐自然起来。但他对这儿女情意的缠绵反复知之甚少,只盼着早些听到纤纤的身世,是以有些不耐。而拓拔野素来景仰科汗淮,又生性多情,听得出神。心想:倘若是我,只怕也是弄不清吧。
龙神轻轻摇头道:“倘若这一生能永远活在那两个月里该有多好。但是世间之事,永不能尽如人意。我们的探子得到消息,原来那半年中水妖族内发生了叛乱,烛老妖让科大哥率兵镇压,岂料他竟然将他们放走。烛老妖一怒之下将他削为平民,他又被家人赶出家门,他已经是无家可归啦。难怪他在我身边时,虽然微笑欢喜,但那笑容里依旧是说不出的孤独。”
龙神道:“有一日清晨,我和他在东海上游玩,突然从西边飞来三只青鸟,在他头顶盘旋鸣叫。那三只青鸟与他极是亲热,给他捎来了一张羊皮口信。那时我可真傻,竟然瞧不出那便是贱人的三青鸟。他看完之后极是欢喜,说要去见那贱人,准备与她一道远走高飞,到没有其他人的海角天涯去。我听了之后仿佛被雷电劈着,难过得喘不过气来。但是那时我骄傲得紧,不肯低头哀求他。心都碎了,脸上却仍是若无其事。嘿嘿,骄傲的自尊,当真是一件愚蠢可笑的事。他的心那般软,倘若我当时哀求他,不知他还会不会去呢?”
龙神摇头低声笑道:“多半还是要去的吧。在他的心里,终究还是牵挂那个贱人胜于牵挂我。他急着去见那贱人,竟就立即与我匆匆告别,骑上那丑陋古怪的青鸟,朝西飞去。我呆呆的站在海上,望着他一点点的消失在云层里,想到他可能永不再回来,心里就仿佛被千万把刀齐齐绞碎,再全部掏空。那天我在东海上掀起了从未有过的风暴和海啸,淹没了不计其数的岛屿和村庄。嘿嘿,拓拔,你娘当真是个又笨又凶的女人。”
拓拔野听得心下难过,微笑道:“我可丝毫不觉得。后来呢?”
龙神微微一笑,道:“那天之后,我便决定将他忘了。但越是这般想,越是难以淡忘。有时常常会突然出现幻觉,宛如他就在我身边,朝我微笑一般。我开始自言自语,与幻觉中的他说话,时而欢喜,时而难过,时而怨怒。长老们都怕啦,悄悄的到处派人打听科大哥的下落。但是过了两个月后,他就突然回来了。满脸疲惫,就连笑容中也是充满了倦怠的神色。他告诉我,那个贱人的哥哥阻止了他们,那个贱人为了家人已经和他从此了断了。他想不出天地之大,哪里还有他容身的地方,所以又回到了东海。”
“我的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以为他与那贱人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我想尽了办法要让他高兴,就连从前宁折不弯的骄傲,也开始变成温柔的讨好。可是无论我怎样的努力,他似乎都高兴不起来,在我身边的,仿佛只是他的躯壳,而他的灵魂,还停留在万里之外的昆仑山里。”
“我终于开始变得不耐烦了,寻衅与他吵架。然而他却一丁点吵架的火气也没有。嘿嘿,独自一人的怒火是何等的无趣。日子就这般平淡的过去。我和他依旧这般不明不白的待在一起。我究竟是他的什么人呢?我不清楚,龙宫中所有的人都不清楚,就连他自己,我想也是决计不清楚罢。我越来越害怕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心想,可能这一生,我都永远没有战胜她的机会了。”
“一年以后的一天,大荒上突然传来消息,金族圣女西王母要开蟠桃会了。那蟠桃会素来是大荒各族贵族王侯的盛事,除了风月调笑、比武会友之外,还要乘隙进行外交,扩大各自的影响力。嘿嘿,我当然不知道那贱人竟就是西王母,更不知道他们两人便是在四年前的蟠桃会上相识的。那日他听见这个消息,突然脸色大变,到了傍晚的时候,突然告诉我,他要去见那贱人最后一面。”
“我心中难过愤怒,几乎刹那便要崩溃。但我依然还是让他走了。嘿嘿,他不知道我早就在他身上下了‘千里子母香’,不管相隔多远,我都能凭着‘青蚨虫’找到他。我心里愤怒好奇,想要瞧瞧这让他神魂颠倒的贱人究竟是怎生模样,于是就悄悄的远随他身后。”
“我随着他横穿了整个大荒,到了昆仑山下。又随着他绕行千里,从背后山脊攀行上山。到了昆仑宫时已是夜里,山上灯火通明,极是热闹,到处都是来往的贵族与仆从。他到了那瑶池的亭阁之中,似乎以传音入密说了什么话,然后便悄悄离去。我猜想他必是与那贱人约好在何处相见。于是又随着他离开。”
“那夜昆仑山上五族显贵极多,他声明显赫,不愿被人识出,始终在黑暗里穿行。到了后山一处极为隐蔽的石亭里,他便坐了下来。我远远的藏在石隙里,等着那贱人来。他在那石亭里徘徊不息,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焦虑。”
“也不知等了多久,那贱人始终没来。山上的灯火慢慢的熄了,远远的听见更梆已经敲过了三更,那贱人依旧没来。科大哥起初还来回彷徨,到了后来已渐渐失望,如磐石般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我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快慰,心想你终究该死心了吧?但没有瞧见那贱人,我也有些失望。”
“那夜月光很亮,我清楚的瞧见科大哥的脸上那空茫落寞的神情。他忽然笑了起来,仿佛在自嘲一般,说不出的哀伤,让我的心一阵阵的抽疼。突然之间,一阵风吹来,我瞧见他的满头黑发仿佛被月光所镀,竟瞬间变成雪白。我心中难过,再也忍不住,便想跳出去紧紧的搂住他,将他带回东海。”
她脸上突然变色,蹙眉冷冷道:“岂料就在此时,从那山上突然跳出八个人来,朝科大哥急速攻去。那八人身手极是厉害,又都会魔法,齐齐出手,立时将那石亭炸成粉碎。”她咬牙切齿道:“那个贱人,为了那圣女之位,竟然绝情如此。不来相会便也罢了,竟设了埋伏,要将科大哥置于死地!”
※ ※ ※
拓拔野与蚩尤齐齐失声,却听洞角一人厉声道:“妖女你含血喷人!圣女宅心仁厚,作不出这等卑鄙之事。”辛九姑的经脉已经活络开来,听到此处忍不住怒声辩驳,但气血翻涌,声音仍是十分微弱。
龙神冷笑道:“是么?那贱人宅心仁厚,会这般对待科大哥么?”她年龄虽较科汗淮为大,但两人脾性上却宛如兄妹,是以习惯这般称呼,在辛九姑面前一时也改不过来。辛九姑怒道:“那日…那日…”想说什么涨红了脸却说不出来。
龙神冷冰冰的道:“怎么?说不出口了么?那日那贱人不是和那个金族长老的儿子在床上厮混么?”辛九姑倏然变色,怒目结舌,不住道:“妖女你!你知道什么?”龙神怒极反笑,格格道:“我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嘿嘿,当时我瞧见科大哥站在石亭之中,满脸厌倦疲怠,竟然躲也不躲。那八个狗贼齐齐出手,石亭登时碎了,科大哥摔到石壁上,依旧没有还手躲避。只是躺在地上冲着他们笑。我知道他定是心如死灰,了无生趣,索性让那贱人将他打死。那八个狗贼见他不躲闪,反而都楞住了。一时没有再出手。那时我又是愤怒又是伤心,一切都不顾了,冲将出去使出龙珠封印,将那八个狗贼杀了三个,乘乱抱着科大哥飞奔下山。”
“山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不断的有人呼喊,那五个狗贼没再追来。我抱着科大哥一面哭一面跑。他在我怀里不断咳嗽,微笑着说:”傻姑娘,别哭了,再哭今年就要干旱了。‘嘿嘿,他连气都喘不上了,还要开这种玩笑。我将他抱到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取出龙珠给他含着,然后去找那贱人算帐。我知道他定然不肯告诉我那贱人究竟是谁,于是故意骗他说,我已经见着那贱人,这就找她算帐去。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立时便着急了,说:“你别去,西王母宫里高人极多,去了只怕出不来了。’我这才知道,那贱人竟然就是金族圣女西王母。”
“科大哥情急之下晕了过去,我心中怒火如沸,将他藏好,便往山上飞奔。路上我抓着一个厮仆,问出西王母宫的方位,将他杀了,径直赶去。那王母宫在炎火崖边上,背临深渊。我攀着石壁进入宫中,又杀了一个仆婢,问出那贱人的居所。刚到那房间附近,便听见里面有奇怪的声音,嘿嘿,你猜我瞧见什么?我瞧见那贱人正和一个半裸的男人在床上厮混!”龙神愤怒森然,那冷冷的眼光盯在辛九姑的脸上,让人不寒而栗。
辛九姑颤声道:“你知道什么?那禽兽…”龙神抢道:“嘿嘿,你也晓得那叫禽兽么?我听那男子淫笑道:”就许那科汗淮与你生个大胖娃儿,便不许我么?‘那贱人竟然说:“科汗淮我见都没见过。干我何事?’那男子说:”我今日在瑶池里听见你和科汗淮的话啦,嘿嘿,你忘了我有顺风耳么?‘那贱人竟然笑着说:“那人是科汗淮么?我可从没见过。’那男子又说:”嘿嘿,那九姑抱着的女娃儿,难道是你一个人生下来的么?‘“
“我听那贱人生了科大哥的女儿,竟然丝毫不让他知道。夫妻恩情丝毫不念,不仅派人伏杀,还与老相好在床上调笑,气得险些连肺也炸了。一脚将门踢飞,冲将进去。那贱人瞧见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问我是谁,念力强的很。我见她长得倒算端正,但上下举止傲慢得紧,丑事被揪竟然还若无其事。那旁边的禽兽长得满脸下流之态,恶心之极,她竟为了这等货色要杀科大哥,当真是令人作呕。”
“我说:”贱人,科大哥等你了半夜,你不去便罢了,为什么派人去杀他?‘那贱人突然面色一变,冷笑着说:“科大哥?哪个科大哥?我怎地不认识?’我更加恼怒,说:”你连他都不认识,便和他生下一个小孩,这倒有趣的紧。‘那贱人说:
‘昆仑圣地,哪容得你胡说八道?’嘿嘿,与人苟且龌鹾,竟然还自诩圣地,厚颜无耻,当真是天下无双。那男子涎着脸笑道:“你们别争了,我去九姑那儿将女娃儿抱来,咱们瞧上一瞧,不就清楚了么?‘那贱人一听变了脸色,突然手里一抖,飞出一根银丝将那男子脖颈缠住。我见她要杀人灭口,更加恼怒,这贱人当真心如蛇蝎,刚刚与他苟且云雨,转眼便置于死地。当下冲上前想要救下那男子,留做活证,将这贱人的嘴脸曝露于普天之下。”
“岂料那贱人本事不弱,见我比她强了几分,接连使了三个魔法,从我眼前消失。那王母宫原就是她的地盘,我要与她捉迷藏定然寻她不到。当下突然想到,将那贱人与科大哥的女儿抢走。一来那是科大哥的骨肉,二来有她在,他日定可拆穿这贱人的面目。我出了房间,又抓了一个婢女,问出辛九姑的居所,一路飞奔,冲到她的房里,果然瞧见她与一个女婴睡在夹层的隔室里。”
拓拔野、蚩尤忍不住转头朝辛九姑瞧去,辛九姑微微颤抖,怒道:“妖女,你害得圣女母女不得团聚,还敢胡言乱语!”龙神冷笑道:“是么?嘿嘿,那贱人敢告诉天下人,纤纤是她的亲生骨肉么?这般自私自利的贱人,不将女儿杀了便算是良心尚存了。”辛九姑怒极,却说不出话来。西王母当年确实不敢认这女儿,是以想假以时日,宣称在山下拣着这遗弃女婴,再行抚养。不料尚未三个月,便被龙神抢走,音信全无。
龙神冷笑几声,又道:“我从这女人手中抢了纤纤,便飞奔下山。当时山上极乱,我一个女子,丝毫没有引起旁人注意,很快便回到洞中。科大哥见着纤纤,极是欢喜。原来一年前那贱人与他分离时,便说已有身孕,但执意堕胎。不想还是生了下来。我们连夜下山,在江上漂流了几天,又改走陆路,回到东海。”
“科大哥在小船之上,逼我发誓,决不将这秘密说与第三人听,嘿嘿,可是她忘了,女人原就是反复无常,说话不算数的。他与纤纤在古浪屿上住下,不肯与我回到龙宫。我见他始终袒护那贱人,又与他吵了一架。那夜他竟然告诉我,今生今世,他唯一喜欢的,便是那女人。不管她是否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嘿嘿,那贱人负他如此,他竟依然这般痴心不渝。我伤心愤怒之下,说了绝情赌气的话,回了龙宫。从那以后的十四年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四年前,他托巡海夜叉告诉我,要带纤纤回昆仑山见她母亲一见。我没有理他。没想到他西赴大荒,便卷入蜃楼城之争,下落不明,生死难测。”她目中泫然,低声道:“我找了他四年,什么也没有寻见。嘿嘿,拓拔,那日在东海上瞧见你,我还真以为是他转世呢。”
拓拔野、蚩尤黯然不语,被她那低徊的言语,重新勾起对蜃楼城的回忆。辛九姑在洞角浑身颤抖,满脸抑郁犹豫,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妖女,这原是西王母嘱托的秘密,不能公之于众,但我决不能这般任你污蔑圣女。不错,纤纤确实是西王母的女儿,但即便是我,也不知道她的父亲竟是科大侠。十五年前,圣女突然要进白金洞闭关修行,族人只道是她在修行极深的仙术。过了九个月,某天夜里,白帝突然叫醒我,说是有一件极为秘密的事需要我帮忙。”
“我随着他进了白金洞,才发觉圣女竟是临盆生产。白帝便是要我做这产婆来了。我虽然惊骇,但是圣女对我恩重如山,若非她从前相救,我被那负心汉子遗弃后早就不想活了。不管是什么事我也愿意为她去做。将纤纤接生下来之后,我便将她藏在隔房里,每日哺养。这秘密守了近三个月,那金族长老的儿子丹参又来骚扰我,我拼命抵抗之下,不小心触动机关,移开了隔板,让他瞧见了纤纤。那畜生极是奸猾,立时想通了纤纤乃是圣女的女儿,便以此要挟我,将我,将我玷污了……”
辛九姑忆及往事那丑恶一幕,忍不住流下泪来,面上愤怒、羞耻交集,颤声道:“我只道这畜生得了便宜便会守口如瓶。岂料他竟又以此要挟圣女,日夜纠缠。那日蟠桃会上,他又要挟圣女,倘若不从他,他便要将这秘密公之于众。圣女想以缓兵之计周旋,便将他带入房中。”辛九姑指着龙神怒道:“岂料被你这妖女一搅局,弄得更为糟糕。圣女无奈之下将他杀死。而你…而你竟又从我怀中将纤纤抢走!我几日之内,两次负圣女所托,所以才在长老会上自己顶下罪状,编出那禽兽丹参与我相恋,遭到抛弃杀他泄愤的谎言。若非圣女极力救护,我早被杀死,怎能在汤谷苟活今日。”
辛九姑胸口起伏,极是激动,大声道:“你说圣女要伏杀科大侠,这决计不可能。她冒着天大的风险,将纤纤生下来,这种情意还值得怀疑么?若非她被丹参缠住,必定会与科大侠相会!”
龙神冷笑道:“说的好听。她会为了科大哥抛弃圣女之位么?倘若会,又何必这般躲躲闪闪,遮遮拦拦?”辛九姑怒道:“圣女是族中圣位,怎能为一己之私令全族蒙羞?”龙神突然格格而笑,花枝乱颤,正待反唇相讥,忽听水晶棺内传来轻轻的呻吟声。
众人大惊,既而大喜,围身上前。只见纤纤柳眉微蹙,脸上满是颇为痛楚的神色。龙神面色登缓,微笑道:“再过一夜,她便可醒啦。”拓拔野等人大喜,蚩尤颤声道:“已经完全恢复了么?”龙神傲然笑道:“那是自然,否则要龙珠干吗呢?她的真气还会比从前强上几分呢。”
拓拔野、蚩尤心中欢喜不能自抑,龙神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走罢,将她带回屋里好生照顾。可别让她再死第二次啦。”拓拔野脸上一红,应诺称是。抱起纤纤与众人朝洞外走去。九姑怅然若失,心中百感交集,怔立半晌方才缓缓的跟了出去。
阳光眩目,晴空媚好,众人心中那抑郁悲凉之意一扫而空。远处龙族群雄与汤谷群雄早已颇为熟稔,欢声笑语,闻达千里。
拓拔野将纤纤口中的鲛珠轻轻的取出来,交与真珠,微笑道:“多谢你了。”鲛珠浅碧流离,其中犹有一个淡淡的纤纤身影。那是她残留于内的魂灵。真珠苍白的脸上泛起晕红,低头接过鲛珠,目光中又是温柔又是淡淡的哀伤。明日起,六侯爷与盘古等人便要领军攻打水妖与黑齿军,帮助鲛人复国了。但她的心中却不知为何没有那般的欢喜。沧海茫茫,今后她还能不能瞧见这张温暖的笑脸呢?
她不敢直视拓拔野的眼神,生怕被阳光和他的笑容刺痛泪腺。微微一笑,转身随着姥姥朝海上走去。
翌日清晨,拓拔野突然被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惊醒,蓦地坐起身来。眺望窗外,天空黛蓝,海面漆黑。东边彤云滚滚,裂缝处金边如带。正是朝阳将出未出时。
忽听外面传来嘈杂喧闹之声,有人喊道:“纤纤圣女不见啦!”
拓拔野大惊,跳将起来,狂奔出屋。御气飞掠,转瞬间便到了辛九姑房外。屋内屋外人头耸动,语声鼎沸。龙神、蚩尤等人也已尽皆赶到。人人脸上俱是担忧凝重的神情。
九姑面色苍白,木坐椅中。龙神伸手递给拓拔野一张羊皮纸。上面用胭脂石写了几行小字,正是纤纤的字迹。“九姑,昨日在棺中,我其实早已醒来了。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原以为爹爹死后,你和拓拔大哥是我唯一的亲人。没想到我还有一个娘亲。你说的没错,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便是生不如死,那天听见拓拔大哥说的话,原已觉得生无可恋。但是现在不同了,我要去找我的娘。不管走多远的路,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娘亲。”
拓拔野全身大震,羊皮纸险些脱落。转头望去,蚩尤也是面色苍白。此去昆仑何止万水千山,路程艰险自不必说;大荒眼下又值大乱,她一个少女孤身远行,以她脾性,凶险可料。两人对望一眼,心中焦虑如焚,同时浮起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找到纤纤。倘若劝说不得,也得将她安全护送到昆仑山去。
龙神叹道:“早知如此,昨日便当在她身上涂上千里子母香。她取走了雪羽簪,以雪羽鹤的翼力,现在当还在东海之上。你们乘坐十日鸟快去追罢。这里之事由我做主,不必担心。”
拓拔野与蚩尤心下大安,与赤铜石等人略为交代数句,便并肩奔出屋去。
海上彤云绽破,红日喷薄。西边天际,风起云涌,碧波淼淼。他们要乘鸟飞翔,穿越苍茫东海,重归大荒。
午后时分,春末的阳光暖暖的照在平阳河上,微波粼粼。河边垂柳依依,花香鸟语。日华城内最大的驿站就在这平阳河旁。从驿站东面窗口向外眺望,正好可以瞧见巨鳞木与梧桐树掩映中的黄色城墙。一条齐整的青石板大道从城门口拐弯延伸到驿站。两旁杨树挺拔,树叶碧翠。暖风拂面,满城飞絮。
日华城是木族三大城之一,城墙雄伟,乃是黄钢岩石砌成,坚固美观,称绝天下。城内多杨树、巨鳞木与梧桐,故又称“三树城”。城外万顷良田,北面依山,南面伴水,富甲东南。所居之地又是东南交通要冲,木族最大的官道便穿城而过。日华城三万人家,俱多殷实,故而其时有“神仙也羡日华人”之谚。
城主句芒,乃是木族两大魔法师之一,尊号木神,族中威望之高,仅次青帝与大长老。四年前青帝忽然消失无踪,迄今杳无音信。一年之后,族中将行长老会公选,而传闻句芒便是第一人选。倘若如此,则日华城便可成木族新都。虽是传言,却令城中百姓颇为振奋,街头巷尾议论之事莫非如此。而新闻话资汇集来源处,自然便是南来北往客歇脚聊天的驿站。
此时驿站之内早已坐了许多人,多是木族各地的城使,经此向南,往木族太湖雷泽城为木族另一大魔法师雷神贺寿。雷神亦是明年青帝的有力人选,是以各城城主亦不敢有丝毫怠慢,尽皆派遣亲信赠予重礼。
众人正兴致勃勃议论路上的新鲜事,忽然有人笑道:“哎哟,有人卖柴火来了。”众人向窗外望去,只见两个少年从城门口走来,一个少年格外高大结实,肩上扛了一株断木,那断木少说也有数百斤重,但由他扛来丝毫不见费力。但扛着如许大的断木招摇过市却颇为出奇。另外一个少年腰上插了一枝珊瑚笛子,俊秀洒落,满脸微笑。
众人这一路上目睹听闻的怪事多了,自不将这情景放在眼中,晒然一笑,继续口沫横飞,高谈阔论。那两个少年径直进了驿站,在西南角靠窗处坐下,招呼茶水,凝神倾听。时而交换眼色,微微一笑。
他们自然便是拓拔野与蚩尤。
两人从东海至此已有十余日,一路打探纤纤消息。但所经之处,众人瞧见他们骑乘的十日鸟与蚩尤背上的苗刀,无不变色逃逸。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六百年后重见天下,竟然在一陌生少年的身上。此事重大,自然令他们既惊且疑,奔跑报信。是以两人不但丝毫没有打听着纤纤的消息,反而成了木族众人的众矢之的。三日之内,连连遭遇三支追兵。两人寻人心切,不愿纠缠,以辟易为主。到得后来,索性将那巨大的苗刀藏入巨木之中,由蚩尤扛着提气御风奔行。
自小耳濡目染,蚩尤对于木族城邦的典故传闻了如指掌,知道日华城繁荣,其驿站更是方圆千里内消息最为灵通之地。当下由拓拔野查询《大荒经》,赶将而来。
两人凝神聚意,将众人的说的每一句话听得清楚分明。只听一个瘦小汉子道:
“你们倒说说,明年的青帝之选,究竟谁的胜算更为大些?”另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阴阳怪调的说道:“古侯声,我瞧谁都有可能,就你们淄木城单城主没这福分啦。连家里的三个老婆都管不过来,还管天下么?”众人轰然大笑。那古侯声却不生气,笑道:“他奶奶的,阴阳鬼,你知道个屁,家里老婆就好比族里的长老,能尊重长老的那才能做青帝哪。”众人哈哈大笑道:“是极是极,单城主家的长老果然长得老得很。”
古侯声嘿嘿笑道:“单城主自然没有这个野心,可是你们的主上可就不同啦。宗春绍,这些日子你们马城主隔三差五的往青藤城跑,这城里长老家的房子,可都看够了吧?”一个中年长须男子微笑道:“房子倒没有瞧够,只是单城主的脸倒是瞧够了。每次都被单城主抢先一步,惭愧惭愧。”众人又是哈哈轰笑。
拓拔野与蚩尤听了片刻,便心下了然。他们在讨论明年推选青帝之事。似乎除了木神、雷神之外,尚有四个城主也是颇被看好的人选。而众城使之间也因此互相拆台讥嘲。那淄木城的单定与冷光城的马司南,俱是木族颇为出名的人物,当年与乔羽也有颇深的交情,但忌惮青帝,蜃楼城之战时都未敢派遣援兵。
蚩尤听到这二人的名字,脸上稍起怒意。拓拔野感觉到他念力的波动,洞悉其心,微笑着传音入密道:“想要小小地报仇那还不简单,只需明年搅了他们的局,不让他们称心便是。嘿嘿,先听听他们还讲些什么。”蚩尤闻言,想到“搅局”也不由起了顽皮之心,觉得破坏他们的好事的确好玩的紧,心下怒意大减,微笑着喝了一口茶。
那宗春绍道:“这推选青帝之事,看中的是威望与能力,无论是谁,需得能团结全族上下,令人心服口服才行。”众人点头称是。宗春绍道:“其实最有实力的人选,咱们大伙儿也心知肚明,除了木神和雷神,只怕是没有第三人啦。”一个老者点头道:“这话说的是,除了他们两位,要想找出大伙儿都打心眼里佩服的,可就没有了。但是他们两位谁能做青帝之位,眼下还难说的很。”
古侯声笑嘻嘻道:“孔老君,依我看木神的可能性最大。早十几年他就是公推的东方第一魔法师,管理城邦的能力又出众的很。你瞧这日华城里,风调雨顺,老百姓安居乐业,嘿嘿,这等太平景象,想不服都不成。”阴阳鬼又怪声怪气的道:“我瞧未必吧?雷神的雷泽城那也是富庶得紧。再说,你们没听说空桑仙子转世给雷神送圣杯之事么?”
听得“空桑仙子”四字,拓拔野登时一凛,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中均道:“难道空桑仙子终于还是回大荒了么?”众人轰然,有人奇道:“原来你也听说了么?我这一路上也是听许多人说过此事。”众人哗然道:“空桑仙子转世?当真么?那又是谁?”阴阳鬼道:“我可没有瞧见,但这一路上的村民都在传扬此事。说是瞧见一个天仙似的姑娘骑着当年空桑仙子的雪羽鹤……”
忽听!啷一声脆响,众人掉头望去,只见那两个古怪少年满脸怪异的表情,似乎又是狂喜又是惊虑。那背着巨木的少年,已将手中的茶碗捏得粉碎,鲜血自指缝流下,却丝毫不自知。另外一个少年骂道:“他奶奶的,老板,你这是什么猫尿茶?快给少爷换壶好的来!”那背着巨木的少年也喝道:“再拿这等难喝的东西,老子就不是捏碎你的碗,而是拆你的房了!”
众人见他们凶神恶煞,自己重任在身,不便招惹,都纷纷转过头去继续谈论。驿站茶倌赶忙过来,为两人换碗上茶。蚩尤适才听得阴阳鬼说的那“空桑仙子转世”分明是纤纤,心中剧震之下,真气蓬然,竟将茶碗震碎,所幸拓拔野随机应变,没有引起众人疑虑。暗呼惭愧。
两人心中惊喜交集,暗暗击掌,侧耳倾听。那阴阳鬼续道:“空桑仙子被流放汤谷,已有两百多年了,纵然不死也是老太婆啦。看那姑娘长相,又决计不是空桑仙子。那不是空桑仙子转世又是什么?”众人啧啧称奇。阴阳鬼道:“最为出奇之事还不是这个,听说那空桑仙子转世前些日子竟然到雷泽城登门拜访雷神,送了一件宝贝给他做贺礼。”他突然压低声音道:“听说那宝贝便是族里的神器长生杯!”
众人尽皆变色,孔老君皱眉道:“长生杯失踪已有三百余年了,难道竟在空桑仙子手中?只怕这消息有假罢?”阴阳鬼变色道:“嘿嘿,难道我骗你不成?实话说罢,雷神府中有我的好友,他们可是亲眼瞧得分明!”众人面色更为凝重,相觑不语。
拓拔野与蚩尤心中大奇,搜肠刮肚想了半晌,也想不出纤纤离开古浪屿时带走了什么杯子,难道群雄中有谁藏了这么个宝贝,被她拿去了不敢吱声么?即便如此,她寻母心切,又为何改道将这杯子送与素不相识的雷神?两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心中隐隐觉得十分不妥。
宗春绍沉吟道:“倘若果真如此,那便是说雷神有空桑仙子转世相助,又有本族失而复得的圣杯。嘿嘿,明年的青帝推选,只怕胜负难料了。”古侯声嘿然笑道:
“这倒有趣的紧,短短十数日内,凭空跳出个空桑仙子转世,又跳出个羽青帝转世。”众人中有些人大惊道:“什么?”古侯声诧道:“你们不知道么?前几日在百叶城附近,许多人瞧见两个少年骑着十日鸟,背着长生刀。百叶城主还派了几批人马去捉拿呢!”他面色懊恼,讪笑道:“他奶奶的,早知你们不知道,我便不说了。嘿嘿,这苗刀要是让我们单城主拿着了,那青帝之位只怕也有得一搏啦。”
众城使脸上瞠目结舌,惊疑不定。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倘若被任一个青帝候选人拿着,那都是极强的砝码。有人咽了口口水,突然抓出信鹰,匆匆写了几行字,放飞窗外。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取出传信灵兽,往自己城邦放行。一时之间,鹰飞鸽舞,鸟声震天。
蚩尤传音入密,笑道:“他奶奶的,没瞧出我这般受欢迎。我看明年倒不如去争这青帝之位罢了。”拓拔野心中一动,喜道:“蚩尤,你说的是!倘若你以青帝转世的身份搅局,夺得这青帝之位,那蜃楼复城,还不是指日可待么?”蚩尤此话原不过是玩笑,但听拓拔野这般一说,立时心神大震。两人对望一眼,慢慢的浮起笑容,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期待。
此时驿站之外龙兽震吼,车轮辚辚。众人转头望去,又是一行人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乃是一个红发赤足的美艳女子。阳光中她款款而入,黑丝长袍鼓舞不息,身姿妖娆,若隐若现。腰肢扭舞之间,一个淡青色的弯角韵律的摆动。那张妖冶绝世的脸上秋波流转,浅笑吟吟,耳稍两只小蛇卷舞曲伸,红信吞吐。万千风情,眩目神移,连这午后的阳光也相形暗淡无光。
拓拔野“啊”的一声,胸口如遭千钧重击,天旋地转,刹那间喘不过气来。想要起身呼喊,却脚下酸软,张口无声。狂喜、激动、忧伤瞬息涌上心头。周身气血狂涌,如巨浪拍岸,那声声重击都在他胸腔积堵,化成一个无声的呐喊。眼泪袋子,我终于又看见你了!
※ ※ ※
众人变色屏息,心跳如鹿,万千眼光齐刷刷的盯在雨师妾的身上,只觉喉咙干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刹那间驿站内寂然无声,只有窗外那声声鸟啼伴着雨师妾衣衫赶咐之声,摩擦得众人心中又酥又痒。
雨师妾格格一笑,对着窗边的一桌人,弯腰柔声道:“这里有人坐么?”那声音慵懒柔媚,消魂刻骨,众人听得心神剧颤,心道:“倘若能让她在我耳边这般轻轻的说上一声,便是立时聋了我也愿意。”就连那须发如银的孔老君也张大了嘴呆呆的望着,手中的茶碗突然落地。铿然脆响,将众人从迷蒙中惊醒。那桌六人宛如大梦初醒,站起身来连声道:“没人没人,请坐请坐。”站得太急,登时将桌上的茶碗尽皆碰倒,泼了一身。
雨师妾掩嘴格格而笑,玉葱似的的手指间,红唇如花,贝齿胜雪。那六人看的呆了。周围众人恼妒不已,只怨自己挑位置时太也没有先见之明,大呼倒霉。
眼见众人痴迷之态,蚩尤皱眉不语,心中鄙夷。忽然感觉到身侧拓拔野的意念急剧波动,真气鼓舞,登时大惊,转头望去。却见拓拔野满脸狂喜激动、张口结舌的神色,比之先前得知纤纤消息,竟不知强了何许倍。正自诧异,突然心头一凛,恍然大悟:“是了,难道这妖女便是拓拔从前所说的雨师妾么?”首次看到拓拔野如此失态,不禁暗暗好笑。蓦然心下又是一沉:“这小子对妖女如此迷恋,难怪对纤纤薄情了。”想起纤纤伤心自尽之事,对雨师妾登时起了莫名的厌憎之心。
拓拔野心中激动,喉中如被什么堵住一般,发不出声来。雨师妾那柔媚的声音就在耳边激荡,巧笑嫣然,宛如梦幻。心潮汹涌,热泪突然模糊了视线。耳边忽然听蚩尤嘿然道:“拓拔,定下心来。”一道温暖的真气从背上传入自己经脉,暖洋洋游走全身,焦躁狂喜之心立时大为平定。心中一凛:“是了,她此行必有原因。先看看还有谁与她一道来。”
丁零琅琅一阵脆响,雨师妾身后又走上来三人,走在最前的是一人穿着暗紫长衫,颇为俊俏,只是木无表情,一时间辨别不出究竟是男是女。手腕、脚踝都套着晶莹透明的铃环,呛然悦耳。耳朵、鼻子上也镶嵌了两个极为精美的玉石细环。雪白的长发用三十六只银环套住,行走之间,摇曳飘舞。
第二个是一个美貌少女,凤眼斜挑,轻纱蒙面。但那眉目之间,却是说不出的抑郁和哀伤。拓拔野心中一动,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一般,但一时记不起来。心中又老是记挂雨师妾,不能静心回想。忍不住又往雨师妾身上望去,忖道:“不知她现在瞧见我,会是怎样?”心中温暖,嘴角牵起一丝微笑。视线再也不能从她身上移开去。
最后一个乃是身高十尺,狮鼻阔口的巨汉,他进门之后,只能弓腰而行。那大汉弯腰等得不耐,大步上前将那六个汉子同时提将起来,喝道:“走不动了么?老子送你一程。”,双臂一振,远远的丢了出去。然后径自坐了下来。
众人大惊,眼见那大汉如此横蛮,都大为不忿。纷纷起身,手按刀柄。雨师妾格格笑道:“哎哟,真对不住。六位英雄,可摔疼了么?”那六人本已撞得骨骼散架,椎心疼痛,直欲跳起拼命,但听得这娇媚温柔的声音,登时周身酥软,那疼痛立时烟消云散,笑道:“不疼不疼,坐得久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这厅中众人,无一不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使者,但震撼于雨师妾的容光风情,竟心旌摇荡,不能自已。直到雨师妾四人坐下之后,瞧见她那如火红发、淡青苍龙角,才有人突然想起传闻中颠倒众生的雨师国主,失声道:“你是龙女!”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心中大骇,面面相觑。自四年前蜃楼城之夏以来,水木两族大为友好,但彼此之间,终究心存芥蒂。不知雨师妾远赴东南,所为何事,众人心中登时起了疑虑。
雨师妾嫣然一笑,正待说话,突然肩头一颤,全身仿佛僵直了一般。她的脸徐徐朝拓拔野的方向别转些许,又立时顿住。拓拔野从斜后侧望去,瞧见她的脸色突然变得雪白,耳上的催情蛇蜷缩不已。意念凝集,可以感受到她那陡然波动的念力。
拓拔野惊喜,难道她已嗅觉到自己身上的气味了么?热血登时涌上头顶,心狂跳起来。
但雨师妾凝结了片刻,却缓缓地掉过头去,低声与那紫衣人谈笑。厅中众人也逐渐回过神来,却仍是忍不住往她身上瞧去。先前的话题竟再也没有人提起,仿佛所有的兴趣都被这妖娆多情的龙女所吸引。
拓拔野心中砰砰直跳,只等着雨师妾回眸,但她始终没有转过头来。瞧着她与那不男不女的紫衣人低头密语,颇为亲密,拓拔野的心中突然又酸又苦,慢慢的沉了下去,心想:“难道她已经闻不出我的味道了么?”登时心如针扎,忍不住大口大口喝了半碗茶。
蚩尤瞧着他失魂落魄之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这小子当真是着了妖女的魔了。哼,这妖女水性扬花,又哪及得上纤纤万一?拓拔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想到纤纤一腔柔情尽数萦系在拓拔身上,微感苦涩。当下凝神倾听众人言语。但众人不知是顾及雨师妾,还是为其所迷,都极少交谈,只顾偷偷的从眼角里偷瞄龙女。偶有交谈,也是味同嚼蜡,不知所云。
拓拔野一时间竟将纤纤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眼中耳内,尽是雨师妾的音容笑貌。见雨师妾半晌依旧没有转过头来,心中酸楚,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堂倌!你这茶怎地还是又馊又酸,难道还是老猫的隔夜尿么?”他这一声故意叫得极为响亮,用足真气朝雨师妾耳中传去。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掉头,惟独雨师妾动也不动,宛若没有听见一般。
那凤眼少女瞥了拓拔野一眼,突然蹙起眉头,轻轻的“咦”了一声,眼波中又是迷茫又是困惑。
拓拔野却浑然不见,瞧着雨师妾如磐石般丝毫不动,优雅的低头啜茶,心中一阵急剧的酸痛,忖道:“相隔四年,她终究是将我忘了。”突然心中一动:“是了!我怎地这般愚笨,这四年里,我的声音早已完全变了,她哪能辨别得出。”心中登时重新欢喜起来。片刻之间,患得患失,悲喜交替。
那堂倌忙不迭的跑将上来,给拓拔野换新茶,赔笑作礼,却见他熟视无睹,只是直楞楞的瞧着前方,忽而皱眉,忽而微笑,不由呆住,苦笑着望着蚩尤。蚩尤挥挥手让他下去,又瞪了众人一眼。众城使被他那凌厉的目光一扫,不由得心下发寒,纷纷转回身去。
蚩尤被拓拔野弄得有些不耐,心道:“这小子为了这妖女婆婆妈妈,真是不长进。”正要说话,却见拓拔野嘴唇微动,心中一凛:这小子终究沉不住气了。
拓拔野原本要比蚩尤沈稳镇定得多,但是见着雨师妾之后,心潮激涌,竟然方寸大乱,判若两人,喜怒乐哀溢于言表。眼见雨师妾始终没有瞧见他,再也按捺不住,朝着雨师妾屏息凝神,传音入密道:“眼泪袋子,我…我是拓拔野,你还记得么?”心下紧张之极,竟然有些口吃。
雨师妾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在那紫衣人耳边浅笑低语,相谈甚欢。倒是那凤眼少女始终直勾勾的盯着拓拔野,蹙眉不语,似乎在冥思苦想。
拓拔野一颗心不断下沉,反复说了几遍,雨师妾都纹丝不动,依旧巧笑嫣然。那柔媚的笑声此刻听来竟是说不出的刺耳。他心中蓦地一阵凄苦,不住的想:“她是已将我忘了呢?还是故意装做不认得我?”只觉得胸腔窒堵,抑郁不畅,那股酸疼逐渐变为刀绞般的阵痛,和大雾般空茫的悲凉。
难过之下,心绪纷乱,竟想立时起身,到她身边质问。蚩尤知其心意,连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硬生生拖在了椅子上。
那凤眼少女突然“啊”的一声,霍然起身,指着拓拔野娇叱道:“我记起你是谁了!你便是数次三番羞辱十四郎的臭小子!”
拓拔野立时恍然,记起四年前蜃楼城破之日,曾与十四郎及这少女打过照面,当时自己怒极之下,还乘隙轻薄过她。难怪适才见她之时,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心中微惊,但立时恢复平静,隐隐间竟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莫名快意。
众人被她这一声惊喝骇了一跳,纷纷朝拓拔野望来。那紫衣人也木无表情的朝他望来,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突然精光暴射。拓拔野此时心中竟反而大为平定,淡然微笑,对所有的眼光都熟视无睹,只是直直的凝望着雨师妾红发似火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雨师妾终于缓缓转过头,眼波流转,凝固在他的身上。
那张春花般娇媚的脸上又是爱怜又是欢喜又是凄伤。那淡淡的微笑,深深的酒窝,分不清是悲是喜是怨是怜的眼神,瞬息间将拓拔野卷入晕眩的漩涡。窒息迷乱之中,她那温柔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心里缭绕回转:“小傻蛋,姐姐的暗示瞧不出来么?这里危险得紧,快逃走罢。”
※ ※ ※
相别四年之后,这竟是雨师妾对拓拔说的第一句话。
适才方甫走进客栈,她便隐隐有一种极为奇妙的预感,这种预感便宛如当日在东始寒潭,月夜沐浴,初识拓拔野之时一般。当她坐在桌前,春风穿窗过堂,那缕熟悉而又久违的男性气息钻入鼻息,撕心裂肺的疼痛与狂喜,如同一柄利刃刹那间将她的五脏六腑全部劈成寸断。那一刻她几乎便要喜极而泣,不顾一切的转身朝那朝思暮想的情郎狂奔而去。
然而她不能。
自从四年前蜃楼城之夏以来,拓拔野便一直是水族追缉的重犯。而在她身边的这个紫衣人,乃是黄河水伯冰夷。冰夷这个名字三年前还无人能知,但三年之后已经位列水族十大大幻法师之首。自从科汗淮之后,这是唯一一个少年得志,窜升如此之快的人物。虽然年纪轻轻,神秘莫测,但他的魔法之高却超乎想象。否则以烛龙行事之谨慎,也决计不会让他负责这一次的任务。
她唯一能作的,便是竭力收敛自己的情感。虽然这咫尺天涯的每一刹那,都让她感觉比这四年还要漫长。当她听见拓拔野那一声大叫,那阳刚而磁性的嗓音令她禁不住便要回头去看看,相别四年,他究竟已是怎生模样。几年深埋的相思,仿佛都在这一刹那破土而出,瞬间肆虐蔓延,摩云参天。
但她终于不敢。
听到拓拔野传音入密的时候,体内突然爆发的阵阵痉摩的剧痛让她险些要弯下腰去。若非多年的修行,使她费尽周身念力弹压住泪水与欲望,她早已崩溃于这种甜蜜而痛苦的折磨。
她多么希望拓拔野立时离开呵,但又生怕他真的离开。人海茫茫,这样的邂逅,会不会成为一种永诀呢?
当此刻,她竭力调整好所有的呼吸,缓缓转身望见拓拔野的时候,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拓拔野微笑着坐在角落里,透过窗子,阳光正好照着那张光芒四射的脸。俊逸的眉毛,闪闪发亮的眼睛,那温暖而又满不在乎的笑容。一切仿佛变了,又仿佛没变。她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欢愉与宁静。
窗外阳光灿烂,春风煦暖,悠扬的白絮卷着落花,在蓝空与碧树之间自在的飘舞。四年后的春末下午,她在日华城的驿站与拓拔重逢。
拓拔野心中温暖甜蜜,几欲爆裂。突然之间仿佛万缕阳光全部照在自己身上,周身上下充满了充沛的力量。直想起身昂首狂啸,将那欢喜之情传达四海八荒。他微笑着摇摇头,凝望着雨师妾,传音入密道:“今日就算有天罗地网,我也决计不走。”
雨师妾见他语气坚决,镇定自若,心中泛起异样的柔情,似乎第一次发觉,他已不再是当日那稚嫩少年。双颊之上,竟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滚烫。再也说不出劝他离开的话来。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冰夷一动手,自己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将他救离此地。
厅中众人惊疑的望着拓拔野与雨师妾视线交合,无语微笑,隐隐之中都察觉到那诡谲而暧昧的气氛。瞧着雨师妾那娇艳欲滴的俏脸,光彩照人,竟比先前还要美艳三分。
紫衣人冰夷木无表情的望着拓拔野,突然道:“若草花,你没有认错么?”声音竟然娇柔悦耳,仿佛少女一般。那凤眼少女盯着拓拔野,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红晕,低声道:“就是他,决计错不了。”冰夷淡淡道:“既是如此,那便请他随我们回北海做客吧。”
话音刚落,那巨汉便起身离座,大踏步上前,探手往拓拔野衣领上揪去。拓拔野仿佛没有瞧见一般,动也不动,依旧望着雨师妾微笑。雨师妾嫣然一笑,正待出手,却微微怔住。
那巨汉手指探伸到距拓拔野颈子三寸处时,突然听到众人失声惊呼,有人冷冷道:“滚回去罢。”衣领一紧,自己竟被离地抓起,小鸡似的抛了出去。
众人瞠目结舌,只见那扛巨木的少年站在拓拔野身边,傲然斜睨。这十尺高的巨汉竟被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手横着提起,高举过顶,抛飞出去。
巨汉重重的撞在墙上,登时梁木簌簌,尘土飞扬。他哇哇大叫着跳将起来,如泰山压顶朝蚩尤猛然飞撞去。蚩尤哈哈笑道:“当真是不识好歹。”左臂一抡,单拳击出。一道蓬然绿光从拳上倏然奔舞,以雷电之势重重的击在巨汉身上。“扑”的一声闷响,那巨汉冲天飞起,“格喇喇”的撞破屋顶,破云而去。
惊呼四起,尘土漫舞。灰蒙蒙一片中,只有拓拔野、雨师妾、冰夷三人动也未动。
众城使挟带各自的礼物,飞也似的四下奔逃,翻窗越门,朝街上奔去。四周百姓眼见一个庞然大物撞破驿站屋顶,直飞上天,俱是惊呼迭迭,伫足观望。那庞然巨物飞到半空,停了片刻,又急速下落,“咯嚓”一声压断了一根粗壮的巨鳞木树枝,又“吃噶”一声撞破了一个竹棚,摔在地上。尘土飞扬,那巨汉跳了起来,叫道:“好大的力气!”突然仆倒,再也动弹不得。
蚩尤许久未曾这般痛快的打过一拳,仿佛自纤纤离岛西行以来的郁闷都随这一拳瞬间释放,说不出的舒坦。昂首振臂,仰天狂吼,屋顶的断木登时应声轰然掉落。
雨师妾嫣然道:“小傻蛋,你的朋友当真厉害。”拓拔野微笑道:“咱们走罢。”目不斜视,起身朝雨师妾走去。若草花“啊”的一声,朝后退了一步,胸口起伏不定,脸上红潮更盛。却听那紫衣人冰夷淡淡道:“想到哪里去?”娇婉动听的声音倏然在拓拔野右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道妖异的真气如万蛇交错,离合缠旋,自右前方闪电般攻来。冰寒彻骨,满室如冬。
黑影一闪,浓香袭人,雨师妾格格笑道:“法师手下留情。”纤纤素手如花绽放,真气激舞,将那冰寒妖异的真气尽数挡住。“哧”的一声轻响,紫气缭绕,半空突然凝结一层冰霜,甭散碎裂。雨师妾低吟一声,朝后疾退。拓拔野大惊,抢身伸手将她拦腰抱住。
方甫触及那柔软腰肢,便觉一股强盛的冰寒真气猛然袭来,迅速由指尖传达周身经脉。促不及防之下,竟然被震得退了几步。心中微惊:“这阴阳人好生邪门。”凝神聚气,气海如潮,将那妖异的真气瞬息逼退。抱住雨师妾,身形疾转,借势将她身上经受的寒气一一卸散。低头望去,只见她眼波温柔,嘴角含笑,嫣红的娇靥之上,罩了一层淡淡的冰霜。被他真气一激,化为细细的水珠,飘摇掉落。
雨师妾欢喜道:“小傻蛋,原来你的真气已经这般强啦。”
冰夷悄然立在墙角,白发如雪,铃铛呛然,叹息道:“龙姑,你这是何苦?”蚩尤虽不喜雨师妾,但见她适才为了拓拔野,仓促间竟舍身格挡,对她痴情也不由起了一丝敬意。移步挡在两人身前,冷冷地凝望着冰夷,护体真气瞬间爆涨,碧光流舞。
雨师妾微微打了个寒战,微笑着传音入密道:“傻瓜,你还不是他的对手,快走罢。只要我挡着,他决计不敢对你怎样。”拓拔野心旌摇荡,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低头往她那颤动的双唇上吻去。
香唇柔软,丁香暗渡。雨师妾低低的发出一声欢愉的呻吟,全身瘫软,双手懒洋洋的勾在他的脖颈上。那温腻浓郁的体香如海浪般卷席包裹,登时将他吞没。拓拔野用尽周身力气,紧紧将她抱住,脑中轰鸣一片,周围一切仿佛都变成了纷飞的碎片。猛烈的相思犹如烈火,瞬息喷薄。
一团又一团的烈火迅疾窜烧全身,在他的咽喉处崩爆,化作声声喜悦的喘息。他的贪婪的吸吮着那甜蜜而柔软的舌尖,在阵阵的颤动中,席卷每一处香甜的肌肤。当他亲吻那冰冷的耳垂,小蛇蜷缩,那滚烫的脸颊烙痛他心灵的深处。这一刻,他是如此粗暴又如此脆弱。
突然,一颗冰冷的泪珠滑过她的脸颊,流入他的耳中。
拓拔野抬起头来,凝望着雨师妾。她温柔的微笑着,轻轻的拭去眼角的泪珠,低声道:“你当真将我的泪珠挂在胸前呢。”拓拔野微笑道:“可惜你给我织的衣服破啦,只能穿在里面。”雨师妾眨眨眼,吃吃笑道:“是么?让我瞧瞧。”手指微勾,挑开他的领口,脸上忽然变得滚烫,竟然有些害羞起来。
厅内尘土犹未散尽。窗外阳光灿烂,树叶沙沙作响。龙兽嘶鸣,蹄声如织,有人远远的喊道:“城主就快来啦。”
雨师妾面色微微一变,低声道:“你快走罢,否则就来不及啦。”拓拔野正要答话,突然有人笑道:“贵客光临,未能及时相迎,恕罪恕罪!”笑声雄浑浩荡,震得众人双耳轰隆作响。
※ ※ ※
突然管弦齐奏,乐声大作,有人长声道:“木神到。”驿站大门缓缓尽开,一行翠衫少女袅娜碎步,鱼贯而入。其后又有十余青衣乐师悠扬吹奏,徐徐行入。众人分列两旁,目不斜视,乐声顿止。
一个青衫男子翩然而入,拱手笑道:“句芒接驾来迟,万请龙女、法师恕罪。”只见他头戴碧纱罩,面如冠玉,斜眉入鬓。三绺青须,随风飘飘,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竟是个神仙也似的人物。
蚩尤心下微惊,难道他便是木神句芒么?自幼曾听父亲说,木族除了青帝灵感仰之外,武功魔法第一的人物,便是日华城木神句芒。没想到今日竟然遇上了。正寻思间,那句芒目光突然一转,正好与他视线撞个正着。
句芒目光一闪,又瞥了他背上巨木一眼,面色微变,眼中精光大盛。蚩尤只觉一股锋锐无匹的真气闪电般劈来,心中一凛,护体真气又涨三分。心道:“此人碧木真气果然厉害。”
冰夷淡淡道:“木神躬身亲迎,折杀冰夷。”句芒哈哈大笑,瞟了角落中的若草花一眼,双眼中光芒一闪即逝。见她脸色雪白,扭过头去,便微微一笑,转身望着雨师妾笑道:“相别五年,龙女风姿更胜从前,这不是羡杀神仙么?”雨师妾格格笑道:“木神也是越来越年轻啦,再过几年岂不是要喊我姐姐么?”两人相对大笑。
拓拔野心中微微不悦,却发觉雨师妾右手背负,在他掌心上反复写下两个字。凝神感受,竟是“快走”。他微微一笑,也用手指在她柔嫩的掌心写道:“一起走。”雨师妾微微摆手。
句芒瞥了拓拔野一眼,笑道:“龙女,这两个少年英雄也是你们带来的么?”雨师妾格格一笑,正要回答,却听冰夷道:“自然不是。萍水相逢而已。”句芒微笑道:“是么?我正奇怪水族之中,怎会有碧木真气如此强霸的英雄。”冰夷淡然道:“碧木真气么?这倒当真出奇的很,木神不妨自己问问他们。”施施然坐了下来。
他忌惮雨师妾,终究不愿亲自动手,听得木神弦外之音,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蚩尤哈哈大笑道:“阴阳人,你倒乖巧,自己不动手,想要借刀杀人么?”冰夷置若罔闻,慢慢啜茶。雨师妾抓住拓拔野的手,又反复写了“快走”二字。拓拔野将她手指轻轻合起,握在自己的掌心。
句芒笑道:“两位小兄弟,能将那巨木中的东西给句芒一观么?”蚩尤面对强敌,心中燃起熊熊烈火,傲然道:“有本事便来取吧。”
句芒微笑不语,朝前缓趋两步,突然衣袖鼓舞,碧绿真气蓬然四溢。拓拔野、蚩尤登时感觉一股狂风巨浪也似的无形真气瞬息劈头盖脸,急卷而下,顷刻间将他们压得呼吸不得。心中大骇,当下凝神聚气,猛地将那山岳般沉重的气浪朝上推起,借势朝后疾退,勉强冲出那真气的层叠包围。
两人对望一眼,始知今日遇上了生平从未见过的劲敌。不敢再有任何轻敌之意,凝神聚气,凛然戒备。
句芒目中闪过讶异之色,微笑道:“果然是少年英雄。”他这一记“移山填壑”力势万顷,随意而发,极是突然,原以为至少可令这两个少年立时屈膝跪下,岂料竟被他们瞬间反弹。这两少年真气之强,实是匪夷所思。心中惊疑更盛。
雨师妾格格笑道:“木神你也有趣的紧,竟然屈尊和两个孩子较劲么?倘若传扬出去那可真成了笑话啦。”句芒微笑道:“龙女有所不知,这位少侠身上竟有敝族羽青帝的碧木真气,背上所负的巨木中,又似乎有极为霸道的神器。事关全族,不得不问。”
句芒瞧着拓拔二人,微笑道:“只要二位将这巨木中的东西留下,说清事情原委,愿走愿留,句芒决不为难。”一边说话,一边踱步上前,衣裳猎猎鼓舞,气势如山岳汪洋。那真气竟如雨后春笋,节节攀升,成倍成倍的增长。每行一步,拓拔野二人便觉得那排山倒海压迫而来的真气又强了十分。体内真气竟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随着他的步伐,一步步朝后退去。
片刻之后,隐隐可见一道巨大的绿色真气,在两人头顶匀速旋舞,一点一点的朝他们弹压下来。驿站之内的碎木瓦砾竟如被涡漩所吸,缓缓的卷入其中,就连窗外白雪似的飞絮也悠悠扬扬的卷舞入内。
那道真气越来越强,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风雷之声。雨师妾花容微变,随着拓拔野朝墙角退去,凝神辨析,只待一有机会便出手相援。
拓拔野二人心中惊骇越来越盛。四年来两人在东海之上未遇强手,破水妖三大水师、伏流波夔牛之后,颇有坐井观天之意。今日竟被这句芒手足不抬,便压得尽处下风,始知天外有天,那妄自尊大的少年心性登时大敛。
但两人都极为好强,遇挫不馁,反而激起强烈的好胜之心。意守丹田,真气浑身游走,寻隙反击。
拓拔野心道:“无论如何,今日也要和雨师妹子一道离开此处。但此人深不可测,那冰夷又非善类,倘若硬拼只怕难以全身而退。眼下先机尽失,节奏被他掌控。需得先扰其心志,乱其真气,伺机反击。”当下气运丹田,哈哈大笑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告诉你又何妨?他便是六百年前的羽青帝转世,今日来此,便是要辅佐雷神登上青帝之位!”
句芒面色大变,这几日探子接连传报苗刀重现大荒,今日方进驿站,便感受到蚩尤身上那强霸的碧木真气与一道极为奇异的神器灵力,那灵力宛若传说中失踪六百年的木族第一圣器长生刀。心中惊喜不言而喻。倘若果真是苗刀,且为自己所得,则明年的青帝之选,更是胜券在握。眼下听这少年话语,竟似是果然如此。但他们若是当真辅助雷神,则事态尽变。一时之间,竟意念浮摇,真气稍散。
拓拔野大喝道:“蚩尤!动手!”真气爆舞,乘隙闪电般跃起,断剑呛然出鞘,一道白光以惊天裂地之势朝句芒电斩而下。与此同时,蚩尤大喝一声,那根巨木爆炸开来,青光飞舞,苗刀如狂龙飞电。“砰”然巨响,梁柱瓦砾粉碎迸散,驿站瞬息崩塌。
尘烟曼舞,街上行人尖叫奔走,门外龙兽受惊嘶吼狂奔,立时踩死数人,撞倒两株巨鳞木,冲出城去。一时间城门内外一片骚乱。
混乱之中,突然乐声奏鸣,铿然悦耳。几道人影冲天飞起,穿林过河,瞬息间便无影无踪。
拓拔野紧紧抱着雨师妾,提气御风疾行,两旁树影倒掠如飞,惊鸟四起。
阳光眩目,光影班驳。他倏然跃出茂密树荫,又忽然穿入横亘枝桠,仿佛海豚穿波逐浪,瞬息千里。身后蚩尤呼啸而来。
雨师妾环手抱住他的脖颈,突然翻身到了他的背上,突然咬住他的耳垂,吐气如兰,格格笑道:“能从句芒手上逃走,姐姐还真小看你啦。”拓拔野心中畅快,哈哈笑道:“有你在,我可没有心思打架啦。只好逃之夭夭。”
蚩尤笑道:“他奶奶的,若不是你撒腿就跑,我非要杀个痛快。”他适才一刀逼退句芒,豪兴正起,便被拓拔野传音入密唤走,颇有不甘之意。雨师妾摇头笑道:
“你们也太小看他啦。从驿站逃出是被你们瞅了空子,要想逃出他的掌心那还早哩。”
话音甫落,前面突然卷起一阵狂风,林木倾摇。“格喇喇”巨响声中,枝飞叶舞,飞砂走石。有人哈哈笑道:“龙女当真是我知己。”
拓拔野大惊,左脚蓦然勾住一棵树枝,倏然旋转,在枝桠处立住。蚩尤则跃上枝头,踏在两片树叶上,起伏跌宕。
前方空旷处,树木寥寥,木叶飘飞。一个青衣男子负手而立,满脸微笑,温文尔雅,赫然便是句芒。
句芒负手微笑而立,襟裳飞舞,长须飘飘。那随意洒落之态,由拓拔野眼中看来竟是无懈可击。巍然如山岳,莫测如汪洋。气势恢弘,虽身在下方,却宛如在万仞崖顶俯瞰他们一般。被那精光暴射的眸子一扫,两人心中突然遍生寒意。
阳光绚烂,树叶纷飞,周围树木以一种奇怪的韵律倾摇摆舞。拓拔野、蚩尤只觉那股奇异的浩荡真气宛如从万木滋生,汹涌倍长,四面八方压迫而来。刹那间两人仿佛陷身狂涛巨浪,有些身不由己。连脚下枝叶也开始随着句芒真气的节奏缓缓摆动。
雨师妾传音入密道:“句芒的长生真气极为厉害。你们倘若再不动手,只怕便没有出手的机会啦。”拓拔野、蚩尤修行“长生诀”四年,虽未大成,但对其中原理却了如指掌。木族“长生诀”真气与其魔法一般,都是着重“生长”诀。即借助天地间万物的木属灵性,纳其灵力为己用,环环相生,永不涸止。
这三人都是修行长生诀的高手,但经验之老道,运用之熟巧,相去万里。句芒显然已出神入化于此道,利用这树林中无穷无尽的木属灵力,纳入自己真气之中,倍增倍强。
句芒微笑道:“非分之物还是不要得的好。放下苗刀,我决计不难为你们。”语声中仿佛有一种魔魅之力,在两人耳边嗡嗡震响,难受已极。蚩尤猛地气运丹田,哈哈大笑道:“说的妙极,非分之物,你还是莫得的好。”突然反手拔刀,手与刀柄方一交接,几道碧光立时从那绿锈斑斑的青铜刀锋上疾闪而过,旋舞流转,没入蚩尤右臂经脉。刹那间刀手宛如合为一体,青光暴舞,眩目已极。
蚩尤昂首狂呼,一道碧色气浪从口鼻之间冲天而起,长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瞧瞧这刀是谁的本分之物?”苗刀迎风怒斩,龙吟海啸,青光如狂龙出海,立时将四面八方那笼罩的碧木真气击得激涌开来。
句芒笑容不改,心中却是大为震骇。难道这小子竟是天生木灵,可以御木通神么?或者当真是羽青帝转世之身?心中登时泛起寒意。
拓拔野意念如潮,感受到对方意念突然波动,真气遮天盖地之势稍有松懈,心中大喜,意念所及,真气飞舞,那断剑无锋呛然出鞘,倏然在手。青灰色的剑锋在阳光下闪过夺目的白芒,剑气冲天。笑道:“断剑无锋,专门砍柴。朽木句芒,快来受死。”
句芒面色微变,笑容也突然凝结。那铁剑虽然锈迹斑斑,且断了半截,但那灵力与剑气锋锐无匹,极为强烈,定是丢失了两百余年的神器无锋无疑。心中既惊且喜,难道上天如此眷顾,竟派了这两个小子将木族丢失数百年的两大神器,一齐送到他的手中么?心花怒放,险些便要大笑出声。
拓拔野、蚩尤乘他心中狂喜,真气溃散之机,齐齐越起,纵声长啸,一左一右,朝他夹击而去。拓拔野断剑直刺,真气透过剑身,急速前冲,化为锋锐无匹的剑气,直指句芒眉心。蚩尤双手握刀,青光怒舞,横扫千军。
两道青光如蛟龙呼啸,急电奔雷,刹那间狂风乱舞,树木突然断折。
两人配合无间,降龙伏兽数以百计,但却是头一次共同对战超一流的强敌。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彼此可以感受到那狂野喧嚣的念力,如脱缰野马肆意奔腾。
句芒微笑道:“苗刀无锋,嘿嘿。”长袖挥舞,一道碧幽幽的真气瞬间涨爆,如同一个绿色的光球破空飞舞。“轰”的一声,先与那断剑剑气迎面相撞,那冲天剑芒登时缩敛。拓拔野只觉一道强劲已极的气浪迅息透过剑尖,冲向自己经脉。大惊之下右臂疾转,在半空一个筋斗,卸避开来。
雨师妾“啊”的一声,抚住胸口。虽然明知拓拔野已非当日那处处需要她保护的少年,但仍是情不自禁的担心,紧张忧虑,竟胜过自己亲身对决。
那光球既而右转,“呼”的一声撞在苗刀上。青光四爆,那光球突然化做带形真气,随着句芒的手指!挑,闪电般缠绕,朝蚩尤手臂奔去。周围林木急剧摇曳,那道真气突然大了十余倍,宛如层层铁索,将蚩尤手腕缠卷,朝外夺去。
蚩尤喝道:“想抢么?没那么容易!”真气陡然冲到右臂经脉,肌肉猛然膨胀,“扑”的一声闷响,句芒那道真气竟被震散。
句芒赞道:“好!”突然啧啧叹道:“两位如此大好身手,何不加入日华城,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他心中稳操胜券,虽对这苗刀、无锋志在必得,却不急不缓。双袖挥舞,漫天真气卷引狂风,树木摇摆,落叶遮天蔽日。
拓拔野笑道:“老木妖你身手不错,何不加入转世青帝麾下,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朽木虽不可雕,但烧烧火还是可以的。”足尖疾点,御风奔行,抱剑朝他冲去。蚩尤哈哈笑道:“正是。你既是木族大魔法师,见了转世青帝还不跪下领命?这般没上没下,成何体统?”苗刀十字怒斩,青光纵横,树木迸裂乱舞。
雨师妾又是担心又是欢喜,时而蹙眉,时而微笑。一双妙目从始至终都凝注在拓拔野的身上。心道:“小傻瓜,真不知天高地厚,这般光景还爱胡说八道。”嘴角却忍不住微笑。却不知拓拔野这些年大为成熟,那浮脱的少年脾性早已大减,他这般戏谑句芒,一则是为了将其激怒,乱其心志;二则是与雨师妾久别重逢,心中欢喜,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又宛如变成了四年前的那个少年。
拓拔野、蚩尤两人心意相通,一边刀光剑气,凌厉纵横,一边唱和搭档,横加戏谑。但那句芒却气定神闲,微笑不语,单袖挥舞,轻描淡写便将两人的进攻化解开去。三人转眼之间便交手数十回合,句芒依旧只守不攻,他不动如山,真气如狂风卷舞,拓拔二人始终在三丈开外,攻不进来。
拓拔野、蚩尤心中越来越惊,句芒虽然只守不攻,却仿佛一直在进攻一般。那密不透风的磅礴真气,随着狂风不断增生,遇强更强,将他们压得颇有窒息之感。蚩尤的苗刀每一记都有开山裂石之力,但触着他的真气,便宛如泥牛入海,空空荡荡。两人空负一身气力,却无处使将。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凛,“是了!这定是‘长生诀’中的‘风生浪’!我们鼓起再大的风,都宛如替他起浪。攻击力越大,反弹力便越大,再加上这四周树木的灵力,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越来越强。”他对长生诀早已烂熟口诀,但于其中若干至为艰深处,尚没有真正参详透彻。便如这“风生浪”,如何借他人之风,起自己之浪,而反攻于人,始终不得甚解。眼下与木神句芒苦斗之时,身处其中,突然领悟。
突然又想到当日在风雷海苦斗姬泪垂之时,她便以那定海神珠借助海水之力,将自己弹压住,自己真气越强,被定海神珠反弹的力道也就越强。归根结底,亦与这“风生浪”有异曲同工之妙。
拓拔野冷汗涔涔:“这老木妖真气极强,又通晓长生诀,在这林海之中与他对抗,那便如同在汪洋之上与定海神珠对抗一般。”当日他因势力导,随形变化,打败姬泪垂虽非侥幸,却有两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其一、他的真气远在姬泪垂之上。其二、姬泪垂其时正全力进攻。眼下这句芒真气绝不在自己之下,并且以守为攻,有势无形。他纵然想随形变化,也无边无迹可寻。
蚩尤蓦地一声大吼,双手反握苗刀,斜劈而上,青光吞吐三丈余,狂扫电舞。
“轰隆”巨响,四周十余丈内犹如爆炸一般,树木激迸横飞,断枝如雨,巨石土块冲天暴射。地上陡然裂开一道两丈余深的裂坑,如游蛇般随着那道强烈的青光急速蜿蜒延展,朝句芒冲去。
拓拔野大惊,暗呼不好。只见那道青光闪电般撞上句芒无形真气墙,登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光芒爆涨,如巨浪般疯狂回卷。自己登时便被狂暴的冲天气浪瞬息掀起,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巨鳞木上。虽有护体真气及时弹护,仍然眼冒金星,全身剧痛。
蚩尤从地上跳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丝,不怒反笑,哈哈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老木妖果然有些门道。”
雨师妾失声惊呼,俏脸雪白,闪电般奔到拓拔野身边,一迭声道:“你没事罢?”拓拔野瞧她花容失色,泪眼惶急,笑着捶了一下树干道:“我没事。这棵老树忒可恨,好端端的来撞我。”雨师妾破涕为笑道:“胡说八道。你不撞它它怎生撞你?”
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动,登时大喜,抱住雨师妾轻轻一吻道:“好姐姐,你说的对!我不撞它它又怎生撞我!”跳了起来,笑道:“蚩尤,无风不起浪。咱们不刮风,且看他怎么作浪。”
当是时,背后蓦然冷风阵阵,遍体侵寒。拓拔野、蚩尤忽觉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转身望去,斜阳入林,树影班驳。一个白发飘摇的紫衣人分花拂柳,悄然走来。手腕足踝,铃环叮当,说不出的悦耳,说不出的寂寞。
※ ※ ※
冰夷的铃环随着白发悠然飘舞,叮然声中,隐伏着某种奇怪的韵律。那股冰寒彻骨的真气,随着铃环的节奏徐徐扩张。人犹在数十丈开外,但那刀锋般锐利的真气却已迫在鼻息。在驿站之中,以雨师妾的魔法功力,竟连冰夷的一掌都有些承受不起,此人的莫测,亦令拓拔野暗暗心惊。由此时他所散发出的真气来看,其势妖异凌厉,变幻无端,深得玄水真气之三昧。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倒抽一口凉气。前有木神句芒,后有水伯冰夷,刹那间他们又重新陷入当世两大超一流高手的包围之中。句芒仅以巍然气势,便令他们无所适从。再加上这个神秘的冰夷,他们要想从这树林中突围而出,实是难如登天。狂傲剽悍如蚩尤,有一瞬间,心中也不由泛起寒冷的惧意。
句芒微笑道:“龙姑,你还是劝劝这两位小兄弟罢。正是春木傲岸之时,何必如此执着,自取灭亡?”雨师妾嫣然一笑,叹道:“木神可太抬举我啦。这小傻蛋素来就是不听话的紧,你要他往东,他偏生往西。我可没有法子啦,只能瞧他怎么办我便跟着怎么办罢。谁让这般我喜欢他呢?”
她眼见形势危急,再也顾不得任何忌虑,索性落落大方说将出来。款款转身,瞥了冰夷一眼,抿嘴笑道:“你们要这刀呀剑的,我可管不着。可是若是伤了他一根寒毛,我便不依。”语声温柔俏皮,仿佛在撒娇一般。
句芒一楞,哈哈笑道:“龙姑果然真性情。”摇头叹道:“若非这一刀一剑关系全族上下,我又何必与两个孩子为难?”心想:“这妖女素好男色,显是又被这小子迷了魂窍。嘿嘿,不伤他毫毛,我便取不得苗刀无锋么?”心下打定主意,右手一弹,一个淡绿色的翡翠转轮从袖中旋转飞出,呜呜作响。
雨师妾微笑着传音入密道:“小傻蛋,小心啦。这句芒的法宝转生轮,也是木族的神器。好象能催生万物木属灵性,厉害得紧。”拓拔野点头微笑,传音道:“蚩尤,这次只要能逃得出去,便算是我们赢了。”蚩尤点点头,扬眉笑道:“拓拔,阴阳人还是烂木头,你先挑吧。”拓拔野笑道:“断剑专砍朽木,这老木妖自然归我啦。”他大踏步上前,无锋剑斜斜举起,遥指句芒眉心。
蚩尤转身斜睨冰夷,哈哈大笑道:“你倒乖巧,将这不男不女的怪物留给我么?”将苗刀扛在肩上,昂首傲立,满脸不屑的神情。
冰夷宛若没有听见一般,在一株杨树下立住,杨花飘舞,从他四周掠过。他低头轻轻的吹掉粘在衣袖上的一丝杨花,雪白的长发优雅的在空中划过一个缓慢的圆弧,三十六只银环突然飞散,长发如波浪般鼓舞。双袖开处,手如兰花轻拂,三十六只银环在风中回旋环舞,忽聚忽散。冰寒真气随之变化不息。
句芒笑道:“拓拔少侠,领教了。”突然狂风大作,四周砂石冲天而起,树木急速摇摆。那只淡绿色的翡翠转生轮绕着他的手指飞转不已,隐隐可见无数道碧绿的光弧离心甩飞而出。那道道光弧卷引狂风,逐渐形成节奏统一的巨大光旋,呜呜呼啸。四周树木枝叶摇舞,仿佛有丝丝绿气被卷入其中。
他先前以势凌人,蓄劲不发,旨在试探虚实;现下胜券在握,又与拓拔野一人对战,立时全力以赴,务求一举夺得苗刀与无锋。这一“天地转生”竟以全身念力,施法转轮,再辅助碧木真气,催生木灵,发挥最大的威力。
滔滔真气如万顷汪洋刹那倒注,在拓拔野周围形成气势万钧的巨大漩涡,聚力于其右臂握剑的手腕上。拓拔野只觉右腕仿佛被巨力突然拧转,倘若不随之转动,便要立时断折。大骇之下,周身真气瞬息流转,因势力导,如陀螺般横空疾转。
但那转生轮真气极强,又倍生倍长,以他雄浑无匹的真气,竟也如沉溺汪洋,一时间竟随波逐浪,窒息惊骇。体内真气绕转之速,竟似永远超赶不上那转生轮,为其所制。手腕越来越紧,忍不住便要撒手丢弃断剑。
雨师妾站在数丈开外,虽未被转生真气卷入,却仍可感觉那强力激旋的凛冽真气,耳边风声隐隐,眼前绿光纵横,无数丝缕碧气从树梢草地游离漂移,纳入那转生光旋之中。眼见那转生光旋越来越强,拓拔野卷溺其中任意旋转,右臂如被绞拧一般,心中忧惧焦急,那两条催情蛇也随之蜷缩吐信。
蚩尤虽然背对拓拔野,但瞧见瞬息间绿光飞舞,光怪陆离,背后真气如飓风卷席,心中也咯!一响,几乎忍不住回头望上一望。然而那妖邪诡异的冰寒真气在他四周变幻游离,宛如千万只毒蛇伺机待发,令他芒刺在背,不敢与轻易的松懈之意。
冰夷木无表情的望着蚩尤,双手交叉于胸,纤细的手指诡异的曲张,三十六只银环聚散离合,相互碰击之时发出丁冬悦耳的声响。如雪山春瀑,寒谷幽泉。声声交织,仿佛在弹奏无形的古琴。蚩尤的耳廓随着声响移动变化,虽然他丝毫不懂音律,却也觉得那乐声说不出的好听,宛如潇潇春雨敲击他内心深处,汇聚成溪,在他周身经脉徐徐流转。通身凉爽畅快,体内真气也开始随着那节奏奔流起来。
恍惚中,冰夷空茫的眸子突然变得有生气起来,如春水碧波,荡漾流转。那张冰雪般的脸颜也突然融化,盈白娇嫩,红唇似火。脸上缓缓的漾起娇媚的笑容,眉目之间,情意绵绵。那张脸如同水中倒影,不断摇曳幻化,又逐渐变成了纤纤的笑靥。似乎是纤纤顾盼嫣然,柔声细语。蚩尤心中大颤,惊喜不已,便想缓步朝她走去。脑中突然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道:“拓拔!她喜欢的是拓拔呀!”
那冰凉的韵律丝丝脉脉,幽然渗透,朝着他丹田气海汇集而去。蚩尤迷蒙之间,突然心中一凛:“险些着了这妖人的道!”当下立时凝神聚气,心中澄明,“轰”的一声将那冰寒的乐律从耳中清除。气海真气猛然膨胀,随脉激涌,将侵入体内的妖气寸寸逼退。纵声大笑道:“阴阳人,凭你这张海胆脸,也配施这等惑魅之术么?当真可笑之极!”笑声中真气霸冽浩荡,四周业已压迫下来的冰寒真气突然朝后退散。
冰夷雪白的脸上突然泛起桃红,那空茫的眼中突然闪过惊讶恼怒之色。他的“魔音幻影”虽非其最为凶霸的武功魔法,但几年来对战之时屡屡奏效,不战而屈人之兵。适才乘着蚩尤担忧拓拔野,稍一分心之机锲入,原已渗入其经脉之间,只待进入气海,不料却被蚩尤立时反击逼退。这少年瞧来狂野剽悍,却原来也机警细心。那强韧的意念力与雄沛的真气都令他为之震惊。
蚩尤想到被这阴阳人魅惑以纤纤幻象,心中暴怒,突然升起凌厉的杀机。狂笑声中,真气急速流转,周身碧光旋舞。一道刺眼的绿光从苗刀上划入手腕,周身经脉仿佛被碧光映照,一闪即逝。蚩尤双臂握刀,飞旋疾斩。狂风怒啸,气势威猛如山崩地裂,正是当年羽青帝所创的“神木刀诀”。
远远望去,一道碧光在斜阳中电斩而下,漫天的淡白色的冰寒真气突如水波剧荡,周围树木都倏然如水中倒影,摇曳变形。“哧”然细响,刀光破空处紫气弥漫,冰霜四溅,那无形的真气罩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刀瞬息破入。
那道闪电般的刀光挟带滚滚风雷,猛劈冰夷。青光狂飙般卷舞。
冰夷十指交叉,衣袖猎猎。那三十六只银环倏然聚合,盘旋飞转,一道白光从环环中间穿梭缭绕,蜿蜒如白色巨蛇。那条银环光蛇蓬然怒舞,猛地将那刀光紧紧缠绕住,首尾朝外分扯。铿然脆响,刀光竟似被瞬间绞扭。
蚩尤只觉一道阴柔强烈的真气猛然将手中苗刀向外缠夺,自己情不自禁的被那吸力朝前拖去。突然心中一动,喝道:“阴阳人,这苗刀便送给你!”真气回旋,苗刀脱手飞起,冲天龙吟。
句芒见那苗刀如青龙飞天,呼啸而去,心中微微一惊,那横旋狂舞的转生轮光旋真气也随之稍稍一滞。拓拔野念力如织,立时大喝一声,聚神于腹内定海神珠,真气如河流汇海,急速聚合。真气在那定海神珠处聚汇之后,立时沿着那转生光旋相反方向,飞速旋转。
与此同时,林中突然响起一声苍凉而怪异的号角声。巨鳞木下,树影闪烁,阳光碎舞。雨师妾斜举苍龙角,仰颈长吹。黑色丝袍纷飞如浪,红发如烈火跳跃。雪白的赤足在夕晖中盈白透明,宛如冰雪。与那纤细的脚趾相距不到三丈处,翠绿草皮四下翻卷,突然“吃”地裂开几条巨大的裂口?
※ ※ ※
苍龙角那苍凉而诡异的响声方甫响起,众人便觉有一丝麻痒烦躁之意从胸腔经喉,往头顶贯去。众人心中一凛,立时真气调聚双耳,凝神激斗。
拓拔野心中默诵“风生浪诀”,真气自定海神珠处急速汇流旋转,逆向飞旋。磅礴真气瞬间撞上那转生轮的光旋,“轰”的一声巨响,绿光激爆,巨大的气浪将拓拔野撞得冲天飞起。转生轮呜呜回旋,光芒陡减。句芒轻飘飘的朝外翻出,长袖卷舞,将转生轮纳回袖中,失声道:“定海神珠!”
拓拔野借助定海神珠的神力,施展“风生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巧借转生轮之力,才将句芒击退。但饶是如此,自己也被那反撞之力击得气血翻涌,险些经脉滞堵。心中对这句芒的真气魔法,更是起了惊佩之意。哈哈大笑道:“我的法宝多的是,老木妖,怕了吗?”转身在林木间穿梭辟易,一边借助定海神珠自护,一边寻思破解转生轮之道。
却听蚩尤突然喝道:“十日齐飞!”那苗刀在空中“呼呼”乱转,突然一道红光从刀锋处闪过,既而青光激闪,眩目无匹。忽然怪叫震耳,风声仆仆,十只火红的怪鸟从苗刀中展翼怒飞而出!
十日鸟呀呀怪叫声中,急风暴雨般朝冰夷围攻而去,二十只巨翼掀起滔滔气浪,尖喙齐张,十道烈火如箭怒射。冰夷双手招展,三十六只银环突然如花崩散,冰寒之气“丝丝”作响。那十支烈火箭突然顿住,瞬间被冰雪所裹,火焰凝结,带着冰霜雪柱,呛然落地。十日鸟呜呀怪叫,被那森冷无匹的真气击得朝后飞舞。立时又拍翼猛击。这十日鸟乃是木族圣禽,极为凶猛,翼力千斤,一时间冰夷也莫能奈何。
蚩尤凝神聚气,一道碧光在眉目之间回旋闪舞,照得须眉皆绿。右臂霍霍挥舞,一脉真气自气海直达五指,碧光纵横,苗刀随之在空中突然转向,大开大合,随意自如,刹那间朝冰夷连斩三十六刀。
他在故意失刀之后竟能立时解开十日鸟封印,并以气御刀,突施反击。其念力、真气实在匪夷所思,胆量之大,也令冰夷微微蹙眉。但他依旧徐急随心,以手御环,以环御气,将蚩尤的猛烈进攻一一化解。
正激斗间,只听雨师妾那苍龙号角越来越诡异凄烈,鬼哭狼嚎。众人虽有真气护耳,仍是说不出的难过,那狂躁郁闷之意逐渐又爬将上来。
林中狂风卷舞,漫天树叶遮天蔽日。夕阳已逐渐西沈,号角悲凄凌烈,更添诡异苍凉。树木“格拉拉”脆响,登时又断折了数十株。林中忽生白雾,四下弥漫。冷风飕飕,号角声中隐隐听见有猛兽嘶吼。
雨师妾黑色丝袍飞舞不息,红发飘舞,雪白的赤足轻轻朝后退了两步。草地上那突然裂开的几道裂缝“各拉”一声,又陡然如游蛇般蜿蜒裂开十余丈。几道黑色的烟雾袅袅的升腾上来。从那裂缝中隐隐传来怪异的吼声。
众人只觉脚下大地突然开始震动起来。绿草贴着地皮倾摇乱摆,震动越来越大,仿佛有千军万马狂奔而来。突然之间,四周传来风雷般的嘶吼与蹄声,交织纷沓,震耳欲聋。茫茫白雾之中,暮色冰凉,鼻息之间尽是腥臭之气。
蚩尤、拓拔野正游走激斗,忽听雨师妾传音入密道:“别打啦,快到我身边来。”两人大喝一声,竭尽全力将对手迫退一步,闪电般撤退,一左一右立在雨师妾身侧。十日鸟怪叫声中,苗刀光芒如电,瞬息回到蚩尤手中。
当是时,狂风怒啸,白雾崩散,吼声、蹄声、树木倾倒之声、大地震动之声交相缠织,宛如怒海狂涛,将林中五人卷溺其中。
突然大地迸裂,响声如爆,黑雾冲天射起,腥臭刺鼻。迷蒙中听见怪异的狂吼声,无数黑影从道道裂缝中激窜而出。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那无数黑影尽是生平从未见过的怪兽,身形如虎,遍身鳞甲,尾如竹节钢鞭。目闪红光,獠牙盈尺,巨口张处黑雾喷吐。
苍龙角急促刺耳,如密雨残荷,险滩急浪。那诸多怪兽狂声嘶吼,在雨师妾三人身侧环游奔走,如春江怒水,将句芒、冰夷隔离在十丈之外。
拓拔野、蚩尤正惊喜间,又听树木塌崩,蹄声如潮,四面八方都响起惊天动地的吼声。白雾缭绕,忽有一只巨大的刀牙狮猛冲而出,既而黑影憧憧,如狂风怒浪。无数怪兽围涌而来。
刹那之间,林中树木倾折大半,象龙兽、刀牙狮、龙马、龙兽、狮虎、怒犀、黑熊等无数凶怪野兽仿佛从天而降,在鬼哭狼嚎的苍龙号角中发狂奔腾,围绕雨师妾奔走,既而海啸般朝着冰夷与句芒卷席而去。
空中咿呀乱啼,抬头望去,无数鸟群如乌云般黑压压的扑将下来,层层叠叠朝冰夷、句芒啄去。
拓拔野大喜,叫道:“好妹子,还是你了得,这些怪兽都被你驯得服服帖帖。”雨师妾轻移号角,嫣然笑道:“可惜就是你这只怪兽驯服不了。”那深深酒窝,风情似酒,刹那间令拓拔野心荡神移,忍不住伸手抱住她的纤柔细腰,轻轻一捏。雨师妾格格一笑,由他搂住,继续吹奏那苍龙角。
蚩尤原对雨师妾并无好感,又因纤纤之故,颇为憎恶。但见她为了拓拔野,几次三番不惜与族人乃至句芒翻脸,情深意重,心中也不由起了敬意,对她的恶感也越来越淡。心道:“想不到人言水性杨花的龙女,竟是这等重情讲义的女中豪杰。”
句芒面色微变,笑道:“龙姑,咱们是老朋友啦,不必如此罢?”长袖如飞,转生轮呜呜飞转,碧光旋舞,那狂冲而上的兽群触着碧光,立时血雾喷洒,悲鸣惨呼。但兽群被苍龙角驱使,如中魔发狂,前赴后继汹涌冲击。
雨师妾格格笑道:“句木神,对不住的很,改日雨师妾定然登门道歉。不过以木神之威,这些怪兽岂能难得住你?”号角呜咽,那地底冲出的鳞甲虎形怪兽怒发如狂,呼啸着朝句芒与冰夷冲去。怪兽黑雾喷吐,所经之处,木叶蔫枯,花草萎谢。这怪兽乃是穴居于地底的毒獠甲虎,性情凶猛无匹,口中喷射的毒雾极为强烈,群攻之时即使猛!、象兽也无不辟易。
句芒不敢大意,真气运转,转生轮飞舞激旋,瞬息间杀死数十只怪兽。但那毒獠甲虎闻着血腥味,更加发狂,不知死活的猛冲围攻,毒雾弥漫,句芒也被迫稍稍后退。他心中恼怒,转眼看冰夷,却见他木无表情,似是对雨师妾相助仇敌也无可奈何。
雨师妾乃是水族大魔法师水伯天吴之妹,素来又甚受玄水真神烛龙的喜爱,便连这苍龙角也是烛龙亲手所赐。且身为东海雨师国主,物产丰富,年年进贡之物又大得诸长老喜欢,人缘极好,在水族之中,便如公主一般,地位极尊。冰夷虽然近年窜升极快,很受宠幸,但终究仍是幻法师,地位势力仍在雨师妾之下。是以虽然雨师妾胳膊外拐,冰夷也不敢如何。
雨师妾笑道:“法师、木神,我们先走一步啦。改日再见罢。”翩翩如飞,拉上拓拔朝南奔去。蚩尤、拓拔哈哈大笑道:“你们慢慢玩罢,恕不奉陪。”蚩尤一声呼啸,十日鸟穿过漫天鸟群,!翔俯冲。三人凌空翻越,骑上鸟背,冲天飞起,朝南急速飞翔。
低头下望,漫漫林海中白雾弥漫,鸟群盘旋。忽然一道强烈的青光冲天射起,血雾飞洒。一道人影方甫跃起,又被密云般的鸟群舍生忘死的挡住,不得不落了下去。
拓拔野笑道:“有得他们忙活的啦。只是可怜了这些鸟兽。”蚩尤嘿然不语,回想适才之战,心中百感交集。在东海苦修四年,原以为已可纵横天下,岂料此次重回大荒,便险些受制于人。忽觉前途荆棘坎坷,还有说不尽的艰难险阻。但他素来坚韧好强,心中迅速又涌起万千豪情,突然昂首狂呼。拓拔野知他心意,胸中激荡,也纵声长啸。
暮色苍茫,蝙蝠飞舞。苍龙角凄洌破云,随着十日鸟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群山之后?
※ ※ ※
入夜时分,乌云蔽月,天上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拓拔野三人逐渐放慢飞行速度,寻找歇脚之处。十日鸟盘旋片刻,蚩尤望见远处一间残破的神庙,隐于林木之间。当下三人驱鸟俯冲,穿过一片树林,径直飞入神庙之中。
那神庙年久未修,残破不堪,所供泥神非木族神诋或是圣兽,倒象是当地土地。蛛网横梁,尘土遍布,许久没有人来过了。三人在角落处打扫干净,升起火来。拓拔野与蚩尤到林中抓了几只肥大的山鸡,拔毛洗净,到庙中烧烤。过不多时,三人便围坐篝火吃了起来。
拓拔野、蚩尤心情欢畅,谈笑间已经各自吃了大半只,雨师妾瞧着篝火下拓拔野神采飞扬的脸,火光跳跃,雨声淅沥,只觉一切宛如梦幻,心中突然又悲又喜,微笑道:“小傻蛋,这些年你过得好么?”拓拔野笑道:“就象这五味鸡腿一般,有时香甜,有时焦苦。”突然传音入密道:“只是想你的时候便酸溜溜的难耐。”这句话语出真诚,低声温柔,听在耳中说不出的缠绵。雨师妾登时双颊飞红,心中甜蜜欢喜,笑啐道:“胡说八道。”想起他竟拿鸡腿比喻,不由又格格笑了起来。
蚩尤微微一笑,心想:“他们久别重逢,有好些话要说,还是先避上一避。”当下起身道:“这山鸡太不经饱,我去弄些野猪,烤上一烤。”拍拍拓拔野的肩膀,走入细雨之中。
拓拔野瞧他没入黑暗之中,转头眨眼笑道:“现下就剩下我们两人啦。”移坐到雨师妾身边,伸手朝她纤腰上搂去。雨师妾全身酥软,格格笑着避转开去,吃吃笑道:“小色鬼,夜黑风高的,想干什么?”突然双颊滚烫,竟象个害羞的少女般,心中又是期待又是紧张。拓拔野心中一荡,将她紧紧搂住,咫尺之距盯着她,目光炯炯,笑道:“想了你四年,你说我要做些什么?”轻轻的吻在她粉嫩的脸上。
雨师妾嘤咛一声,心跳如鹿,全身如棉花般瘫软下来,倒在他的怀中。媚眼如丝,双颊似火,脑中突然一片迷糊。鼻息中尽是他那浓烈而独特的男子气息,丝丝脉脉钻入九转柔肠,令她千折百转,意乱情迷。恍惚中他那滚烫的双唇刷过脸颊,温柔地压上自己的双唇。那柔软而肆虐的舌头强行撬开她的贝齿,肆无忌惮的闯将进来,翻江倒海。当那湿润的舌尖滑过柔软的腔壁,她忍不住那崩溃的欢悦,发出一声哭泣般的呻吟。
雨师妾十几年来,用妖媚惑术不知迷倒多少苍生大众,早已进退自如,心如冰雪,但此刻在拓拔野怀中,突然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不经世事的少女。在驿站之中,被拓拔野吻着之时,盖因强敌环伺,心中仍有三分清醒。而此时,雨夜篝火,两人独处,万千柔情如洪水决堤,不由浑然忘我,沉溺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雨师妾才轻轻的推开拓拔野,捋捋凌乱的云鬓,抚住滚烫的双颊,笑道:“小坏蛋,四年不见,功夫长进啦。”拓拔野微笑道:“那还不是你在梦中教我的么?”雨师妾将他耳朵轻轻一拧,似笑非笑,柔声道:“我瞧是你背着我勾三搭四学来的罢。”
夜雨垂阶,篝火温暖。两人偎依在神庙里,拓拔野将这四年际遇一一述说。他原本口齿伶俐,说将起来更是惊心动魄,一波三折。雨师妾虽然明知他定已逢凶化吉,但每到关键枝节,仍是忍不住担忧惊惧,感同身受。拓拔野说到纤纤为他自杀之时,稍稍犹豫,仍然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雨师妾默然微笑,低声道:“她倒是与她爹爹象得很,都是这般痴情不渝。”拓拔野见她并未吃醋,这才松了一口气。
雨师妾眼波一转,微笑道:“她这般喜欢你,你喜欢她么?”拓拔野未遇见雨师妾之前,心中也无数次问过自己,每一次都想得迷乱不已。有时清楚分明,有时又糊涂混沌。但今日在驿站之中邂逅雨师妾后,突然心中一片澄明,当下吻吻她的发鬓,低声道:“我当她便如妹子一般,就好比科大侠对你。这种疼爱与对你的喜欢决计不同。”雨师妾脸上一红,眼中满是欢喜的光芒,轻轻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拓拔野揽住她的香肩,心中欢悦平静,继续往下说去。
但说到纤纤身份时,想起这原是科汗淮竭力不让世人知道的秘密。虽然雨师妾与他、与科汗淮关系都非同寻常,但终究是他人秘密,稍一顿挫,终于没有说出来。只说纤纤被救醒之后,不辞而别,西赴大荒。
雨师妾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们千里迢迢赶到日华城,便是为了找她么?”拓拔野点头道:“她脾气强得很,又素来任性惯了,孤身远行,只怕会有麻烦。今日在驿站中听说她被认做空桑仙子转世,去了雷泽城给雷神送贺礼,当真古怪得很。”雨师妾皱眉道:“去了雷泽城?再过几日,便是雷神的寿庆,五族都有许多贵客要去贺庆。到时城内龙蛇混杂,她一个姑娘家可危险得紧。”
拓拔野沉吟不语,心中计划着今晚立时动身。计议已定,心下稍宽,微笑道:
“好妹子,这些年你过得怎样?到日华城来难道是算准了要和我相会么?”雨师妾格格笑道:“臭美。我这些年看不见你,过得快活得紧,可惜没过几天好日子,又让你撞上啦。”拓拔野笑道:“是么?”手上用劲,将她纤腰勒紧。雨师妾“哎哟”一声,吃吃而笑。
这四年她为了这拓拔野,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在族中的超然地位也因此下滑。日夜相思,其中酸楚,从为向人倾吐。此时相聚,心中欢喜无限,再也不愿回想那些时光。微笑道:“这次南下,我是送若草花到日华城来啦。”
拓拔野道:“若草花?便是今日那个少女么?”雨师妾道:“便是她。她是我大哥天吴的长女,从小便和我亲热的很。”她叹了口气,道:“大哥要她嫁给句芒,所以我才一路送她下来。”拓拔野大奇,诧道:“什么?那句芒瞧来也好些岁数了。这不是荒唐得紧么?”雨师妾摇头道:“若草花也不情愿,那又怎样?归根结底,终究是烛真神的旨意。一个女孩家,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么?”拓拔野心中对这少女登时起了怜悯之意。忽然领悟,道:“是了,烛老妖是想支持句芒做青帝么?”
雨师妾“扑哧”笑道:“傻瓜,无论是句芒,还是雷神,都是极有可能的青帝人选。烛真神自然谁也不想拉下。雷神的寿庆,他可是请圣女前去祝贺呢。”拓拔野点头道:“这个老妖倒奸滑得很,两面讨好。”
正说话间,忽然火光摇曳,阴风阵阵倒卷而入,雨丝蒙蒙,在火光中如珠帘散舞。庙外树林沙沙作响,隐隐听见兽吼马蹄。拓拔野伏地侧耳倾听,似有无数人马正潮水般朝此处涌来。拓拔野笑道:“他奶奶的,定然又是那老木妖追来了。”
当下两人将篝火扑灭,隐身藏到泥像之后。若是句芒亲至,这泥像自然阻挡不了他的法眼。二人此时心中喜乐安平,原也无意藏匿。在这泥像之后,倒是不愿被人打扰。拓拔野突然心想:“糟了,不知蚩尤眼下在哪里,千万别让他们撞见。”
蹄声如潮,越来越响,远远听见有人喝道:“仔细搜索,莫错过一寸地方。”
树林中潮湿黑暗,斜风细雨,枝摇叶舞。蚩尤坐在一株巨鳞木下,呆呆的抬头望天。那密密麻麻的枝叶间一片迷茫黑暗,他青光眼虽然锐利,也只能瞧见林梢之上乌云翻涌不息。
他穿过灌木林,又翻了一座小丘,在这片林中坐定,突然觉得有些凄冷落寞。不知此时此刻,纤纤在做些什么呢?心中登时有些隐隐作痛。想到拓拔野此时正与雨师妾围坐火边,谈笑晏然,更是百感交集,又是替他欢喜,又是暗自悲凉。
当年在东海之上,他也与拓拔一般,将纤纤视为妹子,呵护疼爱,没有参杂一丝其他念头。后来复仇心切,便留在汤谷,训练雄兵,一心一意早些复城雪恨,于情感之事,从未多想。但那日相隔一年,海边初见纤纤,登时被震得失魂落魄,不能自已。于那一刻起,便情根深种,难以割舍。
对拓拔野忍心相负纤纤之事,他虽然隐有怨怼,但心中将拓拔当作亲兄弟般,虽有怨艾,见他比自己更为难过,诸多话语便更说不出口。只盼纤纤复活之后,两人能好合如初。岂料纤纤性烈,一走了之,拓拔野又心另有属,而那雨师妾情意绵绵,便是自己瞧了,也禁不住有些感动。自己的期愿想来也终究是镜花水月。
他心中分明,纤纤的一腔柔情只怕是永无回复之日了。想到此处,心中大痛,起身昂首挺胸,深深呼吸。在心中大声道:“乔家儿郎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怎能这般婆婆妈妈,纠缠不休。”但想到纤纤孤身独行,无依无靠,顿时又是一阵揪心。
忽然叶木沙沙,风声簌簌。他耳郭一动,听见远远的传来轻快而迅速的脚步声,象是有人提气飞奔,穿林而来。心中一凛,难道是木妖追来了么?双眼微眯,青光暴然。只见远处树枝摇曳,果然有人轻飘飘的踏叶疾行。
枝叶间透下的星点微光,洒落在那人身上,倏然闪过。他突然目瞪口呆,全身颤抖,心中如爆炸般的狂喜,几乎便要大呼出声。那人身形曼妙,俏脸如花,赫然便是纤纤?
那少女身穿紫罗裙裳,飘飘若仙,瞬息之间便从蚩尤眼前疾掠而过。蚩尤青光眼极是锐利,善于夜视,虽然暗夜密林,但电光石火之间便瞧出当是纤纤无疑。心中狂喜,正要呼喊,却见那紫衣少女回转头来,朝他嫣然一笑,竖指噤声。
那笑靥娇俏动人,秋波之中满是盈盈笑意。蚩尤瞧着那玉葱纤指与桃色花唇,登时如遭电击,神魂俱醉。相隔虽不过一月,却已宛如隔世。蚩尤心中突突乱跳,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双手也不知往哪里摆放才好。想要说话,见她噤声,便说不出口。刹那间心想:“是了!她定是瞧见拓拔野与龙女了,所以才匆匆逃走,不想让他们知道。”心中登时一阵难过。
这时,远远的传来奔雷般的蹄声,兽吼隐隐,人声嘈杂。蚩尤心中微微一惊,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木妖来得好快。嘿嘿,偏生在这个时候。”
纤纤冲他眨了眨眼,笑吟吟的轻摇素手,突然又转身如紫风卷舞,朝东南踏树疾行。蚩尤大急,当下传音道:“纤纤,你往哪里去?”纤纤置若罔闻,奔得更急,刹那间便到了数十丈外。蚩尤不及多想,立时调息提气,御风纵跃,疾追而去。心道:“她见了拓拔与龙女亲热的模样,定然伤心欲绝,决计不能让她有任何意外。”打定主意先将她追回,再与拓拔野会合。
蚩尤真气流转,滔滔不绝,脚下宛如被飓风所托,飞也般的奔行。树木枝条刷刷扫来,他顾也不顾,只管全速前冲。“沙沙”声响中,无数枝叶撞着他的护体真气,登时脆然断折,纷然落了一地。
但纤纤似乎奔得更快,犹如林间精灵,在枝叶之间飞舞穿行。蚩尤狂奔半晌,始终与她相隔二三十丈,心中诧异:“怎地纤纤风行术如此厉害?”当下运气周转,加快步伐。
两人闪电般风行飞跃,转眼间那滚滚蹄声与喧嚣人声都远远地抛在身后,逐渐不可听闻。树影急速倒掠,花香瞬息而没。蒙蒙雨丝扑面而来,冰凉惬意,说不出的舒服。
蚩尤紧随纤纤身后,心情渐转畅快,连月来担忧焦急之心,在这清凉夜雨中逐渐松弛下来。但瞧着她黑发飘飞,紫裙如云,雪白的赤足在枝梢间跳跃跌宕,心跳又逐渐急促起来。心想:“呆会儿将她追回后,说些什么才好呢?”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的紧张。
蚩尤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惟独见了纤纤之时拘束紧张,说不出话来。眼下虽未交谈,但仅想象交谈情景,便心跳如撞,汗流浃背。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疾行了半个时辰,出了那片树林,穿河越岭,到了一个大峡谷之中。夜空依旧暗云翻卷,细雨纷飞,只是风势逐渐转小。两侧山峰怪树横亘,枝桠冲天,影影绰绰如同万千怪兽隐伏其间。巨石桀然横空,沙砾遍地,颇为荒凉。山中偶尔传来凄厉的兽吼,寥落孤单。
细雨渐止,乌云离散,一弯明月在云层中穿梭。峡谷之中立时大转明亮。纤纤突然停住,慢慢转过身来。叉着腰,笑吟吟地道:“臭小子,老这般跟着人家干什么?想打坏主意么?”声音如山泉漱石,清脆动听。蚩尤在距离她三丈处停住,刚要开口,登时一阵紧张,喉咙仿佛被噎住一般,半晌才涨红了脸,呐呐道:“跟我回去罢。”
纤纤“噫”了一声,似乎没有听清。俏脸上慢慢的漾开笑容,在月光下宛如昙花绽放,格格笑道:“你这人好生有趣,瞧你老实巴交,说出话来却是活脱脱要气死人。”她叉起双手,盯着蚩尤微红的脸,笑吟吟道:“要是我不随你回去呢?”
蚩尤望着她那如花笑靥,杏眼秋波,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不敢正视她双眼,咳嗽了一声道:“你要找你娘,那也未尝不可,只是独自行走,终究不妥。不如随我回去和拓拔会合后,一道去昆仑找你娘去。”
纤纤格格脆笑道:“你倒体贴得紧,怕我遇上坏人么?”突然素手招展,嫣然道:“你过来。”蚩尤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欢喜,踏步上前。离她丈余之时,闻到一缕奇异的幽香钻入鼻息。心中一凛,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突然想起,纤纤身上的体香是一种甜蜜的清香,而绝不似这种略带妖异的消魂幽香。心头猛然大惊,蓦地意念一紧,全身鸡皮疙瘩同时冒起,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气迫在眉睫。大骇之下不及多想,真气瞬息爆涨,冲天飞起。
银光暴舞,如星河飞泄,从他脚下瞬间穿流。竟是数以千计的细针同时射出。那万千银针劲射十余丈远,没入一排龙爪槐中,那七八株槐树由上而下,瞬息枯黄蔫缩,萎然倒地。
蚩尤翻身落地,惊怒交集,喝道:“你究竟是谁?”
凉风飕飕,庙外兽吼马嘶,细细辨去,似有数百骑彷徨围转。
拓拔野与雨师妾藏于泥像之后,肌肤相贴,气息互闻,均是说不出的喜乐安平。庙外风雨,全然不在心上。拓拔野搂着雨师妾柔软的纤腰,隔着薄薄丝袍,感受到那温热滑腻的肌肤,登时心旌摇荡。情热意摇,索性缓缓移动手掌,朝她那浮凸温软的臀部摸去。雨师妾格格低笑,迅速将他手腕掐住,顺手一拧,令他动弹不得,柔声道:“臭小子,想乘火打劫么?”声音细如蚊吟,在他耳边温热麻痒,又是舒服又是难受。
拓拔野心痒难搔,刹那间施展青木魔法中“移花接木”的神功,轻而易举将手掌脱离出来,穿过她的腋下,紧紧揽住她的酥胸,抱在自己怀中。雨师妾动弹不得,全身酥软,“啊”的一声,任由他上下其手。喘息道:“小色鬼,你学了魔法,便是派这个用场么?”拓拔野咬住她的耳垂,笑道:“可不是么?今天才知道学以致用的妙处。”
外面人声益响,有脚步声朝庙中而来。雨师妾全身滚烫,簌簌发抖,贝齿咬住下唇,忍住欢愉之声。勉力侧耳倾听,不去理会拓拔野得寸进尺的探索。过了片刻,将他手掌按住,在他耳边吹气道:“别闹啦。外面那些是火族的探子。”拓拔野微微一楞,一面摩挲,一面低声道:“好妹子,你这般神机妙算,瞧都不瞧也能知道么?”雨师妾拧了拧他的脸颊,白他一眼道:“傻蛋,姐姐走南闯北,这个口音还听不出来么?”那妩媚风情令他登时神魂颠倒。
拓拔野一口将她手指咬住,血脉贲张,情欲如炽,解开她的衣襟,探手朝里摸去。雨师妾酥胸被他那冰冷的手指扫着,登时犹如触电般,吸了一口气,几欲晕厥。眼波如春水乍破,迷光摇曳,手指颤抖地抚住他的脸,任由他轻薄。
正春风暗渡,风光旖旎,忽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喊道:“鲁将军止步。”那脚步声登时停住。过了半晌又有一人策马飞奔而来。先前一人讶道:“赤将军,是你?”那后来一人低声道:“鲁将军,找到那空桑转世了。”那鲁将军“咦”了一声,似是颇为讶异。
神庙之中,拓拔野闻得“空桑转世”四字,登时大震,瞬间清醒,所有动作立时停顿。凝神聚意,侧耳倾听。那赤将军凑过身去,附耳低语,声音极低,但仍是清清楚楚的传入拓拔野的耳中。
只听那赤将军道:“今日有人在凤尾城附近瞧见那妖女,烈侯爷带人围堵,已将她困在城郊。眼下所有侦骑都已回撤,将军也请立时回兵。”鲁将军讶然道:“这倒奇了,不是说那妖女去了雷泽城么?今日我在山外还瞧见那妖女,是以一路追将过来。”赤将军怫然道:“决计不可能。那妖女已从雷泽城出来了,又回去干么?定是你们瞧错了。况且大长老也下令所有进入木族境内的侦骑立即退兵。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传扬出去。倘若这般大肆张扬,跑到木族地盘来搜寻,岂不是自己先将底细抖搂出来么?”
那鲁将军似是比赤将军低了一阶,虽心有疑虑,但听他这般笃信,也不敢反驳,沉吟道:“既然大长老有令,我即刻退兵。”赤将军道:“这便是了。眼下当务之急乃是查明那妖女底细,将琉璃圣火杯寻回来。没有证据之前,不宜与木妖立时冲突。”雨师妾“咦”了一声,在拓拔野耳边低声道:“那琉璃圣火杯是火族极为宝贵的神器,难道竟被纤纤那丫头拿走了么?倘若如此,这祸闯得可就大啦。”拓拔野心中大震。
庙外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阵,那赤将军才匆匆引兵离去。
※ ※ ※
片刻之后,庙外兽吼马嘶,蹄声骤响,那鲁将军也引兵如潮退去。
拓拔野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疑又是糊涂,喜的是无意之中竟让自己得到了纤纤的消息,疑的是以纤纤武功如何能将火族神器拿走,糊涂的是此中诸多关节尚不清楚,不知来龙去脉。
雨师妾蹙眉道:“这件事好生可疑。那琉璃圣火杯乃是存放于火族赤炎城的金刚塔内,防卫极为严密。莫说是纤纤,即便是第一神偷御风之狼,也决计偷不去。”拓拔野沉吟道:“确是蹊跷。但若不是纤纤拿去,他们又何必大张旗鼓,四处搜寻,不惜悄悄潜入木族境中?眼下莫衷一是,不知纤纤究竟在凤尾城还是在雷泽城中。”他只觉心中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关切到纤纤,他竟难以冷静思考。
雨师妾眼波流转,道:“现下我们知之甚少,枉加猜测徒劳无益。倒不如等得蚩尤回来后,咱们分头寻找。找到纤纤之后,真相自然便能大白。”拓拔野点头道:
“事不宜迟,我这便去找蚩尤。”当下跳了出来,连衣服也来不及整理,便匆匆奔了出去。雨师妾微微一笑,随之奔出。
细雨潇潇,四处一片寂静。拓拔野二人奔寻半晌,始终没有瞧见蚩尤,心中焦急担忧。拓拔野皱眉道:“奇了,这小子会跑到哪里去呢?”雨师妾见他心焦如焚,知他担忧纤纤,恨不得立时动身,将她寻到,当下吃吃笑道:“傻瓜,着急有什么用。
我瞧不如这样,你先随着火族探子赶到凤尾城,看看那个空桑转世究竟是不是纤纤。
我且在庙中等上一等,若是蚩尤回来了,便让他到雷泽城去寻找纤纤。“
拓拔野道:“那若是蚩尤一直没有回来呢?”雨师妾道:“倘若他明日正午之前,还未回来,多半是真的遇到木妖了。那我便去雷泽城寻找纤纤,一路上正好打探蚩尤的消息。”拓拔野心中虽知惟有如此,但想到与她相逢不及一日,又要分别,登时大为不舍,犹疑道:“那我们几时再见?”
雨师妾格格一笑,摸着他的脸颊道:“傻小子,舍不得姐姐么?十日之后,我们再到这庙中相见。”拓拔野心中大宽,微笑道:“一言为定。”雨师妾嫣然道:“一言为定。快些去吧,否则便要赶不上他们啦。”
银光眩目,瞬息之间又是万千细小银针漫天射来。蚩尤惊怒之下,掌风狂冽,登时将之尽数震飞。纤纤银铃般的笑声中,素手挥舞,不住的激射各种暗器。一时间,如百花怒放,星雨飘零。
那些暗器花样繁多,或回旋,或拐弯,或绽放,层出不穷。蚩尤护体真气瞬间绽爆,绿光流离周转,纵有暗器回旋曲折,透过他的掌风,也被那碧木真气震得冲天飞起。
纤纤格格笑道:“瞧你这般愣头愣脑的,原来也有些本事。”蚩尤喝道:“你到底是谁?”双掌一分,将一蓬蒺藜刺震开。不退反进,探手往她身上抓去。纤纤嫣然道:“你说我是谁呢?”突然将丰盈酥胸朝前一挺。蚩尤见她巧笑倩兮,娇俏可人,分明便是纤纤,心中登时又是一片迷茫。忽然发现触手所及竟是柔软双峰,大惊之下,连忙将手收回,涨红了脸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纤纤脸上闪过诧异之色,咯咯笑道:“你这人真有趣,死乞白咧的跟着人家,赶也赶不走。可是便宜送上门,又偏生不敢占,真是个大呆子。”声音娇柔悦耳,尤其那“大呆子”三字,温柔缠绵,听得蚩尤仆仆心跳,面红耳赤。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爪虚张半空,颇为尴尬。
纤纤抢前一步,挺胸相迎。蚩尤“啊”了一声,连忙连退几步,状甚狼狈。纤纤掩嘴格格娇笑,眼波流转,道:“呆子,你既不敢碰我,又老跟着我干吗?”俏丽的脸上亦嗔亦喜,看得蚩尤登时呆住。一时间呼吸不畅,心道:“是纤纤,一定是纤纤!但她为什么认不得我了?难道是中了邪魔么?”心中登时一亮:“是了,定然是中了摄魂妖术!她定是遇见了妖人,中了邪魔,才变得这般模样。她一人孤身独行,不知吃了多少苦。”想到此处心头大痛。
纤纤见他呆呆地瞧着自己,颇觉有趣,侧着头笑吟吟道:“呆子,你怎么不说话?”蚩尤心下难过,低声道:“你…不认得我了么?”纤纤歪着头瞧了他片刻,笑道:“好象有些脸熟。”蚩尤大喜,颤声道:“你想起来了么?”
纤纤突然面色凝重,侧头冥思苦想。突然拍掌道:“是了!你是…”蚩尤心中咯!一响,满脸喜色,但等了半晌,仍是没有下文。纤纤蹙眉喃喃道:“奇怪,好生脸熟,就是想不起来。”她盯着他道:“你走进些,让我好好瞧瞧。”
蚩尤心跳如鹿,走到她的身边。纤纤探头到他的面前,相距不及一尺,鼻对鼻,眼对眼。那黑白分明的杏仁大眼滴溜溜的望着他,嘴角含笑,芬芳温热的气息惹得蚩尤一阵阵发痒,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立时又面红耳赤起来。
纤纤“扑哧”一笑,柔声道:“呆子。”那眼波如水温柔,笑容似花绚烂,绵绵情意,脉脉动人。蚩尤只觉目眩神迷,脑中一片混乱,仿佛突然掉入她那眼波的汪洋,卷溺窒息。心中紧张欢喜,几要晕厥一般。
突然念力一动,仿佛又感到一丝妖异凌厉的杀气闪电而至,心中一凛,突然觉得胸前一痛。低头望去,登时大骇。只见一只七彩的甲虫,似蝎非蝎,荧光眩目,钻入自己左胸之中。待要伸手去拔,已然不及。
纤纤紫风般飘卷退开,格格笑道:“呆子,我自然认得你啦,你便是天下第一号大呆子。”那笑声婉转动听,但此刻在蚩尤的耳中却是说不出的刺耳妖邪。
左胸剧痛,如被万千蚂蚁齐齐咬噬。意念如潮,感到那甲虫已钻入自己心中。蚩尤惊骇之下,真气聚集心脏,想要将那甲虫逼震出来,但方甫用力,便觉万箭钻心,几欲晕去。他猛吸一口气,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吼道:“妖女!你!你!”说了几个你字,便觉胸肺剧痛不能忍抑,再也说不出话来。
纤纤格格笑得花枝乱颤,道:“呆子,你知道这虫子是什么么?叫做‘两心知’。从今往后,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的喜怒哀乐也全部操在我的心上啦。只要我高兴,随时随地都可以让你痛不欲生。你说,是不是有趣得紧呢?”
蚩尤心中疼痛欲裂,眼前一片缭乱,几乎便要跌倒在地,费尽余力,嘶声道:
“妖女,你究竟是谁?”突然膝下一软,趴倒在地。纤纤一蹦一跳的走了过来,蹲下侧身,瞧着他格格笑道:“你不是认得我么?怎么又忘啦。”
那张春花般的笑脸逐渐模糊,如水波摇曳。就在蚩尤即将昏迷之前,他奋起力气,伸手抓住纤纤的衣襟,将那“千里子母香”涂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蚩尤才幽然醒转。残月西山,晨星寥落,已是将近黎明时分。凉风扑面,朝露冰冷,他从沙砾地上缓缓的爬了起来,脑中一片混乱。过了片刻,才将之前之事一一想起。四下张望,纤纤早已不知踪影。而自己背上苗刀,怀中之物毫发无损。想来她将自己弄昏,只是为了摆脱追缠。
摸摸心口,似乎并无异样,当下真气流转,往心中逼去。突然心脏如遭蛇咬,痛彻骨髓,他大叫一声,又一跤坐倒,喘息不已。意念集中,果然感到心脏之中,仍有一个东西在缓缓蠕动。饶是他胆大包天,也不禁冷汗遍体。心中寻思:“这‘两心知’究竟是什么怪物?难不成真没有破解的方法么?”
调息运气,游走经脉。只要不用劲于心脏,便与从前毫无两样。他心下稍宽。心想,那少女明明便是纤纤,音容笑貌一无二致。但浑身上下极为诡异,身上的香味也妖邪独特,迥然两异,又仿佛是另外一人。但天底下竟真有这般相象的人么?况且听龙神与辛九姑所说,纤纤乃是独生,因此决计不会是纤纤素未谋面的姐妹。蚩尤越想越是糊涂,心中难过焦急。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便是那少女确实是纤纤。被妖人魔法操纵后,脱胎换骨,成了心狠手辣的杀人工具。
想到此处,蚩尤心中非但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更加忧惧。决意尽快将纤纤找到,破解邪魔园囿。当下站起身,从怀中取出青蚨虫。手掌刚一张开,那青蚨虫便迅速振翅,朝东南方向飞去。那青蚨虫飞得甚低,乘十日鸟追踪未免不便,当下蚩尤紧随青蚨虫,御风疾行。
※ ※ ※
过不多时,朝阳喷薄,霞光万道,峡谷之中一片金黄绚烂。满地沙砾都闪闪发光。蚩尤无心风景,奔行愈速。
穿过大峡谷,便是漫漫丘陵。满山遍野灌木杉竹,宛如绿云,绵延万里,风吹摇动。他随着青蚨虫乘风疾行,翻山越岭,毫不歇息。如此奔行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个山谷。万竿绿竹参差数里,清风拂面,些须倦意立时烟消云散。
突然闻见淡淡的腥臭之味,在这淡雅清新的竹林之中犹为刺鼻。蚩尤心中一凛,见青蚨虫忽然急速振翼,闪电飞行,心中更是大震。纤纤定然便在这片竹林之中!当下按捺心中的狂喜与忧惧,循味狂奔。
绕过刀削斧砍的巨岩石,便隐隐听见“嘶嘶”之声。再往前奔了数百丈,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前方两个山峰似被巨斧劈开,百余丈高的石壁之间仅有一人宽的窄缝。石壁之上青苔遍布,滑不留手。一道白练也似的瀑布飞泻而下,竹林之前,碧潭幽然。
碧潭前的草地上,三条四尺余粗、五丈余长的红色巨蟒盘蜷昂首,嘶嘶吐信。那三条巨蟒尽是金冠碧目,浑身红色巨甲,雪白的腹部一条红色的细线从下颚直贯尾部,巨口开处,白牙森森,绿雾吞吐。赫然便是传说中至为凶猛的红甲毒蟒。这种红甲毒蟒嗜食猛虎龙兽,凶残无匹。比之寻常巨蟒又多了两样非同寻常之处,一是它的护身巨甲,二是巨毒蛇雾。
三条红甲毒蟒形成三角,将一个紫衣少女围在中心。那紫衣少女杏目乱转,似乎颇为忌惮,赫然便是纤纤。瞧见蚩尤飓风般赶到,拍手笑道:“呆子,你来得正好,快将这三条小蛇杀了!”
蚩尤沉声道:“你站着别动。”一步步朝前走去。靠近他的那条巨蟒感觉到震动,立时回转,高高昂起巨头,嘶嘶吐信,碧目凶光怒放。蚩尤反手缓缓将苗刀拔出,碧光流转,青气隐隐吞吐。
蚩尤凝神戒备,一时间忘了纤纤正在注目凝望,自然而然又回复了那桀骜霸冽的气势,右手斜握苗刀,步步踏近。人刀浑然合一,杀气逼人。他体内的木灵与苗刀木灵瞬息交合,光芒突闪,登时使得周围竹林沙沙摆舞。
那红甲巨蟒被那凛冽的杀气迫得有些惊惧,但凶性张狂,猛地怪叫一声,象利箭般激射而出,绿雾朝蚩尤迎面喷去。纤纤失声道:“呆子,小心毒雾!会弄瞎眼睛。”
蚩尤“咄”的一声,猛呼一口真气,那绿雾登时倒卷,尽数喷在巨蟒身上。但那巨蟒红甲坚厚,毫发无损,猛扑上来,便要将蚩尤缠住。蚩尤意念澎湃,默念“开落花诀”,突然那红甲巨蟒头顶自行破裂,一股鲜血喷将出来,如红花开落。巨蟒痛吼声中如木柱坠地,瞬息毙命。
那余下两条巨蟒怪叫一声,突然齐齐弹射,朝纤纤咬去。纤纤惊叫惶急,似是对这等丑怪之物颇为厌惧。蚩尤大喝一声,闪电般窜出,左手将纤纤拦腰抱住,冲天翻跃,右手苗刀青光电舞。右侧那条红甲巨蟒“扑吃”一声,巨甲应声而破,血肉翻卷,刹那间成了两段在半空蜷卷掉落。
蚩尤身形疾转,顺势又是雷霆一刀,从最后一条巨蟒头顶斫落,“喀嚓”一声,如劈柴一般,将那巨蟒劈成两片,落入碧潭之中。污血翻涌,碧潭顷刻成了暗黑色,浮上数十尾鱼来。
纤纤吐了吐舌头,笑道:“瞧不出你这个呆子倒是杀蛇的好手。”那气息吹在蚩尤的脖颈上,温热麻痒。蚩尤连忙将手松开,退开数步。正要说话,突然感到一股凛冽浩荡的念力与真气从背后席卷而来。漫地木叶突然沙沙作响。
蚩尤大惊,难道是那句芒追来了么?回身望去,却见竹林之中,一个红袍男子缓缓走了出来。他走路的姿势颇为奇特,迟缓而笨拙。面色苍白,目光茫然,仿佛始终在眺望极远处的天空,又仿佛沉睡未醒,偶有精光暴闪而过。
那红袍男子低声道:“妖女,把东西交出来。”声音低沉,嘴唇张也未张,竟似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言行举止,竟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那红衣人诡异至极,周身上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魔魅气氛,每踏一步,草地上就多了一道火光隐隐的足印,身侧红光闪烁,热风迫面而来。
蚩尤念力感应,心中惊异更甚。这男子瞧来仿佛行尸走肉,但体内念力真气却如万里汪洋,深不可测,相隔甚远,便觉万千炉火在周围旋绕一般。那赤火真气刚烈炽猛,竟比他遇见的所有火族游侠都要强上千倍百倍。想来必定是火族中某位高手。他脑中迅速追想,一时无法将传闻中的任何一位火族雄杰与他联系起来。
见纤纤花容微变,双目中闪过惊惶之色,情不自禁地朝他身上靠来,蚩尤心中一动,忖道:“纤纤这般害怕,难道这红衣怪人便是对她施放妖法,累她变成如此的魔头不成?”
方自思量,便听见纤纤突然在他耳边颤声道:“就是他!他……他又来啦!鱿鱼,我好生害怕!”
蚩尤听得“鱿鱼”一字,登时如五雷轰顶,全身僵硬。普天之下,这昵称只有他与拓拔野、纤纤三人才知道!听她颤声唤来,震骇之余蓦然狂喜,心中叫道:“纤纤,果然是你!”
刹那之间什么都抛到了脑后,胸中激荡,猛然转头望去。见她目中满是惶急哀怜之色,看也不敢看那红衣人。心中一凛,又忖道:“果然如此。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管他什么妖孽,今日非让他有来无回!”想到纤纤被此人妖法控制若此,心中怒极。
当下霍然挡在纤纤的前面,豪情激涌,浑身真气瞬息绽放。苗刀转舞,蓄气斜指,如岳峙渊停,神威凛凛。背后幽潭被他真气所激,波纹涟漪,荡漾不绝。
那红衣人停了下来,目光空洞,仿佛穿透了蚩尤,看到天际海角,沈声道:“苗刀?
你是羽青帝的什么人?“声音颇是惊诧,但脸上仍是纹丝不动,木无表情。
蚩尤冷冷道:“情如父子,恩逾师徒。”碧光从刀刀泛起,光芒一闪,直没手腕,继而全身绿光纵横,真气爆涨。
那红衣人喃喃道:“情如父子,恩逾师徒?想不到羽卓丞的传人竟做出这等事来,嘿嘿。”说得颇为沈痛,倒似是对他十分惋惜一般。
蚩尤怒极反笑道:“妖孽,你倒是恶人先告状!羽卓丞三字也是你能叫的吗?”
纤纤在他耳边颤声道:“臭鱿鱼,这个妖怪就交给你了,我先走啦!”突然香风鼓舞,闪电般掠起,逃之夭夭。她风行术极佳,刹那间已经从那石壁之间的缝隙穿过,到达百丈之外。
蚩尤好不容易方才寻著她,见她又要逃走,心中登时一急。突然想到她衣裳上尚有千里子母香,总能将她找到,稍稍一宽,当下决意先彻底击败这诡异难测的红衣人,再全力追寻纤纤。
红光一闪,热风狂卷,那红衣人竟在刹那之间从他头顶越过。
蚩尤正没好气,喝道:“下来吧!”移形换影,翻身斜掠,正好挡住他的去路,双手猛挥,苗刀青光耀舞,一式“万木竞春”当头砍下。
周围竹林乱摆,绿风大作,转瞬间化做碧光万道,齐齐汇集到那刀气之中。苗刀绿光爆涨,如青龙矫舞,霹雳横空。
蚩尤天生木灵,修练长生诀又有四年,对于吸纳万物木属灵力,化为己用,已有小成。与木神句芒一战后更是大有收获,眼下瞬间御气挥刀,御使竹林灵力更为自如。
这一刀近在咫尺,力势猛烈。刀风凛冽锐利,“嗤”地一声,那红衣人的衣裳已经裂开。
热风陡卷,红衣人随手一拍,蚩尤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炙热气浪犹如火海般倏然涌来,胸中一窒,丹田仿佛有一道烈火猛然窜起,直贯头顶。
“轰”地一声闷响,头脑犹如要炸开一般,眼前一片赤红,饶是他青光眼明察秋毫,这刹那间间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那酷热真气排山倒海猛击怒卷,从他真气最弱处奔入,一时双臂酥麻,苗刀竟然反弹而起,自己如被巨力猛推,朝后摔落。
蚩尤身在半空,心中大惊,此人究竟是谁?不避不让,随意一掌竟就将自己硬生生震飞!一招受挫,好胜心与狂野本性登时激发。瞬间立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截下,让纤纤从容逃离。
当下意念凝聚,真气运转,藉著那狂飘气浪冲天翻起;五脏六腑虽然犹如翻江倒海,气血不畅,但已巧妙地游过气浪中最为凶险凌厉的几处浪尖,安然无恙。
蚩尤凌空翻转,稳稳地落在石壁间的凸石上,吸了一口气,仰天长啸道:“好妖孽,果然有些门道!”长生真气周身流转。“蓬”地微响,绿气缓缓游走,丝丝缕缕闪入青铜刀锋,又丝丝缕缕返转手腕,周转全身经络。远远望去,人刀合一,苗刀仿佛已成了他肢体、经络的延伸部分。
山高百余丈,绝壁横亘。他横刀屹立裂缝之间,犹如山神当关;头发在狂风中飘摇乱舞,青铜刀锋迎风自响,呜呜不绝。竹林摇曳,青单起伏,绿气随风四合,在他身旁环绕不息。
那红衣人御风停在半空,红衣鼓舞。那赤红色的真气在他周围吞吐不定,热浪逼人。
空洞的眼神凝滞了半晌,缓缓道:“果然是羽青帝传人!天生木灵,嘿嘿,奈何作贼?”
蚩尤桀骛不逊,听他言语相辱,语气又是鄙夷又是惋惜,怒上加怒,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无耻妖孽,用妖法胁迫弱女子,穷追不舍,还敢含血喷人。”
红衣人微微一楞,沈声道:“小子,你知道她是谁吗?”
蚩尤听他语调森寒,颇有深意。心中一凛,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中登时起了不祥之感。旋即按捺不安之意,哈哈笑道:“当真可笑!我四年前便识得她了,妖孽,还想挑拨吗?”
红衣人嘿然道:“原来如此,竟是一丘之貉!”手足不动,竟突如离弦之箭冲天飞起,宛如碧空之下突然卷过红色狂风。
蚩尤喝道:“妖孽,想过此路,除非先将蚩尤打败!”周围绿气突然吸入经脉,电掠而起;大吼声中,苗刀迎风怒劈,青光陡暴三丈,呼啸而出。
这一刀看似平淡无奇,甚至比之先前一刀声势还有不如;但是真气尽数内敛刀锋,蓄势而发,一旦崩爆,则威力不可想像。
红衣人腹中发出哈哈大笑,右手手掌倏然张开,掌心上突然跳出一团青紫色的火焰,摇曳跳跃。手指一合,那团火焰登时聚敛,瞬息延长平展,“呼”地一声,变成一柄六尺余长的光火刀!
红光闪动,那光火刀闪电般撩击苗刀。蚩尤只觉那炙热狂浪又汹涌卷来,光芒刺眼,轰然巨响。剧震之下,两臂酥麻,虎口震烈,苗刀险些脱手飞出。
蚩尤被那光火刀夹挟之狂烈气浪震得经脉不畅,真气翻涌,又猛地朝后摔跌,重重地撞在山壁上,“轰”地暴响,岩石崩飞,幽潭中水花四溅。
蚩尤心中震骇讶异,紧贴在石壁上,调息转气,瞧著那红衣人木无表情地挺立半空,手腕随意转动,那光火刀吞吐异化,忽而变成火球,又忽而变成长枪,心中突然大震,脱口道:“紫火神兵!”
他自小便曾听父辈说过,各族真气、法术都有超卓独特处,其中火族的赤火真气中,有一种“紫火神兵”,可以化气成火,化火为诸多兵器,随意演化,操纵自如。当世天下,能御使紫火神兵的,不过是火族五人。一个是赤帝赤飙怒,一个是火神祝融,一个是战神刑天,一个是圣女赤霞仙子,还有一个在二十年前已经羽化登仙。
眼下赤帝闭关修行尚未出关,决计不会是他。赤霞仙子也是绝无可能。难道这红衣人竟是火神祝融或是战神刑天吗?那火神祝融位列大荒十神,法术武功均是超一流之境,直可御鬼通神。但他白发红须,喜持双龙杖行走,与眼前这个怪异的男子实是相去甚远。
而战神刑天,传闻身高十尺,叫髯满面,手持烈火干戚,也和眼前之人大大不符。
那么这人究竟是谁呢?为何竟有如许威猛真气,又能以紫火神兵一招逼退自己?蚩尤越想越是出奇。
那红衣人见这一刀无法伤他分毫,似乎也颇感诧异,“咦”了一声道:“小子,你很不错,有些羽卓丞传人的样子。但是你不是我的对手,快快让开吧!”
蚩尤好胜狂野,越是受挫越是能激发他的斗志。听他这般说,心中狂性更发,哈哈大笑道:“妖孽,你的紫火神兵也很不错。可惜你遇上的是我蚩尤。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还是快快回去吧!”
红衣人空洞的双眼突然红光大盛,腹中传来哈哈大笑声,衣裳鼓舞,右手曲伸,“呼”地声响,紫火神兵又变成宽大巨长的光火刀,迎风斜劈,那光火刀突然变形,七重红紫各异的光波倏然撞来!
蚩尤也哈哈大笑,足尖在岩壁上一点,疾冲而出。瞬息间气调丹田,碧木真气如春江怒水,通过经脉流经手腕,汇入刀身。刹那间苗刀青光眩舞,“呼”地一声暴长四丈余,夹卷猎猎狂风,呼啸斩下,正是神木刀诀中的“春雷诀”。
林中翠风大作,“喀啦啦”脆响声中,十几株碧竹拔地而起,从急剧摇摆的竹林中飞出,随风乱舞,急速冲来。草丝漫空飞舞,在绿气碧风中旋转飘摇。
蚩尤这一刀几已将他体内的碧木真气发挥到极致;刀势、真气都太过刚武霸烈,竟在抽调吸纳四周碧木灵气时,将竹子、绿草连根拔起。
“蓬”然闷响,那七重紫光竟被他一刀斩破,登时迷离涣散。蚩尤只觉当胸被那赤火真气猛击一记,几乎喘不过气来。苗刀青色刀锋突然变成红紫色,滚烫无比,“嗤”
地一声,蚩尤双手手掌登时被灼伤,紫气腾绕,那灼烧炙痛直入心肺。
电光石火间,蚩尤大吼一声,咬紧牙关,双手猛地握紧刀柄,碧木真气随意而走,冲过掌心十指,没入刀柄。口中默念“春叶诀”,烧伤皮肉登时痊愈。
猛地一个空中踏步,双臂回抡,积聚四面八方旋转汇来的碧木灵气,又是一声大喝,挥刀电斩而下,一道绿色光波从青铜刀锋上离心甩出,闪电般射向那红衣人眉心。
红衣人“咦”了一声,沈声道:“好小子!”紫火神兵在掌中陡然变形,红光耀目,倏然变成六尺长宽的方形光体巨盾。
那绿色光波“轰”地撞在光盾上,立时应声没入,那光盾微微摇荡,立时又恢复原状。力势千钧的苗刀光波竟被轻而易举吸纳相融。
蚩尤卷引狂风,挥刀猛攻而至。那光盾的灼热之气迫得他险些睁不开眼,一片红光之中,他全力怒斩。
红衣人依旧御风挺立半空,不闪不避,右腕一抖,紫火神兵化为一道火链,眩舞缭绕。“噗噗噗”闷响声中,将苗刀紧紧缠住,朝右翼一分一扯。
蚩尤刀法承继“神木刀诀”,将其霸道刚猛发挥到极致。但那苗刀乃是至灵神器,蚩尤虽是天生木灵,但终究修为不足,尚不能真正将苗刀的所有玄妙灵力激发出来,反而有时会为刀所御。他一刀挥出时常太过刚猛,不遗回旋余力,灵活不足,是以与超一流高手相战之时,往往被人以柔克刚,将苗刀缠卷;遇木神、冰夷如是,遇这红衣人亦如是。
蚩尤这一刀登时砍偏,数道光波从刀锋上甩出,直冲草地、水潭。巨响声中,水花冲天激溅,那草地被青光劈开巨大的裂口,土石飞扬。
火链上闪过一道刺眼至极的紫红光芒,没入苗刀。苗刀上登时红光爆涨,一道幽暗的红焰闪电般沿著刀锋朝蚩尤的手腕冲去。
蚩尤只觉一道炽热锋锐的真气瞬息间从刀身破入手腕,仿佛火焰利刃劈入自己经脉,饶是他勇猛剽悍,也猛地出了一身冷汗。倘若被红衣人的紫火神兵直破丹田,自己非死即伤。大惊之下,鼓起浑身真气,沿著那道经脉汹涌冲出。
两道真气狭路相逢,登时在他胳膊处冲撞爆炸。胳膊突然鼓起,皮肤“嗤”地裂开,一道血箭冲天射起。那道红光倏然退却,碧光从伤口处吞吐逸射。
那道火链也被苗刀上陡然爆涨的绿光震得松散开来,如赤练蛇般伸缩环绕,闪电般从苗刀上撤回。
两人都微微一晃。蚩尤抱著苗刀翻身跃上石壁的罅隙,将涌到喉头的一口腥甜鲜血吞了下去。胳膊上的伤口倏然愈合,但皮肤却仍在鼓动跳跃。
这一次真气相交,表面上瞧来似是蚩尤占了上风,将敌人紫火神兵震退,但那红衣人丝毫未损,蚩尤经脉却被震伤,一时间手臂酸软剧痛,就连苗刀都有些拿捏不住。
蚩尤仰天长啸,真气随之流转,修复经脉。其时蓝空中白云悠悠,远山如碧髻螺旋,七彩阳光透过那石壁裂缝,眩目迷离。他心想,纤纤风行术不亚于他,想来此刻当已在数十里之外,心中稍定。
斜眼睨去,那红衣人空洞的双目似乎正在凝视他,手中紫火神兵摇曳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蚩尤此刻已经明白,此人深不可测,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要想将他击败,然后再去追寻纤纤,只怕是没有可能了。
他桀骛好强,昨日不敌木神句芒与那黄河水仙冰夷,心中郁闷之余,尚有些恼怒不服。但经过这一夜思量,早已调整浮躁心态。今日不敌这神秘红衣人,已少了那狂妄尊大的郁怒之意,只是化为更强烈勇猛的斗志;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全力阻截这红衣人,让纤纤逃至安全之地;缠斗一阵后,自己再伺机脱身,放飞青蚨虫追寻纤纤。心中计较已定,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好痛快!妖孽,再和蚩尤爷爷战上三百回合!”
那红衣人摇头笑道:“小子,你当真是难缠得紧。”双手在身前划过一个大圆弧,徐徐合掌,转磨之后握拳分开。双臂尽伸,手掌缓缓张开,“噗”地一声,双手掌心都跳出一团紫火神兵。火焰竟比先前更为猛烈。
蚩尤凝神聚意,抖擞精神,但左臂经脉已被震伤,难以将真气经此调聚,当下索性将所有真气迅速汇集右臂,单手握刀。念力如织,感受到那炽热雄浑的真气从红衣人掌心进入紫火神兵,随著那火焰螺旋,四下扩散开来,在空中缓缓旋转。忖道:“他发出紫火神兵的那一刹那,体内真气不能立时后继,正是我全力进攻的最好时机。”当下全身肌肉紧绷,犹如在弦之箭,一触即发。
红衣人突然右手一抖,那团紫火神兵闪电般射出,破风呜呜作响,在阳光中变成一道紫红色的巨大光箭,迳射蚩尤。蚩尤大喝声中冲天飞起,那道紫火神兵所化的光箭“轰”地一声穿透数十丈厚的石壁,尘上滚滚弥扬。
蚩尤踏步前冲,真气齐聚苗刀。一道红光从刀身上闪过,继而绿光眩目,响起一阵咿呀怪叫声。“扑扑”风响,十只巨大的红色怪鸟从青铜刀身里振翼怒飞,四下冲开。
一时红风卷舞,赤影蔽日。
苗刀当空狂劈,几道碧绿光波从刀锋上甩出,呼啸破空,接二连三地朝红衣人斩去;与此同时,那十只太阳乌咿呀怪叫,倏然电冲而下,猛击红衣人。
红光漫舞,那余下的一道紫火神兵化作光火刀,纵横劈斩。突然狂风卷袭,空中闪起一道又一道的火焰;那碧色光波被火焰撞著,立时化为一缕青烟。十日鸟素来好食火球,但不知为何竟对这火焰颇为忌惮,鸣叫声中纷纷振翅避开。
刹那间,两人已在空中激战了数十回合。那红衣人御风挺立半空,动也不动,只是双臂挥舞,光火刀如长虹贯日、赤蛟腾空,刀光及处,火焰狂舞,劲风凛冽。
蚩尤御风术远不及他,只能在空中翻腾踏步,时而跃回石壁凸处折转回还。苗刀霸气十足,二十刀后威力更是惊人,风声呼啸,青光电舞,不断有竹子拔地而起,飞卷半空;十日鸟狂风暴雨般地朝红衣人攻去,但被他毫不费力一一化解。
两人的刀法都是纯阳刚猛,大开大合。所不同处,那红衣人刚中带柔,每每于力道极为霸猛烈处,突然折转,衍生无穷变化。而蚩尤则是开山裂地,无一不穷周身之力,但那刚猛无匹的刀气光波,被那光火刀或是红光一阻,往往难以破入。
蚩尤又战了数十回合,只觉周围烈焰炎风,层层叠叠压得自己越发喘不过气来,自己腾挪跳跃的空间也被那无形的赤火真气圈拢得越来越小,那光火刀似乎越来越威猛,每一刀都比先前一刀更为锐利猛烈。
远远望去,蚩尤在一片隐隐红光中御风苦战,青光虽然气势极甚,却极少能突破那天罗地网般的淡淡红光。而那紫火神兵变幻自如,刀法绚丽多变,团团火焰幻生幻灭。
寒潭碧草、竹林花木的丝丝绿气越来越少,终于渐渐止息。竹林青草轻摇缓摆,蚩尤的苗刀光芒也逐渐转小。十日鸟被红光隔绝于外,极难攻入,振翅扑翔,怒鸣不已。
蚩尤左臂经脉尚未痊愈,真气无法全身回圈,周遭碧木灵气又被截断,更见吃力。
又十余招,他已经由攻转守,全力格挡光火刀刀气,以及那忽然凭空生出,怒射而来的漫天火焰。饶是他意志坚卓,也已经有难以招架之感。咬牙心道:“多撑得一刻,纤纤就可以多安全一分。”振奋精神,竭力激斗。
突然身后“呜呜”怪响,他耳廓一动,眼角扫处,那道光火箭夹带风雷之势,从那石壁破洞中猛冲而出,劲射而来,转瞬间已经朝他后心射到。
大骇之下不及多想,蚩尤猛然调转真气,霍然拧身挥刀,光芒四射,剧震若裂。苗刀“轰”地一声与那光火箭相交,他被那气浪所推,身不由己地朝后疾退,突然左肩一疼,一道血箭激射而起,已被光火刀轻而易举地劈中。
蚩尤仰天狂吼,苗刀十字纵横,光芒爆舞,奋力将六道火焰、两道刀光击退。肩上皮开肉绽处,宛若烈火灼烧,疼不可抑;扭头一瞥,果真有一小团青色火焰在伤口跳跃不已,裂伤越来越大。
那红衣人道:“小子,还要战吗?”
蚩尤哈哈狂笑道:“这点微末伎俩便想吓唬蚩尤吗?”默念“春叶诀”,血流虽止,但那灼烧疼痛感却无丝毫减轻。他顾不得太多,苗刀纵横交错,霹雳雷鸣,将那惊天动地的“神木刀诀”淋漓尽致地挥舞开来。
红衣人腹中叹息道:“小子,为了那妖女,你这是何苦?”突然气势大甚,真气犹如怒海狂涛,一浪高过一浪,劈头盖脸地打将过来。光火刀密如暴雨,绵绵不绝,无孔不入。那道光火箭则四周游弋,变幻莫测,与漫天火焰一起回圈攻袭。
蚩尤心中陡起寒意,此人果然深不可测,竟还有如许功力未曾发挥。但他虽惊不乱,精神反而益加抖擞。念力如织,极力抵挡。碧木真气迷幻流离。
红衣人嘿嘿笑道:“小子,你的碧木真气越盛对我越是有利。难道羽卓丞竟没有教你吗?”
蚩尤心中一凛,冷汗涔涔,暗骂自己:“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怎地如此之笨!五行之道木生火,我碧木真气越强,他的赤火真气受激也就更强。他的真气原本就强过我,如此一来我更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当下迅速寻思,寻找良策。
蚩尤素爱霸气刚猛的武学与法术,五行中至刚至猛的,乃是崇尚“生长”的木族真气念力与崇尚“毁灭”的火族真气念力。但五行常律乃是木生火,倘若火属真气原本就强于木属真气,二者硬拼,定然是火属真气越来越强盛。尤其高手相争时,这更是殊为重要的差距。
拓拔野当年将《五行谱》与蚩尤分享之时,蚩尤虽大有感悟,且烂熟于胸;但他素喜威猛之道,受成见所囿,笃信相克相生之说,对于“相化”之道,始终没有了悟。而拓拔野虽未参悟到“五行相化”的境界,却已悟出随形相化、因势利导的道理,比之蚩尤犹盛了数分。
蚩尤心中电光石火间也想起那《五行谱》上所说的总诀,但他一时之间仍是想不出破解之道。心中困惑,越见著急。不住地想道:“难道木火相争,木属就注定处于劣势?”
刹时全身大汗淋漓。
他心旌微摇,念力浮动,突然“嗤嗤”两声,左腿右臂又各中一刀,鲜血喷射。红衣人喝道:“小子,还不弃刀投降!”红光乱舞,刀气纵横。刹那之间“嗤嗤”之声大作,蚩尤全身上下也不知被砍了几道口子,鲜血四处喷涌,宛如血人一般。但那红衣人似是手下留情,一破即止,伤口都只有寸许深,虽然灼烧得厉害,却无性命之虞。
突然红光一闪,那光火箭蓦地变成火链将蚩尤右臂缠住,硬生生一绞,万缕红光从那火链上没入他的手臂。蚩尤手臂烧灼彻骨,经脉也仿佛被烈火焚烧,剧痛攻心,险些晕去。蚩尤咬牙不语,猛地奋起神威,大吼一声,将火链稍稍震开,闪电般拔出苗刀,朝后疾退。
但那火链又迅息变成一个火椎,从下而上,当胸擂在蚩尤胸口。胸前一窒,气血翻涌,周身经脉彷佛瞬间紊乱。他朝后高高飞起,仰头喷出一口鲜血;血珠在阳光下划过优美的圆弧,然后被那狂风卷得纷扬洒落。
十日鸟悲鸣哀啼,齐齐扑翅俯冲,纷纷伸喙将他叼住,放在一只太阳乌的背上,围成一圈朝上空飞去。
红衣人叹了口气,双臂一收,漫天红光登时消失,那两道紫火神兵也倏然回到他的掌心,变成两团跳跃的青紫色火焰,慢慢隐入掌心,消逝不见。
蚩尤周身火烧燎原,经脉内真气乱窜,丹田剧痛,全身骨胳都要散架一般,意识也渐转迷糊,只是想到:“那妖孽怎地不杀了我,却放我一条生路?”
天空烈日当头,白光耀眼,温热的午风从四周刮过,十日鸟悲鸣之声越来越淡、越来越远。白云悠悠扬扬地飘了过来,他彷佛也被托在云端,轻飘飘地四处飞扬。朦朦胧胧中想著纤纤,不知她眼下逃到哪里了?想要爬起身来,却全身乏力。
方甫侧转身子,体内一道热冽真气从丹田直贯心肺,似乎击到那“两心知”,登时痛彻骨髓,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重新醒来之时,已是紧星满天。夜风清拂,一颗夜露从草叶上徐徐滑下,落在他的脸上。几只萤火虫光芒闪烁,从他眼前飞过。他躺在单地上,鼻息之间尽是青草绿叶的气息。周身那烈火烧灼的疼痛感已经大大减轻,但体内经脉依旧紊乱不堪。
蚩尤突然想起纤纤,猛地坐起身来,真气乱流,险些将他击得再度昏厥过去。四周林木森森,黑影幢幢,他是在林中的一片草坡上,西侧数丈,便是一条宽三丈的山溪,自山坡婉蜒而下,穿林奔流。
突然“咿呀”之声大起,十只暗红色的巨鸟欢鸣声中大步朝他飞奔而来。十日鸟将他负载到此处后,便分开驻守各处,警戒守卫。见他醒来,都极为欢喜。众太阳乌将他团团围住,扑翅欢鸣,坚硬的喙尖在他身上轻轻碰触,极是亲热。一只太阳乌将两只野兔摔在他的面前,又用巨爪踢踢,碧眼炯炯地看著他。
蚩尤虽然仍甚为虚弱,但腹内早巳饿极,喜道:“妙极,多谢鸟兄了!”忽然又嘿嘿一笑道:“可惜拓拔不在此处,要不然就有美味的免肉吃了。”当下大材小用,以苗刀将野兔开膛破肚,在山溪中洗净。到林中折了些枝木,由太阳乌喷火烧著,烤将起来。
吃完烤兔肉,精神大振。蚩尤又调息养气了一个时辰,这才将体内岔乱的真气一一复导归位。虽然经脉多处被震伤,但那红衣人似是手下留情,未尽全力,是以尚能修养调复。只是想要痊愈,也需七、八日的认真调理。
蚩尤将白日之事回想了一遍,心中疑惑。那红衣人不知是火族中的何方神圣,真气念力竟然如此惊人。瞧他阴阳怪气,宛若行尸走肉,诡异难测。而纤纤又那般惧怕他,当是妖孽无疑。只是他为何又对自己手下留情呢?细细回想起来,那人似乎并无恶意,否则也不必等到百招开外,才将自己击败。最后那一击,只需再威猛三分,或是连环进击,自己必定全身经脉尽断,非死即残。
蚩尤百思不得其解,越感困惑。突然又想起拓拔野,不知他眼下身在何处,情况如何,想来他正在四下寻找自己吧!倘若今日有他在,两人联手而斗,说不定便能将那红衣人打败。
正思量间,怀中冰蚕丝囊突然“噗噗”乱响,那青蚨虫似是闻著了什么气味,极是兴奋,四处乱撞。十日鸟也突然警觉,仰颈四顾,咿呀鸣叫。
蚩尤一楞,难道是青蚨虫闻著了千里子母香吗?心中大喜,立时竖指噤声。那十日鸟甚是慧灵,登时住声,扭颈相望。蚩尤拍拍众鸟脖颈,拔出苗刀,悄无声息地将十日鸟封印入刀,然后探手入怀,掏出冰蚕丝囊。
丝囊刚解开,青蚨虫便“嗡”地一声,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振翼朝坡顶上飞去。
蚩尤抬头望去,星空璀璨,黑漆漆的山冈如睡龙卧虎。草坡连著森林,绵延向上,溪水清脆的声音在石后林中叮咚传来,一直断续绵连,消逝在山顶巨石之后。
蚩尤心中砰砰乱跳,随著青蚨虫御风奔掠,朝上疾行。
青蚨虫沿著山溪朝上飞行,蚩尤紧随其后。溪水在星光下闪闪发光。进入森林之后,树影横斜,水声潺潺,叶木沙沙作响,夏虫与夜鸟鸣叫之声不绝于耳。
蚩尤青光眼紧紧盯著青蚨虫,在树木山溪间穿越奔行。
突然那青蚨虫霍然停顿,在夜风中振翼不前,而后猛地俯冲而下,直扑溪水,蚩尤随之望去,心中猛地一跳,只见一条紫色纱巾被溪水冲刷,浮沈漂流,辗转而下,被一根枯树枝勾住,摇摆沈浮。
那不是纤纤的纱巾吗?蚩尤心中大震。果然,青蚨虫嗡嗡声中猛地扑在纱巾上,欢鸣不已。蚩尤将纱巾捞起,瞧瞧上方,惊疑不定。难道纤纤出了什么事吗?或是已被那红衣人抢先一步寻著?心中寒意大盛,将纱巾一拧,放入怀中。朝上狂奔而去。
青蚨虫也嗡嗡地乱舞了一阵,振翅前飞。
将近坡顶时,蚩尤突然听见若有若无的歌声;那歌声妖媚而欢悦,在寂静的山林中,合著汩汩流水,更觉动听。但蚩尤的心却突然沈了下去,这歌声与纤纤俏皮婉转的歌喉大相迳庭,殊无相似之处。
夜风吹来,林木花草的清香之中,还有一种奇异的幽香,妖媚诡异,与那歌声颇为相似。蚩尤眉头一皱,这香味好生熟悉,好像在那里闻过一般。突然心头一震,是了,便是昨夜遇见纤纤时她身上的香气!
刹那间心中狂喜,又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当下敛息屏气,轻飘飘地跃上了坡顶,隐身那块巨石之后。
坡顶开阔,约有数百丈方圆。四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巨树,参天摩云。星光从那层层叠叠、交相掩映的枝叶之间渗漏下来,斑斑点点地洒落在草地上。林中光线颇暗,夜雾氤氲,幽深模糊。但在蚩尤的青光眼瞧来,却是亮如白昼。
山溪在林中迤逦曲折,水气迷蒙。一株铁木桐上,悬挂著紫色的罗纱女装,随风飘荡。那妖媚的歌声便是从铁木桐后发出的。
青蚨虫嗡嗡飞去,穿过水气夜雾,停落在那紫衣上,再也不动。
蚩尤心跳如狂,那紫衣定是纤纤的衣服。气味也与昨夜一致,只是为何歌声会相去甚远?正思量间,忽然眼前一亮,宛如当头被千钧一击,身子一晃,几欲坐倒,浑身热血直贯头顶,心跳如狂,喉咙之中似有烈火焚烧,连忙咬牙,将头别转开去。
一个女子长发飞扬,雪白一身地站在溪流之中。那浮凸有致的胴体映衬著闪烁不定的水光,在刚硬挺直的树木丛中、柔和暗淡的星光之下,彷佛一个黑夜的精灵。
蚩尤虽然也曾见过裸体女子,但眼前之人却是他月余来朝思暮想、于内心深处牵挂惦念的女子。纤纤在他心中,圣洁可爱,决计不能亵渎。这一瞥之下,热血若沸,心中却蓦地起了羞惭自责之意。他的青光眼极是锐利,想要将这一幕从脑中抹去却已不能。
突然心中微微一动,那女子好像并非纤纤!霍然回头,屏息望去。
那女子已经穿好衣服,黑发飘舞,衣裙缦系,酥胸欺霜胜雪,裙角在夜风中起伏不定,莹白修长的大腿若隐若现。
她正略有所思地凝神望著素指上停留的那只青蚨虫,玉颈转动,四下探看。
那女子柳眉斜挑,一双杏眼清澈动人,尖尖的瓜子脸上满是吟吟笑意。果然不是纤纤,眉脸与纤纤倒有三、四分神似,身材也相差不远,但却比纤纤多了几分妖媚,少了几分纯真。眼波流动之间,妩媚娇俏,夺人魂魄,蚩尤心中也禁不住喀登一响。
见她不是纤纤,蚩尤蓦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大感失望,继而疑窦丛生。这女子分明不是纤纤,但那妖异幽香绵绵不断,身上所著又确是纤纤衣裳。她究竟是谁?纤纤又在哪里呢?蚩尤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仿佛那夜雾氤氲,在林间不断弥漫。
紫衣女子眼波流动,朝他藏身处瞟来。蚩尤避也不避,直直地凝望她,想到纤纤不知身在何处,心中大痛。突然想到,这女子既然穿著纤纤的衣服,必定与纤纤有瓜葛,或许她知道纤纤下落也未可知,当下决意索性将她拿来质询。
正要现身,却见那紫衣女子格格一笑,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穿过茂密林木,朝山下急速飞掠。
霏霏细雨止时,拓拔野终于赶上了那鲁将军的侦兵部队。雨师妾的妖烧芳香尚萦绕在他鼻息,但他却不敢分心思念,凝神聚意,御风穿行,远远地紧随其后,生怕惊动了耳目警觉的侦兵。
火族侦兵连夜行军,马不停蹄,直到翌日凌晨,才在某山谷河边稍作休息。饮马歇息之后,又匆匆上路。这次便不再丝毫停歇。
拓拔野乘著天色黑暗,火族探兵迤逦蛇行之时,突然追上最末一名探子兵,将其击昏,然后迅速换上他的帽服,策马追上前行部队。那龙马对拓拔野珊瑚笛内散逸出的气息颇为惊惧,不敢嘶鸣反抗,服贴疾行。
那侦兵的衣帽甚是独特,几将整个脸面全部罩住,只露出双眼与鼻孔,盖为侦察之时防止被人认出。拜之所赐,拓拔野穿上这衣帽之后,其他侦兵却也辨别不出。有人招呼,他便点头含糊回答。一路之上,众人匆忙赶路,竟没露出丝毫马迹。
第二日接近晌午时,侦兵已经越过火木两族的边界,回到火族领土之内。越过那巨大的石碑之后,众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令官挥旗示意慢行,拓拔野心中却是焦急难耐,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到那凤尾城中。众人缓行一阵,在马上吃了乾粮,喝了些水,这才重新策马疾行。
到了下午,众侦兵终于奔到了官道之上,道路平坦,奔驰越快。两旁山丘渐少,沃野千里,村庄星罗棋布,人迹越见稠密。
微风吹来,麦浪稻香,道旁杨树沙沙作响,白絮纷扬。拓拔野久未见著这等平和美丽的田园景象,心中紧张牵挂之意稍稍放松。
突然背后叱喝之声大作,蹄声密集。一声怪异至极的号角破空奏响,有人喝道:“让开让开!”回头望去,却是一队百余人的骑兵急速奔来。人人红衣紫帽,座下怪兽尽是烈焰麒鳞,瞪目嘶吼,四蹄如飞。最前一人扛著长旗,“火正”二字鲜红跳跃,直欲迎风怒舞。
侦兵连忙朝两旁辟易,躲避甚急,一个探子勒不住龙马,“哎呀”一声大叫,被抛下马背,压倒了田里的一片稻子。
那群麒麟骑兵哈哈大笑,热浪狂风也似地袭卷而过。瞬息之间,拓拔野感受到一股极为凌厉威霸的真气迫面而来。受那真气所激,他经脉内的护体真气也突然绽爆。忽然想到眼下的身份,立时聚意丹田,将真气尽数收敛。
只见一个红袍男子擦肩飞驰而过,“咦”了一声,转头朝他瞥来,目中精光大盛。
那威霸的真气赫然便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想来也是感应到拓拔野身上的真气,颇为起疑。拓拔野心下一凛,故意装做畏惧猥琐之态,那男子微微皱眉,又瞥了他一眼,回身疾驰。右袍扎在腰间,空空荡荡,竟是独臂人。
麒麟骑兵狂飙也似的从夹道中呼啸而过,刹那间已经遥遥远去,只剩下漫天烟尘,滚滚散布。
待得他们不见踪影,众探子兵这才重新聚拢,策马疾行。拓拔野旁边的一个探子似乎愤愤不平,咕哝道:“辣他奶奶的,火正兵便这般了不起吗?每次都得给你让行。”
拓拔野含糊道:“辣他奶奶的,忒小看咱们了。那个独臂人是谁?”
那探子讶异地瞪了他一眼,道:“辣他奶奶的,你是乡下来的?火正仙吴回你也认不得吗?”
拓拔野笑道:“原来是他。”但心里依旧不明白他是谁,直骂辣他奶奶的。
正说话间,身后蹄声密集,又有数百骑风驰电掣地追将上来。回头望去,俱是蒙面劲装,与他们装扮并无二致,想来也是火族侦兵。果不其然,双方似是颇为熟稔,相互招呼。那为首的一名红衣银带汉子呼喝声中,纵马奔到鲁将军旁,并肩疾行。
拓拔野凝神倾听片刻,陆陆续续听得前因后果。原来这后来的红衣汉子姓千,也是火族侦兵将军之一,与鲁将军是颇有交情的老友。此次火族圣杯失窃之后,族中大乱,赤炎城长老会盛怒之下,竟将火神祝融囚禁,并限期寻回圣杯。自昨日听闻烈侯爷在凤尾城郊寻得空桑转世之后,大长老烈碧光晟便火速下令十三路侦兵赶至凤尾城候命。除了鲁将军部之外,已有数千精锐侦兵四面八方赶赴而去。
又听鲁将军提到那独臂人吴回,拓拔野心下一凛,更是凝神聆听。原来那吴回乃是火神祝融之弟,也是族内仅次于祝融的神职高官火正仙,排名火族七仙之首,所率火正兵,专司神职兵事,护卫神器、降伏圣兽等等。那吴回沈默寡言,但对部下却颇为骄纵,是以那鲁将军与千将军都对他颇为不满。
到得凤尾城外时,太阳已经西斜大半。山谷环合,碧树如云。那火红色的城墙掩映在护城河边的密林之中,护城河青水如带,环绕不绝。吊桥高悬,城门紧闭。城楼上彩旗猎猎,鼓舞招展。
凤尾城乃是火族与土族的交界城邦,由此往西北数里,便是土族领地。相传当年火族圣鸟烈焰凤凰飞经此处,掉落两根凤尾,变为两株荫蔽数里的巨树,是为凤尾树,乃大荒绝无仅有。八百年前火族赤帝封这两株凤尾树为圣树,这凤尾城也因此成为火族六大圣城之一;是以虽然地形不是非常险要,但素来为火族所重。
此时城外护城河外岸,帐蓬遍布,井井有条,一共十三路侦兵三千余众都已经日夜兼程赶到候命。大荒五族,水火两族的侦兵系统最为庞大;火族共有两万侦兵,除了驻扎在本土的一万两千名之外,还有八千名隐藏在四族境内,及时打探一切消息。侦兵独立于军队之外,仅听命于赤帝与太长老。
此次城外竟齐齐聚集三千侦兵,足见火族对圣杯与空桑转世一事的谨慎。
鲁将军与那千将军将部下安置好后,策马扬鞭,迳自朝中心大帐奔去,那里正是十三路侦兵将领的临时集合地。侦兵纪律严明,虽然数千人交错安扎,却是井然有序,寂然无声,除了风萧马鸣,竟没有丁点声音。
拓拔野随著众侦兵迅速搭起帐蓬,而后按序列队休息,静候命令。拓拔野与那中心大帐隔得太远,虽然凝神倾听,但终究没有顺风耳,只能断断续续听得只言片语。那十三个将军都颇谨慎,不敢多言,听了半晌,竟还没有适才在路上盗听得多,只好作罢!
当下索性四下眺望,观察地形。凤尾城坐落山谷之中,四处可以藏避逃逸的地方颇多,那城墙不过四丈来高,前面又有层层密林,自己若要强行越入,或是从城中掠出,也是轻而易举。但不知城内究竟有多少敌人,眼下又不知纤纤下落,若迳行闯入,打草惊蛇,反倒不好。完全之计是先藉机混入城中,寻著纤纤之后再偕其闯出重围。
计议已定,收敛心神静观其变。过了片刻:心中又开始挂念纤纤,不知她现在城中何处,可曾吃了苦头没有?正胡思乱想间,只听凤尾城楼上,有人吹奏号角,长声呼道:“烈侯爷有令,请十三将军进城商议!”
城门徐徐打开,吊桥也缓缓地放了下来。
中心大帐内的十三个将军大步奔出,纷纷翻身上马,策马列队,朝城中行去。拓拔野心中一动,此时正是天赐良机!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及多想,立时翻身上马,策马狂奔,口中喊道:“鲁将军!”
鲁将军闻声勒马转头,见来人乃是自己部下,沈声道:“什么事?”
拓拔野奔到他身侧,低声道:“属下有极为重要的事禀报。”
鲁将军瞧了一眼那勒马不前、讶然回顾的十二位将军,皱眉道:“等我从城中出来再说吧!”
拓拔野道:“那就来不及了,是关于圣杯的消息。”
鲁将军面色微变,犹豫刹那,但邀领奇功的念头瞬息间便占了上风,当下回头抱拳道:“诸位将军还请暂留,鲁某马上赶来。”当下随著拓拔野策马奔入南侧密林之中。
拓拔野绕过一块巨石,确保众人已经决计瞧不见了,这才翻身下马,故作神秘道:“将军,属下发现那圣杯原来还在赤炎城内!”
那鲁将军吃了一惊,道:“什么?”
拓拔野趋身上前,似乎要附耳相告。鲁将军弯下身,刚探过头去,忽觉腰上、头上齐齐一麻,登时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拓拔野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要是知道了还能告诉你吗?”迅速将他身上的衣服剥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戴好帽子蒙起脸,整冠束带。然后将那鲁将军横绑在龙马背上,重重抽了马臀一鞭,龙马吃痛,长嘶声中扬蹄狂奔,转眼消失在密林深处。
拓拔野翻身上马,不紧不慢地从密林中出来,十二人急著进城,心中惴惴,不疑有他。那千将军道:“老鲁,快走吧!”他口中含糊咕哝一声,随著那十二人匆匆朝城中奔去。
方甫奔进城门,便见一条宽约三丈的青石板大道笔直朝前,直抵一个颇为开阔的中心广场。那广场正中,是两株极为巨大的怪树。虽然高不过四丈,但那荫盖甚是密集宽阔,方圆近百丈都在它荫蔽之下。树干青黑巨大,树叶片片修长火红,犹如凤凰尾一般随风摇曳,在夕阳映衬之下,宛如漫天烈火,熊熊燃烧。
广场周围,乃是井然有序的街道以及高矮参差的民居、广场东面,一座三层的青木塔楼巍峨矗立,檐角弯弯,破云而去,檐下数百盏琉璃灯在风中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街道两旁,都是红衣白刃的火族士兵,所有的居民想来都已接著禁令,闭门不出,就连猫狗也绝少见著。广场西侧,路上见著的那百余名火正兵骑在麒鳞上,四下张望。
他们脸色已经颇为不耐,但似是对此处某人也颇为畏惧,一扫先前张扬嚣张之态,没有丝毫言语。拓拔野心中一凛:“那独臂人吴回已经来了吗?”想到那人真气极强,是个高深莫测的大敌,倘若有他在此,要救走纤纤只怕又多了许多困难。心中登时起了谨慎之心。
众人骑马行到那塔楼前,纷纷翻身下马,将缰绳交递与上前的士卒,整顿衣冠,朝塔楼大门走去。
楼中士兵倒是不多,一楼大厅只有八个红衣汉子立在四角,身高九尺,不苟言笑,腰间长刀紫鞘黑柄,霸冽之气逼人而来。拓拔野想起适才在路上,险些因为暴涨的护体真气被那独臂人吴回看出破绽,当下不敢怠慢,立时凝神敛气,气沈丹田,随著众人小步朝楼上走去。
走在楼梯上,拓拔野意念积聚,四下感应。刹那间探到楼上当有七人,分列四周。
其中三人真气极为霸烈,充盈周围,另有一人空空荡荡,真气若有若无。
刚登上二楼,便听见一人道:“大家辛苦了,请入座吧!”
众人齐声道:“多谢侯爷!”循序在边上长椅中坐下。
拓拔野心道:“这便是那个烈侯爷了。”悄悄一瞥,只见那人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男子,紫衣红带,颇为高大,坐在椅中亦有六尺余高。红色络腮胡子,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看来极为威猛。
那烈侯爷坐在北侧,左边是一个红衣少女,坐在阴影之中,面色苍白,淡绿色的大眼睛,如春水波荡,相貌极美。但却如风中弱柳,娇小嬴弱,满脸倦怠已极的神色。
少女身旁,坐了一个身形矮胖的男子,满脸堆笑,颇为和蔼可亲,眼光转扫间,偶有精光暴闪。
西面临窗处,坐的正是那独臂人吴回,身后站了两个火正兵,满脸傲色。吴回周身红衣被阳光照得金光闪闪,木无表情,冷冷的望著南侧。拓拔野顺著他的眼光朝南望去,心中剧震,险些便要喊出声来。
一个紫衣少女软软地坐在长椅上,夕辉斜照,尘粉漫舞。发鬓凌乱,俏脸上满是嗔怒怨恨,那眼角的一滴泪渍在阳光中泛著眩目的光泽,嘴角挂著冷冷嘲讽似的微笑,不是纤纤又是谁?
自那夜她哀痛自尽之后,迄今已有月余。这短短的月余时间,当真有如隔世。此刻终于又见著她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那嗔怒之态如此鲜活如此真实,仿佛从前生气时的样子。刹那间心中狂滔怒卷,欢喜、愧疚、难过齐齐涌将上来,将自己吞没。
见她脸容憔悴,泪渍犹在,也不知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委屈。拓拔野心中大痛,忖道:“好妹子,无论如何,今日我也要将你救出去!”
烈侯爷道:“桑高藤、孔淮东,你们当日不是见过那盗走圣杯的空桑转世吗?瞧清楚了,可是她吗?”声音真气充沛,煞是好听。
十二将军中两个汉子应声而起,端详了纤纤片刻,行礼道:“侯爷,就是她,决计错不了。”
纤纤柳眉一竖,冷笑道:“我有见过你们吗?瞧你们长得这般丑恶,若是见过了,想忘也忘不了。”
那两个火正兵喝道:“妖女放肆!”
烈侯爷将手一摆,温言道:“姑娘,我请你到此处并无恶意,只是想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若你真是清白,更无须害怕。”
纤纤哼了一声,道:“将我封闭经脉,困在这里一天一夜,恐吓威胁,还说没有恶意?当真可笑!别这般惺惺作态哄骗我,姑娘见过的世面多啦!”
烈侯爷哈哈笑道:“你这般古灵精怪,我骗得了你吗?”
纤纤道:“知道就好!瞧你也不是傻瓜,我早告诉你啦,我两个哥哥一个是龙神太子,一个是青帝转世,厉害得紧,识相的话就快将我放了,否则他们追到这里,你就有得苦头吃啦!”
拓拔野听她说到自己,心中激动,那愧疚爱怜之意随著周身热血直达喉头,几乎便想立时出手。
烈侯爷笑道:“我不威胁吓唬你,你也别威胁吓唬我,咱们心平气和的将事情说得一清二楚,若真不是你所为,我马上放了你,再给姑娘好好赔礼谢罪。”
纤纤听他说得客气,便“哼”了一声。
烈侯爷沈吟道:“姑娘,你所乘的那只雪羽鹤,可是空桑仙子的吗?”
纤纤道:“是又怎样?”
烈侯爷笑道:“那可不妙。那夜有人瞧见你骑著雪羽鹤在金刚塔上盘旋。单单人长得相像那或许是巧合,但雪羽鹤乃是少见的圣物,要寻著一只一模一样的,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纤纤叹道:“瞧你长得挺聪明,怎地却是个海瓜脑袋?要想信口雌黄,栽赃陷害,别说是一只雪羽鹤,百十只都编得出来。”
她口齿伶俐,语音清脆,虽然著恼生气,但说起话来依旧说不出的好听。拓拔野听得忍不住微笑,这小丫头口尖嘴利的,想要在辩驳中讨得她的便宜那是难了。但瞧那烈侯爷似乎毫不生气,反倒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真挚,心中不由对此人生了些许好感。
那吴回突然冷冷地说道:“侯爷,证据确凿,不必听她狡赖了!圣帝三个月后便要出关了,眼下当务之急是问出圣杯的下落。”
那烈侯爷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话,身边那红衣少女淡淡地说道:“事关重大,倘若果真不是她所为呢?我们去哪里寻那圣杯?”她的声音也如她人般,娇怯淡雅,仿佛一阵风吹来,每个字都会吹散一般。
吴回道:“八郡主,她自己早已招认了身份,大家又都曾亲眼瞧得分明,那还错得了吗?”
孔淮东点头道:“属下火目修行了二十年,黑夜中目视十里之外,纤毫可见。这姑娘就是盗走圣杯的空桑转世,决计错不了。”那孔淮东素以为人耿直著称,听他这般说,众人都微微点头,大以为然。
八郡主淡然道:“这可奇了,她的武功法术这般不济,在城郊被我大哥手到擒来,挣脱不得。以这等身手,要从赤炎城金刚塔盗走圣杯,那不是笑话吗?”
纤纤怒道:“臭妖女,你才不济呢!姑娘我昨日累了,不小心中了你们的圈套。否则凭你们那三脚猫的工夫,能困得住我吗?”
吴回道:“有了雪羽鹤,飞上塔顶轻而易举,如果再有内应,即便武功法术稀疏平常,也能盗去。”
八郡主蹙眉道:“内应?那日塔内由祝火神镇守,难道你认为是他吗?”
吴回冷冷道:“我自然希望不是!祝融虽然是我大哥,但此事关系太大,如果当真是他,我也决计饶他不了。”语气斩钉截铁,凛然正气。
那笑脸可掬的胖子笑道:“人说火正仙执法严明公正,今天看来果然不假。”起身道:“不过郡主所说也有道理,此事牵涉太广,只怕有一个极大的阴谋藏匿其中。咱们需得仔仔细细问清楚了,可不能冤枉了忠良。”他这一捧一褒,俱是两边都没有得罪。
烈侯爷道:“说的是!”手上一抖,展开一幅丰皮纸,那上面用七彩彩笔描画了一只琉璃杯,殊无特别之处,只有杯中似有一点火苗跳跃。烈侯爷道:“姑娘,这只杯子你见过吗?”
纤纤瞥了那羊皮纸一眼,俏脸上倏然闪过诧异之色。众人见她神色,心中都是猛然大震,便连拓拔野心里也突然一沈,暗呼不妙。
纤纤道:“自然见过!我交给雷泽城的雷神了。”
“什么!”此言一出,如雷霆霹雳,众人同时霍然起身,面色大变,一时之间,空气仿佛突然冻结,连彼此心跳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拓拔野心中震骇,但要他认为纤纤平白盗走圣杯,送予素不相识的雷神,他却是决计不信。想到当日在驿站中听闻纤纤为雷神献上木族圣器长生杯,突然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一种不祥之感如浓雾缓缓笼罩而来。
纤纤见他们这般表情,似乎觉得十分有趣,竟然格格笑将起来,道:“这是木族的长生杯,自然是给木族中人啦!你们这般激动干吗?”
众人愕然道:“长生杯?”拓拔野闻言更是震骇,脑中疑云密布,但一时之间却是迷乱不已。
吴回冷冷道:“妖女,现在狡辩太迟啦!雷神要你盗走圣杯究竟有何居心?”
火族与木族素来有瓜葛,四百年前曾为三城八百里疆土血战二十年,各亡数十万人,结下深仇;若非后来神农帝竭力调和,这争端还要持续下去。自水族与木族交好之后,火族对两族的猜忌疑虑之心更盛,神帝驾崩,虽然暂无干戈,但彼此防范之意却是日渐分明。眼下听闻纤纤将火族圣杯盗献木族雷神,而这圣杯又与三个月后赤帝出关之事息息相关,众人心中怎能不惊惧忧急?拓拔野虽然不明白此中关节,但瞧见众人脸色,也能猜到大概,脑中飞转,暗调真气,随时准备出手。
纤纤对他颇为厌恶,故意嫣然一笑道:“一条腿,想知道吗?我偏不告诉你。”
那两个火正兵大怒,喝道:“妖女找死!”踏步上前,便欲横加教训。
忽听烈侯爷喝道:“给我退下!”
这一声大喝如焦雷崩爆,众人都吃了一惊,那两个火正兵更是大骇,急忙退了回去。
烈侯爷冷冷道:“火正仙,你的部下再这般没上没下,可怪不得我烈炎不客气了。”
他昂立阳光之中,紫衣鼓舞,眼神突然变得极为凶猛锐利,仿佛天神一般威势凌人。
吴回头抬也不抬,冷冷道:“侯爷对敌人温柔,对自己人却这般威风,嘿哩……”
烈侯爷沈声道:“姑娘,此事关系重大,对你自己影响也将极大,希望你原原本本的说给大家听听。”
众人听闻圣杯落入雷神之手,都有些方寸大乱,彼此之间原就有些嫌隙,在此非常关头,更加激化。
拓拔野心道:“此刻众人心浮气躁,彼此又起了嫌隙,正是脱身的良机。”
当下缓缓调动真气,传音入密道:“好妹子,我是拓拔野。”
纤纤闻言大震,全身虽被封闭经脉,难以动弹,却如秋风中的树叶般簌簌发抖,眼波突然迷蒙,四下流转探寻,一颗泪水倏然滑过脸颊。俏脸上欢喜、愤怒、凄凉、幽怨、哀怜诸多神情瞬间转换,脸色苍白,又转嫣红,古怪至极。
拓拔野心如针扎,愧疚怜惜,传音道:“好妹子,你不用著急,我马上救你出去。”
正要运气准备瞬息救人,却听纤纤突然脆生生地格格笑道:“红胡子,你想知道实情吗?
那我便告诉你吧!那琉璃圣火杯确实是我盗走的,只怪你们的守卫太差劲。那破杯子留著也没用,我就索性送给那个雷神啦!你们若想要只管去向他拿吧!“
众人听她突然改口,俱极讶异。烈侯爷面色一变,甚为意外,那八郡主也轻轻“咦”
了一声,只有吴回木无表情,冷冷地望著纤纤。拓拔野也是猛吃一惊,不明白纤纤何以改口,自陷困境。
岂料更为出奇的事还在后头。纤纤格格笑道:“你们猜得没错,我确实有个帮手,那便是他!”素手蓦然朝拓拔野指去。
拓拔野措手不及,心中惊异愕然,只见众人眼光齐唰唰地望了过来;再看纤纤,她正笑吟吟地望著他,眼神中凄凉、哀怨、快慰、兴奋,交杂波荡,柔声道:“拓拔大哥,你不是说盗走圣杯之后,便和我远走高飞吗?怎么现在才来呢?”言语柔媚缠绵,又带著一种说不出的悲欣交缠的喜悦。
纤纤听见拓拔野传音之时,心中惊异欢喜,几乎便要爆炸开来。但突然之间,又觉得说不出的酸楚悲苦,一路上的孤独伤心、为人所擒的委屈愤怒、当日被他所拒的锥心疼痛都刹那之间如春水溃堤,倒注心中。当听他说“好妹子”之时,更是心中气苦,那种窒息的疼痛又如利刃般绞心断肠,不可遏止。刹那之间,一切都变得了无兴味,自凌自虐的念头竟然充斥心头,只觉得被万人错毁、死在他的眼前也是说不出的快慰。片刻间那连自己都为之诧异的话语便脱口而出。
看著拓拔野惊讶错愕地望著自己,心中悲苦欢愉,凄凉快慰,脸上笑容越加绚烂,但忍不住又流下一颗泪来。
厅中众人又惊又疑地盯著拓拔野,一言不发,浑身真气流转戒备。那千将军突然呼了一口气,霍然起身,喝道:“你不是鲁将军!究竟是何人?”
拓拔野听若罔闻,只是愕然地望著纤纤,心中沈痛愧疚,忖道:“她终于还是没能原谅我,宁可赌气死在此处,也不愿被我救走。”
心中大痛,念力凌乱四溢,那沛然真气也登时随之绽爆。“嗤”地一声,护体真气被众人真气所激,立时绿光隐隐。
吴回冷冷道:“我正想究竟是那里来的高手化身鲁将军,竟能将真气念力收敛得点滴全无,原来就是你,这一路上辛苦了!”
那胖子使了一个眼色,“呛然”声响,十二个将军刀光胜雪,将拓拔野团团围在中央。森森寒气直指他周身要害,与那护体真气弹压吞吐,发出低微的“嗤嗤”响声。
楼内真气纵横,在阳光中依稀看见彩幻之气交错飞舞,窗外微风被真气所激,四下乱舞,登时将檐前的数百盏琉璃灯搅得叮当作响。
拓拔野视若不见,按捺心中难过之意,心道:“纤纤性子倔强,倘若我一意劝她走,不知她还要说出什么话,生出什么事端来。眼下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强行将她救出此处,一个是证明她的清白。”
当下起身哈哈大笑道:“东海龙神太子拓拔野,冒昧造访凤尾城,多有得罪。”猛地将真气朝十二柄长刀激撞去。
青光爆舞,那十二柄长刀呛然龙吟,满楼刀光乱卷,映得屋顶四壁光芒闪烁,檐前琉璃灯登时又接连清脆作响。那十二名侦兵将军特长不在真气武功,哪里是他对手?
“啊”地惊呼声中,四下跌退开去。
众人大骇,那十二名侦兵将军听得“龙神太子”四宇,更是面上变色。一个月前新任龙神太子孤身打败百里春秋与水娘子、降伏东海凶兽流波夔牛,又率军大败水族三支强大水师,令横行汪洋的万年龟蛇成了缩头王八,威名远播天下。火族与水族宿怨已深,虽与龙族亦不交好,但当日听闻此事无不拍手称快。
火族侦兵耳目广众,对拓拔野三字早已如雷贯耳。眼下听闻这少年竟就是拓拔野,无不震撼。瞧他腰上斜插的珊瑚笛,那洒落不羁的仪态,果然与传言中的龙神太子相似。
听那空桑转世所言,龙神太子竟是她的同谋,将圣杯盗献雷神,此中关系实在是有些一塌糊涂了。
塔楼下众兵听得楼上声响,都惊异互望。不知是谁传令调度,登时兽嘶马鸣,潮水般的围兵四涌而来,将广场周围团团围住。
那烈侯爷虎目光芒四射,拍掌道:“好厉害的碧木真气!烈炎有一件事不明,倘若阁下果真是龙神太子,不知怎会有如此强劲的木属真气?”
拓拔野双臂一振,将侦兵服饰碎裂震飞,昂首而立,神采熠熠,微笑道:“五族归属在其心不在其真气。拓拔野有幸在汤谷受木族圣女空桑仙子恩惠,学得长生诀,所以才会碧木真气。”他瞧那烈侯爷坦荡爽朗,大有好感,不想言语相欺。
纤纤瞧著拓拔野不动手足震退众人,神采飞扬,洒落倜傥,心中又甜又酸又苦,没来由的又是一阵难过,突然有些后悔将他拖入此事之中,转而又想:“这无情无义的乌贼,你又何必为他著想?”牙根咬紧,心中抽疼,颇觉快意。
吴回冷冷道:“这倒巧了,一个是空桑转世,一个是空桑弟子,难怪要将本族圣杯偷盗送给木族奸人了!”他似是认准了纤纤便是偷盗圣杯之人,听得两人的身份与关系后,心中更是笃信不已。语气森冷,浑身真气鼓舞不息,似已随时准备出手。
那两名火正兵本想随之大喝,但突然想起先前烈侯爷的震怒之语,登时一骇,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反手拔出火红的麒鳞刀来,作势欲扑。
拓拔野哈哈一笑道:“在君子眼中无人不是君子,在小人眼中无人不是小人。”
他朝那烈侯爷抱拳道:“空桑仙子两百年前便与木族恩断情绝,又怎会授意他人献宝雷神呢?眼下大荒无主,小人觊觎,离间撩拨之事还望谨慎明查。”
烈侯爷目光炯炯地盯著他,见他坦然相望,微笑以对,一时沈吟不语。虽然拓拔野瞧来不似鸡鸣狗盗之辈,但此事太过重大,那空桑转世又改口承认,要听这陌生少年一面之词也太过草率。
八郡主淡淡道:“公子既然与此事无关,又是龙神太子,为何假扮鲁将军,混入凤尾城中?”
拓拔野看了纤纤一眼,苦笑道:“舍妹被人诬以此事,所以才一路寻来。”纤纤抿嘴微笑不语,彷佛眼前之事与她全无关系一般。
楼上众人均是皱眉不语,这般解释实在太过牵强,比之那如山铁证,直如鸿毛飞絮。
拓拔野虽然舌灿莲花,机智善辩,但此次尚不明事情来龙去脉,对方又自恃证据在手,先入为主,想要证明清白实是大大的困难。
吴回冷冷道:“巧舌如簧。若你心中无鬼,何必这般鬼鬼祟祟?能习得长生诀,纵然不是木妖,也有极大关系。给我留下吧!”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突然拔身而起,红光如电,阳光耀眼,众人眼前一花,一道烈焰似地光芒暴闪而过,炙热的狂风真气轰然席卷。
檐前琉璃灯被热气所激,立时“嗤”地一声,齐齐点燃,叮当乱响。那各色光芒在斜阳下璀璨跳跃,绚丽刺眼。
真气炙烈凌厉,力道之猛,极为罕见。拓拔野心中一凛,忖道:“罢了!空口无凭,要想眼下证明难得紧,先带纤纤离开再说。”哈哈大笑,调用潮汐流,真气如海潮突涨,瞬息便集至右手,断剑应声出鞘,白光一闪,自那红色光波中倏然切入。
这一剑乃是水族的“逆江流”,是拓拔野在汤谷从一个水族游侠处学得的。以潮汐流的御气方式,辅以祟尚变化的水族起剑式,自然最为流畅自如。剑光如弧,真气锐利,刹那间便破入红光之中。
突然“噗”地一声闷响,那断剑竟似被什么极为强劲的吸力吸住一般,拓拔野臂上一紧,险些被朝里拖去。念力一凛,仿佛有某件极为凌厉的物事朝自己疾刺而来。大骇之下,左掌拍出金族至刚至猛的“崩雪裂”,青色真气掀起一道波浪,狂飙突进。轰然巨响,两道气浪并生的巨大撞击力方才勉强将彼此震退。
拓拔野藉势抽出断剑,朝后疾退。那吴回冷冷道:“水属真气?原来你还是水妖的探子!”红袖挥舞,袍襟开处,又是一道红光怒浪般奔卷而来。真气滔滔炙热,比之此前竟还霸道三分。
拓拔野心中骇然,这几日连遇顶尖高手,这阴鸷冷酷的独臂人真气之雄浑,武功之莫测,竟远在自己预估之上。不及多想,双手握剑,陡然旋转,剑光自下而上斜撩而上,光芒暴吐,真气浩荡如巨浪回旋。赫然便是潮汐流中的“回潮浪”。
“回潮浪”将真气化为三层,彼此推攘,层叠回旋,便是防范被真气远甚于己的高手一下吸纳制住。
岂料“蓬”地一声爆响,拓拔野只觉所有真气都忽然倒卷回来,连带那汹涌红光气浪一齐猛袭而来。大惊之下,立时因势利导,凝神聚意将真气调度分布,登时如叶舞狂风,被瞬间抛起,重重撞向墙壁。
纤纤忍不住惊呼失声,泪水泉涌,心中说不出的悔恨。
拓拔野背脊方甫触著墙板,立刻调气背脊,如隔气垫,顺势向下闪电滑去。那狂飘也似的气浪“轰”地一声,立时将墙壁破开数尺大的裂洞。
众人“咦”了一声,见他竟能在吴回阴阳火正尺下藉力消力远离险区,从容逃逸:心中惊疑更甚。但他适才那两剑分明都是水属武功,圆熟流畅。这少年究竟是谁,竟能同时习得两族至高无上的心法?
吴回目中讶意一闪而过,独袖飞卷,一支三尺余长的暗红铁尺倏然而没,缓缓步近,眼中冷漠凌厉,直如浑身上下逸散出的杀气。他手中的阴阳火正尺乃是火族神器之一,以上古阴阳磁铁制成,左面阴,右面阳。对天下所有兵器及其卷引的真气,均可以视其阴阳,自行反转变化从而吸纳、反推,随心所欲,威力极强。适才以火正尺阳面吸纳拓拔野断剑,又以火正尺阴面反击拓拔野“回潮浪”,若非拓拔野真气超强,随机应变,早已被反震而死。
烈侯爷与八郡主对望一眼,颇为惊异。烈侯爷拍拍扶手,转头望向那满脸微笑的胖子,轻轻点了点头。
那胖子会意地微一颔首,轻轻击掌。楼下那八名大汉登时狂风般飞掠上来。
“呛然”脆响,八道矫龙飞电般的刀光疾斩拓拔野。刀光雪亮,刀气更是炎热锐利,四下纵横,楼内满是酷热之意。这塔楼乃是以至极坚硬的青木,涂以坚韧防火的不破胶搭建而成,极为坚硬;但被那八道刀光所激,立时应声裂开细小的痕迹,木痕上火苗跳跃不已。
拓拔野凝神穿梭,护体真气青光吞吐,在刀光之间堪堪躲避而过。
烈侯爷朗声道:“烈雪八刀,采玄冰铁与火焰石在火山中炼成。刀魄相连,可避不可断,阁下小心了。”他对这陌生少年的来历大感迷惑,又恐吴回出手太过狠辣,便以自己护卫试探。但八刀仍极凶险,对他颇有相惜之意,忍不住出言提醒。
拓拔野哈哈笑道:“多谢侯爷。”从四道刀光中穿过,朝后翻去。
那八道刀光越斩越快,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远远望去,八道刀光犹如一道,首尾相连,绵绵不绝。热烈炙酷的刀气触著拓拔野护体真气,“嗤嗤”作响,将他越迫越后,缩围在东边一角内。拓拔野脑中已来不及想任何问题,只是根据念力,本能地穿梭躲避,竟连调气反击的刹那时机也抽不出来。
众人远远的围观,越看越是惊异佩服。那吴回袖手旁立,冷沦地瞧著,目中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这少年竟能在“烈雪八刀”的围攻之下,支持如许之久,毫发无损,实在是匪夷所思。
突然拓拔野脚下一滑,“哎呀”一声险些摔倒。两名大汉大喝一声,刀光交织电舞,左右开弓朝拓拔野腰间斩下。“嗤”地一声,绿色护体真气倏然破裂,刀光电斩而入。
纤纤心中剧痛,彷佛万箭穿心。恐惧、后悔、悲痛、担忧刹那决堤,哭叫道:“住手!不关他的事!”忽然之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经脉仿佛被瞬间冲开,双手一按站了起来。
拓拔野哈哈长笑,突然青光暴闪,一道气浪“轰”地炸将开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鼻息稍稍窒堵,耳边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刀光乱舞,“咄咄”之声大作。
凝神再望时,均心下大骇,失声惊呼。
那八名大汉木立各处,双手空空,满脸不可置信的惊异神色。八柄烈雪刀齐齐整整的竖排插在顶梁,入木三分,刀柄犹自震荡不已。拓拔野反手将断剑插入鞘小,微笑道:“多谢诸位手下留情。”
烈侯爷、吴回等人瞧得分明,适才电光石火之间,拓拔野突然奇迹般地爆涨真气,将那两刀开山裂石之力尽数反弹,而后顺势拔剑,移形换位,刹那间连击八剑,将众大汉手中的烈雪八刀尽数磕飞,没入梁中。若非他手下留情,这八名大汉早已身首异处。
这烈雪八刀刀魄相连,使刀之人又是同胞兄弟,彼此之间心意相通,刀刀相连。若是当真动手,全力进击,拓拔野未必就能这般迅捷将其等反制。但他们既受烈侯爷意旨,刀下留了四分力,而拓拔野故意露出破绽,诱使其中两人急功而入,连绵刀意刹那间自行破断。拓拔野乘机以定海神珠,鼓足真气将那两刀反荡,尔后拔剑反击。八刀刀意既断,各个击破,自然远非拓拔野对手,瞬间败北。
烈侯爷起身击掌道:“果然好身手!坦荡君子,手下留情,烈炎感激不尽!”
长袖一挥,一道红色劲带破空弹出,闪电般将那八柄刀卷住,“噗”地微微一响,红带突收,那八柄烈雪刀应声插回众大汉鞘中。那八名大汉朝拓拔野齐齐躬身,然后退回到烈炎身俊。
吴回冷冷道:“侯爷太过爽直了,我瞧他分明是奸狡小人,使诈讨巧。与那女娃儿正是奸猾同谋,决计不能放过。”踏步上前,朝拓拔野走去。
纤纤怔怔地望著拓拔野,脸上酡红,泪水一颗一颗滚落。在拓拔野遇险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几乎便要爆炸,此时如释重负、浑身酸软无力,心中说不清是欢喜还是难过,酸楚难当。
当是时,远远地城门开启,车马辚辚,有人高声长呼道:“大长老使者驾到!”
楼内众人面色微变,纷纷朝窗外望去。拓拔野心道:“此时不走可就走不成了!”
趁著吴回等人掉头西顾之时,猛然调气涌泉,闪电般窜出,拦腰抱起纤纤,兔起鹊落,翻身朝三楼奔去。
动作奇快,一气呵成,待到众人醒觉之时,他已经抱著纤纤跃上了三楼。
怀中纤纤突然发出一声悲切的哽咽,蓦地玉臂舒展,紧紧的搂住拓拔野的脖颈,将脸贴在他的耳旁。兰香扑鼻,发丝撩人,冰冷的泪水瞬间流入他的耳朵和脖于。耳边听见她断断续续地哭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那声音悲戚缠绵,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低徊呼唤。
拓拔野心中悲喜交集,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傻丫头,咱们回家了!”足不点地,翻身越出三楼栏杆。
突然听人?⒌溃骸澳睦镒撸 币坏乐巳日嫫?冲天而起,犹如凭空起了一个透明的屏障,正是火正仙吴回。拓拔野左掌一拍,藉著那反冲之力,轻轻巧巧地朝上翻起,又上了塔楼之顶。
刹那间凝神四望,塔楼下广场众兵围涌聚集,弯弓待命,万千刀枪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眩目已极。那吴回如影随形,疾追在后。塔楼东南两面均有极强真气迫面而来。四面围兵,天罗地网,而纤纤发上的雪羽鹤簪不见踪影,想来已是被火族收去。
拓拔野左臂抱紧纤纤,意念如织,感受到那火正尺真气电袭而至,立时反手朝后猛挥一剑,撞著火正尺真气,气浪汹涌。因势利导,高高飞起,在空中御风踏步,清啸声中朝那巨大的凤尾树掠去。
万箭齐发,飕飕破空,暴雨般朝他们射来。匆听那烈侯爷喝道:“住手,不可伤了他们!”
拓拔野哈哈笑道:“多谢了!烈侯爷,拓拔先行告辞,日后水落石出,再登门谢罪!”
聚意定海神珠,真气瞬间绽爆,箭矢到他身前三尺之处纷纷冲天飞起,四下抛落。
御风滑翔,刹那间便奔到了那凤尾树连绵如红云晚霞的荫盖之上。远远听见有人惊呼之声,身后那紧迫的杀气也嘎然而止。回头望去,吴回驻立塔楼檐角,红袍飘飘,满脸古怪的神情。那烈雪八刀站在楼顶,面面相觑。广场上所有围兵也都放下刀枪,昂首观望。拓拔野见他们都不追来,心中诧异。
烈侯爷与那八郡主站在二楼栏杆边上,朗声道:“凤尾树乃是凤尾城圣树,阁下请快下来,否则将被万火灼烧,难逃生天。”那烈侯爷直爽诚挚,拓拔野对他颇为信任,闻言微微一惊,果觉一股热浪缓缓迫来。
远处,斜阳在青色群峰间缓缓沈落,那余辉照在漫漫凤尾树盖上,彷佛熊熊火海:微风吹过,树叶摇曳,犹如火焰跳跃。凝神望去,隐隐可以瞧见红光吞吐,那热气从树叶中蒸腾,由四面八方逼迫而来。
纤纤低声道:“拓拔大哥,这里好热。”
拓拔野低头望去,见她娇靥艳红,鼻尖、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发丝也湿漉漉的贴在额前、脸颊,浑身酸软无力地偎在他的怀中。心中大是疼惜,微笑道:“好妹子,这就找一个凉爽的地方休息去。”猛地调集真气,腾空跃起。
岂料方甫用气,便听耳边“呼”地一声,只觉那热浪突然爆涨为炙炎酷热的滔天烈焰,轰然烧来。
眼前一片血红,纤纤“啊”地一声,一缯秀发突然著火;拓拔野大惊,将她发上火焰拍灭,真气运转,护住她周身上下,足下用气,硬生生又朝上拔高了六丈。
但那火焰立时又腾地窜烧上来,犹如道道火墙,八面迫挡。拓拔野衣襟瞬息焦枯,心中大骇。立时借助定海神珠之力,调用真气,将热浪朝外迫去。但那热浪虽被暂时迫退,立时又有更凶猛的火焰扑面而来。
烈侯爷长声道:“凤尾树乃本族圣鸟烈焰凤凰的火尾所化,一经真气激发,便会燃烧百倍火焰。阁下这般用气,非但逃不出来,反而会被万火灼烧而死。”
拓拔野放眼望去,烈火熊熊而起,滔滔汹涌,知道他所言非虚。没想到自己逃出众高手之围,却又跳入这火坑之中;颇觉滑稽,哈哈一笑,心中镇定下来。
纤纤偎在他怀中,意识逐渐混沌,双臂软软的勾住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道:“拓拔大哥,你……你别抛下我。”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淌出,被周围热浪蒸腾,立时消散。
拓拔野心中一痛,将她紧紧抱住,温言道:“好妹子,我决计不会丢下你!刀山火海,也一齐闯过。”纤纤迷蒙中心中大定,嘴角露出微笑,双颊酡红,宛若睡海棠般沈沈昏睡过去。她这几日困顿疲惫,不知经受了多少磨难,此刻心情安定,被这热气一薰,再也支撑不住。
拓拔野心道:“纤纤真气不足,需得尽快离开此处。”一面护住纤纤与自己,一面飞快地思虑,寻找脱身之计。苦苦回想所学到之五族法术,又思索潮汐流、长生诀、五行谱诸多神功。
如那烈侯爷所言,自己每发真气,即便是用定海神珠反弹烈焰热气,都会激起这巨树更强的火浪,自己至多一跃能及十余丈,但这火海窜烧腾空远不止这个高度,要想迳直跃出火海,御风逃离,殊无可能。但若是自己丝毫不用真气,纵然能支撑到不被烈焰烧死而定到树荫之沿,也必定身受重伤,纵使其时跳离凤尾树,也必然逃脱下出吴回、烈雪八刀等诸多高手的围击。
突然想到:“是了!这妖树既会百倍反弹,倒不如索性激起万重火浪,然后借助反推力,因势利导,看看有无可能逃走!”精神大振,瞬息间在心中定出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来。
当下真气疏导,贯通纤纤任督二脉,将自己与她周身经脉贯穿相连,雄浑真气滔滔不绝地在彼此经脉间游走,护体真气由内而外,将她完全护住。而后猛地调集周身真气,运用潮汐流,倾注右掌,“轰”地一声朝下??拍,漫天冰寒之气呼啸奔腾,正是从水族游侠处学来的水族法术“千重雪”。
这法术原本较为简单,由他使来,虽未能完全得其诀窍,但威力之大,确实惊天动地。远远望去,犹如凭空突然降霜落雪,白茫茫一片,煞是壮观。
“轰”地一声暴响,如百十个惊雷齐齐绽爆,那凤尾树仿佛突然爆炸开来一般,团团烈火蓦地膨胀炸裂,刹那间放大了数十倍,赤焰乱舞,火浪冲天。那窒息热浪如狂风卷席,四下猛冲。
广场上众围兵失声惊呼,被迎面扑来的气浪闪电般击倒,狂呼乱叫声中浪潮般层层摔倒。塔楼上诸人也被那狂风吹得拔身而起,飞出好远。琉璃灯叮当乱响,四处飞散。
水火原就相克,拓拔野那汹涌真气激起狂炎烈火,与那漫天冰寒之气相交,立时爆炸开来,比之先前单纯真气相激,威力十倍计。
拓拔野一掌既出,立时汇集所有念力于那定海神珠,真气聚敛,全力反弹那惊天骇地的爆炸巨力,立时“呼”地一声,双耳生风,眼前一花,笔直飞起。
身在半空,念力如织,感受所有方向的力道真气,因势利导,斜斜飞起。犹如苍鹰展翅,青龙翔空,破云而去。
烈侯爷避开那层叠鼓舞的热浪,倚栏远眺,只见漫天红光烈焰之中,一道人影如离弦之箭冲天射起,在蓝空之上宛若黑蚁。心中惊骇,这少年真气之强、法术之高、胆子之大,可谓惊世骇俗。突然更加相信,他便是近来风头极健的龙神太子。
拓拔野此举危险极大,若非他真气超绝,会使那式黑水法术,腹有定海神珠,又深谙因势利导之法,早巳被这狂烈的漫天火浪灼烧而死。但他艺高胆大,竟然在电光石火间做这惊人之举,逃出凤尾树的烈焰火海。
身在高空,俯首可见漫漫火海,密蚁围兵。当下藉著那残余推力,凝神调息,空中抄步,御风斜冲,朝西城外俯冲逃逸。
风声猎猎,火光熊熊。忽然听见广场上传来雷鸣般的欢呼声,继而感觉到两道真气一左一后夹击而来。左翼真气空明变化,仿佛冰下暗流,捉摸不定。后侧真气霸烈雄浑,犹如沙漠狂风,移山填海。
心中一凛,稍加辨别,似乎并非那火正仙吴回,当下回头迅速一瞥。左翼来者,乃是一个红衣翩翩的少女,骑坐在一只火红色的凤凰上,清丽如仙,雅致如画。皓腕上一对彩石链,熠熠生辉。正是八郡主。
背后,一条黑紫色的火龙张牙舞爪,怒吼横空,其上赫然便是烈侯爷。袖中红色长带倏然迎风挺直,在他手中微微振抖,立时化为一杆红缨长枪。枪尖指处,红光破空,咻咻有声。
一凤一龙,来势极快,刹那之间便只距他数丈之遥。那两道真气登时将拓拔野压得遍体燥热,鼻息窒堵,护体真气相激浑身绽放。
拓拔野意念探扫,心中微惊,那烈侯爷体内真气之强,虽比他稍有不如,但凶霸之势更甚惊人。那八郡主真气却含而不露。以三人真气,若近距离,必定相互激发,而她竟如春水微澜,捉摸不定,其真气之强只怕不在那烈侯爷之下。
这两人联手,真气必在自己之上,又有封印灵禽圣兽,御空自如,占尽上风。
而自己身在半空,受制于人,又要顾忌怀中纤纤,要想从容逃离,难比登天。眼下被他们气势所压,想要反抢先机更无可能。
烈侯爷长枪呼啸,斜指上空,驭龙绕翔,沈声道:“阁下神功超绝,若这般带令妹逃离,岂不是更令我族人疑心吗?既是坦荡君子,问心无愧,何必自陷尴尬境地?”
拓拔野笑道:“那独臂老头一口咬定是我们所为,贵族对我们也怀疑得紧。眼下与其困在这里,含不白之冤,倒不如自己去查个水落石出。”
烈侯爷道:“阁下言行磊落,烈炎也相信其中必有隐情;但要洗清冤屈,查明真相,就需要我们同心协力。烈炎保证,在未查明事情原委之前,绝对不难为阁下与令妹,只将二位当作本族贵宾。如何?”他直爽诚恳,令拓拔野登时心动。
八郡王碧绿清澈的双眼凝注拓拔野,淡淡道:“我大哥一言九鼎,海内闻名。
如果公子还不放心,那我也愿意许此承诺。“
拓拔野哈哈笑道:“郡主、侯爷金玉之言,拓拔岂有不信之理?”颔首道:“多谢了!”他见两人胜券在握,却不藉势凌人,大生好感。心想倘若再一味逃脱,未免猥琐狭隘,当下御气转身,轻飘飘地翻身跃上那火龙脊背。
烈侯爷大喜,?⒌溃骸肮罂土倜牛?备宴!”突然又想起一事,加了―句:“也为长老使者洗尘!”声音浩荡雄浑,震得广场上众人耳中轰隆作响。城外众侦兵也都听得分明,引颈眺望,只见四人分乘龙凤,在霞光火色之中徐徐转向,朝城内降落。
晚宴依旧设在塔楼二楼。落日西沈,暮色降临,窗外西望,那凤尾树的百丈荫盖依然红光吞吐,跳跃若火。衬著黛蓝夜空,淡淡晚霞,颇为壮丽。晚风吹窗,也带来温热的气息。
烈侯爷、八郡王、火正仙吴回、笑面胖子凤尾城主木易刀、十二侦兵将军分列两旁。
拓拔野与纤纤果然坐在上座,俨然贵宾之姿。旁边一个瘦高老者,乃是刚刚到来的长老会使者米离。他是大长老烈碧光晟派遣的全权使者,代长老会追寻圣杯下落。不苟言笑,说话缓慢,对烈侯爷将疑犯恭为贵宾却是不置可否。
吴回对眼下情形似乎颇不满意,但烈侯爷与八郡王既已发话,也无可奈何。满脸木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浅浅啜酒。那木易刀满面春风,瞧不出心里所想。十二将军不敢多言,虽然心中各有疑虑,也只管默默喝酒。
那烈侯爷烈炎与八郡主兄妹俩乃是火族四大世家“烈家”的显贵,也是当下火族大长老烈碧光晟的亲侄。两人年幼时便师从火神祝融与圣女赤霞仙子。烈炎天资圣绝,又颇有君王之风,乃是备受赞誉的年轻一代中的翘楚;火族中四大公子,以他为首,将来之前途,更是无可限量。是以吴回、米离虽然权势都颇大,但见他决意奉疑嫌为上宾,也不便执拗。
纤纤虽然已经醒转,但连日奔波,久未休息,依旧疲怠不已,被那凤尾烈焰一薰,一直烦闷欲呕,因而只是恹恹地倚在桌旁,脑中尚不明白为何自己与拓拔又成了座上宾。
但脑中纷乱,只要拓拔野还在身侧便足够了。众人话语听在耳中只是嗡嗡作响,徒增困倦之意。
烈侯爷一边喝酒,一边将此事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与拓拔野听。八郡主坐在灯光暗淡处,每逢烈侯爷说至族中秘密之处,便偶尔淡淡地说上几句,岔开话来。
原来那琉璃圣火杯乃火族圣器,排名第一。圣杯以上古琉璃石磨制而成,乃是远古燧人氏盗火的容器,圣火火种在杯中千年不灭,绵延至今。
火族圣城赤炎城中,有一座族中圣塔――琉璃金光塔,相传也是当年燧人氏为储存圣火而造的上古之物。琉璃金光塔乃是火族历代赤帝修行与羽化之地,聚敛了历代赤帝残余元神。于此修行,可以感应吸纳诸赤帝的离逸元神,事半功倍。而琉璃圣火杯,自远古燧人氏收藏火种于此起,便被嵌入塔顶,作为此塔的密钥。
换言之,要想开启琉璃金光塔,只能施法于琉璃圣火杯。一旦琉璃圣火杯失窃或是损坏,琉璃金光塔将永不能开启。
三十年前,火族历来天资最高的赤帝赤飘怒为了练就赤火仙法与赤火真气的最高境界,决意进入琉璃金光塔闭关修行;琉璃圣火杯也随著他入塔闭关,而被收藏在另一座固若金汤的金刚塔内。三十年来,他不闻塔外之事,潜心修练,感应塔内灵力,吸纳万帝元神,当已练成赤火仙法与赤火真气的最高境。三个月后,就是他出关之时。
半年之前,为了加强琉璃圣火杯的护卫,确保九个月后赤帝能顺利出关,长老会特地召这位列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祝融镇守金刚塔。另外又调来重兵,层层护卫。装有圣杯的圣匣钥匙又被大长老烈碧光晟封入自己体内。
但是十八日前,午夜时分,赤炎城中有众多人亲眼瞧见一个紫衣少女骑鹤从金刚塔顶飞过。那容貌装束与近来盛传的空桑仙子转世并无二致。继而烈碧光晟与祝融等人例行巡塔之时,发现守塔神卫晕倒在地,圣匣中的琉璃圣火杯竟然不翼而飞。
烈侯爷说到此处时,那米离方才缓缓道:“各位将军中有不少人在那夜守值的,你们说说吧!”
孔淮东点头道:“那日属下在塔下墙楼率部轮值,恰好瞧见……”瞥了纤纤一眼,迟疑道:“瞧见那位姑娘骑鹤飞过。”
桑高藤也道:“属下在城北城楼轮值,确实也瞧见了。属下刚觉奇怪,便听见金刚塔警号大作,想要追赶却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又不禁朝纤纤脸上望去;纤纤此时已经稍稍清醒,但却不加辩驳,只是嘴角冷笑,笑吟吟地充满讥诮之意。
拓拔野心想:“原来这琉璃圣火杯不仅是火族第一圣器,还是赤帝出关的关键,难怪火族这般紧张了。此事关系重大,需得好好地弄个明白,否则纤纤可要吃尽苦头了。”
当下微笑道:“烈侯爷对拓拔开诚布公,毫不猜忌,这份心胸让人佩服得紧。投桃报李,拓拔自然也不敢有任何的隐瞒。”
他微笑道:“这位所谓的空桑转世,名叫”纤纤“,是断浪刀科汗淮的独生女儿。”
众人“啊”地一声,脸上均是惊诧之色。
断浪刀科汗淮当年为水族龙牙侯时,曾经纵横大荒,大败火族诸多高手,就连如今的战神刑天,昔年也是他的手下败将。火族可谓对他又怕又恨,在火族的黑名单上,他曾经位列第七,以他当时年纪,实在是旷古绝今。但后来科汗淮忤逆烛龙,成为大荒游侠,又为了救助蜃楼城生死不明,虽然道义不相容,但那侠义无私之心,却是让人不自禁地敬重。听说这少女竟然是断浪刀之女,众人无不动容,心中突然都有些动摇:以其父侠义,其女当不至于斯。
纤纤见众人听闻父亲名字都纷纷变色,既惊且佩,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欢喜,对他们的憎恶恼怒之情也莫名地消去了大半。
拓拔野道:“她与空桑仙子确实曾有一段缘分,这雪羽鹤也是空桑仙子赠送于她的。”
当下将自己当年如何邂逅神帝,奉旨为和平使者,如何路上相逢科汗淮父女同赴蜃楼,又如何城破流亡东海,遇见空桑仙子等等诸多事情娓?|道来。但或因立场、或因守秘,对于率领汤谷群雄举义、纤纤何以自杀,又何以前往大荒等自然略过不提。
众人对于当年往事都有耳闻,在座诸侦兵将军又都是耳目广众、博闻强记之人,听他回溯那段往事,都是心有戚戚,惊心动魄。拓拔野言语之中自有一种真诚的感染力,令人听来不得不信。当年神帝使者之事便曾轰传一时,没想到便是这少年,更没想到竟然机缘巧合,他竟成了荒外龙族太子。
纤纤听拓拔野侃侃而谈往事,想到父亲生死不明,自己孤苦伶仃,以及那些快乐的、伤心的过往,登时又突感悲苦,自怜自艾,眼圈不由微微红了。心中跌宕转辗,汹涌澎湃,仿佛在短短时间之内,又将这数年的光阴重新历练了一遍。拓拔野那魔魅的声音,听在她的耳中更加情浪翻卷,无常变化,匆而欢喜,匆而怨艾。
拓拔野说完之后,楼内寂然无声,半晌烈侯爷才点头道:“原来如此……”
匆听吴回冷冷道:“这些话都是从阁下的嘴里说出来的,是真是假暂且别论。
阁下与纤纤姑娘今日方才重逢,又怎知道这十几日间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木易刀笑咪咪地道:“火正仙说得有理!木某倒不是怀疑纤纤姑娘存心偷盗圣杯,但许多人亲眼瞧见的事情,也不会是凭空捏造的。纤纤姑娘又承认拿了圣杯,送交给木族雷神。木某以为,此中曲折之处,只有纤纤姑娘本人才最清楚。”
见众人纷纷点头,拓拔野道:“木城王请明说吧!”
木易刀朝米离与烈侯爷行礼道:“属下听说以摄魂大法可以令人迷失本性,做出平时决计做不出的事情,过后又会忘得一乾二净。纤纤姑娘或许是遭妖人摄魂利用,做出盗取圣杯之举。”众人面面相觑,颇为动容。
八郡主淡然道:“木城王说的也不无可能。”秋波凝注纤纤道:“纤纤姑娘,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很快还你清白,不知你愿不愿意一试?”纤纤对她稍有好感,当下点头。
八郡主道:“倘若真是中了摄魂之法,你自己也必定记不起来啦!唯一的法子便是用”原心法“,再将你摄魂,这样你便能根据我的问题,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一一回忆起来。”
纤纤瞥了拓拔野一眼,见他鼓励地凝望自己,当下点头道:“你问吧!”
木易刀唤人将宴席撤去,清场焚香,就连四面窗户也二阖上。纤纤与八郡主对面而坐,众人环坐四周:心中都颇为紧张,拭目以待。拓拔野虽然决计不信是纤纤所为,但也忍不住有些心弦紧绷。倒是纤纤此时满脸平静,若无其事。
其时大荒,法术共分“天地书”、“人书”、“兽书”三种。每种皆有幻术、摄魂、御物、异化、同化、封印六支,摄魂法术乃是其中颇为凶险的术法;盖因摄魂术乃是以自己之念力控制他人之意念,除非笃定念力远胜对方,否则极易被对方反制。不到万不得已或有必定把握,不能轻易施放。
先前审询纤纤之时,她被认定为空桑转世,念力真气虚实难定,所以火族众人不敢立时轻易施以摄魂术追询。
香烟袅袅,八郡主氤氲缭绕,瞧来朦朦胧胧,更像仙人端坐虚无缥缈问。
纤纤望著八郡主,脑中渐渐迷糊。匆觉她的双眼变得说不出的恍惚,仿佛雾锁湮树,雨笼寒江。那眼波迷蒙飘忽,一点点晕开,一点点扩大,渐渐地仿佛成了一潭春水,又慢慢地化为古浪屿外的碧海白浪。
耳中听到那淡淡的声音:“你困乏了吗?那就好好地睡一觉吧!什么也不要想,醒来以后什么烦恼的事情就全都忘啦!”仿佛春风拂过耳楷,又轻轻地拂过心田。那酥酥麻麻痒痒的感觉,传遍全身,她忍不住发出轻轻的笑声。
阳光灿烂,大海温柔,鸥鸟在白云下滑翔,远处,拓拔野在礁石上吹著悠扬的笛子。
她要躺下来,躺在那柔软的雪白沙滩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阳光抚摸著她的脸庞,春风掀起她的衣角,一只小螃蟹在她耳旁急速地横行穿过,被倏然卷来的层层白浪卷回大海。悠闲舒适的海岛下午,她再也没有一点烦恼,她要在海浪与笛声中甜蜜地睡著……
拓拔野瞧著八郡主与纤纤不发一言,默默对坐,纤纤的脸上露出安详甜蜜的微笑,心中突然悲喜交加;这种甜蜜而无邪的笑容,他已经好久没有瞧见了。从前在海滩上,他吹笛之时,纤纤每每前来捣乱;闹得乏了,便枕著他的腿躺下,眼睛扑眨地望著他吹笛,然后沈沈睡去,那熟睡时的笑容便是这般。那时的日子简单而快乐,虽然相隔不过数月,却仿佛已经非常久远。
正寻思间,匆听见八郡主淡然道:“你是什么时候来到大荒的?”众人均是一凛,侧耳倾听。
纤纤闭著眼,在睡梦中低声道:“一个月前。”
八郡主道:“你这一个月里去过哪些地方?可曾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吗?”
纤纤过了片刻,低声道:“去过好些地方,我不知道地名:见到许多古怪的人,他们瞧见我骑著雪羽鹤,起初有膜拜的,后来也有许多要追杀我的,当真莫名其妙得紧。”
眉头微蹙。
拓拔野想她独自一个姑娘家,素未单独出门,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危险:心中大感愧疚,怜意大甚。
八郡主道:“你去过赤炎城吗?”
纤纤摇头道:“我不知道!去过好些城,都不记得啦!”
八郡主道:“你见过琉璃圣火杯吗?”
纤纤蹙眉,想了片刻摇头道:“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烈侯爷仿佛松了一口气,但面色叉旋即凝重起来。米离也眯起双眼,皱眉不语。
八郡主沈吟道:“你见过什么杯子吗?”
纤纤皱眉道:“杯子?是了!我见过长生杯,已经送给雷神啦!”
八郡主道:“那杯子就像烈侯爷给你看的那幅图一样吗?”
纤纤点头道:“好像差不多吧!”
众人面色大变,那米离的脸色也是瞬间苍白,耳廊转动。眼下纤纤已被“原心法”
摄魂,自无欺言。倘若那“长生杯”当真如那图中所示,则必是琉璃圣火杯无疑!
八郡王道:“那杯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声音依旧淡雅平定,没有些许波动。
纤纤道:“是一个老太大给我的。”
众人忍不住低“咦”一声,纷纷竖起耳朵来。听纤纤又道:“十八、九日前,我在一个林子里遇见一个老太大,她浑身鲜血躺在车地上,眼见是快不成了。我瞧她可怜,便扶她起来,喂给她”同心丸“。”
拓拔野心头一热,微微一笑。那“同心丸”乃是两年前岛上弟兄被海毒参所垫时,拓拔野揣摩《百草经》中的药单气性,讨教怪医草本汤后,自己配成的方子。
其中一味同心花,便是纤纤与拓拔野一道在南岸崖下找著的。忽然心头大震,蓦然想起纤纤摘著那花时,侧头红著脸说,将这味药命名为同心丸。他当时也未多想,只道以花名好记,一笑而已。但今日陡然忆起,才发现那时纤纤对自己竟已是情根深种。
想到此处,心中酸苦,百感交集。纤纤离岛之时,竟不忘将这药带走,想来也是舍不得自己的缘故了。只是这药只对寒毒有奇效,要拿来补心救命,那就远下能逮了:听她竟以此药用以疗伤,酸苦之中又不禁有些莞尔。
纤纤道:“那老太太对我说:”姑娘,你心肠真好。可是你是救不了我啦!老太婆就快死了,想求姑娘帮我做件事。“我见她好生可怜,便点头答应。她说:”老太婆这里有个东西,想求姑娘交给一个人。“
“我见她都快喘不过气来,只怕就要死啦!便又点头答应了。老太大说:”那就多谢姑娘啦!那个人叫雷神,住在雷泽城。有名得很,你定然找得到的。见了面,你只须说这东西是空桑传人送给他的便可以了!“”
听到此处,众人无不变色。依此说来,那老太太又是何方神圣?
纤纤道:“我听她说到空桑仙子,觉得奇怪,还想问个仔细,岂料她说得太急,一口气续下上来就死了。”
八郡主道:“那老太太长得什么模样?”
纤纤道:“她长得好生古怪,眉心有一个大瘤,耳朵尖尖的,手里始终握著一根桃木杖。”
众人大惊失色,孔淮东失声道:“桃木姥姥!”众侦兵将军的脸上俱是难看之极。
原来这桃木姥姥乃是昔年木族圣女空桑仙子的侍女,相传与雷神有姑侄血缘。
自空桑仙子被流放汤谷之后,便四处流浪:十年前,桃木姥姥在都社山被群兽围困,恰逢火族九路侦兵经过,亲眼瞧见她被兽群冲倒,只余白骨一具。倘若纤纤所言属实,那么这桃木姥姥十年前便没有死,当时侦兵便有失职之嫌。
八郡主道:“她给你的东西是什么?你记得吗?”
纤纤道:“便是那长生杯,和那张图上所画的一模一样。”
八郡主道:“你记得是谁告诉你那是长生杯吗?”
纤纤道:“我到雷泽城后,找到雷神府,说空桑传人给雷神送礼物来了。雷神和几个人见了那杯子后,都激动得很,其中一个人喊道:”是长生杯“!我这才想起,从前听辛九姑说过,那长生杯是木族的第一圣器。没想到这第一圣器竟在我的手里啦!”
众人越听越是糊涂,拓拔野也是一团迷雾。纤纤既然一口咬定那杯子如图所示,则必是琉璃圣火杯无疑。但雷神等人见了之后,又何以大呼“长生杯”呢?难道是雷神造作,故意诳骗纤纤吗?那么桃木姥姥岂下是偷盗琉璃圣火杯的嫌疑人?以她与雷神的关系,以及杯子的归属来看,只怕那雷神也与此事有莫大关系。
众人越想越是起疑,又惊又怒。那米离缓缓道:“如果纤纤姑娘说的全部属实,那此事只怕是木妖蓄意已久的阴谋了。想盗定琉璃圣火杯,令赤帝永不能出关,让我们在两年后的五帝会盟上失意而返。”
吴回冷冷道:“究竟是不是那桃木姥姥干的,眼下断言还太早。即使是她,也必定有内应相助。”转身运转真气,对著纤纤道:“既然那杯子不是你盗走的,为何先前又突然承认?又说拓拔野是同谋?”他对纤纤始终有所怀疑,又对拓拔野颇有警惕之意,即便此时仍存疑忌之心。
纤纤柳眉紧锁,似乎不愿回答。八郡主又淡淡地重新问了一遍。
纤纤肩头微颤,突然掉下一颗泪来,继而玉珠纵横,哽咽道:“那臭乌贼对我这般无情无义,我是不想活啦!他……他要救我,我偏生就要死在他的眼前,让他这一生一世都永远记得我。”声音凄楚悲苦,刻骨缠绵,一声声如雷霆般劈入拓拔野心头。
拓拔野心中大震,那酸苦疼痛之意陡然又翻涌上来。愧疚、怜惜、难过、茫然交相跌宕,心道:“她的这番情意,我这一生一世又怎能报得过来?”想到雨师妾的笑靥,心中更是疼痛不可抑。虽然他此刻心中,已经分明知道情感隶属,但要他日后为情断义,将纤纤拒之千里,又觉得断断不能。一时间心潮激涌,迷茫不觉。
众人没想到这一句诘问,竟然引出了儿女情意,都微觉突兀尴尬。烈侯爷咳嗽一声道:“此事相关重大,牵涉两族战和,你们有什么建议?”
吴回冷冷道:“易办得很,带上这两位贵宾,一齐到雷泽城与雷神当面对质!”
众人倏然色变,那雷神是出了名的火暴脾气,倘若此事当真是他所为,那也罢了,但万一其中还有隐情,则一场大战不可避免,纷纷把目光投向米离与烈炎。
米离缓缓道:“传令三军,明日一早出发。干里快马,速请战神雄兵电压边境,待命而发。”扫了烈炎、吴回一眼,沈声道:“我们即刻赶往雷泽城,为雷神贺寿。”
树影闪掠,星光乱舞,风声呼呼。
那紫衣女子风行极快,一盏茶的工夫,已经穿过树林,将蚩尤抛在数十丈后。
蚩尤本就不擅长御风术,又逢大战初毕,经脉受损,真气调集不能随心所欲,追赶起来极是吃力。但事关纤纤下落,心中忧急,咬牙振奋精神,穷追不舍。
紫衣女子始终不回头,匆东匆西,绕折奔行。她所选路线,均是极为凶险曲折的所在;险壁飞瀑,刺木灌丛,穿梭自如。
疾奔了半个时辰,紫衣女子突然顿住;前面天蓝如海,星辰欲坠。狂风呼卷,四壑林涛不绝。竟是个千仞悬崖,已无路可走。
紫衣女子衣袂飘飞,黑发卷舞。驻足片刻,突然奔上悬崖,朝下奔踏崖壁一路冲将下去。蚩尤想也不想,也―跃而出,陡然垂直朝下,急速踏壁狂奔。
两人前后相随,在笔直峭立的千仍崖壁上御气疾行。
紫衣女子格格脆笑,双臂一张,身形曼妙地翩翩飞起,乘风滑翔,从对面山崖那犬牙交错的嶙峋兀石之间穿过,足尖一点,又高高飞起,转眼已到了彼山百丈开外。
蚩尤待要收势调气,御风追行,但方甫用气,心窝突然撕裂般地剧痛,彷佛当心被扎了数十刀,真气迸散。他低喝一声,豆大的汗珠瞬间进飞出来,全身衣裳尽数湿透。
眼前一花,全身无力,登时朝下疾速摔落。耳边听见那银铃般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万丈悬崖,白雾凄迷横锁;冷风如刀,劈面刮来。蚩尤神志稍稍清醒,咬牙强忍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猛地吸了一口气,聚意凝神,将丹田真气一路调集,集结右臂,反手霍然拔出苗刀。
绿光从手腕上闪入刀柄,刀锋亮起一道眩目的光芒。念力及处,红影乱舞,咿呀声起,十日鸟“扑扑”飞出,盘旋绕飞,将他接住。
蚩尤心如万虫噬咬,周身每一处都随之剧痛震荡,大汗淋漓,面色惨白;咬紧牙关,不发出一声呻吟,意念积聚,驾御著太阳乌,展翅高翔,朝著紫衣女子追去。
那“两心知”肆虐益盛,蚩尤几次险些便要疼痛得晕厥。但他凭著坚韧的意志力,竟然苦苦支撑,保持清醒,始终驾鸟紧随紫衣女子之后。
紫衣女子的曼妙背影,那拧身踏步,御风飞行的身姿步法,都与昨夜纤纤像极。迎风吹拂的夜风,带来她身上丝丝缕缕的幽香,也同昨夜纤纤身上的妖异体香完全一致。
蚩尤忍痛追行,心中越来越是惊疑,那莫名的不祥之感迅速扩散,竟比那钻心的剧痛还要强烈,让他喘不过气来。内心深处,那个始终不敢思量的念头缓缓浮起,越来越清晰――难道昨夜自己追逐的纤纤,不是真正的纤纤,而是这女子乔装所化?
心中剧震,许多疑惑与不解处突然冰雪消融。
这个念头昨夜便曾在脑海中闪过,但当他面对那春花灿烂的笑靥,听到那娇脆婉转的声音,所有的疑虑便又立时风消云散。特别当他在竹林之外,听见她呼唤“鱿鱼”之时,更是心醉神迷,再无疑虑。
是了,倘若那纤纤果真是假的,她为何又知道这私密的称呼呢?心中疼痛忽然加剧,原本笃定的念头又迷糊起来。猛地吐纳真气,意守丹田,屏却浮念,忖道:“罢了!多想无益,先一路追行,看她往哪里去!”
紫衣女子似是知道无法将他摆脱,索性放慢节奏,飘落在地,款款而行。
过了片刻,蚩尤心中那“两心知”怪虫也逐渐安稳下来,疼痛渐止。蚩尤调整真气,跃下鸟背,尾随其后。十只太阳乌则昂首挺胸,阔步而行。偶尔振翅扑瘘,立时卷起阵风。咿呀怪叫,叶木簌簌,林鸟惊飞,众多麋鹿、虎兽也闻声而逃。
天色将亮,幽蓝朦胧的林中,晨雾弥漫,湿气甚重。滴下的露水渗透鞋底,洇入麻袜。举步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沙沙作响,在寂静中格外清脆。
巨树参天,藤蔓四垂。紫衣女子分花拂柳,婀娜而行,不紧不慢。那雪白的赤足,交错款摆,似乎隐隐合著某种韵律,说不出的优美,说不出的魔魅,似乎每一步都踩在蚩尤的心弦上。
她的紫色腰带上,垂悬著一个冰蚕丝袋,蚩尤青光眼望去,里面似乎是个红色玛瑙似的东西,轻轻摇摆,撞击著那浮凸丰盈的臀部,蚩尤看了两眼,登时口乾舌燥,不敢多望。
紫衣女子旁若无人地漫步,低低地哼起歌来。嗓音略带沙哑,低沈婉转,仿佛在他耳畔低语哼唱。偶尔顿挫的鼻音,摩挲得他耳根都有些发痒:虽听不清歌词,但那歌声妖媚温柔,似乎与先前在林中河边,裸体洗浴时所唱的一样。
蚩尤才听了片刻,脑海中就突然闪过她雪白妖娆的胴体,登时面红耳赤,一道热火从小腹直窜全身,立时收拢心神: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妖女定然不是纤纤!
纤纤怎会唱如许淫邪妖异的曲子?“一念及此,登时对这女子起了说不出的厌憎之意,她的魅惑力也似乎在刹那间荡然无存。
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漫步行走。清晨时,朝阳红艳,层林染金,山林中水雾逐渐消散。蚩尤将十日鸟封印苗刀,负刀而行。
两人又如此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下了这片巍峨山林,到了平原上。
万里麦田,金穗如浪。紫衣女子从田埂上曲折穿行,沐著阳光,发丝裙角飞扬卷舞,宛若透明一般。田中的男子瞧见她翩翩走过,蝴蝶追随,都怔怔地放下手中的活儿,直楞楞地瞧著,直到她消失在麦浪之中,方才回过神来。一个男子失魂落魄地望著,手中镰刀机械似的挥舞,割著麦穗,突然“哎哟”一声大叫,险些将自己的手指一齐切下。
牛群抬首低鸣,紫衣女子格格娇笑,蝴蝶般翩然穿梭,掠到了宫道上,朝北而蚩尤依旧远远的随行其后。见她漫不经心,东张西望,似乎随意乱逛,心中颇有些不耐,直想冲上前向她质询。但此女妖异诡秘,并非寻常之辈,又与昨日的纤纤似有微妙关系,自己这般强行质询,只怕适得其反。既已花费这么多时间,倒不如耐心追随,瞧她能要出什么花样。
又走了半个时辰,紫衣女子突然抬头看看太阳,又低头看看影子,侧头冥思片刻,蓦地发足飞奔。赤足一点,翩然乘风而起,空中踏步,急速朝东北奔行。
蚩尤立时调息御气,全力追去。暖风吹来,麦香阵阵。突然心中一疼,那刀绞虫噬般的尖锐剧痛又排山倒海般袭来,真气崩散,汗如雨下,蚩尤“啊”地一声,险些从空中摔下。他心中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定是这妖女使怪!”
突然心中一凛,想起昨日那“纤纤”暗施毒手时,所说的话来,刹那间恍然大悟:“是了!这”两心知“不是能让下蛊者知道我心中所想吗?所以她才知道我叫”鱿鱼“!”
一念及此,所有疑虑全部想通,这紫衣女子定然便是昨日那“纤纤”无疑!
心中寒意大盛。突然又想,或是纤纤被妖魔附体、妖法所惑,化成这神秘女子?
但蓦地又想起当日龙神在古浪屿冰窖中曾说过,纤纤右腰下有一点梅花痣,自己昨夜瞧她洗浴时,洁白无暇,绝无此痣!
冷汗涔涔而下,心中再无半分怀疑。
想到那妖女竟然能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每一桩事,登时犹如自己全身一丝不挂,被她瞧个精光一般。心中狂怒,又想到这妖女竟然假扮纤纤,令他神魂颠倒,傻态百出,更是怒不可遏,当下忍痛仰天狂啸,登时数十只飞鸟被震得肝胆尽裂,扑簌簌地摔将下来。
远处众人无不惊骇侧目。
蚩尤盛怒之下,便又想运转真气,将那“两心知”硬生生逼将出来,但是方甫用力,那剧痛攻心,登时摔落,几欲晕死。
蚩尤咬牙爬将起来,忍住那波浪般袭卷而来的剧痛,御风疾行。决计无论如何,也要将那紫衣女子擒住,逼问出纤纤下落。
紫衣女子衣裳漫舞,飘飘欲仙,蚩尤真气不畅,心中又剧痛若狂,始终追她不“ 。
前方出现了隐隐山丘,虽不甚高,但绵延不绝。穿过一条横亘的大河,对岸便是野草地,繁花似锦,一直铺陈到十余里外的山脚下。
那山脚下层层叠叠一片,都是以竹木构建的巍峨楼台,几支大旗迎风招展,似是驿站。正中一竿大旗上,写著“雷泽”二字。蚩尤心道:“原来已经到了雷泽城境内。想来这驿站便是雷泽城的南郊百里驿了。”
大荒各大城邦,通常设纵横两条宫道。在离城邦百里外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通常都会设四个驿站,供来往之人休息,称“百里驿”。越是大的城邦,盖因南来北往客极多的缘故,其百里驿以及城内的驿站,规模也便越大。而且百里驿也是各大城邦炫耀实力的招牌。
雷泽城乃是木族三大圣城之一,规模之大,即便是全大荒,也不过有十余个城邦可与之匹敌。是以它的百里驿气派甚大,亭台楼阁既雄伟又雅致,绵绵一片。百里驿方圆十余里都不种庄稼,开辟草地,改道河流,供来往客人的龙马驰骋与饮食。
雷泽城既是木族圣地,高手颇多,倘若被人瞧见苗刀,只怕又要陷入重围,反倒让这妖女乘隙逃脱。当下蚩尤忍痛聚意,默念“抽丝诀”,真气在五指间旋绕缠舞,草丝拔地而起,随著五指的转动迅速缠织成一匹绿色的丝布,迎风鼓舞。
蚩尤脚下毫不停顿,反手拔刀,左手将那绿布电卷缠绕于苗刀之上,将苗刀完全封好之后,重新反负于背,步履如飞,紧追紫衣女于。
将近百里驿时,紫衣女子放慢步履,蚩尤心中的剧痛也随之缓释。一路疾奔,他心中的狂怒逐渐平息,慢慢冷静下来。见那紫衣女子飘然进入百里驿,心道:“这妖女七折八拐到这雷泽城驿站,定有原因。”想到连日来所听见的此城雷神寿庆的消息,以及纤纤敬献长生杯的传闻,隐隐更觉不妥。当下强自按捺愤怒,敛息凝神,大步朝驿站走去。
远远的便瞧见驿站主楼里人头耸动,三层楼上都坐满了八方来客。鼎沸人声,隐隐可闻。紫衣女子如蝴蝶穿花,翮然朝楼上走去。
蚩尤收敛真气,大步而去。驿站外笼马长嘶,怪兽徘徊。少说也有千余马兽在草地上吃车休息。但蚩尤刚一走进,藏于层层包裹下的苗刀所逸散出的木属灵力仍是惊动了兽群,一时间惊嘶惧吼,不绝于耳,龙马灵兽纷纷奔散。
驿站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高大傲岸的少年背负绿色布裹,狂野不羁,满脸怒色,一路大步而来。所到之处,兽群惊惶辟易,草木摇摆不定。不知是何方神圣。
但驿站诸人俱是从大荒各处赶来,为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贺寿的,连日来穿行千里,所见所闻都是奇人怪事,这少年虽然殊为特异,但也并不放在心上,纷纷回头继续聊天喝酒。
蚩尤目不斜视,迳自进了驿站主楼,穿过人群朝楼上定去。
经过西面窗口时,一个瘦小汉子突然吃了一惊,霍然起身,指著蚩尤尖声道:“就是这小子!羽青帝转世!”这一声叫喊尖锐刺耳,整个主楼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再次齐唰唰地望了过来。
蚩尤稍稍转头,瞥了那瘦小汉子一眼,他登时“啊”地一声,吓得朝后猛退,脚下一软,坐倒在后面一人背上。蚩尤突地想起这汉子似是在日华城的驿站中见过,叫做古侯声。
众人纷纷起立,脸上均是古怪的神情,眼睛死死地盯在蚩尤背后的绿色布裹上,鸦雀无声,只有众人粗浊的呼吸声与心跳声越来越沈重。
这十几日内,羽青帝转世背负苗刀纵横木族疆上的消息,早巳传遍大荒。木族第一神器重现天下,对于眼下扑朔迷离的木族局势,自然一石激起干层浪。倘若谁能获得苗刀,在明年的青帝推选中,获胜的机率将极大。几日前日华城内,青帝转世大战木神的消息也不陉而走,木族诸城邦城王得知这资讯之后,更是转侧难眠,生怕被木神捷足先登,纷纷派遣精兵,四下追寻,盼望能于他人之前夺得苗刀。
而金火水土四族,也对这苗刀颇有觊觎之意。神帝既死,新帝待立,自然谁也不愿意他族此时团结强大。木族青帝失踪之后,各大木族城邦明争暗斗,青帝转世与空桑转世的消息遍及天下后,这种争斗更是越演越烈,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四族坐山观虎斗,都是心中窃喜,巴不得木族为了这苗刀自个儿打得头破血流,元气大伤。
眼下听说这少年竟就是连日来闹得大荒沸沸扬扬的青帝转世,众人心中震惊、狂喜、畏惧、兴奋、忧虑一股脑儿进将出来,连呼吸几乎都在瞬间停顿。木族众人几乎便想立时出手,将苗刀抢下逃之夭夭,但立即想到此处众人环伺,纵然抢到苗刀也未必能够生还。倒不如静观其变,等到旁人争抢得两败俱伤之时再伺机抢夺。
一时间人人都这般打定主意,是以虽然起身环伺,但却无一人动手,只是相互观望。
蚩尤此时心中,只想著一个念头,那就是抓住紫衣女子问出纤纤下落。对于周围这人山人海,重重杀机竟没有丝毫在意,冷冷地瞥了古侯声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地往楼上走去。
楼梯上的几个大汉咽了口口水,情不自禁地往旁边让开,任由他大步而上。
厅中诸人面面相觑,突然齐齐围涌而上,“呛然”声中,刀剑纷纷出鞘,寒气大作。
蚩尤视若不见,充耳不闻,拾级而上。
楼上挤将过来,一看究竟的黑压压人群也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潮水般朝两旁分开。
蚩尤一步步走上二楼,冷沦地扫望了众人一眼,那凌厉剽悍的目光使得众人心中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蚩尤目光突然顿住,偌大的二楼,只有一个人未离开座,依靠南窗,托腮眺望。正是那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转过头来,眼波流转,笑吟吟地盯著他,雪白素手托著香腮,玉葱似的手指韵律地轻敲著脸颊。眼神中满是笑意,倒仿佛与他十分熟稔一般。蚩尤心中怒甚,但受拓拔野影响,身处险境情绪波澜之时,反而更加镇定,当下嘿然而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五族群雄海潮般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刀枪如林,在数丈之外科斜相指。
紫衣女子格格笑道:“臭小子,你这般死缠烂打地追著姐姐,是想吃姐姐的豆腐吗?”
蚩尤哈哈一笑道:“我对臭豆腐一点也没有胃口。”盯著她的双眼,一字字道:“只要你把纤纤的下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紫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彷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半晌才喘著气,笑道:“纤纤?那又是什么豆腐?竟能让你拼著性命不要,也非吃到不可吗?”
蚩尤强忍怒意以及裂心的剧痛,攥紧拳头道:“现在说出来,我决计不难为你。”
紫衣女子将头凑到他咫尺之距,眼波荡漾,吐气如兰。笑吟吟地盯著他,吹了一口气道:“我偏不告诉你!”
蚩尤大怒,再也按捺不住,意念聚集,便要施放“蔓藤萝诀”,突然心中猛然剧痛,全身微微一颤,“两心知”又发狂似地咬噬起来。这次的疼痛远较先前为甚,心肺犹如被万箭攒穿、齿锯磨锉,真气念力登时涣散。豆大的汗珠再次淌落如雨。
众人见他突然委顿,汗出若浆,脸上虽木无表情,但脸色煞白,极是难看,显是遭了谁的暗算。心中大喜,但见别人不动,也犹豫不敢上前。
紫衣女子在他耳边腻声道:“真是恶人有恶报。瞧你以后还敢不敢偷看姐姐洗澡。”
当是时,窗外兽嘶马鸣,烟尘卷舞,叱?⑸?中远处又有六人呼啸而来。驿站外有人欢声长呼道:“松竹六友来啦!”紫衣女子“咦”了一声,花容微微失色。
驿站内五族群雄无不变色。这松竹六友乃是雷泽城雷神极为亲信的悍将,“松尾针”
唐矢、“竹节刀”宫风波、“梅花刀”若有无、“梧桐琴”郭筑、“残荷扇”史听风、“菊花刺”窦琮,六人素以勇悍团结闻达天下。担任雷泽城巡城使十余年,不知斩杀了多少居心叵测的奸细谍使。这六人突然离城来此,多半是听闻青帝转世到来的消息,赶来争抢苗刀了。强龙不斗地头蛇,倘若苗刀在此落入“松竹六友”手中,其他城邦将再无希望了。
众人相互对望刹那,一个水族汉子叫道:“还等什么?快抢呀!”众人霍然醒晤,猛然大吼,齐齐向蚩尤冲去。楼上楼下观望的群雄也发狂般地冲来,楼梯上挤作一团,“咔喳”一声,楼梯陡然断折,数十人惊叫跌落。
“轰”地一声,楼板翻飞断裂,十数大汉破地而上。一时间众人纷抢,刀剑相加,乱成一片。
“哎哟!我的耳朵!烂木奶奶的!”一人捂著血淋淋的耳朵,当头给了身侧汉子一刀。旁边一人怒道:“你姥姥的!”回身也是一刀。
鲜血飞溅,众人破口大骂声中先行火拼开来。
冲在最前的数十大汉狂呼著挥刀冲上,突然银光暴射,惨呼四起,十几人捂脸弯腰,鲜血淋漓,双手在全身乱抓不已。后面的人冲将上来,登时将他们踏倒,长枪刀剑如雨刺来。
紫衣女子叹道:“臭小子!你得罪的人可真多。难道这些臭男人洗澡你也偷看吗?”
素手轻扬,又是一蓬银光暴闪而出。众大汉惨叫不迭,又倒下一片。
众人又惊又怒,?⒌溃骸把?女!识相的便给我让开!”
紫衣女子格格笑道:“哎哟,我好害怕。”拍拍蚩尤的肩膀道:“我可帮不了你啦!”
衣袂飘飞,身形曼妙地飞出窗去。
众人狂呼声中一涌而上。“哧”地一声,两条丝索笔直飞出,将苗刀缠住,奋力向外夺去。
蚩尤捧心弯腰,痛得喘不过气来。“噗”地一声轻响,心中剧痛倏然尽消。刀枪齐至,寒气森冷。背上苗刀已被丝索缠住,几乎将他朝后拖起。
蚩尤大吼一声,昂然立起,绿光爆舞,桌椅四下飞射,撞倒三个大汉。“嗤”地一声,那绿色丝布寸寸飞裂,青光眩舞。两条丝索登时断裂,随风卷起。
蚩尤反手拔刀,转身飞旋斜劈,电光飞舞,宏声巨响,宛如闪电惊雷,惊天动地。
正是“神木刀诀”中的“惊雷诀”。
这一刀狂野恣肆,气势恢弘。刀光及处,鲜血横飞,十余人来不及惨叫已被硬生生斩成两段。刀势未衰,厉气纵横,又将十余人手足斩断,血肉四溅,红雨喷飞。
蚩尤心中的狂怒已经达至沸点,只觉一股麻麻痒痒的感觉经由喉咙直贯脑顶,几欲爆炸。那血腥味闻入鼻息,不知为何竟让他说不出的兴奋。从未有过的凛冽杀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突然仰天哈哈狂笑。
众人惊骇之下,已经全部住手,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惧意。
蚩尤猛地止住笑声,扭头朝众人瞪去。双目尽赤,面目狰狞,目光中满是兴奋而又狞恶的杀机。众人惊惧之下,纷纷朝后退却。
五族群雄中多有凶悍桀骛之徒,被他这般一瞪虽然颇有惊惧之心,但立时镇定下来。
想到若能抢得苗刀,那便是不世奇功,功名利欲之心迅速便压过了恐惧之意,兵器紧握,凝神戒备。
一个中年长须男子缓缓道:“诸位好朋友,大敌当前,咱们木族可不能为了长生刀自相残杀,没的让外人笑话。”声音雄浑,清晰地传到每人的耳中。蚩尤认出此人正是日华城时邂逅的宗春绍。
有人叫道:“他奶奶的,说的好听。若是我抢了苗刀,你们能不把我大卸八块吗?”
宗春绍道:“这位朋友,你是火族的人,若是要抢我们的神器,那自然要被我们大卸八块了。”
众人叫道:“正是!”
宗春缙道:“宗某有个建议,既可避免咱们自相残杀,又可从这冒牌的青帝转世手中取回本族圣器。”
木族群雄叫道:“说!说!”
宗春绍道:“谁先抢到长生刀,谁便是长生刀的主人。其他人若是敢突施冶箭,再行抢夺,大伙儿便将他碎尸万段。”
众人叫道:“好极!”
宗春绍喜道:“既然如此,大家便跟著我发誓吧!”众人轰然答应,都随他一道发了一个毒誓。
木族众人先前都担心抢到苗刀之后,反成为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既有这等规炬,心中都大为平定,摩拳擦掌,便欲一哄而上,抢得苗刀。
蚩尤冷泠地站在一旁,听众人呼叫喝喊,心中又疼又痒,躁动难耐。那陡起的杀机越来越盛,眼前一片血红,狂暴的真气宛若狂风骇浪般四处疾走。脑中狂热混沌,只想立时挥刀杀入人群,斩个痛快。突然心中一凛:那紫衣女子呢?刹那间清醒了大半,抢身冲到窗前,朝外眺望。
万里蓝空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蔽。黑云从西边翻腾蔓延,迎面吹来的风中,偶尔夹杂著冰冷的雨丝。天边传来隐隐雷声。
烟尘滚滚,旷野上六骑狂飙突进,朝那紫衣女子合围而去。六人身著青衣,高矮胖瘦各异。衣裳上俱绣了一幅图案,各是松、竹、梅、菊、荷、梧桐,想来便是那“松竹六友”。六人口中喝道:“妖女,快将东西交还我们!”
蚩尤道:“不知这妖女又偷盗了他们什么物事,竟惹得追兵一路。”
紫衣女子长身玉立,笑吟吟地站在翻飞的草地上,似乎并不急著逃走。待到他们奔近之时,方才笑道:“六根烂木头,什么稀罕物事,还给你们吧!”素手一挥,一只绿色的小丝囊悠然抛出,朝为首的“松尾针”唐矢丢去。
唐矢矮矮胖胖,骑在青甲丰上彷佛一个圆球,左右滚动,随时会跌落下来一般。见那绿丝囊飞来,不敢伸手去接,冷笑道:“妖女,又想玩什么花样?”肥短的手指朝空中一弹,“嗤”地一声轻响,三只淡青色松针似的东西破空飞出,稳稳地将绿丝囊托住。
“轰”地一声巨响,那丝囊方甫接触松尾针,立时四下爆炸,光芒夺目,白烟弥漫,难闻刺激的气味急速扩散。松竹六友“啊”地大呼,眼睛立时变得红肿,泪水狂流,一时间双目不能视物。纷纷勒缰急停,骑兽昂首惊嘶。
紫衣女子拍手格格笑道:“烂木头,羞也不羞,这般老了,见了姐姐还要哭鼻子。”
柔声道:“乖,不哭,姐姐给你蜜糖吃。”十指弹舞,“哧哧”之声大作,数十道银光朝松竹六友疾射而去。
松竹六友虽被那丝囊暗算,一时不能视物,但双耳灵动,意念敏锐。听风辨物,迅速挥舞手掌兵器,将那暴雨般射来的诸多暗器一一震飞。
“竹节刀”宫风波大?⒌溃骸疤俾芰?竹!”六人齐声大??,双臂一振,突然青光万道,破空纵横,瞬间交织成巨网,翻腾扑卷,将紫衣女子紧紧兜缠。
蚩尤熟习青木法术,知道这“藤萝连竹诀”乃是几个碧木真气与念力都相彷的人,一齐瞬间动用念力与真气,将真气卷缠四周树木花草的灵力,织成气网克敌。
松竹六友真气相若,心意相通,使将起来电光石火,一气呵成。
眼见紫衣女子被气网缠住,动弹不得,蚩尤心中也大感快意。但想到紫衣女子知道纤纤下落,倘若被这松竹六友抓去,只怕再难以得知。正想到此处,突然心中一凛,背后有无数寒冷凛冽的杀气,瞬息攻来。
蚩尤陡然想起身在陷境,猛地一声大??,挥舞“神木刀诀”,一式“惊涛木”,身形随著刀势拔地而起,半空拧身急旋。真气随著刀锋霸烈无匹地四下激射,青光怒卷,倏然后折。
蓬然巨响中,冲在最前的二十几个大汉冲天飞起,骨肉横飞。鲜血喷舞,兵刃四落;之后的数十大汉被冲撞反弹的气浪锤击,跌撞后退。
蚩尤左肩一疼,被一竿乌金长矛蓦然贯穿,身不由己地朝后方飞起。那使矛之人显是真气极强的高手,竟然从蚩尤刀风最弱处凌厉破入。蚩尤大吼一声,硬生生将长矛拔出,鲜血喷射。他手臂猛甩,长矛呜呜怒射,将追将上来的两个大汉前后贯穿。
蚩尤一面默念“春叶诀”,勉力愈合伤口,一面苗刀狂舞,气浪奔腾,将密集射来的诸多兵刀暗器尽数激飞,藉著那反激之力,凌空翻越,朝楼下飘落。虽然心中杀意极浓,但抓住紫衣女子乃是第一要务,是以收神毫不恋战,突围而去。
足尖方一点地,立时急弹,冲天而起,几个起落之后已在数百丈外。
群雄冲到窗口,瀑布般汹涌跃落,浩浩荡荡疾追而来,箭石暗器滔滔下绝,往蚩尤身上招呼。
松竹六友见一个魁伟少年闪电奔至,后面数百群雄发狂追赶,杀声震天,都是微微一楞。突然看见蚩尤手中青光眩目的苗刀,登时面色大变,失声道:“长生刀!”
他们连日来听说长生刀重现大荒的消息,都是将信将疑,但现在亲眼目睹,心中震骇,继而狂喜。刹那间连紫衣女子都抛到了脑后,气网登时消散,纷纷纵马朝蚩尤冲去。
紫衣女子轻飘飘地落在草地上,俏脸上满是迷惑的神色。蓦然感到一股炙热的气浪无声无息地席卷而来:心中“喀喳”一响,猛地循息望去,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男子,徐徐走来。步履瞧起来虽然僵硬缓慢,但不知为何,速度却是极快。
紫衣女子面色顿转惨白,但迅速又恢复娇艳红润。转头四顾,格格一笑,突然翩翩飞起,踏风而行,从松竹六友头顶飞过,朝著蚩尤冲去。口中银铃般地笑道:“六根烂木头,你们的冤家对头来啦!”
松竹六友闻声后望,瞧见那红衣人,面色大变,略一迟疑,唐矢喝道:“长生刀要紧!”六人扭头疾驰,振臂使出“藤萝连竹诀”。绿光交织成网,抢在群雄冲到之前,将蚩尤圈住。
蚩尤念力积聚,大喝声中,苗刀光芒大作,那“藤萝连竹”所织的碧木真气网急剧波动,猛地被吸向刀锋。松竹六友大骇,连心协力,将气网扯回,藉著坐骑的急速奔跑,环绕交织,将刀锋缠住。这六人乃是雷泽城中的一流高手,协力而行,更是威力惊人。
蚩尤喝道:“十鸟齐飞!”狂风陡起,绿光迷离,十只火红的太阳乌展翅怒飞,那气网登时被震将开来。
蚩尤刀光飞舞,震退后面攻来的箭石,宛若离弦之箭冲天而起,人刀合一,破网而出,凌空踏足,倏然踩上太阳乌的背脊。
十日鸟咿呀怪叫,心有灵犀,排成一字长阵,节节升高。蚩尤足尖接连飞点,踏著鸟背瞬息上了高空。途中长臂舒展,猛地将御风而来的紫衣女子抱个正著。紫衣女子“哎哟”一声就势撞入他的怀中,玉臂环合,将他的脖子揽住,格格脆笑,倒像是她候了个正著。
蚩尤抱著她稳稳地骑落在最高处的太阳乌上,御鸟高飞。十日鸟欢声长鸣,除了驮载他们的那只太阳乌外,其余九只突然急剧俯冲,双翼狂烈捣动,热风鼓舞。
漫天射来的缤纷箭雨被巨翼狂风纷纷拍落。
十日鸟怪叫声中,扑入人潮,巨翼横扫猛击,人潮大乱。刹那间百余大汉四下跌落,倒成一片,后面追将上来的人群被风势扫中,也踉踉舱舱摔倒在地。被巨翼扫中的几十人登时骨断肉裂,须臾即死。翼风中只有十几个顶尖高手退了八、九步,勉强定住身形。
十日鸟狂风般席卷而过,盘旋俯冲,轮番横扫,那松竹六友的坐骑也惊惧若狂,不顾驾御,惊嘶声中四散奔逃。遍地人群心胆俱寒,尤其木族群雄识得这十只怪鸟乃是传说中的本族圣禽,凶猛无匹,不敢直攫其锋,连滚带爬逃了开去。少数四族高手起初街自硬撑,但终于抵挡不住,且战且退。
只有那红衣男子双袖挥洒,步履笨拙,却极迅捷地御风逼近。一只太阳乌哑哑怪叫,朝他合翼拍去,却被他轻挥一掌,击得怪叫后飞。众太阳鸟大怒,怒啼声中争相围攻,红衣人丝毫不为所迫,挥洒自如,一一将十日鸟震飞开去,御风疾行,转眼距离蚩尤二人不过十余丈之距。
蚩尤见是那红衣人,心中大震。昨日与他竭力激战,终究不敌,若非他手下留情,早已身首异处。他穷追不舍,自然不是为己而来,必是为了怀中的紫衣女子。
低头望去,果见紫衣女子娇靥苍白,眼中不安之色一闪即逝。此时心中更无怀疑,这紫衣女子必定便是昨日那“纤纤”。心中恚怒,冶冶道:“妖女,快说出纤纤下落,否则我便将你交与他发落。”
紫衣女子微微一颤,柳眉一扬,抿嘴笑道:“那可妙得紧,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那纤纤妹子的下落。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就再也找不著她啦!”
突然眉头微蹙道:“哎哟!你那好妹子被关著的地方一没水喝,二没吃的,倒是有下少野兽凶禽,倘若去得迟了,只怕就只剩下骨头啦!”连连叹息,倒似是十分担忧一般。
蚩尤大怒,揽住她纤腰的手臂猛地勒紧,喝道:“妖女!你竟敢要胁我!”
紫衣女子被他勒得喘不过气,通红著脸,勉力格格笑道:“臭小子,谁让你先要挟姐姐来著?”
蚩尤眼见红衣人连连震退十日鸟,立时便要赶到:心中迅速计较,对纤纤生死的忧惧登时占了上风,一时间也奈何妖女不得,当下仰天狂吼,?⒌溃骸澳裥郑?定吧!”太阳乌应鸣一声,巨翼扑翔,闪电般朝南飞去。两只太阳乌立时鸣啼飞来,左右护翔。余下七只太阳乌则奋力轮番截击红衣人,迫得他无法全力追赶。
旷野上众人眼见这少年驾御十日鸟,从容而去,心中忧急如焚,一边奔跑一边朝著空中射出诸种神兵暗器,但或是力量不逮,半空掉落;或是被两只护驾的太阳鸟轻松拨落。眼看蚩尤与紫衣女子骑乘火红的太阳乌,横掠乌云密布的天空朝南而去,只能捶胸顿足,徒呼奈何。
乌云在头顶层层翻滚,黑压压沈甸甸,仿佛随时要砸下来一般。大风呼啸,星星点点的雨丝迎面扑来,又麻又痒。闪电怒劈,天地轰雷。
蚩尤忽然听到十日鸟惊啼震飞,“呜呜”之声破空而来,念力及处,只觉一道炙热的赤炎气浪如箭射至。心中一凛:紫火神兵!
猛地凌空翻身,反转坐在太阳乌背上。一道紫红色的光火箭闪电射来。下及多想,猛地调集真气全力劈出一刀。
青光爆舞,“呼”地一声向两翼延展成光墙。中间刀光迳直劈向光火箭箭尖。
“嘁”地一声,那光火箭顺势迎刀劫裂,变成两枝火箭,与苗刀刀锋磨擦之后,来势更猛。“噗噗”闷响,竟然硬生生穿透苗刀两翼光墙,擦著蚩尤的两颊飞过。风势灼热,登时将他脸上刮出两道红痕。
蚩尤大骇,这红衣男子实在是深不可测,每次交手仿佛都远胜于前,此次的紫火神兵箭来势之快,箭势之锐,比之昨日又强了三分。
光火箭“呼”地从他耳边卷过,突然合二为一,立时没入紫衣女子左肩肩窝。
紫衣女子“啊”地一声痛吟,突然被甩飞起来。那光火箭瞬息间又变成光火链,将她朝后下方疾拉。
蚩尤吃了一惊:心中那好强好胜之意登时涌起,纵声长啸,奋起神威,一刀雷电般劈落,将光火链从中斩断。
恰在此时,雷声轰鸣,倾盆大雨飞泻而下。被斩为两段的光火链“吃”地一声登时熄灭,紫衣女子如飞絮杨花,朝下悠悠飘荡。
蚩尤急速冲落,抄手将她抱住,跃上飞翔而来的太阳乌,朝南翱翔。十日鸟欢声鸣啼,四下追来。
蚩尤转头望去,那红衣人身上冒出丝丝白气,颇为狼狈地朝地上飘落,急速奔往最近的房屋避雨。他心中大奇,难道这怪人神功若此,竟然还伯雨吗?忽听怀中紫衣女子低声格格笑道:“老天爷也帮我,那孤魂野鬼要被雨水浇死啦!”
她面色苍白,满脸痛楚的神色,杏目迷离,长睫上沾满雨珠,扑簌簌掉落。但嘴角偏偏噙著微笑,似是对红衣人被雨水淋浇大为幸灾乐祸。
蚩尤冷冷道:“蛇蝎妖女,老天爷岂能帮你。”见她肩窝上的伤口极为怪异,匆大匆小,由红转紫,又由紫转红,不住有火焰跳跃,热气腾腾,被雨水淋著立时“哧哧”作响。她全身发抖,寒冷如冰雪,抱在怀中也如冰柱般,丝毫不能动弹。
蚩尤心中诧异,昨日自己被那红衣人紫火神兵所伤,遍体伤痕,虽然颇为难过,但却没有像她这般全身冰僵。却不知一则因为他自身真气超强,又有羽青帝元神附体,抗力与自我修复能力远胜常人,二则红衣人对他手下留情,但对这紫衣女子却是丝毫不遗余力。紫火神兵灼穿肌体之后,伤口不断燃烧,必将伤者全身热能源源下绝地吸走。若没有及时救护,七日内寒热不定,经脉错乱,真气岔走,则有性命之虞。
紫衣女子贝齿上下撞击,格格作响,却笑道:“臭小子,老天爷派你来便是帮我的,你不知道吗?那僵尸鬼最是伯水,你带我往南边去。那里的河流瀑布多得紧。”
蚩尤原本十分厌憎她,但瞧她这般可怜,伤势又颇为严重,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些心软,冷冷地哼道:“妖女,待会儿若不说出纤纤下落,我便让你比眼下还要难受。”心中对自己计议,将这妖女伤势治愈后,便让她带著找出纤纤,之后她的生死便再也管不著了。
十日鸟欢鸣声中,穿透茫茫雨雾,又转折朝南边飞去。
初夏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雨势便已转小,再过一会儿,便彻底停歇。云散日出,碧空如洗,风中满是雨后泥上的清香。
紫衣女子迷迷糊糊地道:“大呆子,快些走,那僵尸鬼便要赶上来啦!”一路上她虽然昏迷混沌,但一醒转便是催促他快些御鸟飞行,生怕被红衣人追上。
如此毫不停息地飞了几个时辰,天色将晚,两人十鸟已经到了一条蜿蜒清澈的河水上空。想起紫衣女子所说红衣人怕水云云,蚩尤决计先沿著河水溯流而上,找一处瀑布躲藏过夜。
果然毫不费力便找了一个绝佳的所在,石壁如斧削,水瀑如帘挂,下方幽潭碧绿,汇水入河;四侧山谷环抱,绿树苍翠。
蚩尤驾鸟穿入瀑布,里面是一个颇为幽深的洞穴,水珠滴滴答答地从顶上落下。当下派遣两只太阳鸟衔了些乾草枯枝,在洞穴乾燥处铺展,将那紫衣女子放在上面。又将剩下的枯枝烧著,抓了些鱼烤食。
将十日鸟封印好后,这才觉得周身酸疼。当下蚩尤又调息运气,稍作休息。然后验测那紫衣女子的经脉,见她体内真气尚运转正常,只是伤口蹊跷,浑身冰冷,当下心中稍定。
在那紫衣女子身边升了一簇火后,他也有些困倦。枕著苗刀躺了下来,听著哗哗的瀑布声,以及林中夜鸟,叶间清风:心中逐渐平静下来。迷迷糊糊中想著拓拔野,不知他眼下怎样了。过了一会儿,便沈沈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心中“喀喳”一响,在梦中彷佛感觉到某种强烈的下安,登时醒转,霍然坐起。周围一片寒冷,火堆早巳熄了。紫衣女子蜷在一起,簌簌发抖,脸上满是奇异的潮红;蚩尤探手一触,吃了一惊,她的额上竟是滚烫一片。略作犹豫,咬咬牙,将她抱在怀中。
紫衣女子吐了一口气,黑暗中白蒙蒙一片,尽是冰寒水气。秀眉紧蹙,浓睫颤动,楚楚可怜,神态更似纤纤。蚩尤心中大震,想起从前初到古浪屿,纤纤梦中也时常这般蹙眉伤心。蓦地起了怜惜之意,将她抱紧。
她似是感觉到温暖,眉头稍展,双臂紧紧抱住蚩尤的腰。柔软而冰冷的身体紧紧地贴在蚩尤的身上,他登时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与一个女子这般接近。
雪白的月光透过水帘,隐隐约约地照在她的脸上。水光摇荡,明明暗暗。那娇俏秀美的脸平静而甜蜜,嘴角牵起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做著一个佣懒的美梦。娇小的瓜子脸上再也没有白日里妖媚刁钻的神气,更平添纯真无邪之态。
蚩尤呆呆地望了她半晌,这妖女语笑嫣然,狡猞毒辣,屡次三番对自己痛下杀手,但似乎又总留了三分情,并末乘隙将自己致于死地。否则自己只怕早已死了几次了。驿站中若非她及时缓解“两心知”之蛊,自己恐怕也已死在群雄乱刀之下。
蚩尤素来重情义,一念及此,对她的恶意秸减。但想到她伪装纤纤,利用蛊虫悉晓他心中秘密:心中又大为恼怒。不知纤纤被她囚困何处?倘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叉如何是好?想到此处恨不能立时将她摇醒,厉声逼问。但她一介女子,身负重伤,自己九尺男儿又岂能如此?一时间瞧著这妖女的月下睡姿:心潮澎湃,跌宕沈浮。
紫衣女子肩窝处火焰跳跃,衣裳开裂,露出雪白滑腻的肌肤。蚩尤突然想起昨夜瞧见她洗浴时的情景,胸口登时滞堵,热血翻腾。强自按下那莫名的绮念,吐了一口气,摇头道:“你究竟是谁呢?”
突然听见水帘外响起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她是北海青丘国国主,九尾狐晏紫苏。”
蚩尤闻言猛吃一惊,扭头朝水帘外望去。水瀑迷离,月光朗朗。
隔著水潭的对岸林中,一个红衣人垂层敛首,端然寂坐,赫然便是那善使紫火神兵的神秘人。
十日鸟曲折飞翔,途经干余里,方到此处,这红衣人竟能丝毫无误地随后赶到,相隔不过几个时辰。真气之充沛、判断之准确,实在令人瞠目。而以自己之念力真气,竟连他何时到达此处,都不能察觉。
但最令蚩尤震惊的却是他所说的这句话。
听他之言,怀中紫衣女子竟是素以千面美人之名闻达天下的青丘国九尾狐晏紫苏。
六年前蚩尤在蜃楼城时便曾听狂人段聿镗说过,北海以东有青丘国,国人都是九百年前因罪被封印为狐狸之身,而流落青丘的水妖罪臣。青丘国主素来是机狡毒辣的妖媚女子,精善易容、蛊毒与媚惑之术。
当今国主晏紫苏更是青出于蓝,年纪轻轻便以变化术与蛊毒名震大荒,相传她六岁时参加西王母蟠桃会,变化了三十六身,竟无一人看破。至此之后声明昭著,十五岁便在玄水真神烛龙支援下登位青丘国主。传闻她妖美不可方物,但盖因时常变化之故,究竟真面目如何,却是知者寥寥,晏紫苏性情如她容貌般瞬息万变,人称“千面妖狐”;时而温柔,时而毒辣,比六月天还要莫测。死在她手上的冤魂不知已有多少,被她蛊毒所害的豪杰更加不可胜数,是以被时人列为大荒十大妖女之三,仅列于龙女雨师妾与流沙仙子洛姬雅之后。
蚩尤心中惊疑讶异,这女子竟是恶名昭著的九尾狐?不知为何,对这红衣人所说的话,他竟然颇为相信。付道:“是了,若非九尾狐,又有谁能乔扮纤纤如此之像?又有谁会如此歹恶的暗器手法、蛊毒手段?”皱眉瞧了她甜蜜微笑的睡姿:心中又不自禁泛起嫌恶之意,搂紧她的双臂登时一松。
但以九尾狐之毒辣心性,竟屡次三番保存他性命,实是咄咄怪事。这红衣人神秘诡异,身份不明,自然也不能就此轻信。当下沈默不语。
红衣人道:“小子,你既是羽青帝传人,又为何正邪不分,百般袒护这个妖狐?”
过了半晌见他没有应答,又道:“小子,你不信我说的话吗?今夜是月圆之夜,你且瞧瞧这妖狐的面目。”
红衣人手掌一分,紫火神兵“呼”地眺将出来,暗黑的树林登时一片明亮。他手指轻弹,紫火神兵徐徐延展,化作一个巨大的光镜,在空中旋转。
光镜上立时映照出玉盘似的圆月,月光照在那光镜上倏然反射而入,洞内雪亮。
紫衣女子在梦中轻轻呻吟一声,秀眉紧蹙,全身又蜷紧了三分。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过了片刻,她的脸容犹如水波般融化开来!
蚩尤大吃一惊,只见那张娇美的俏脸仿佛水中倒影,急剧荡漾摇晃。斜挑柳眉逐渐变成娥眉两点,继而又变成弯弯月眉,眼眉唇鼻变化下定,瞬息之间竟已变化成千万种模样。
那冰冷而柔软的身体紧紧地靠著自己,不断地蜷缩,不断地变小,簌簌发抖。
片刻之后,紫衣女子竟已如缩小了几圈,绵绵无力地依偎在他的怀中。突然,她那乌黑的长发逐渐缩短,颜色也渐渐转白。蚩尤“啊”地一声惊呼,险些霍然起身,只见她那娇靥上竟然迅速长出白毛来!继而玉臂皓腕、玲珑雪足都在刹那间长出细密的白毛来。
尖尖的下巴越来越尖,脸盘急剧变化,一阵水波般地摇荡之后,她竟化成一只雪白小巧的银狐!九条毛绒绒的尾巴柔软地扫过他的身体,麻痒难当。
大荒中许多人都有“兽身”。但兽身的来历却大不相同。一种乃是当年祖上犯罪,被族中之帝或法师封印入野兽身体,九尾狐与翼鸟人般旄等都属此列。若五百年内不得解印,则极难变回人形,唯有将元神寄附他人之体,才能现以人形。此外,修为高者叮以修神炼丹,还原自己原本该有的人形。青丘国九尾狐便是擅长此道者,除了还原本形之外,还可以随心变化,化成诸种模样。
另外一种兽身,乃是大荒中人为了加强自己力量,与图腾圣兽、普通猛兽、甚至凶兽合体,通过自我封印,变成兽身,当日海少爷便曾妄图以章鱼怪之兽身,与科汗淮以死相搏即是一例。
蚩尤虽然知道兽身变化之道,但却是第一次亲眼瞧见。目睹晏紫苏花容变化不定,最终化成九尾银狐,山中震撼之烈,非言语所能描述。
九尾银狐轻轻地动了动,乖巧地趴在他的怀中,簌簌发抖。蚩尤惊魂甫定,犹豫了刹那,手掌轻轻地抚在她的脊背上,柔软的长毛冰寒彻骨,那紫火神兵伤口越发厉害了。
红衣人长袖一收,光火镜顿时回复为紫色火焰,从他掌心没入。月光登时消散,洞内重归黑暗。九尾银狐立时又开始变回人形,片刻之后又还原为那俏丽的睡芙人。
红衣人道:“小子,瞧清楚了吧?现下你还要帮她吗?”
蚩尤沈声道:“敢问前辈是谁?为何对她紧追不放?”
红衣人道:“老朽火族祝融。”
蚩尤“咦”了一声,心中大震,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果然是火神!
难怪打他不过。“祝融乃是大荒十神之一,天下超一流的神位高手,想到自己竟然能在他手下支撑许久,实是虽败犹荣。
这般一想:心中不由起了狂喜得意之情。但突然又想到祝融红须白发,双杖不离身,怎地成了这般模样?以他之威,何以尾追晏紫苏这么久仍不能擒到?又何以会忌惮这区区雨水瀑布?登时起了疑心。但若不是火神,又有谁能将紫火神兵御使得这般炉火纯青?
心中越加困惑。
红衣人见他沈吟不语,似是猜中他的心思,嘿然一笑道:“小子,躯壳不过是元神寄体,换个身体便如换个衣服。”
蚩尤突然想起法术中的“元神离体寄体大法”,念力极高者可以将自己的元神分离出躯壳,寄据他人身体。但若九日之内不回原身,则原身坏死,永不能恢复,乃是极为凶险的法术,不到万不得已极少人为之。而且寄体元神的弱点没有原身庇护,则弱点益弱。例如火族元神原本忌水,寄体之后更是变本加厉,遇水动辄有魂飞魄散之虞。
难道这红衣人果然是祝融的元神寄体吗?但火神祝融素以刚正不阿、长者风度著称,行事光明正大,又何以寄借他人身体做此诡异之事?当下据实相问。
祝融微微一笑道:“小子,这原是本族秘事,不能为外人道之。但是眼下风雨将至,只怕不出数日便天下皆知了。”他顿了顿道:“这妖狐盗走我族圣物,累我被族人所困。
不得已之下,老夫只好元神分体,借这狱卒躯壳来捉拿妖狐。“
蚩尤这才恍然。元神分体大法乃是不完全脱离自身躯壳,仅分离部分元神寄据他人身体,比之完全的元神寄体远为安全。但亦有凶险,如果寄据他人躯壳的部分元神,弱于那躯壳主人的元神,则不但不能控制其躯壳,反而会被其主人元神吞噬。
想到祝融仅以这分体的部分元神,便将自己打得大败,蚩尤心中更起了震骇惊佩之意。
祝融道:“她盗走的圣物事关重大,若不能及时取回,只怕便有一场浩劫。小子,还是将这妖女交于老夫吧!”
蚩尤沈吟下语:心中大感踌躇。这妖女狡桧毒辣,若是眼下交给祝融,她定然不会将纤纤下落告知自己,只怕还要想方设法置纤纤于死地。但若不交还,果如祝融所言,只怕会有大乱。虽然归根结底,火族亦是汤谷之敌,但这般落井下石之事断断做不出来。
而且火神素有清誉,乃是自己颇为尊敬的人物,一时两难,无法定夺。
祝融见他不答,叉道:“小子,看你也不像奸恶之辈,为何要屡屡救助这妖狐?”
他只道蚩尤年少血气方刚,迷恋九尾狐美色,是以反复诘问此话,希望能令他霍然而醒。
蚩尤见他开诚布公,坦荡而谈,便也直言道:“前辈,只因我一个好友的性命悬于她手,所以不得不暂时保全她的性命。只要一找到我的朋友,定然将这妖狐交与前辈发落。”
祝融“哦”了一声,沈吟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蚩尤闻言喜道:“前辈请说!”
祝融道:“你看看她身上可有一个冰蚕丝囊?”
蚩尤目光一扫,在晏紫苏腰下瞧见一个玲珑剔透的冰蚕丝囊,点头道:“看见了。”
祝融道:“囊中有一个琉璃杯子,那便是本族圣器。我取回这圣器,这妖狐归你,各取所需,如何?”
蚩尤大喜,探乎伸入冰蚕丝囊,刚刚触到一个温热的琉璃杯沿,便“啊”地一声痛吟,指尖仿佛被什么虫子紧紧咬住,剧痛攻心。大骇之下,想要抽出手来,却已不及。
晏紫苏娇躯一转,将他的手掌连同丝囊压于丰臀之下,睁开水汪汪的杏眼,低笑道:“臭小子,又想乘著姐姐昏迷时非礼轻薄吗?”声音微弱断续,显是大伤未愈,刚刚醒转。
蚩尤大怒,?⒌溃骸把?女,你胡说什么!”忍痛将手臂一振,猛地收回。晏紫苏“唉唷”一声,滚落在地,双靥酡红,胸脯剧烈起伏,紧蹙眉头说不出话来。
蚩尤一楞,想起她重伤在身,微有歉意,但立时又重重哼了一声,朝自己手上望去。
这一看之下倒是颇为诧异,原以为是什么毒物,不想却是一只虎头虎脑的小乌龟,淡青色的透明龟壳,肉嘟嘟的四脚胡乱摆动,碧绿色的眼珠正滴溜溜地望著他。见他双目一瞪,登时吓了一跳,将脖颈一缩,却还是死不松口。
蚩尤凝神察觉,手指上只有疼痛之感,并无麻痒之意:心下稍安。晏紫苏俏脸雪白,全身微微颤抖,抱卷在一处,格格笑道:“臭小子,你被情龟咬中,从此就要喜欢上我啦!”
蚩尤一惊,猛地贯急真气,直冲指尖,将那小乌龟弹甩出去。胀红了脸,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你!”这妖女若真下了情蛊,后果不堪设想。他心中郁怒惶急,口吃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乌龟撞在石壁上,龟壳朝下弹落在地,四脚朝天地转了片刻,突然将脖颈一伸,弯成弓形,脑袋在地上一顶,又翻了回去。探头探脑一阵,笨拙而迅速地朝晏紫苏爬去。
晏紫苏将小乌龟抓住,仔细查看,见未受伤这才放心。小乌龟伸直了脖颈,在她脸上轻舔不已。晏紫苏格格脆笑,将小乌龟收回囊中,回眸笑道:“臭小子,你道我稀罕你吗?但被这情龟咬中,我也无法可想。谁让你不安份调戏姐姐来著?”
祝融在洞外听得分明,朗声道:“小子,那妖狐狡狯得紧,你不用理她,先将丝囊里的杯子丢给我吧!”
晏紫苏哼了一声,脆笑道:“僵尸鬼,你倒乖巧得很,自己不敢进来,让这傻小子帮你拿吗?”见蚩尤踏步走来,立时探手入囊,将一件物事塞入怀中。
蚩尤沈著脸,泠冶道:“拿来!”心中愤怒不耐实已到达顶点。晏紫苏将丰盈高耸的胸脯朝前一挺,笑吟吟地道:“就在这里,你来拿呀!”
雪白滑腻的肌肤吹弹欲破,浑圆高隆的乳房,仿佛要将紫色衣裳撑裂一般。随著她的呼吸,急剧的起伏波动。蚩尤口乾舌燥,突然又想起了林中洗浴的一幕,刹那间血脉贲张,一团热火从小腹直贯头顶。
晏紫苏秋波荡漾,脸上的笑容仿佛春水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要将他卷溺融化。
蚩尤双目赤红,满脸古怪的神色,僵立当场。那股欲火熊熊燃烧,脑中昏昏沈沈。
这妖狐此时瞧来,如此妩媚俏丽,可爱撩人,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喊道:“亲她一亲!亲她一亲!”直想将她抱住恣意亲吻。
忽然听见洞外祝融长声道:“红粉骷髅,万象随心。小子!守住你的本心。”
蚩尤猛然一震,醒将过来,羞惭恼怒,突然心中又是一惊:“难道当真是那情龟作怪吗?从今往后当真要喜欢上这妖狐吗?”冷风从洞口吹来,水珠飞散,遍体生寒,一缕彻骨寒意钻心而来。
晏紫苏格格笑道:“呆子,怕了吗?”
蚩尤收敛心神,冷泠道:“妖女,世间没有我蚩尤害怕之事。”踏步上前,猛地伸手朝晏紫苏敞开的胸襟内探去。
晏紫苏“嘤咛”一声,闭上双眼,挺起胸脯颤动不已,细微的喘息声在蚩尤耳中听来犹如魔魅之音。
蚩尤心跳如狂,指尖摩挲过那柔软腻滑的肉球,不经意间又扫到颤微微的乳头软肉,两人宛如同时被电,“啊”地一声,都是全身蓦然一震。晏紫苏咬唇喘息,媚眼如丝,几乎便要瘫倒。
浓香腻嗅,吐气如兰。洞外水声轰鸣,夏虫交织,仿佛在为他的手指每一次伸缩伴奏一般。
蚩尤深吸一口气,手指朝下一探,抓出那物事,猛地拖将出来。
晏紫苏呻吟一声,斜斜地瘫软,全身无力地依靠在石壁上,突然又狡黠地吃吃而笑。
原来蚩尤手上紧握的,乃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梳妆镜。
蚩尤方知上当,勃然大怒,大步上前夺取那冰蚕丝囊。晏紫苏将那丝囊往裙中一塞,笑吟吟道:“呆子,这回还敢拿吗?”
蚩尤被她戏要了几回:心中暴怒,几乎已将沸腾,?⒌溃骸坝泻尾桓遥 本谷惶绞皱芍蓖?她裙中抓去。这一下大出晏紫苏意料之外,双颊绋红,笑啐道:“下流!”抢先将那丝囊掏出,放到身后。
蚩尤正要上前,突然心中椎心疼痛,“两心知”蛊虫又发狂般地咬将起来。两边太阳穴犹如被重棒齐击,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险些便要倒下。
晏紫苏柔声道:“大呆子,你不顾你那心肝纤纤妹子的死活了吗?你纤纤妹子身体里的那只蛊虫比你心里的那只还要大上几倍。倘若你敢将这丝囊拿给那僵尸鬼,我便让你的纤纤妹子立时被蛊虫咬死。”声音温柔动听,但语意却是歹毒无比。
蚩尤忍痛怒吼道:“你敢!”
晏紫苏浅笑道:“我胆子小得紧,自然不敢!但你那纤纤妹子身子里的蛊虫敢不敢,那就难说啦!”
蚩尤急怒如狂,全身发抖,恨不能立时将她一掌劈死。晏紫苏笑道:“想要一掌劈死我吗?那岂不是便宜了我这蛇蝎毒妇?是了,忘了告诉你,只要我的心脏一停止跳动,你心里、你亲亲好妹子身体里的蛊虫都会失控发作。我死了不足惜,要是连累你和你的纤纤妹子,那可就了不得啦!”
蚩尤心中暴怒,却又无可奈何,当下仰头纵声长啸。吼声在石洞中回旋,犹如焦雷爆奏。碎石进飞,沙尘弥漫。晏紫苏重伤未愈,被那吼声一震,登时面色煞白,摇晃了两下,软软摔倒,重又昏迷。
瀑布哗哗飞泻,夏虫鸣奏,周遭又重归宁静。
祝融叹道:“小子,罢了!要你将丝囊给我,实在是难为你了。”
蚩尤性子顽强,百折不挠,但在这九尾狐面前竟是束手无策,处处受制,首次生出失败之意。明知妖女盗定的火族圣物必是关系重大,理应将她交与火神发落,但实在太过担忧纤纤安危,权衡轻重,终于舍彼护此。见祝融不但没有怪罪,反而颇为理解,心下惭愧感激,苦笑道:“多谢前辈。”
祝融嘿然一笑道:“先别言谢,此物相关重大,老朽非拿到不可。你要保护这妖狐才能保住朋友性命,我要夺回圣器,才能保证全族安宁,咱们就各尽其力吧!”
当下不再言语,依旧坐于树下闭目养神。他无法闯入瀑布之中,便守在其外,等候两人出来。
蚩尤心中烦闷,望著侧躺在地上的晏紫苏、又是恼恨又是厌憎。但见她昏迷中全身犹自簌簌发抖不已:心中又不由隐隐忧虑。想要上前为她输入一些真气,方才举步,遽然惊忖:“我怎能为这妖女担虑?”立时又恨恨止步。
心想:“不知纤纤眼下怎样了?也不知她被这妖女下了什么蛊虫?”想到纤纤孤身一人被下了蛊虫,关押在无水无粮、野兽四伏的凶险之地,心中如被刀绞,几乎失控。
对九尾狐的痛恨之意炽热如沸,当下霍然起身,走到晏紫苏身前,抓住她的肩膀摇晃?⒌溃骸把?女!快说你将纤纤藏在哪里!”
他的手指恰好把住晏紫苏的伤口,晏紫苏呻吟一声,蹙眉醒转,面色煞白,痛得抽了一口气道:“呆……呆子,你抓到人家的伤口啦!”
蚩尤一惊,连忙撒手。突然又怒道:“那又怎样!”猛地又将她双肩拙住,指上真气稍稍积聚,晏紫苏登时痛得晕了过去。
蚩尤一楞,凝神倾听,见她心跳如旧,这才放心。?⒌溃骸白八缆穑俊闭嫫?滔滔不绝地透过双掌输入她的体内。
浩荡真气在她体内奔腾游走,晏紫苏那冰冷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过了片刻又悠悠醒转。
晏紫苏喘息道:“呆子,你急什么?只要你乖乖听话,姐姐自然带你去找你的纤纤妹子。”蚩尤真气输入她体内之后,虽然尚不能痊愈那紫火神兵的伤口,但已足以振奋精神,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蚩尤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乾脆,倒是稍稍一楞,厉声道:“妖女,若再敢要花样,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晏紫苏格格一笑道:“你这般凶霸霸的,小女子岂敢哪?你扶我起来。”蚩尤伸手揽住她的纤腰,慢慢扶起。手掌紧触那柔软的腰肢,想起适才探手入她怀中的情形:心中一荡。突然想起这妖女可以借助“两心知”察觉自己思虑,顿时脸上滚烫,连脖子也一气变得通红。
晏紫苏吃吃而笑,笑吟吟地瞟著他不说话。蚩尤心里发虚,怒道:“你笑什么?”
晏紫苏右臂勾住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我笑你是个大呆子,大呆子!
大呆子!“那三声大呆子叫得情意绵绵,倒像是与他打情骂俏一般。
蚩尤心中狂跳,突然想起彼此身份,登时对自己起了羞惭憎恶之心:“纤纤未救,却与这妖女纠缠不休。”横眉森然道:“妖女,倘若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定然割了你的舌头下酒。”拨开她的手臂,霍然起身,与她隔了几尺坐下。
晏紫苏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凶!倘若想要尝我的舌头,何必非要割下来?”蚩尤一楞,方知自己所言存有语病,他惯于说“割你的某某下酒”这样的狠话,但此刻说来倒像是意图暧昧,恼怒之下,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晏紫苏掠了掠头发,苍白的脸上逐渐有了一些血色。自言自语道:“我饿啦!
需得吃些东西。“伸手探入冰蚕丝囊,取出了一个翡翠瓶子,和一团丝帛包捆之物。
那丝囊瞧来下过一尺方圆,却藏了不知多少东西。
她将那丝帛在地上展开,里面琳琅满目尽是各色琉璃纸包扎的方块。一一摆放好之后,她歪著头,自言自语道:“吃些什么好?昨日才刚吃过凤脯龙爪,今日还是吃些清淡些的吧!”春葱玉指勾起一个橘红色的琉璃纸方块,轻巧的剥开,里面是一个透明的淡黄色物品,不知是何物所制,颤巍巍地跳动不已,一股水果清香扑鼻而来。
蚩尤不知她又想玩什么花样,当下瞥眼观望。晏紫苏瞟他一眼,嫣然道:“想吃吗?
这是我亲手做的九果冻,用九种水果肉汁调了花蜜、新春雪水,在北海寒冰中冻成的。
吃了之后连西王母的蟠桃也不想吃啦!“
蚩尤冷冷道:“妖女,也不知是用什么毒物做成的东西,还想让我上当吗?”
晏紫苏叹了口气道:“真是不识好人心。你心里有一只蛊虫就够啦!还要给你下毒做甚?”用三根手指优雅地将那九果冻送入唇中,闭上眼睛,玉齿轻轻地咬破,一道淡黄色的果汁“嘁”地一声飞溅出来。她闭著眼脸露微笑,仿佛十分陶醉一般,半晌才睁眼叹道:“这等美味,有些笨蛋竟然不敢尝上一尝。”
蚩尤任她说什么,只是不理。晏紫苏又剥开其他琉璃纸方块,每剥开一个,便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漫溢洞中,有些犹如水果,有些犹如山珍,也有些宛如虾蟹鲜鱼。晏紫苏边吃边赞叹不已。吃了八、九个,见蚩尤始终不理,似乎也有些兴味阑珊,喃喃道:“小乌龟,既然笨蛋不吃,姐姐就喂你吃一些吧!”将那淡青色的小龟从丝囊中掏出,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将一个琉璃纸方块剥开,展在手心。
小龟闻著肉脂浓香,探出头,撒娇似的摇摆前行,舔了舔晏紫苏的掌心,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晏紫苏被它的舌头舐得酥麻,格格直笑。
喂完小龟,晏紫苏又将它收入丝囊,然后将琉璃纸放回丝帛,平平整整地折好,放回囊中。
蚩尤冷冷道:“既然吃饱了,可以走了吧?快带我去纤纤藏身处。”
晏紫苏悠然道:“我也急得很,可是外面坐了个僵尸,你让我怎生出去?”
蚩尤哼了一声道:“我用十日鸟冲将出去便是。”
晏紫苏冷笑道:“呆子,那僵尸犹如附骨之蛆,十日鸟能摆脱得了吗?”
外面响起祝融的声音:“妖狐,既然知道逃脱不了,便将圣杯交还,随我去赤炎城认罪。或许还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晏紫苏格格笑道:“僵尸鬼,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自身都难保了,还可以留我一条性命?”朝蚩尤招手道:“呆子,你过来!”
蚩尤皱眉不理。晏紫苏挑眉道:“你不想救出你的纤纤妹子吗?”
蚩尤忍住气,起身到她身边,冷冷道:“又想要什么滑头?”
晏紫苏“噗哧”笑道:“你就这般怕我吗?”伸手将他手掌捉住,朝自己移来。蚩尤一凛,想要将手掌收回,但又不愿被她讥嘲畏惧云云,当下任由她抓住。
自己蒲扇般的大手被她滑腻柔软的手掌握住: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晏紫苏嫣然道:“这才听话。”将他手掌摊开,右手纤指在他掌心上横写比划。柔嫩的指尖轻轻地滑过掌心,酥痒之意直抵心肺。蚩尤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搔痒,最是禁不住这般折腾,登时哈哈大笑,猛地挣脱手掌。
晏紫苏大觉有趣,格格脆笑道:“呆子,你这般魁梧剽悍,竟然怕搔痒痒?今后我可有治你的法子啦!”伸手又去抓他手掌。
蚩尤怒道:“你觉得这般有趣吗?”将他手掌甩开。
晏紫苏柔声道:“呆子,要想快些离开这里,救出你的好妹子,就将手掌伸出来。”
声音温柔甜美,倒像是哄骗孩子。
纤纤乃是蚩尤的软肋,只要一提及,他便乖乖就范。蚩尤无奈,凝神聚气,将手掌递出。晏紫苏抿嘴一笑,轻轻地在他手上比划,蚩尤麻痒难当,数次忍不住又要大笑出声,将手掌收回,但都苦苦忍住。突然察觉她似是在他掌心写字,心下一凛。
果然,晏紫苏纤指缓缓比划,在他掌心写了一句话,如此反覆了数遍。蚩尤凝神领会,一时将麻痒的感觉抛到脑后。她写的乃是:“僵尸鬼有顺风耳,咱们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蚩尤心中一震,忖道:“难怪他这么快便能追踪到此处。”当下准备传音入密回答,却被晏紫苏迅疾用手捂住嘴巴。晏紫苏蹙眉望他,缓缓摇头。蚩尤猛地领悟,以火神祝融之念力真气,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传音入密也逃不出他的耳朵,当下点头示意。
晏紫苏见他领会,又继续写道:“你要想尽快找到你的妹子,便答应我三个条件。”
大眼水汪汪地凝视著他。
蚩尤心中大喜,她既然提出条件,那便是有诚意放了纤纤了。心道:“莫说三个条件,一百个都没有问题。”点头示意。
晏紫苏嫣然一笑,又比划道:“第一,你需得将我的伤治好。”蚩尤立时点头。
晏紫苏又写道:“第二,我带你去找纤纤,你保护我的安全。可不能和僵尸鬼联手欺负我。”
蚩尤此时心情大好,微微一笑,翻过她的手掌,在她掌心写道:“你还会被人欺负吗?”两人相遇以来,蚩尤起初以为她是纤纤,战战兢兢,魂不守舍,后来狂怒厌憎,冷言冶语,这是第一次泰然自若地与她开玩笑。晏紫苏目光闪闪,嫣然而笑,似是十分欢喜。
蚩尤猛然一凛,怎地与这妖女如此调笑?当下收敛心神,又板起脸来。晏紫苏撇了撇嘴,又写道:“第三,这一路上你得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蚩尤皱眉,在她掌心写道:“若是伤天书理之事,我决计不干。”
晏紫苏白了他一眼,写道:“呆子,伤天书理之事我比你有能耐,要你做什么?”
蚩尤心想也是,当下点头应允。晏紫苏解开胸襟,露出浑圆莹白的香肩和一抹酥胸,慢慢地躺在地上,妙目凝视著蚩尤,示意替她疗伤。她凭藉蚩尤先前输入的真气,支撑了这么久,早已有些不支。
蚩尤吸了一口气,坐到她的身边: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倘若拓拔在就好了,这治伤之事他远比我在行。”当下硬著头皮,查看她的伤口。那紫火神兵甚是怪异,洞穿的伤口起初并不如何大,但随著火焰烧灼,仿佛逐渐生长,现在比白日时似大了半寸。
蓝紫色的火焰在雪白的肌肤上跳跃,伤口伸缩变化,瞧起来诡异至极。
蚩尤心道:“伤口愈合倒是易事,只需用‘春叶诀’便可,但需得想法子将这残留的紫火神兵吸将出来。”当下将手掌盖在晏紫苏伤口上,调集真气,默念法诀,想将紫火神兵吸出。但试了许久,满头大汗,依旧不成功。紫火神兵宛如在她体内生根一般。
晏紫苏面色苍白,香汗淋漓,咬住牙不发声。双手紧紧地抓住蚩尤的肩膀,十指几乎都要箍入他的肉中。
蚩尤心中焦急,突然灵光一闪,是了,怎地忘了让十日鸟来试上一试?当下解印苗刀,放出十日鸟。
十日鸟在洞中“扑扑”乱舞,欢声长啼。昂首睥睨一阵,踱步上前,低头啄吸晏紫苏肩上的紫火,但是尖喙如雨下,非但没有吸出火焰,反倒啄得晏紫苏忍不住痛吟出声。
蚩尤无奈,只好将十日鸟重新封印,苦思他法。
晏紫苏叹道:“呆子,难道你就没长嘴吗?”蚩尤一楞,心中陡然一喜,但想到用嘴去吸吮这妖女的肩膀,又有些忐忑。晏紫苏柳眉倒竖,怒道:“臭小子,你嫌姐姐的肩膀脏吗?”
她原本就有三分神似纤纤,这俏脸含嗔之态,更是酷似。蚩尤大震,立时呆住:心中狂跳不已。稍一定神,俯身低首,将嘴唇贴上了她的肩膀。晏紫苏微微一颤。
幽香扑鼻,那妖异甜香随著紫火一齐闪电般窜入他的喉腔,在他五脏六腑恣意游走。
滑腻柔嫩的肌肤在他嘴下微微战栗,耳边听到晏紫苏低低的呻吟声,也不知是疼痛还是欢喜。
蚩尤体内真气超强,气海磅礴,猛吸了片刻,终于将那残留的紫火神兵连根拔起,倏然吸入气海。炙热真气犹如烈火窜烧全身,暖洋洋地极是舒服。但那妖媚体香、柔软肢体更是惑人,饶是蚩尤意念坚卓,也忍不住有刹那神魂颠倒。
蚩尤不敢多作停留,立时抬起头来,将左手手掌重新覆上她的伤口,默颂春叶诀,将雄浑真气导入她的体内,积聚于肩膀伤口。既无紫火神兵,伤口愈合便极为快速,片刻之后已经缩小了半寸。真气滔滔流转,将她体内散乱的真气丝丝缕顺,一一纳回气海,修复经脉。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晏紫苏的伤口大为好转,几已愈合,体内岔乱的经脉真气也尽数复原,只待进一步修养调理。她的身体也逐渐温暖,浑不似先前冰寒彻骨。
蚩尤收回手掌,轻哼一声,调息吐纳。晏紫苏坐起身,格格笑道:“呆子,多谢啦!”
拖过他的手掌,在他掌心上写道:“现在我们甩开僵尸鬼,去找你的纤纤妹子。”
天色将亮,朝露侵寒。祝融坐在乾燥的石头上,闭目凝神,注意四下的一切动向。
林中的鸟鸣声越来越密集,清脆婉转,雨珠似的在树枝叶隙之间激撞流转。瀑布哗哗之声与水潭溢出水流的汩汩声交织一起,伴随著晨风入林的沙沙响声,形成黎明天籁。
他清楚地听见两里外的丛林中一只蚂蚁掀动树叶,寻找死去甲虫的轻微声响;山的那一头,一条蛇穿过满地树叶时簌簌的动静:就连密林中一片树叶悠悠飘落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到耳中。
但是他最注意的,还是水帘洞中的每一个细微响动。
那妖狐与少年已经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些奇怪的“蓬蓬”响声,和石头溅射的声音,似乎在挖凿石壁。祝融心中一凛,难道他们想凿出密道逃走吗?
忽然听蚩尤低声喜道:“找著了!便是此处!”
妖女“嘘”了一声,掩住他的嘴,传音入密道:“可别让那僵尸鬼听见啦!”
格格一笑,又传音道:“再挖上片刻,便可贯通了。”
蚩尤传音道:“妖女,出去之后立时带我去找纤纤,否则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晏紫苏笑道:“你妹子在火石山好端端的睡觉呢!但若是你不听话,嘿嘿,那可就保不准啦!”蚩尤冷笑不答。“蓬蓬”之声接连响起。
祝融微微一笑:心道:“火石山?妖狐,还想用声东击西的狡计诳我吗?”依旧凝神倾听。
又过了片刻,那妖女低声道:“通啦!通啦!”喜得连声音都有些变了。又是“蓬”
地一声闷响,巨石炸将开来。那两人似乎吓了一跳,屏息凝神都不说话。
祝融凝神聆听半晌,那妖女终于传音道:“走吧!”
念力及处,感觉两人突然消失!心下大惊,猛地睁开双目,精光大盛。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四处漆黑一片,树影摇曳。
突然听见山的后侧传来“仆仆”响声,偶尔夹杂怪异的鸣叫声:心下一凛,只见几道黑影冲天射起,朝东西两翼分别飞去。祝融凝神绽放“火目青瞳”,瞬息问分辨出朝西怒飞的四只太阳鸟上驮了两个人影,但朝东而去的六只太阳乌上也有两个人影。飞行极快,一时间竟分不出哪个才是真身。
祝融真气鼓舞,御风飞起:心想:“火石山在西边,那妖狐说这话必是引我上钩,他们定然是朝东边而去。”他这一路上吃九尾狐的这种恶当已不知多少,当下空中乘风踏步,朝东直追而去。
六只太阳鸟咿呀怪叫,群鸟惊飞,黑压压一片划过深蓝色的天空。晨风清拂扑面,祝融红衣翻卷,以惊人速度御风飞行。
就在此时,那水帘洞的瀑布中突然探出一颗小小的乌龟脑袋,左右环视了一阵,慢悠悠地衔起一个小小的冰蚕丝囊,缩入壳中,朝下面水潭迳自落去。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小青龟在清澈的潭里舒展四肢,甩了甩脑袋,紧咬丝囊,穿过巨石缝隙,顺流游入山溪,悠然而去。
朝阳暖暖地照著,晨风吹拂,摇落满谷蝉声。山溪在树木丛林掩映下曲折流转,水光粼粼。
溪水清澈,鱼儿摆舞。那淡青色的小龟顺著溪流磕磕碰碰地一路游去,眼珠滴溜溜转动,口中紧紧咬著丝囊。一只蓝色的蜻蜓从它它边飞过,好奇地稍作盘旋,而后又优雅地点水飞行。小龟视若不见,迳直前游。
溪水绕折,在宽阔处汇聚成潭,形成一个小瀑布。小龟从瀑布上冲下,在急流中沈浮跌宕,叉沿著斜斜的山坡急剧滑下,终于来到宽阔的溪流中。
小龟从水中浮了上来,甩甩脑袋,游到岸边,将丝囊小心翼翼地放在单地上。
那丝囊动了动,口子“噗”地松开了。
一只纤美素白的玉手从那小小的丝囊中伸了出来,继而是另一只手,然后听到一声轻轻的呻吟,一张俏丽的脸容从丝囊中冒出,杏眼扑眨,四下探看一阵,朝著青龟嫣然一笑,倏然跃了出来。竟是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紫衣女子。
丝囊鼓动,“呼”地一声,又从中跃出一个轩昂少年,正是蚩尤与晏紫苏二人。
原来晏紫苏故意让蚩尤凿穿洞壁,在十日鸟鸟背上缚上石人,而后朝东西两翼放飞十日鸟,调虎离山。自己二人却钻入可容纳万物的“乾坤袋”中,由小青龟衔著乘隙逃走。那乾坤袋共有九只,乃是北海冰蚕丝与上古神树西海柜格松混丝所制,乃北海神器之一。
柜格松乃是太阳、月亮西落之处,汲取天地精华,其丝极具神力。与冰蚕丝混织的乾坤袋可以存放万物,隔绝两界,是以祝融虽然神功盖世,情急之下也极难察觉两人藏匿其中,只道他们凭空消失,必是乘鸟逃逸。匆忙间又著了晏紫苏的道。
晏紫苏将小龟捧在掌心,格格一笑,用鼻尖顶了顶小龟的脑袋,柔声道:“多谢你啦!”将小龟连同地上的乾坤袋一同放入腰间的乾坤袋中。
转身对蚩尤得意地笑道:“那僵尸鬼虽然是大荒十神,可惜脑袋木讷,丝毫不懂得绕弯儿。当真是迂笨之极。他发现十日鸟背上的石人时,只怕连嘴都要气歪啦!”蚩尤此时才知以火神之威,何以始终抓她不著。也不知她这一路上使了多少狡计,竟将祝融玩弄于股掌之间。
祝融为人耿直,素有长者之风,被晏紫苏这般戏弄,蚩尤心中颇为不忍。想到自己因纤纤之故,明知九尾狐盗走火族圣物,还要与她合谋,诳骗祝融,更是郁闷,心中颇为歉疚。冷冷道:“先别高兴得太早,他一旦追上十日鸟,必然要回头找来。”
晏紫苏格格笑道:“呆子,那老头比你还要呆上三分。他发现上当后定然会心急火燎地赶往西边追另外几只太阳乌,等到他发现又上当的时候,咱们早就到了该到的地方啦!”
蚩尤心道:“不知这妖女盗走的是什么东西,必定会掀起极大波澜!等到救出纤纤之后,我需得将那东西想法子取回来,还给火神。”
突然想起那妖女知他心思,抬头望去,果见晏紫苏盯著他笑吟吟地道:“呆子,别胡思乱想!要拆桥也得过了河呢!”
蚩尤不理她,四下扫望。溪流宽阔,碧水澄清,两岸丹山伟岸,红石胜火,映衬著蓝天碧树,更觉绚丽如画。心中烦闷宛如被迎面清风一涤而尽,愕然道:“这是哪里?
倒是美得很。“
晏紫苏嫣然道:“呆子,这便是东南第一胜景――武夷九曲溪。”蚩尤恍然,年幼时便曾反覆听岛上游侠说过,人生至乐之事便是在九曲溪上乘竹筏顺流而下,素面朝天,观碧水丹山无穷之景,听风声水鸣天籁之音。心中向往已久,想不到竟在今日无意成行,心中自是欢喜。
晏紫苏对他心中所思了如指掌,拍手笑道:“咱们想到同一处去啦!反正那僵尸鬼已经在千里之外,听不著看不见,咱们暂且逍遥,坐坐竹筏吧!”她见蚩尤一楞,皱起眉头,便又柔声道:“呆子,顺流直下便是去往你那好妹子藏身处。明日你便可以见著你的妹子啦!”蚩尤面色稍霁,对这九曲溪漂流他心仪久矣,当下不再言语。
晏紫苏转身走入岸边竹林,长袖挥舞,片刻间便砍倒了二十几株绿竹,青丝飞舞,扎成一个小巧漂亮的竹筏。
蚩尤童心忽起,也上前一道帮忙,一时间竟忘了彼此关系。两人相视一笑,将竹筏推入溪流,呼叫声中一齐跃了上去。蚩尤站在筏尾,撑著长竿,将竹筏划离岸边,顺流漂去。他自小在海里风浪穿行,掌控竹筏实是易如反掌。
碧水如带,蜿蜓迤逦。溪水清澈见底,细石遍布,鱼群摇曳穿行。两岸白沙赭石,碧树绵绵。丹山赤岩,嶙峋傲岸,交错横空,嵘然天半。
清风吹来,晏紫苏黑发飘舞,素手拢住秀发,斜转回眸,嫣然而笑。蚩尤心中微微一荡,那笑靥在阳光下灿然娇媚,丝毫瞧不出平素的狡黠毒辣。
天蓝似海,白云悠悠。鸟叫啾啾,蝉声隐隐。竹竿在溪底触石,发出清脆的笃笃之声。过了片刻,蚩尤索性躺了下来,任由竹筏顺势漂流。枕以双臂,眯著眼仰望蓝天,心中欢愉,喜乐安平。
潺潺水声在耳边漱洗而过,阳光在枝叶石隙间斑驳闪耀。岸边巨石下的细草拂面而来,麻麻痒痒,甚是舒服。
蚩尤心道:“倘若现下不是和这妖女同舟,而是与拓拔、纤纤一道,那便有多好。”
突然听见晏紫苏冷笑一声,水花漫天泼将过来。
蚩尤愕然起身,不知她又起了什么花样。只见她杏目圆睁,恶狠狠地瞪著他,突然“噗哧”一笑,眼波变得一片温柔,摇头道:“呆子,我当真瞧不出你那妹子有什么迷人之处,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傻丫头连性命也不要,真是有趣得紧。”
蚩尤面上一红,冷冷道:“妖女你知道什么?你道天下人都像你这般无情吗?”晏紫苏格格一笑,转过身去。
她突地“哎呀”一声,转过身来,叫道:“臭鱿鱼,你!你!”声音忽然变得清脆婉转,与纤纤的声音一模一样。蚩尤吃了一惊,只见她娇俏动人,赫然便是纤纤!
蚩尤心中剧震,“啊”地一声惊呼,猛地站起身来叫道:“纤纤!”用力过猛,竹筏摇曳,险些翻倒。蓦地想起这纤纤乃是九尾狐所化,心中狂喜之情登时烟消云散。
晏紫苏掩嘴笑得花枝乱颤,喘息道:“呆子,大呆子!”蚩尤失望愤怒,霍然转身,奋力撑竿。
曼紫苏笑道:“你不是盼著和纤纤同舟吗?怎地纤纤来了你又反倒不高兴了?”
蚩尤不答话,只是撑竿前行,任由她百般挑逗尽皆不理。
竹筏辗转漂流,两岸景色变幻,如在书中穿行。
忽然听见隐隐歌声,似乎有人朝此而来。过了片刻,歌声越来越响,转弯处迎 面来了一艘竹筏,筏上一对中年男女分坐尾首,撑竿拨水。那男子一面撑竿,一面唱歌,女子微笑著望他,眼中满是温柔情意。
想是居于此处的夫妇,溯流捕鱼。那男子望见蚩尤二人,止住歌声微微一笑。蚩尤也点头微笑,心中微痛,隐隐之中对他们大为羡慕。不知何时自己方能大仇得报,与心爱之人这般泛舟水上,与世无争?若真有其时,那个船头女子会是纤纤吗?这念头一闪即过,沈痛茫然。
忽听一声冷笑,“嗤嗤”之声大作,一莲银针在阳光下闪烁夺目的光芒。那夫妇二人哼也未哼一声,便双双中针落水,鲜血迅速染红了清溪。
蚩尤大骇,猛地回头望去,瞧见晏紫苏若无其事地捏著一根银针插在发髻上。蚩尤又惊又怒,热血上涌,喝道:“妖女!你好端端地杀他们做啥!”
晏紫苏嫣然一笑道:“你忘了我是个无情之人吗?我们可是在逃亡路上,若是僵尸鬼赶到此处,向他们询问我们的行踪,那不是大大不妙吗?谁要他见过我们,那便只有死啦!”
蚩尤虽然也不是心软之辈,但眼见她滥杀无辜,这对夫妇恩爱若此,心中悲愤 难当,对她更是起了强烈厌憎之心。气得微微颤抖,若非顾忌纤纤下落,早已一掌劈下。
半晌方仰天狂吼道:“罢了!罢了!”
晏紫苏似乎见他越是生气便越发欢喜,格格笑个不停。突然起身道:“走吧!”衣袂飘飘,姿势曼妙地跃上左侧石壁。蚩尤压住心中的怒火,随之跃起。
晏紫苏站在崖边微笑道:“呆子,你若不想我再滥杀无辜,那便化成另外一个模样;只要旁人不知道你我身份,自然就可以保住一条小命啦!”
蚩尤忍气点头。晏紫苏款款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凝望他片刻,笑道:“你长得这般霸道,要想易容倒当真难得紧呢!”伸手在他脸上抚摸开来。也不知她掌心中涂了什么东西,清凉沁脾,合著那温软滑腻的手掌摩娑而来,极是舒服。
蚩尤起初还凝神警惕,但过了片刻便放松下来,任由她拍抚。那盈袖暗香混合她身上妖异体香,在暖风中格外醉人。蚩尤不敢多想,只是意守丹田。
过了一会儿,晏紫苏道:“好啦!”收回手掌,跳到几步外端详,突然“噗哧”一声,笑道:“比你俊得多啦!”
蚩尤转身朝崖下九曲溪望去,水光摇荡,隐隐约约瞧出乃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另子,眉目俊秀,比之拓拔野尚精致了几分,微微一楞,道:“怎地成了一个小白脸?”
晏紫苏得意道:“否则怎能瞧出我的手段?”她见蚩尤老大不情愿,便笑道:“既是觉得不好,便再给你化一个?”
蚩尤想到还要被她的手掌抚摸上半晌,连忙摇头道:“罢了,就这个吧!”
晏紫苏从腰间乾坤袋中取出另一个乾坤袋,递与蚩尤道:“你那苗刀太过招摇,先放在这袋中吧!”蚩尤见她竟将这宝物坦然相予,不由一怔。当下道谢接过,将背上长刀解下放入。忽然想起那调虎离山的十日鸟,不知它们何时能重新寻来。
晏紫苏转过身,待到片刻后再回转时,已成了一个俊俏风流的少年,迥然两异,瞧不出一点端倪,格格一笑道:“林兄,走吧!”
两人一路飞奔,朝北而行。蚩尤惑然道:“这不是往雷泽城的方向吗?”
晏紫苏抿嘴笑道:“反正能见著你那纤纤妹子就是。”蚩尤心中疑惑,见她不 愿多说也只好作罢!
上了官道之后奔行益快,风声呼呼,犹如在空中飞行。蚩尤竭尽全力,方能与她并肩而行。倏然如风卷引,道路两旁之人见了无不瞠目。
一路上人潮不断,各色衣服的豪侠都有,坐骑背后都夹带著鼓鼓的包裹,显然都是各族城邦赶去为雷神贺寿的使者。雷神既是明年木族青帝的大热门,自然谁也不愿对之怠慢,纷纷未雨绸缪。半个时辰之内,他们便遇见了百余名使者。
那些使者都是常年在外,见多识广之人,瞧见蚩尤二人,纷纷拱手招呼道:“林公子!”满脸恭敬之态。蚩尤心中惊诧,胡乱回礼。转念一想,明白必是晏紫苏将他易容成某个著名的世家公子,心中不由暗骂她多事。
有几个水族使者见了他,更是满脸堆笑,大肆讨好,送给两人两匹极为健壮的驼龙兽。晏紫苏老实不客气地翻身骑上,蚩尤也却之不恭,骑著驼龙兽飞驰赶路。
如此毫不停歇地奔行了一日,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到了雷泽城外。城外百里驿早已客满,许多使者只得在驿站外搭起帐篷来。
故地重游,晏紫苏看也不看,拉著蚩尤迳往城中奔去。
雷泽城在太湖南侧,坐拥万顷良田。北有鱼虾之供,南有稻梁之熟,极是殷富,乃木族三大圣城之一。
远远地蚩尤便望见高墙如带,城楼似丘。城墙上青旗招展,猎猎绵延。城墙比之前几日见过的日华城,别有一番气派。城楼上有亮光闪动,显是有侦兵在以千里镜眺望来客。
晏紫苏道:“那百里驿是寻常使者歇见之地,咱们这等贵人自当住在城中驿店。”
话音未落,城门打开,有两骑飞驰而来,口中叫道:“是北海林公子吗?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乃是雷泽城的迎客使来了。
蚩尤猛然想起,北海有一个林氏世家,声名显赫,一直是水族长老会的顶梁之柱。
现今的水族长老会中据说有四个都是林家人。水族大长老林通玄的大公子林悦鸥,乃是水族六大公子之一,性情风流,远近驰名。那林公子交游甚广,在五族中都有些朋友,是个很吃得开的人物。没想到晏紫苏竟将他易容成这位公子,饶是蚩尤胆大包天,头皮也不由有些发麻。当下打肿脸充胖子,胡乱应诺,寒暄一阵后随著两名雷泽城迎客使朝城中而去。
晏紫苏道:“两位,这几日各方的使者都来齐了吗?”
那两名迎客使满脸喜色,笑道:“承蒙天下英雄厚爱,大荒各大名城的使者几乎都来齐了。明日还会有大批英雄前来捧场。”
晏紫苏点头道:“那便好。如果人来得少了,那就毫不有趣啦!”两人听她这话说得阴阳怪调,都是微微一楞,蚩尤心中也是颇为纳闷。
雷泽城城楼高厚,以巨大的金刚岩砌成,通体泛著金属般的色泽。城门高两丈余,以玄冰铁制门框,再加上三重厚两尺的青铜门,给人感觉这雷泽城实是固若金汤。
大门次第打开,两侧持戈军士目不斜视,庄严齐整。
穿过大门,驰过一条短短的青石大道,便是纵横交叉的街道市集。
夕阳西下,城中仍是一片喧嚷热闹景象。大街宽阔,高楼鳞次栉比,檐角高低交错。
人流潮涌,车水马龙,耳中尽是欢声笑语,城中夹杂许多各色服装的各城贵 使,在街巷人群中穿梭。
虽然余辉煦暖,夜色尚未降临,但高楼檐角的彩灯都已点燃,远远望去,灯火遍布,交相辉映,喜气洋洋。
蚩尤、晏紫苏随著迎客使在人群中穿行,绕过几个街巷,在一座高楼前停下。门前一块大匾写著“贵宾馆”。早有人迎上前来,将坐骑牵到后院。
迎客使引著两人进了楼,在掌柜处小声说了一会儿,走回来时满脸尴尬之色,颇为难地道:“林公子,眼下贵宾馆所有的房间都已被订满,只剩下一间大房,能不能委屈两位……”
晏紫苏道:“无妨!”瞟了蚩尤一眼,似笑非笑道:“我们情同兄弟,正好可以联榻夜话。”蚩尤心头“喀咚”一响,突然“噗噗”狂跳起来。
迎客使大喜,连连道谢,领著二人朝楼上走去。馆内已有颇多贵客,见有新客,纷纷转头望来。蚩尤生怕又有“林公子”的熟人,当下扭头假装与晏紫苏说话。晏紫苏含笑不语。所幸一路无人认出。
那房间临靠西南,颇为宽阔,房中只有一张大床。阳光透过窗棂,暖暖地照了 一地。
迎客使走后,晏紫苏往床上一躺,格格笑了一阵,秋波一转,吃吃笑道:“林公子,今晚只好委屈你和我这妖女同床共枕啦!”她虽化成少年,但那眉目之间妖娆娇媚,合著这话更觉勾人魂魄。
蚩尤心中猛跳,收敛心神,冷冷道:“妖女,你说带我去找纤纤,纤纤在哪里?”
晏紫苏眨了眨眼,微笑道:“呆子!”转了一个声调道:“你放心吧!她便在此处。
明日你就能见著她啦!“
蚩尤上前箍住她的手,喝道:“为什么要明日?现在就带我去见她!”
晏紫苏叹气道:“晚见半天都等不及吗?呆子,她明日才会到此处。我倒想现在就让你瞧见她,那就可以早些摆脱你啦!”见他毫不动弹,白了一眼又道:“你就会这般欺负我吗?”
蚩尤见她眼中莹光闪动,微微一楞,只道抓痛了她,撒开手冷笑道:“你倒真会贼喊捉贼。”他性子桀骛狂烈,无所畏惧,但在这妖狐面前却总觉得束手无策,空徙恼怒,浑身力气使不出来。
当下转身便想到外面透透气,却听晏紫苏悠然道:“你现下是大名鼎鼎的北海林公子,这一出去只怕就会遇见许多新朋故友,他们见了你一定欢喜得紧。”
蚩尤一凛,被一群陌生人缠住倒是殊为可厌之事,倘若稍不留神泄露身份,在这即将见到纤纤的关键时刻节外生枝,更是大大糟糕;当下止步,转身走到窗边,朝外眺望。
斜阳残照,西风送晚,人群川流不息,喧声隐隐。
晏紫苏笑道:“林公子站在窗口不知是观赏风景呢,还是想被当成风景来观赏?”
蚩尤心中郁怒,不加理会。晏紫苏又道:“眼下满城中都是各地使者,素来喜欢收集情报,打探是非。林公子乃是名人,站在窗口,一定引人注目的很。”
蚩尤终于忍不住,怒道:“妖女,既知如此,你将我化成这鸟公子做啥?”
晏紫苏亳不生气,嫣然道:“呆子,若不是成了林公子,今日你进得了雷泽城吗?”
蚩尤登时结舌,强忍怒气,坐在椅中不再说话。
夕辉移转,暮色逐渐降临。屋檐下的彩灯随风摇曳,光线明暗不定。
晏紫苏掌起灯,道:“你不吃些东西吗?”蚩尤走了一日,肚中早己饿极,但此时驿店膳厅必是高朋满座,若去吃饭定要生出事端,当下闭目不答。
晏紫苏从乾坤袋中取出昨夜那丝帛,在床上铺开,挑了一个琉璃纸方块剥开,屋中登时漫溢蟹膏脂香。晏紫苏柔声道:“林公子,该进晚膳啦!”那蟹膏块在她指尖上滴溜溜旋转,香气越浓。
蚩尤正要拒绝,肚中却突然咕咕乱叫起来,晏紫苏格格笑道:“原来你偷偷吃了许多青蛙,难怪饱啦!”指尖一弹,将蟹膏块抛了过来。
蚩尤面上微红,心想自己早己被她种了蛊虫,她无须再给自己下毒,当下也不再推辞,将蟹膏块送入口中。脂香四溢,入口即化,那小小一块蟹膏上竟似有无穷滋味,唇齿留香,食欲大振,腹中叫得更是响亮。
晏紫苏格格笑道:“哎哟,这青蛙可越来越多啦!”接连抛了几个琉璃纸方块来。
蚩尤吃了几块,每一个都是由天下美食取其精华制成,其味之美生平见所未 见,当下不再客气,一连吃了三十余个仍意犹末尽,眼见那丝帛中的美食几已被自己吃尽,而晏紫苏尚未吃过一个,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晏紫苏颇为欢喜,笑道:“我的食量少得很,三、五个便够啦!”她挑拣了几个吃过,然后又将那小青龟取出来,喂它吃了一些,这才尽数收起。
蚩尤瞧她喂食小龟时,满脸温柔的笑容,杏目闪闪动人,爱怜横溢。想起她在水帘洞中熟睡时那纯真无邪的笑容,心头微微一震,这妖女有时纯真无邪,有时温柔体贴,有时狡黠多变,有时又心狠手辣直如疯魔,一时间脑中恍惚,真不知她那千面之后的,究竟是一张怎样的容貌。
正胡思乱想,突然足底生寒,一股麻痹之意迅速窜将上来,朝全身扩散。:心中大骇,调气运息,但方甫运气,却更为惊骇,经脉郁堵不畅,真气丝毫不能流转。顷刻间周身经脉如被同时封闭,再也动弹不得。
晏紫苏讶然道:“你怎么啦?”蚩尤张大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心中惊怒,不知道了何人暗算。想要警示晏紫苏却偏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额上急出汗来。
晏紫苏走到他身边,掏出丝巾替他揩拭汗珠,杏目一闪一闪地瞟著他,柔声道:“呆子,你怎么啦?出了这许多汗?”蚩尤瞧著她目中的狡黠之意和隐隐笑容,登时心中一沈,透彻雪亮。这妖女定然是在适才那美食中下了什么古怪之物,将他周身经脉封住。心中痛悔,明知这妖狐狡猾毒辣,还是轻信于她,再次著了她的道。
晏紫苏格格脆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道:“大呆子,谁让你胃口这么好,将姐姐的寒石散也吞下去啦!”蚩尤心中怒极,双目中如有火焰跳跃。
晏紫苏突然止住笑声,盯了他半晌,叹气道:“呆子,放心吧!若要杀你又何必用寒石散?明日你还是能见著你的好妹子。”蚩尤目光森冷,对她的话再也不信。
晏紫苏笑道:“信不信由得你。”伸手用力将他抱了起来,丢在床上。然后自己钻上床去,斜躺在他的身边,面对面地凝望著他。
晏紫苏突然道:“还是瞧你的脸舒服些,这林大公子暂且消失吧!”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摸,过了片刻,素手移开时,她也己回复那原先的俏脸。那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直地凝视他半晌,“噗哧”一笑,道:“你这般凶神恶煞的,眼珠都要掉出来啦!”
蚩尤恼恨无比,自己堂堂九尺男儿,一心纵横天下,重建自由之邦,岂料竟三番数次栽在这个妖狐上。连这狡猾妖女都降伏不了,如何降伏那无数水妖?
咫尺之距,晏紫苏那香甜妖异的气息吹在自己的脸上,眼波荡漾,笑容甜美动人。
不知这妖女究竟想干什么?突然心中一凛,只见晏紫苏轻轻皱起眉头,眼神凝注他脸上某处,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往他脸上探来。指尖划过脸颊,抠下一块小小的皮痂,嫣然道:“这就好多啦!”
蚩尤松了口气,但更觉疑惑,心中“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也不知骂了多少遍。晏紫苏用手指摩挲著他的脸,灿然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是什么东西?是谁的奶奶烧的紫菜鱼皮汤这般美味?让你这般不住的叨念?”
她格格一笑,柔声道:“呆子,只是和你睡上一觉,别疑神疑鬼啦!醒来时姐姐就不在啦!你就可以看见你的傻丫头纤纤了。”
她怔怔得凝视他半晌,突然脸上一红,笑道:“睡吧!”果真闭上眼睛,面对 著他入寐。蚩尤云里雾中,难道这妖狐将他经脉封住便是为了和他这般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吗?这妖狐行事匪夷所思,但这桩也太过莫名其妙。
烛光摇曳,照得她的俏脸忽明忽暗。双颊嫣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樱唇娇艳欲滴,彷佛月下海棠。蚩尤突然发觉她的美貌,丝毫不在纤纤之下;倘若不是那般心狠手辣、机狡多变……突然想起她听得自己心声,连忙止住,朝其他处胡乱思想。
晏紫苏双靥突然变得绯红,睁开眼,眼波似酒流荡,低声道:“呆子。”这一声几如蚊吟,细不可闻,但却是缠绵刻骨。蚩尤心中一震,如被电扫,急忙收敛心神,闭上眼晴,不敢再看她一眼。
夜风吹窗,烛泪滴垂,光影摇曳。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人声渐少,月光斜斜地流淌而入。
蚩尤闭著眼睛,始终没有睡著,身旁晏紫苏的妖异体香丝丝缕缕在鼻息辗转,她的心跳忽快忽慢,呼吸声也是变化不定。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他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妖女凝视他的眼神。心中的郁怒早已逐渐消散,只是仍然疑惑不解。
突然听见响声,晏紫苏似是从他身边坐起,在他耳边说道:“呆子,我走啦!”他睁开眼,只见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容貌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清雅脱俗,娇怯动人。若非她一直在他身边,他定然以为这是旁人。
晏紫苏嫣然一笑道:“认不出来了吧?今后你瞧见我时只怕也认不出来啦!”伸手将他腰间的乾坤袋解下,笑道:“这个袋子便送给你了。你且藏在这个袋子里,明日你便能瞧见你的好妹子了。过十二个时辰后,寒石散的功效就会完全消失,你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突然俯下身在他脸前两寸处凝住,凝视了他刹那,嫣然道:“千万别想我哦!想我的时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格格笑声中,将他兜入乾坤袋,紧紧收束。
蚩尤只觉得被她提了起来。透过丝缝,瞧见她将自己塞在枕头边上的缝隙里,然后吹灭蜡烛,笑吟吟地瞧了自己一眼,从窗口耀了出去,消失在月光之中。
这一刹那,蚩尤心中不知为何竟突然充满了淡淡的失落和惆怅。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只剩下他,和一壁雪白的月光。
翌日清晨,驿店伙计敲门而入,见里面空荡无人,微感诧异,只道林公子临时有事,不告而别。咕咕哝哝了一阵,将房间打扫乾净,重又掩门离去。
蚩尤被藏于乾坤袋内,全身依旧无法动弹,心急如焚。窗外人声渐多,车马声不绝于耳;时常听见有迎客使大声呼叫,某某贵使驾到,一时人喧马啸,极是热闹。
晌午时分,又听见几骑迎客使风驰电掣地驶过,沿途高声长呼道:“火族米长老、火正仙、烈侯爷到!”人声鼎沸,喧闹大作。片刻之后,哒哒马蹄之声连绵而来,车轮粼粼,似乎有数十人从窗下经过。
门外走道上脚步声急促交织,隐隐听见有人在颇为兴奋地谈论。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嘎”一声开了,有人道:“姑娘,你先住此处吧!”一个少女随著伙计走了进来。
蚩尤脑中轰然雷鸣,热泪夺眶,数月来梦萦魂牵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那少女杏目桃腮,娇俏动人,正是纤纤。
蚩尤张大了嘴发不出声,想要扯开乾坤袋却使不出力,心焦如焚。突然想起昨 日那妖狐所言,自己果真会在此处见著纤纤,心中又惊又奇,难道是那妖狐走后将纤纤送到此处吗?或是那妖狐当真会卜卦之术,算准了纤纤将住这个房间?
那伙计关上门迳自而去,门外人影闪动,似乎有两个大汉守著大门。蚩尤心中一动,难道纤纤是被人囚在此处不成?
纤纤坐在桌前蹙眉不语,直楞楞地瞧著窗外出了一会神,似乎满腹心事。暖风吹来,将她的发丝吹得摆舞不停,那纤细莹白的脖颈、精巧美丽的侧面,显得如此楚楚动人。
蚩尤呆呆地望了半晌,觉得比之那日在古浪屿相见之时,憔悴了许多。从前她总是巧笑嫣然,蹦蹦跳跳犹如孩子一般,浑不似现在这般心事重重。不知她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想到此处、蚩尤心头大痛。
纤纤突然起身走到床前,往床上一躺,蚩尤吓了一跳!那芬芳甜蜜的少女体香扑鼻而来,登时令他心跳如狂,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纤纤侧转身,面壁出神,倒像是与他共榻相望一般。昨夜那妖狐也是这般姿势、这等距离与他共枕而眠,孰料几个时辰之后,这身旁玉人竟化作了纤纤。
蚩尤从未在这等距离与纤纤相对,纵使当年纤纤年幼,三人联床夜话,彼此也相隔数尺。眼下伸手可触,鼻息互闻,就连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瞧得一清二楚。
蚩尤屏息凝神,生怕一呼气惊动了纤纤,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疼。这咫尺之距的相思苦痛远比任何时候为甚,心乱如麻,痴痴地瞧著纤纤,这一瞬间,世间万事都烟消云散。
突然,纤纤的双眼迷蒙雾笼,一颗泪水倏然从眼角涌出,滑过脸颊,洇湿了枕头。
继而大颗大颗的泪珠接连涌出,扑簌簌地落下。
蚩尤吃了一惊,喉咙如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心中又是慌乱又是疼痛,茫然无措,不知该做什么才好,突然又想起他什么也做不了。
纤纤擦了擦眼泪,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心事,突然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橘红色的半透明海螺,痴痴地凝视了半晌,嘴角微笑,眼中忽又落下泪来。
蚩尤心中如遭重锤。那海螺乃是当年拓拔野在岸边海底摸得,送与纤纤的。海螺内有七窍,可用细线穿连,有一阵子,纤纤总是将它挂在颈上,舍不得脱下。他记得有一日傍晚,三人坐在海滩上闲看日落,晚霞似火,海浪湛蓝,拓拔拿著那七窍海螺悠悠扬扬地吹出一首极为动听的曲子。那时纤纤极是欢喜,她那闪闪的目光,灿烂的笑靥此刻回忆起来恍在眼前。
她将这七窍海螺珍藏了许多年,即便是离岛不辞而别,也悄悄带上,此中情意再也了然不过了。蚩尤心下酸楚,一片迷茫。
纤纤将那海螺放到唇边,吹将起来。登时呜咽怪调,断续无章,她“噗哧”一笑,眼角的泪水倏然滑落,喃喃道:“原来你也只喜欢他,换了别人便吹不出曲子了?”
蚩尤心中酸痛愈剧,他素来粗犷狂放,对于儿女之事毫不在行。但此时此景,却让他黯然神伤,情难自抑。纤纤对拓拔情深一往,但那小子与龙女之间情真意切,她注定是要成为吹不出曲调的海螺了!忽然觉得自己也便如那海螺一般。
纤纤忽然蹙起眉头,“咦”了一声,目光直直地凝视著蚩尤。蚩尤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多想,她的素手已经从枕边的缝隙里夹出了乾坤袋。她好奇地看著这冰蚕丝袋,在手中抛了抛,嘴角露出微笑。袋内的蚩尤却被抛得四脚朝天,险些扭了脖子。
当是时,门口有人道:“纤纤,吃饭吧!”蚩尤听到那声音,心中一楞,几乎要欢喜得崩爆开来。房门开处,果是拓拔野走了进来。
蚩尤原本还担忧纤纤落在谁人之手,但见拓拔同行,悬挂了半天的心登时放了下来。
心中著急,眼下距离经脉解开还有几个时辰,如何才能让拓拔知道自己在这乾坤袋中?
纤纤见是拓拔进来,颇为慌乱,连忙起身将七窍海螺与乾坤袋藏在身后,应道:“知道了。”拓拔野微微一笑,掩门出去,在走廊候著。纤纤将海螺藏回怀中,看了看乾坤袋,将它轻巧地系在腰带上,一荡一荡地朝外走去。
第七章风云际会
纤纤方甫出门,便有两个红衣大汉左右跟上。纤纤瞧也不瞧一眼,迳自随著拓拔野默默无语地朝楼下走去。蚩尤心中却是一凛,难道拓拔二人已经为人所制?又见拓拔野、纤纤缄默无言,偶尔眼光互撞立时双双回避开去,知道二人心结未解,心中苦涩。
拓拔野与纤纤并肩而行,穿过甬道,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膳厅。此时正是午膳时分,厅内人山人海,杯盏交错声、喧哗声不绝于耳。
将进大门之时,一个瘦骨嶙峋的黄面汉子东摇西荡地迎面而来,人还未到,一股臭气已然扑鼻。纤纤眉头一皱,掩住鼻子朝拓拔野身上靠去。那汉子咕咕哝哝与纤纤错肩而过,擦身的一刹那,手如闪电,瞬息间将乾坤袋偷入袖中,若无其事地晃荡离去;手势之快,竟连拓拔野也丝毫没有察觉。
蚩尤又惊又怒,心肺几要气爆,好不容易与拓拔、纤纤会合,却被这獐头鼠目的汉子硬生生搅散。
那汉子长袖又脏又臭,满是油腻,合著那浊恶体味,更觉臭不可挡。经脉封堵的几个时辰里,与两个香如幽兰的美人同床共枕,而此刻竟被这臭浊汉子袖手同行,蚩尤怒极之下不禁有些莞尔,只觉世事滑稽莫过于此。躁怒稍减,暗暗检扫经脉,期盼能尽快冲开脉络,回去寻找拓拔二人。
那汉子摇摇晃晃出了贵宾馆大门,一路上众人无不掩鼻辟易,只道是流浪的乞丐乘人不备溜入贵宾馆中;守馆军士更是大声怒斥,一脚踢将过来,将他踹出大门。那汉子从地上爬起来,毫不著恼,嘻嘻而笑,嘴中哼著小曲,欢欢喜喜地朝闹市而去。
正午骄阳似火,路旁高树蝉声密集,梧桐树叶已转为惨碧之色,随风簌簌,阳光耀眼。树下屋前尽是临时搭建的市集铺子,人流穿梭,极是热闹。
其时大荒,五族各城都以耕种渔猎为本,自给自足,限禁商贸。若有缺乏,民众之间私下互换有无。天下城邦仅有三十六城常设市集,故称“三十六市,抵一昆仑山”。
盖指昆仑山上有天下万物,而这天下万物在三十六市中也可寻到。
雷泽城市集天下闻名,极为繁华。因其北靠太湖,南拥沃野,西有奇山,东临大海,山珍海奇应有尽有,四方民众常到此处交换必需之物。
眼下距离雷神寿宴不过一日,天下使者云集,雷神为了招待贵宾,更是大开商禁,市集之上琳琅满目,从未有过的热闹。
身处闹市,那汉子如鱼得水,在人群中磕磕碰碰,十指如飞,行不过百步,己将众使者的诸多宝物盗入袖中。蚩尤在他袖内东摇西荡,始终无法提前冲开经脉,索性冷眼旁观,瞧他能偷盗多少宝贝。
他在袖中望去,只见人影闪动,各式各样的鞋靴倏然晃过,一件又一件的宝物接连不停地纳入袖中。
那汉子似是知道乾坤袋的神奇,眼见袖袋已经装满,再也盛放不下,索性解开乾坤袋的系口,将宝物一股脑儿全塞了进来;玛瑙翡翠、金器珍珠、兽角异果……应接不暇,直瞧得蚩尤眼花撩乱。
那汉子心犹不足,又往人群中挤去。偷了一个鸡腿,啃了一半,忽然瞧见某物,登时眼放光芒,竟将那剩余的半个鸡腿也往乾坤袋里一塞,险些插进蚩尤衣领。蚩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待我冲开经脉,非塞你一肚子鸡腿不可。”
正思量间,那汉子又将一个思南兽骨制成的指南针塞入袋中。蚩尤瞥了一眼,觉得那指南针甚是眼熟,心中一动,忽听那汉子“哎呀”一声,手腕被人抓住,指南针便塞不进来。
一人笑道:“他奶奶的,撤尿撒到龙王庙来,竟敢偷老子的东西!”蚩尤闻言大喜,那声音赫然便是汤谷成猴子!突地想起那思南兽骨的指南针正是成猴子的宝贝之一。
那汉子嬉皮笑脸地待要辩解,脚下一空,已被一左一右架住胳膊举了起来。袖子鼓舞,蚩尤正好可以瞧见外面,一望之下,心头大喜。只见成猴子身边还站了几人,分别是卜运算元、辛九姑、柳浪和那龙宫六侯爷。
卜运算元、柳浪、辛九姑都稍作易容,想是重归大荒,生怕被人认出。但既已认出成猴子,他们便可一眼看穿了。六侯爷身边俏生生站了一个女子,轻纱蒙面,只露出秋水明眸。眼中满是害羞与好奇的神色,却不知是谁。
架住那汉子的两人低声笑道:“龟他孙子,若不是猴子眼尖,咱们连回去的乾粮都没了。”蚩尤立时听出乃是东海勇士哥澜椎与班照,这两人那夜在古浪屿上曾 与他喝得大醉,彼此已经颇为熟稔,这“龟他孙子”更是班照喜说的话。
蚩尤心中又喜又奇,不知这行人何以离开古浪屿,来到雷泽城?想来多半是寻找他们来了。
那汉子突然“咦”了一声,奇道:“你……你不是卜运算元吗?怎地从汤谷……”
话音未落已被几只大手盖住嘴巴。
卜运算元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指著他恍然道:“是了!你是大荒第一贼子御风之狼!”
此言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土族游侠御风之狼号称天下第一盗,无所不偷,犹喜美食,众人耳闻已久,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邋遢汉子。成猴子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笑得打跌,喘气道:“有趣有趣,没想到第一大盗竟然被我成猴子给逮住了。他奶奶的,从今往后,这天下第一盗的名头得让了给我啦!”御风之狼阴沟翻船,心中暗骂,脸上却是堆笑不止。
六侯爷笑道:“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了。”旁边那女子忍不住低头“噗哧”一笑。蚩尤突然想起,这少女分明便是鲛人国公主真珠!但她乃是人鱼,怎地今日玉足纤纤,莲步轻移,与常人无异?
成猴子哈哈笑道:“且看看这贼子今日都有什么收获。”得意洋洋地探手伸入那汉子袖中,将那乾坤袋取了出来,成猴子眼睛一亮,失声道:“乾坤袋?”看了挣扎不已的御风之狼一眼,笑道:“他奶奶的,这就叫做别人树下好乘凉,如今这世道,做强盗的还是强过做小偷的。老子今后改行做强盗。”
辛九姑看得不耐,伸手打了成猴子一个爆栗,喝道:“拿了东西便走吧!别耽误了正经事。”
成猴子缩头喃喃道:“恶婆娘知道什么,这才是本月的第一桩正经事哩!”
柳浪皱眉道:“且慢,这小子偷了这许多东西,必是已在城中盘桓了数日,见过许多宾客,且问问他有没有瞧见他们。”
众人对望一眼,班照、哥澜椎齐齐低喝,将御风之狼架到路旁树下。柳浪眯著眼笑道:“狼兄,你身上都是别人的宝贝,其中有不少是各城使者献给雷神的寿礼,若是现下我叫上一声,让大伙儿过来招领失物,你猜猜会发生什么事?”
御风之狼苦笑道:“反正不会是好事。”
柳浪笑道:“明白就好!所以千万不要胡说八道,我们问什么你便老老实实地答来,倘若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便将这袋子物归原主。”
御风之狼点头不已;成猴子听说要将乾坤袋交还,登时大感心痛,刚要抗议,被辛九姑瞪了一眼便不敢吭声。
辛九姑从袖中掏出一幅丝帛,在御风之狼眼前缓缓展开,上面赫然便是拓拔野、蚩尤、纤纤的画像。辛九姑凝视著他,冷冷道:“这三人你瞧见过吗?”
御风之狼假意端详了片刻,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
六侯爷笑道:“目光闪烁不定,一定是胡说。”
柳浪点头道:“侯爷圣明。”故意提高了声音朝人群叫道:“大伙儿……”
御风之狼见众人转头望来,骇得魂飞魄散,一旦被众人得知,必定乱刀齐下,成了一团肉糜。当下急忙叫道:“见过见过!就在贵宾馆里!”
众人大喜,真珠“啊”地一声低呼,眼中满是欢悦的神色。
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老妖怪,今日你可是破天荒算准了两卦!”卜运算元在一旁张大嘴,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在大荒找了好几日,只听说拓拔野、蚩尤大闹日华城、纤纤献宝雷神府,诧异之余更是担心。今日卜运算元卜了几卦,算出三人俱在雷泽城,当下赶将过来,不想刚进城中,便探听得三人下落。欢喜之余,对这屡算不准的神算子,都是大为称赞。
一行人喜滋滋、兴冲冲地朝贵宾馆赶去。蚩尤心中大喜,原以为节外生枝,不想峰回路转,老天终究帮了自己大忙。只有御风之狼满脸苦相,大呼倒楣。想他纵横大荒偷尽万物,今日一不留神,乐极生悲,竟然被这二流的小贼擒住,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到了门口,几个迎客使瞧见六侯爷,都是面色微变,齐齐上前行礼道:“阁下可是东海龙六侯爷吗?”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正是!本侯奉龙神旨意,特来为雷神贺寿。”
木族龙族之间,素有怨隙,彼此互相敌视已非一日;服见六侯爷前来贺寿,所带侍从寥寥无几,虽然不似恶意,但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首的迎客使狐 疑地瞧瞧众人,勉强拱手道:“贵客光临,雷泽之幸!侯爷请进!”领著众人朝里走去。
另外两个迎客使翻身上马,急驰雷神府报信去了。
迎客使边走边道:“侯爷,真是对不住!你来迟一步,眼下这贵宾馆已没剩下一间客房,小的到附近馆里给侯爷匀出两间?”
六侯爷笑道:“不必啦!我们太子殿下已经到此处了,找到他再说吧!”
那迎客使心中更是骇了一跳,正寻思这龙神太子究竟是馆中哪位神秘宾客,六侯爷等人已经大步走入了膳厅之中。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各位朋友,龙六迟到一步,大家多多恕罪!”
厅中轰然,众人纷纷回头望来。东海六侯爷这名字响彻大荒,不仅因为家世显赫、神功卓著,更因为那放浪不羁的名头。五族各城都有不少贵族女子与他有露水姻缘,也正因此,他也是大荒中众多男子深恶痛绝的人物。此刻听见这荒外第一风流浪子驾到,无不瞩目。
忽见一个少女失声道:“九姑!”
身旁一个俊逸少年起身笑道:“六侯爷,你们怎地来啦?”正是拓拔野与纤纤。同桌的烈炎、八郡主等人也纷纷瞥来。
六侯爷等人大喜,纷纷叫道:“太子!圣女!”大步上前。烈炎等人原本对拓拔野身份尚有些许怀疑,闻听此言,心中疑虑登时消散。
众人大奇,难道这与火族群豪坐在一处的少年竟是近来风头极健的龙神太子吗?无不刮目相看,只是那少女又是何方圣女,却是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人认出这少女正是空桑转世,失声惊呼。
辛九姑抢身飞奔,将格挡在前的两个火正兵硬生生击退,与起身奔来的纤纤抱在一处。纤纤心中悲苦委屈,投入九姑怀中,登时呜咽起来。九姑不顾众人讶异的眼光,忍不住喜极而泣,拍抚纤纤的后背。
拓拔野瞧见真珠,微微一楞,再看看她的修长双腿,更是惊诧,笑道:“真是你吗?
真珠?“
真珠羞红了脸,低声道:“拓拔城主。”偷偷地瞟了纤纤一眼,见她冷眼望来,脸上更红,垂下头去。
六侯爷勾住拓拔野的肩膀,低声笑道:“人家可是不顾一切地找你来啦!你小子再这般粘粘糊糊,我可就下手啦!”拓拔野一楞,颇为尴尬。瞧了纤纤一眼,见她目光恰好扫来,触著他的目光立时又扭开头去。
拓拔野咳嗽一声道:“岛上如何?鲛人国复国了吗?”
六侯爷低声道:“一言难尽,回头细说。”
烈炎笑道:“既然都是相识,那便一起坐吧!”
六侯爷见是烈炎等人,微微诧异,对米离、吴回等人视若不见,笑道:“烈侯爷,原来是你!妙极妙极,上回剩下的六十坛酒今日可以继续畅饮,分出个胜负啦!”
烈炎哈哈笑道:“只怕你又要藉口幽会,逃之夭夭。”
六侯爷哈哈一笑,迳直走到烈炎与八郡主中间坐下,不怀好意地盯著八郡主笑道:“烈侯爷,若是这次由八郡主敬酒,便是三百六十坛酒我也和你喝个精光。”
八郡主淡淡道:“侯爷的色胆倒比酒量要大得多了。”
六侯爷笑道:“酒为色之媒……”正眉飞色舞,突然想起真珠在侧,咳了一声,回头朝她望去。她目光温柔,只凝注在拓拔野身上,虽然随著众人在另一桌坐下,视线却始终未曾离开他分毫。
六侯爷眼中闪过黯淡之色,迅速又恢复笑容,哈哈笑道:“龙六原是来此与太子会合,不想侯爷竟与太子成了朋友,一箭双雕,省得我再去赤炎城叨扰啦!”
烈炎笑道:“龙神太子风流倜傥,与我一见如故,已经是好朋友了。如果两位不弃,雷神寿宴后,还请到寒舍盘桓数日。”语言真挚,却非随意客套。
拓拔野一路行来,与这豪爽坦荡的火族贵侯颇为投缘,早已有惺惺相惜之意,笑道:“妙极!不将侯爷府上的藏酒喝得底朝天,我们是不回去啦!”三人大笑。
吴回木无表情,喝了两口酒,起身告退;米离也以一路疲顿,告退歇息。一时间走了十余人,只有烈雪八刀与八郡主依旧在座。成猴子等人毫不在意,索性移将过来。
御风之狼捉著柳浪衣袖,低声道:“我可以走了吧?那袋子也请还我吧!”
柳浪正眯起眼悄悄打量八郡主,随口道:“走吧!走吧!”
成猴子悻悻地将乾坤袋还给他道:“便宜你啦!”
纤纤瞥见那袋子,低头一瞧自己腰上,面色一变,叫道:“别走!那是我的袋子!”
御风之狼大呼倒楣,闪电般夺过乾坤袋,朝外飞也似地掠去。
突然银光爆闪,御风之狼被无数情丝缠住,硬生生从半空扯了下来。辛九姑手腕一抖,猛地将他拖到面前,一脚踏在他的胸上喝道:“叫你别走,没听见吗?”
成猴子大喜,起身踢了他一脚,骂道:“他奶奶的,圣女之物你也敢偷?”劈手去夺他手中袋子。
御风之狼叫道:“你们太也无信,不是说好了还我的?”
柳浪笑道:“我说的乃是物归原主,这袋子是我们圣女的,自然得归还她了 。”
御风之狼苦著脸大呼上当。手中还紧紧抓住那乾坤袋不放。
成猴子用尽力气朝上一夺,两人死命拉扯,登时将乾坤袋的袋口拉扯开来,“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光芒眩目,诸多宝贝流水般泻了一地。
众人惊呼声中,一个九尺高的魁伟少年突然从袋中滑出,坐在地上。
“蚩尤!”“圣法师!”“蚩尤大哥!”拓拔野等人失声惊呼,霍然起身。
成猴子楞楞地望著蚩尤,又飞起一脚,将目瞪口呆的御风之狼踢翻,叫道:“他奶奶的,吃了猛犸胆了,连圣法师都敢绑架!”御风之狼也是云里雾中,除了自认倒楣之外,已经无话可说了。
拓拔野抢身上前,将蚩尤扶起,见他除了眨眼微笑之外,全身动弹不得,心中大骇,只道他遭了谁的毒手,被拍散经脉;立时双掌齐发,调集潮汐流,将澎湃真气冲入蚩尤体内。真气疏导之后,见蚩尤完好无损,只是经脉暂被封闭,心中大定。吁了一口气,笑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吓我一大跳。”
众人闻言纷纷舒了一口气。纤纤杏眼凝视蚩尤,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古怪之极。她初见蚩尤从袋中掉出,又惊又喜;见他无恙,大感放心;但突然想起不知他是何时到了袋中,自己在房中满腹心事、又哭又笑的模样,他难不成全看见了?顿时又羞又惊又惧,大感惶急。
当是时,远远地听见迎客使欢天喜地地高声长呼道:“木神驾到!水族圣女驾到!
水族黄河水仙冰夷驾到!“众人动容,距离寿庆最后一日,当真是贵客纷杳。
拓拔野一楞,笑道:“这倒巧了!”木神、冰夷二人对他与蚩尤穷追不放,倘若再见到纤纤这个空桑转世,只怕更加不能放手。眼下纤纤与火族的纠葛还未了断,蚩尤又经脉被封,自然还是退避为上。当下抱起蚩尤,对烈炎等人笑道:“在下先告退了,给我这位朋友疏通疏通经脉。”起身朝后门走去。
六侯爷、柳浪等人见状猜出端倪,也纷纷起身,绑著御风之狼朝后门出去。成猴子与卜运算元匆忙将地上宝物一一拣入乾坤袋,大呼小叫,尾随而去。
烈炎与木神等人殊无来往,与水族更是世仇,当下也推桌起身,在句芒一行进入之前,走得精光。
进了房间,拓拔野将蚩尤横放于床,手掌推拿任督二穴,为他打通周身经脉。那寒石散药效极强,以两人真气之强,亦不能立时冲开,只能烛火微光,缓步而行。
成猴子刚进房间,立时迫不及待地蹲坐在角落里,眉开眼笑地清数那乾坤袋中的宝物,一旁的御风之狼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中也被塞了破布,摇头晃脑,徒自生 气。
众人各自坐下,六侯爷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笑道:“太子殿下,此次我们可是偷偷逃出来的。回去之后,你可千万要在龙神面前美言几句。”
拓拔野奇道:“此话怎讲?”
六侯爷见纤纤与辛九姑全神贯注地低头交谈,这才转身背对她们,笑著传音入密道:“你的小美人鱼想你想得茶饭不思,花容憔悴,我见她可怜,这才偷偷带她出来的。”
拓拔野闻言大震,一面输导真气,一面转头朝真珠望去。
真珠见六侯爷传音,已是大为紧张,红著脸凝视二人,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瞧见拓拔野吃惊望来,虽不知六侯爷说了什么,心下也猜到了大半,登时羞得脖颈尽红,低下头去,心儿狂跳。
原来拓拔野、蚩尤走后,龙神军与汤谷军在龙神、赤铜石、柳浪等人的指挥下,势如破竹,大败镇守东海的水妖水师,一举击溃黑齿国军团,解救出鲛人国国主等显贵,复国建城。水妖一时间也不敢直擂其锋,只是派遣几大水师占据其他附属国,互相援引,遏止龙神势力进一步西扩。
鲛人国复国之后,真珠即将回国,与六侯爷等人告别之时,心神不宁,形容憔悴。
六侯爷乃是情场中摸爬打滚了半辈子的人物,这小女儿的心思哪逃得过法眼?
虽然对真珠思念拓拔野大有酸意,但一则不忍见她受相思煎熬、默默忍受,二则与拓拔野颇为投契,当下决计忍痛断情,成人之美。自作主张从龙神处偷了四十九颗“天足丹”,打算将真珠化成人形后,悄悄带回大荒寻找拓拔野。
真珠羞怯腼腆,若要直言带她寻找拓拔野,只怕立时便将她吓得花容失色、逃之夭夭。是以便故意叫上辛九姑、卜运算元一干人,说是奉龙神密旨,去大荒寻找拓拔野三人。辛九姑心中记挂纤纤,自然恨不得插翅飞去。成猴子、卜运算元早已在岛上憋得发狂,听说能去大荒,欢喜得险些撞墙。柳浪奸猾,登时瞧出名堂,但想到能重回大荒,邂逅久违的如云美女,也是心痒难搔,乐得装傻。
真珠信以为真,丝毫没有想到为什么会让自己去找拓拔等人,惊喜羞怯之下,立时答应。这一干人等乘著龙神北巡之机,骑乘青龙直飞大荒,一路打探消息而来。
那“天足丹”虽能将鱼尾化为人足,但每行一步都痛若刀割,实难忍受。又每颗药效只能维持十日,十日之后若无此丹,且不能回到海中,则双足寸寸迸裂。真珠为了能在大荒行走,竟亳不犹豫,这一路行来,每走一步都痛如刀绞,但她甘之若饴,丝毫没有蹙眉呼痛。以她之娇羞怯弱,竟能忍受这般苦痛而丝毫不形于色,实是大大出乎六侯爷意料之外。
六侯爷凝视著拓拔野,微笑传音道:“小子,我可是将人给你带来了。你若是不要的话,我可就老实不客气啦!”
拓拔野低头望向真珠那雪白纤巧的双足,她登时羞得转过头,将双足往裙下藏去。
拓拔野心中怦然而动。这娇怯的美人鱼对他颇有好感,他早已明了,但此刻方知情深若此,不禁大为感动。
他性子洒落倜傥,少年时更是风流而近轻佻。对于那些对自己存有好感的女子,常常随意调笑,无意之间,让人对己情根深种,而自己却殊无察觉。待到察觉之时,因心肠极软,生性多情,又每每分辨不清情感之属,对于佳人芳心更是不忍 推却,结果伤人益深。
但自纤纤为他情死之后,打击极大,那轻佻之态大大收敛。直至那日在东海高空,听得龙神说道“若无呷蜜意,请勿攀花枝”之时,心中便已打定主意,此生此世绝不再做这无意多情,伤人芳心之事。
重归大荒之后,又见雨师妾,刹那间方知情之所重乃在其身。虽然仍不忍伤纤纤之心,但对于情感所属却是从未有过的明了。眼下面对真珠,虽有爱怜之意,但心下明白,这爱怜之意仍然远非刻骨铭心、生死难忘的情感。而真珠对自己的绵绵情意,来得突然,多半是少女春情而已。假以时日,遇见他人,便自然能将这朦胧初恋逐渐淡忘。
当下微微一笑,传音道:“侯爷这般不顾龙神责罚,千里迢迢地赶来,该不会也是为了我吧?”
六侯爷笑道:“小子,你当我是兔子爷吗?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自然是为了真珠才来的!你小子若是对人不好,我就要乘虚而入了。”他与拓拔野相交之后,也学得了蚩尤这句骂语,说起来极是过瘾。
忽听蚩尤低喝一声,全身一震,猛地跳将起来。
众人大喜,纷纷上前,只有纤纤犹豫了刹那,站在人群之外。
蚩尤呼了一口长气,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好生痛快!”猛地转头望向纤纤,强自按捺五味心绪,急道:“纤纤,那妖女对你下了什么蛊虫?”
众人大奇,纤纤也是一片迷糊,摇头道:“什么妖女?什么蛊虫?”
蚩尤一楞,登时恍然,拍案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又被这妖女骗了!”但心中却是大惑不解,倘若晏紫苏并未给纤纤下蛊,又何以知道纤纤的行踪?
拓拔野心中一动,适才为蚩尤输导真气时,察觉到心腔内有异物蠕动,沈声道:“蚩尤,你遇见什么妖女了?你心中那怪物又是什么东西?”
众人隐隐觉得不安,纷纷凝神注视蚩尢。
蚩尤面上微微一红,将两日来所遇之事一一道来。但某些细节,比如为晏紫苏吸吮疗伤、同床共枕等事便略过不提。众人听得眉头大皱,都颇觉怪异,成猴子更是啧啧有声,连连称奇。听到那妖女竟是九尾狐时,六侯爷与柳浪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辛九姑与纤纤相见之后,便听她说了被人诬指的委屈,一直心中愤愤,此刻听蚩尤说道火神为本族圣物追拿九尾狐,直觉使然,登时叫道:“一定是这个妖狐化成纤纤,盗走圣杯,栽赃陷害!”
众人听得纳闷,讶然道:“栽赃纤纤?”
拓拔野苦笑著将纤纤如何遭遇桃木姥姥,如何受托前往雷神府,又如何在前往昆仑山的途中被火族阻截,指告盗走圣杯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蚩尤心中大震,又是愤怒又是后悔。早知那妖狐盗走圣杯,栽赃纤纤,自己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将她截下,取回圣杯。想到火神被自己数次阻碍,最后又中了妖狐狡计,心中更是惭愧,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将圣杯夺回。
这时房门轻扣,响起烈侯爷的声音:“烈炎有事求见。”
众人面面相觎,拓拔野点头道:“来得正好。请他进来吧!”班照二人疾步上前打开房门。
烈炎面色凝重,掩上门环顾众人道:“适才得到雷神府内本族卧底的密报,纤纤姑娘那日敬献的确实是本族圣器琉璃圣火杯!”
众人大惊,倘若如蚩尤所说,九尾狐身上携带了圣杯,为火神追缉,那么纤纤此前受托敬献的又怎么可能是圣杯?
辛九姑厉声道:“休要合血喷人!”
烈侯爷摇头道:“烈某也很愿意相信纤纤姑娘,但是这消息却是由雷神爱妾宁姬那里探得。据称此次各城敬献的礼物全在雷神府密库之内,密库钥匙除了雷神之外,只有宁姬才有。”
拓拔野不动声色,道:“米长老有什么打算?”
烈炎道:“米长老已经派遣信使传令屯压边境的战神军团连夜进兵,明日庆典上当庭对质之后,便要血洗雷泽城,抢回圣杯。纤纤姑娘也要押解赤炎城听候发落。”众人面色大变。
六侯爷笑道:“这是火族的军机要密,侯爷怎地随便与我们透露?”
烈炎沈声道:“我来找各位,便是因为我也相信琉璃圣火杯决计不是纤纤姑娘盗走的。雷神众人光明磊落,也决计不会做出这等事来。这中间必定有某种误会。倘若在明日雷府寿庆之前,不能将此事弄得水落石出,不但纤纤姑娘性命难保,木族、火族之间,只怕还会有一场战祸浩劫。”
众人不料他会说出这番话,面面相觑。脸色都大为缓和,但心中的疑虑却更加浓重。
拓拔野微笑道:“多谢侯爷!我们也正好有些趣事想说给侯爷听。”
当下又将蚩尤所说复述一遍。他口齿伶俐,说起来更加清晰明了,烈炎耸然动容,沉声道:“我师父刚正稳重,倘若他说这圣杯是九尾狐盗走,决计错不了。”
成猴子吐舌道:“他奶奶的,这妖狐好大的胆子,连琉璃圣火杯也敢偷!”
柳浪突然转身走向御风之狼,拔出他口中的破布,道:“狼兄,若换了是你,敢从火神镇守的金刚塔上偷走琉璃圣火杯吗?”
御风之狼喘了口气,苦著脸道:“我就算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哪!”
柳浪回身道:“是了,天下第一盗不敢偷、也无法偷出的东西,这九尾狐为什么胆敢、而且竟能偷盗出来呢?大家不觉得有趣吗?”
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这小子连老子的指南针都偷不走,自然不敢偷圣杯了。”
话音未落,已被辛九姑一个巴掌打得趺了个踉跄。
御风之狼成名己久,素以胆大包天,神出鬼没著称,虽然此次阴沟翻船,大意之下乐极生悲,被成猴子抓住,但终究是做不得数。以他的通天本领,尚且不敢、不能从金刚塔盗走圣杯,旁人自然更不可能。众人心有戚戚,皱眉不语。
柳浪道:“此事瞧来错综复杂,好像一团乱麻无从下手。其实无论多难解的麻团,都有头尾两端,以及几个至为关键的结。只要抓著这最重要的头绪,耐心抽离难解之结,就能一清二楚。这事自然也不例外。”
柳浪虽然好色无行,声名狼藉,但智计多端,又是饱经风雨的老江湖,纵然以拓拔野之绝顶聪明,论到阴谋诡计也是远远不如。众人听他发言剖析,都纷纷凝神倾听。
拓拔野沈吟道:“柳军师,以你之见,此事的头尾两端是什么?”
柳浪道:“头端是为什么有人要偷窃这琉璃圣火杯?尾端是琉璃圣火杯失窃之后,究竟有怎样的后果?谁能得到好处?”
在一旁的御风之狼听了,连连摇头道:“这样一个烫山芋到手,好处没有,麻烦倒是不断。”
众人尽皆点头,只有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这等宝物就算是只拿过片刻,那也是过瘾得紧。”被辛九姑一瞪,悻悻住口。
烈炎叹道:“但是后果却非常严重!圣火杯一失,琉璃金光塔永不能开启,赤帝纵然御鬼通神,也无法从塔中出来。”顿了顿道:“而且随时有战祸掀起。”
拓拔野心中一动,自己藏于内心深处的忧虑怀疑越发明晰强烈起来,道:“柳军师,那么此事几个难解的结又是什么?”
柳浪道:“此事疑点甚多,最让我大惑不解的则是这三个死结。其一,赤炎城固若金汤,金刚塔守备森严,塔下又有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坐镇,那盗贼是如何将圣杯顺利盗走的?”
拓拔野点头道:“柳军师说得是,以金刚塔的守备和火神祝融的本领,普天之下只怕谁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盗出来。”
烈炎缓缓道:“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蚩尤沈默不语,晏紫苏虽然机狡百变,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摆脱火神盗走圣杯,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柳浪道:“其二,圣女在八郡主原心法作用下说道,确实曾受桃木姥姥所托,将那极似琉璃圣火杯的”长生杯“送抵雷神府,而且雷神等人见了都声称乃是长生杯。这么说来,至少六、七日前,圣杯已经被圣女送到雷神府。但是,圣法师这几日又分明见到祝融元神分体捉拿九尾狐,而且一口咬定那圣杯便在九尾狐腰间乾坤袋中。火神的眼力想来也不致谬误若此。”他望著大家,悠然道:“如此一来,两个琉璃圣火杯必定有一个是假的,也必定有某些人说了假话。”
辛九姑怒道:“柳色鬼,难道你怀疑圣女说的是假话吗?”
柳浪咳了一声道:“圣女在原心法作用下,定然不可能说假话……”
辛九姑不依不饶,厉声道:“那你就是说圣女若没有受原心法操纵,就要说假话了?”
众人见她爱护纤纤,胡搅蛮缠,都不禁莞尔。柳浪肚内暗骂,苦笑道:“圣女怎么会说假话?但是,有时一个人说的虽然并非是假话,可话里却也并非都是真实之事。”
辛九姑怒道:“那你就是说圣女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柳浪尴尬道:“圣女心地纯良,稍不留神,被奸险之徙蒙蔽也是有的。”
御风之狼连连点头道:“被小人算计,阴沟翻船之事刚刚便有一件。”
拓拔野见离题越远,笑道:“九姑息怒!柳军师,以你看来,究竟哪个琉璃圣火杯是真?”
柳浪道:“这个……属下不敢胡乱断言,但倘若圣女所献的圣杯是真,就有第三个怪结:桃木姥姥为什么要将琉璃圣火杯献给雷神?雷神见了琉璃圣火杯为什么声称是长生杯,而且大大刺剌地收了下来?”
众人沉吟不语, 卜运算元皱眉道:“木族青帝之争已到极剧之时,难道雷神当真是想打击火族,拾高自己在族内的威望吗?”
烈炎摇头道:“雷神素来光明磊落,虽然是本族劲敌,但想来也不致做这窃人圣物之事。”
拓拔野脑中飞转,原来混沌一片的层层迷雾已经逐渐消散开来。刹那之间,隐隐猜到大概,越想心中越是惊惧,片刻间冷汗涔涔,内裳透湿。原想开口,但此事牵涉甚大,眼下毫无证据,纯属直觉推测,冒昧公布只怕不利反弊。
转头扫望众人,烈炎目中忧虑、沉默不语,似乎想到某事,但终究不敢作出断言。
柳浪则目光闪烁,瞧他神态,只怕也已有了六、七成把握。但他老奸巨滑,自然不肯冒失揣测。
忽听御风之狼道:“倘若我说出点看法,你们能放我走吗?”
众人心中一动,这小子乃是大荒第一盗,对于这偷盗的伎俩与心理实是最有心得,说不定由他眼中看来,当真能发现关键之处也未可知。
六侯爷笑道:“若你说得有理,我便将这袋里的宝贝全送给你。”
御风之狼大喜道:“多谢六侯爷了!柳军师,你说的什么头尾两端、什么死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从金刚塔盗走圣杯决计没有可能,除非有内奸。”
众人哗然,烈炎悻然道:“决计不可能!金刚塔守卫森严,圣匣钥匙又由烈长老封存体内,即使有内奸也决计盗不走!”
御风之狼点头道:“有火神在,确实不可能。但火神倘若不在呢?”
烈炎皱眉道:“火神不在?”摇头道:“一直到圣杯失窃为止,火神始终在金刚塔下,未曾离开一步。”
御风之狼道:“那么,火神被囚禁之后呢?”
众人大惑不解,成猴子“咦”了一声,道:“是了!如果圣杯是在火神被囚禁之后盗走的呢?”
御风之狼拍手道:“正是此意!”
众人大震,哥澜椎道:“难道那圣杯当时并未真正丢失,只是内奸使诈吗?”
烈炎缓缓摇头道:“不可能!那夜烈长老与祝火神以及几个长老、将军一道例行检查,圣匣之内确实空无一物。想要逃过这许多高手的法眼,万万没有可能。”
御风之狼沈吟半晌,又道:“倘若那圣杯根本就不在圣匣中呢?”
众人失声道:“什么?”
烈炎脸上神色大变,怔怔了半晌,霍然一拍桌子厉声道:“更无可能!那圣杯乃是由烈长老亲自封入圣匣后,移交到金刚塔的。难道你的意思竟是烈长老是内奸?”
烈碧光晟在火族内极富威望,法术神功都有惊人造诣,虽然极少卖弄,但人称绝不在火神祝融与战神刑天之下。年仅四十,便以稳重智谋受众人推崇而当上大长老。他在烈家之中更有极高威仪,烈炎自小便至为崇拜这位六叔。在他心中,烈碧光晟便如同赤帝与恩师祝融一般,都是神般的人物,绝容不得任何人亵渎。当日祝融因圣杯失窃案,被许多人疑为内奸,囚禁待审,他心中坚信火神清白,这才悄然与妹妹八郡主一道出城寻找传言中盗走圣杯的空桑转世。眼下听拓拔野言下之意,暗指烈碧光晟大有可疑之处:心中惊讶愤怒,比之听说祝融为内奸时更盛。
一时间气氛僵住,御风之狼也不敢说话。六侯爷打了个哈哈笑道:“眼下大伙儿都是猜测,说的话做不得数,烈侯爷也别往心里去啦!”
柳浪咳了一声道:“不错!其实这两端三结,都系于那琉璃圣火杯。既然烈侯爷得到线报,说圣杯确实在雷府宁姬手中,咱们找到那宁姬,问个水落石出自然便真相大白。”
众人面面相觑,要想混进雷府,逼问宁姬,何其困难?且不说雷府中戒备森严,高手如云,即便能闯入宁姬香闺,以宁姬之聪慧,要想问出此事来龙去脉,只怕也非易事。
六侯爷突然咳了一声道:“此事便让我来试上一试吧!”
众人见他自动请缨,都颇为诧异。六侯爷瞟了真珠一眼,支吾半晌,苦笑道:“那宁姬,乃是我的老相识。”众人恍然,尽皆莞尔,都觉此事大有转机。
烈炎大喜,突又皱眉道:“雷神对宁姬极为宠爱,今晚必定在她香闺过夜,侯爷想要与她相会也不容易。”沉吟道:“是了!我今夜悄悄去拜会雷神,一来将他尽力拖住,让六侯爷有充足的时间,二来我索性当面质问雷神,弄清原委。”
众人相觑,均觉烈炎这般太过冒险。柳浪道:“倘若他当真是幕后指使呢?”
烈炎缓缓道:“以他素来的光明磊落,想必不致做这等事情。如果当真是雷神做了此事,我也需设法在明日两军对战之前,将圣杯从雷府安全地取出来。”
众人突然纷纷朝御风之狼望去,御风之狼冷汗直冒,乾笑道:“你们这般不怀好意地看著我干么?”
成猴子笑道:“这还用说吗?你将功折罪的机会来啦!”
烈炎朝拓拔野拱手道:“拓拔兄弟,此事烈某不想惊动米长老与火正仙,他们眼下已经认定雷神主使,倘若他们闯进雷府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还请拓拔兄弟与诸位帮忙。”
拓拔野微笑道:“随时听候侯爷差遣。”众人纷纷笑著应和,都觉颇为有趣。
成猴子笑道:“六侯爷好大的面子,幽会旧情人,竟有这么多人帮忙。”众人大笑。
烈炎喜道:“如此便一言为定!”转身望著六侯爷一揖到底,笑道:“今夜之事,还请六侯爷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