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钱穆语录学习心得（1） -- 唵啊吽
反正是在BBS上,就随口说说了.
我比较欣赏细致全面的分析，他学生余英时的东西，赞不赞成是一回事，但人家是下了大功夫的，比如说《朱熹的历史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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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orgauss (持节都督中外军事开府录尚书事高秀岩), 信区: HistoryClub
标 题: Re: 朱熹的历史世界
发信站: 水木社区 (Sat Aug 4 23:47:46 2007), 站内
看到下面一段，有些不能忍：
李后出身于“群盗”之家才是比较真实的记录。南宋所谓“群盗”即是民间的武力集团
……高宗在退位之后不久即与戚方的部属李道联姻，自有笼络民间武力的用意。
这都那跟那呀……
可能余英时还是比较关注哲学方面，历史方面难免有一些倏忽。
发信人: bearn (秉烛堂主), 信区: HistoryClub
标 题: Re: 朱熹的历史世界
发信站: 水木社区 (Sun Aug 5 01:50:34 2007), 站内
他写的王淮为相时期孝宗曾有意改革的那段
是全书史事考证的中心
引了不少生僻史料
我没怎么看明白
如果属实的话那自然是一大发覆
不过感觉立论的风险还是相当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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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余英时的名声好像很不如其师，接近于卖身投靠的类型。不过我没怎么看过他的书，随便说说而已。
不过，我指的是研究方法……
我全部的回帖都是在说这个——研究问题的方法……
不是讨论某个具体的观点或是论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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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说‘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懂得了这一观点，才可来讲那时的井田制。诸侯们在其所居城郭之外，划出一部分可耕的土地，平均分配给农民，按着年龄受田还田。每一农民，在封建制度下，绝不许有私有土地，但税收制度则甚为宽大。依井田制的标准形式论，每一家受田百亩，这是所谓私田。八家又共耕公田百亩。但所谓私田，只照收益言，并不指土地的私有。每一农民二十岁受田百亩，六十岁还归公家。”[1] 这是钱先生在1950年《民主评论》上发表的论文《中国社会演变》中的一段话。钱先生在这里主要想说明的是中国古时候所说的封建制度和马克思所说的欧洲封建社会有很大的不同。中国的封建制度在秦统一后被郡县制所代替。中国的封建制度是给王族分封土地的制度，既文中提到的诸侯。“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有点类似现在加拿大的国家和人民都属于英女皇，是君主制特征。这井田制是中国特有的制度，很难用马克思的历史发展阶段来解释，毕竟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用于欧洲历史得出的历史发展结论，要说成是必然规律就得经受历史记载和考古文物的检验。
先说历史发展是否一定按照马克思阶段论的秩序。众所周知，美国建国后实行了百年的奴隶社会，而其后由奴隶社会进入了资本主义社会，跳过了封建社会。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分析方法是基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组成的经济基础。美国建国后的奴隶制是用在农场生产上的，既一种生产关系。而其上层建筑是美国国父们精心设计的民主政治。再说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问题，即对应于一定的生产力，是否有必然的一种唯一的生产关系呢？这是值得提出疑问的。如美国建国时的生产力，当然和欧洲大陆接近，当时英国处于工业革命时代，而欧洲大陆还在封建社会。即同样的生产力水平，可以是欧洲的封建社会，也可以是美国的奴隶社会。
如果说社会发展是生产力不断进步，导致生产关系变化，进而导致上层建筑演变的过程，那么，我们也一定要说，对应于生产力水平，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不是唯一的，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中西历史发展途径不同。也就是说，马克思划分的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不一定符合中国社会发展的内在逻辑。具体来说，井田制很可能就是马克思划分的历史阶段论难以解释的现象。
让我们从历史的开端追溯下来。中国神话认为，盘古是在公元前276万零408年开天辟地的[2]，而中国考古发现的元谋人化石追溯到170万年前，与神话盘古的年代数量级是一致的。那是旧石器时代，生产力发展以学会敲击石头制作工具为特征。那时是原始群社会。考古还发现50万年前的北京人。18000年前的山顶洞人时代，生产力发展到弓箭的发明。对于那个时候的社会形态，即没有文字可考，完全靠遗址化石来推敲，但是，人类学家比较了非洲、美洲和大洋洲的原始部落各种形态，大致得出这样的结论，就是原始群演化先形成了辈份的社会结构，禁止辈份外婚姻，防止了父女婚等，这显然是种族人口增加的措施，即育龄妇女充分受孕的制度。宗族消失的风险与种群规模成反比，符合达尔文适者生存原理，至少采用这种制度的种族得以壮大和繁衍。其后发展成族外群婚制度，避免近亲繁殖，也是达尔文原理之逻辑。这就产生了母系氏族公社社会。依照近代人类学家关观察，母系氏族公社是共产主义社会。即便这种社会，形态也不是唯一的，族外群婚，子女知其母但不知其父是自然的，所以必然是母系社会。但是，族外婚姻的安排还是有多种可能，即子女或许知道父亲是哪个部落哪一辈的男人，如果这个消息是肯定的，那么教育男孩渔猎畜耕技能的责任可能就是他们父辈一族，如果这个信息缺失，即指规定部落外走婚，但没有固定走婚部落，则教育男孩的责任就是他们舅舅一族。
中国神话中的有巢氏、大约对应于170万年前的元谋人和80万年前的蓝田人，虽然考古学家只发现了石器，想来用于遮风避雨的巢已经没有化石可考了。中国神话中的燧人氏大约对应于50万年前的北京人。中国神话中的历史时序，是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女娲氏和神农氏，这些前四个都是母系氏族部落社会时期。中国神话中社会进步的时序与今天人类学考古学等有较强的相关性。
神农氏是农业为主要生产方式的时期，也是母系转为父系的开端，因为神话中神农好像是一位男性。传说历史以黄帝开始。黄帝姓姬，神农姓姜，那时候姓都带女字旁，姓就是女人所生的意思，也就是说，那时候部落还有母系社会的痕迹。对应于黄帝传说的年代，是7000至5000年前的仰韶文化[3]，因为其考古发现与周易系辞中关于炎黄传说的记述可以相互印证。仰韶文化特征为彩陶，是新石器时代。根据《礼记*礼运》记述，黄帝、尧、舜都是大同社会，而禹、汤、文、武、成王周公都是小康社会[4]。范文澜认为这个大同和小康的划分就是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和奴隶社会的划分。尧、舜禅让表明财产公有制，为部落联盟首领是一种责任，而非一种权力，是对社会资源的责任，而不是支配社会资源的权力。禹以后变世袭继承制，首领变为一种权力，表明私有制的产生。这很好理解。生产力发展了，社会分工增加了，社会的等级产生了，这也是古代文献和考古学出土文物所可以印证的，但是，是否第一个私有制就必然是奴隶制呢？贵族和平民的阶层出现就必然是奴隶主阶级和奴隶阶级吗？这要回到本文开始引用的钱先生的关于井田制描述。
井田制是黄帝时期就开始建立的[5]。黄帝时期是大同社会，即井田制是一种公有制，土地是公有的，所以耕者有其田，每人成年即得百亩耕种，有如改革后包产到户，土地是公有的，但私人自负盈亏。皇帝分封诸侯食邑，诸侯拥有所辖土地中公田的收入，但诸侯没有土地所有权，也不拥有农民。土地和农民都是君主的，和今天的加拿大一样。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农民对自己的私田有经营权，对所收获的庄稼有支配权。税收是公田劳役形式而非货币形式，即八户为一个小集体农庄共同经营一块共田，其收获全部作为税收上缴公粮。我国现在土地基本是国家所有，而私人有经营权，和井田周边八块相当。如果西方民主有君主立宪制，那么中国从黄帝到西周的井田制就是土地的君主国家所有制，相对于英国现在的君主私有制。
井田制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是战国时期商鞅变法废除井田制。从黄帝到战国，中国基本是农耕社会，其主要的生产资料就是土地，井田制的消亡就是生产资料公有制到私有制的转变。这样一来，《礼记*礼运》所说的小康阶段，就是一个生产资料公有制到生产资料私有制的漫长的演变过程。战国以后，土地私有化了，才有了土地自由买卖，才产生土地兼并，这样产生的地主不是世袭的，而是市场土地交易两极分化的结果，这和欧洲的封建制度有很大差别。
西方历史中辉煌时代的背后总离不开奴隶制的身影，埃及金字塔，古希腊和古罗马，大英帝国和美帝国的资本原始积累等都需要奴隶。至于中国井田上耕作的是平民还是奴隶，学者们是有争议的。这些争议的存在表明根据中国文字记载推敲出来的奴隶制是比较间接的推理。不像西方奴隶制在历史上那样确凿。普列汉诺夫在《马克思主义的根本问题》一书里就认为中国没有奴隶社会，许兆昌的《夏商周简史》则根本不提奴隶两字。看来国内学者也考虑怎样定义中国古代社会的问题。
“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一词，是说中国可以走与其它国家不同的社会发展途径，如果这是可能的话，至少要拿出证据说历史上中国社会发展就走过与西方很不一样的途径。井田制的兴衰可能就是证据之一。
[1] 钱穆《国史新论》第5页，三联书店北京2005年第2版2008年第13次印刷
[2]柏扬《中国人史纲》第55页，时代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1版第1次印刷
[3]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一篇第86页，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4版
[4]许兆昌《夏商周简史》第11页，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版2004年第2次印刷
[5]钱穆《黄帝》第19页，三联书店北京2005年第2版2005年第4次印刷
不免一声长叹。马克思的东方社会思想进入中国学术视野已经近30年，这数十年间论文及专著的数量可以用“汗牛充栋”来形容。但是，还是能看到如此根深蒂固的偏见。
还是引段马克思自己的话吧：针对米海洛夫斯基在《祖国纪事》杂志上发表的《卡尔·马克思在尤·茹柯夫斯基先生的法庭上》一文对马克思观点的曲解，马克思明确表示：“他(米海洛夫斯基)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他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以便最后都达到在保证社会劳动生产力极高度发展的同时又保证人类最全面的发展的这样一种经济形态。但是我要请他原谅。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
诚然，马克思的东方社会理论是其晚年提出，并不能算是一个逻辑完备，体系严密的学术理论。但是他没有用西方的发展模式来解释东方社会。马克思的经典表述是“亚细亚的生产模式”。具体的论述在马恩全集中有很多。当然，虽然中国是个共产党执政的国家，但我经常怀疑一点，无论是其赞成者，或是反对者，到底有几个人读过马恩的著作。
而将马克思根据西方社会发展史的五阶段普遍化是出于斯大林的理论，在苏联托洛斯基就反对这种看法，中国托派陈独秀在这个问题上和托洛斯基是一致的。而连毛泽东都不是完全认同。而就现在对商城市和大聚落村庄及个别小聚落村庄的考古发现，奴隶的存在是没有疑问的，特别是在城市的手工业中应该是使用了相当数量的奴隶，但是在农业生产中，几乎找不到奴隶参与农业生产的直接证据，当然这也和对聚落村庄的考古较少有关。另外有学者提出，奴隶可能是个法律上的惩罚，很有创见，但缺乏必要证据。学界基本可以达成共识的是奴隶现象是存在的，但当成社会形态缺乏证据。
至于井田制，我只想说钱穆能考证出黄帝实行井田制，确实是件极了不得的事情。对此我实在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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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好明天再来了。
很羡慕吽兄能静下心来思考这些基本的问题。特别是在这个纷乱的时代，很多人都已经和我一样，为眼前的琐事所吸引而放弃了思考的时候，吽兄的读书笔记更显可贵。
看了这个系列，在我已经生锈的头脑里，还是产生了几个问题，简单讨论一下，请吽兄指正。
1、在生产力发生飞跃时，因为生产关系的滞后性，会出现一个生产力水平对应不同生产关系的情况。这种动态的过程，其演变速度受地理环境和历史背景的影响，但基本规律可能还是一致的。
2、“封建”一词，在讨论社会形态时，可能应该尽量避免用其字面意思。
3、按我的理解，“上层建筑”，应该包括了对“参与者”或“主体”的指认。比如说，“无产阶级专政”。美国建国之初的上层建筑和古希腊罗马的应该类似，奴隶是不包括在上层建筑里的。这好比是一个动态系统，上层建筑是一个状态变量，被人为地设置了一个初始状态，当能不能维持住，还得看系统输入和其它的状态。
以《国史大纲》为界，之前的钱穆贡献极多，之后钱穆的文化保守主义的路子越来越偏激（虽然之前也是文化保守主义，但尚不算偏激），原来的积极因素－－注重本土的传统思想资源，防止落入西方中心主义的陷阱，也随着其偏激而越来越走到反面。
比如钱穆的“古代中国不为君主专制论”，完全不能同意。同是文化保守主义的张君励的辩驳就很有力。钱穆的学生余英时实际也在修正他老师的说法。
余英时：“君尊臣卑”下的君权与相权
此论准确，当君权具有最终决定权，而相权就是附生于君权之上的，怎么能说不是君主专制呢？无非是存在君主开明专制的可能，但这也取决于君主而不是士人。
怪叔叔是解人，老马的学说在国内的教育下好像有很多被皮相化了。。
“……中国古代史历传说，极富理性，切近事实，与并世其他民族追述古史之充满神话气味者大不相同。如有巢氏代表巢居时期，燧人氏代表熟食时期，庖牺氏代表畜牧时期，神农氏代表耕稼时期。此等名号，非古本所有，乃属后人想象称述，乃与人类历史文化演进阶程，先后符合。此见我中华民族之先民，早於人文演进，有其清明之观点与合理的想法”【1】。
传说即以言代代相传。如西藏萨格尔王传奇，就是以口头传唱流传下来的传说【2】，传唱的是一千年前的故事，现代才根据艺人的传唱记录为文字。也就是说，在文字记载史之前，有一个无文字但有言传的历史。而中国上古言传的历史，与现代人类学综合研究得出的人类文化演进阶程相吻合，这印证了传说的“切近事实”的可靠性。这些传说在孔子编《春秋》和司马迁编《史记》时记录了下来。三千年前记载的传说与现代人类学研究吻合凸显华夏古代文明的先进性。中国殷墟出土的甲骨文总共有4500多个单字【3】，记录有天文历法政制农牧等丰富内容，可见3500多年前中国文字已经相当成熟，已经体现了六书的创字原则。将文字史上推的五千年是合理的估计，而且有仰韶新时期文物印证。仰韶新石器彩陶上的符号是合理的文字起源之一。那么，言传历史有多长呢？如果燧人氏代表的熟食时期是使用火的北京人的话，就是五十万年前的事情。如果把传说和考古发现对应起来，早于周口店北京人的有巢氏就可能是170万年前的元谋猿人了。
钱穆写《国史大纲》的用意之一就是反驳中国文明西来说。河南省舞阳县的贾湖遗址的农耕文明发生在8000年前。这是一个很实在的反证，证明一些西方学者关于中国文明源于西方的假说是不对的。如农业技术，按照西来说，是公元前2700年由西方传入中国。但实际上，公元前6000年中国就已经种稻子了。种粟则更早，粟绝对是发源于中国的庄稼。
文字起源也一样。一些西方学者认为像形文字起源于埃及，然后传到中国。但是，贾湖文化已经有契刻符合（文字），有酿酒技术，有音律乐器，一点不比埃及晚。
【1】 钱穆《国史大纲》第8页，商务印书馆。
【2】 http://www.trends.com.cn/travel/NG/2009-11/232564.shtml
【3】 http://t.douban.com/view/note/large/public/p42108451-7.jpg
【4】 http://t.douban.com/view/note/large/public/p42108451-8.jpg
【5】http://www.wuyang.gov.cn/xzwy/jhwh-jj.asp
范文澜是用马克思理论解释中国历史，钱穆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