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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几年修得同病房 -- 游识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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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几世修得同床度

周瑜和蒋干。

家园 十一之后,各大医院爆满

走廊上加了不少床。一问,原来是九月一日新农合开始实施了,在医院看病报销比例提高,而自己买药不报销。听亲戚说肛肠科医院都是爆满。也许,郭家三口的日子会因此好过些...

家园 送花~~~

最近我爸因为小中风住院一个多月,所以最近也老跑医院,医院里天天上演各种各样的喜剧悲剧和闹剧,有的时候情节比电视剧还精彩

家园 眼泪哗哗滴。。。。献了一晚上花了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家园 谢宝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可通过工具取消

提示:此次送花为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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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象个驿站,人们萍水相逢.

家园 一点update

今天无意与父亲聊起小细胞肺癌与非小细胞肺癌,我说小细胞肺癌特别恶性,老金得的就是那个。

父亲若有所思,说:难怪他后来没几天就走了?

我大惊,问:走了,去哪了?

父亲没说话,指指天上。

原来,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老金已经不在很久了。

只是我一直不晓得。

家园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keep fighting,

never give up!

家园 小细胞肺癌

俺爹得的就是这个小细胞癌

家园 生者如斯夫

佳木,"生者如斯夫"是"活人象这个老公"的意思

家园 海参好贵!

我的娘哦,海参好贵,今天去麦德龙看了,准备弄给我娘吃,结果没买。。。青岛海洋水发冰冻刺参,5只装250g,298, 10只装 498

家园 心有戚戚矣

最近老父车祸住院,我到医院里陪了两月。再读此帖,感触不已。

家园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唯善除恶,唯光明

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家园 眼神不好……

看成了几年修得同房病……

罪过罪过

家园 六 果贩阿傅

因为父亲的肿瘤标志物急剧上升,医生怀疑我们之前用的五氟系列化疗药已经耐药,决定改用伊立替康加已经停用了半年以上的奥沙利铂再次进行化疗。总之,就在今天,我们再次回到了熟悉的病房里。

我中午买了父亲钦点的那间“四里沙茶面”里出的猪脚面赶到医院——作为资深饕客的父亲神秘地告诉我:这家虽然招牌写着沙茶面,其实猪脚面风味最佳——这次父亲被分到了一个朝南的双人房,我踏入房里,只觉得一派阳光灿烂。另一张病床上躺着的,就是阿傅。

阿傅四方脸庞,浓眉大眼,表情开朗。我第一眼看到阿傅的感觉,唯有“年轻”二字而已,心里以为他顶多三十出头,而且看他的表情,我估量他的病情应该也不太严重,后来我才发觉,我的两个猜测,都离事实颇有距离。

陪着阿傅的是他妻子,看上去有些憔悴,她把阿傅所在的那一半病房简直张落成了小家的一角——搬来了自家的桌子、睡衣架、锅碗瓢盆、笔记本电脑(!)、电磁炉(!!)、电暖气(!!!)……我张目结舌地看着她大开着门沉着地用电磁炉慢慢煮一锅鱼粥,觉得大概最近临近过年,护士心情好,要不实在无从解释这么宽大的待遇。

慢慢话匣子就打开了,我与父亲才知道,原来阿傅是潮汕人,十六岁开始做水果批发生意,至今已经做了二十多年——可见我对他的年龄估计偏差了十岁左右。生意做得极好,现在专给本市的许多大宾馆供货。阿郑边聊边拿他的笔记本电脑上网看股市,边看边眉头深锁。他妻子也凑过来看,一看就倒吸口冷气:“十八块叫你卖你不卖,十六块叫你卖你又不卖,你看今天又跌了5%多!!!”——他苦笑着和我们说他买了沪市的一只股票(具体哪只他含糊过去了),买了十万股,这几天大跌大概已经赔进去几十万。

这是阿傅的第一次化疗,因为他不差钱,所以用的全是最贵的自费药,包括了一次两万多的靶向药赫赛汀,以及口服的S1替吉奥——一片66元。这药还不是从医院来的,是医生介绍的药贩子卖给他的。阿傅让妻子从高高的柜子顶拿下一个藤篮,里面装的全是五花八门的各色药片。他边从其中挑出替吉奥拿给我看,边眉飞色舞地说起他和这个药贩子讨价还价的经过:“我第一次问他的时候,他说零售的一片70,整盒的一片66。第二次来了我要给他买,嘿,他就改口说整盒的一片71!我就把电话挂了!我是做生意的,他怎么能这样糊弄我呢!后来医生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和医生说了,我说我不差一片药那几块钱,但是他不能这样对我,这是原则问题!医生就去找他了,后来他又打电话给我,就按照一片66的价格给我了。”阿傅略有些得意,大约是坚持了他的某种原则的缘故。

他又递给我一瓶全英文的蓝色瓶子,我接过来一看——colloidal silver, 胶质银,我对这玩意是干啥的没啥概念,就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他赶紧和我介绍:“朋友给的,美国制造的药。我朋友是食道癌,好几年了,他就喝这个,和我说一次喝一小勺,含二十分钟以后吞下。”我边听他说边慢慢看瓶身的英文,“地址是CA,嗯,是美国加州制造的……这里写着dietary supplement,那应该是食物补剂,不能算药品……”我又看看食用说明,“每次四分之一茶匙……用水送下……没写要含二十分钟啊?”

“真没写?”他也很疑惑。

我又看一眼,斩钉截铁地,“绝对没写什么二十分钟。”

“哦,好吧,那你再帮我看看这个……”阿傅又递过来一个白色的,也是全英文的瓶子。

我看了看,是个口腔喷剂,大约是针对口腔溃疡的,嘿,这是什么,我叫起来,“这个喷剂的用法写着,喷了二十分钟后方可喝水咽下!这个才是需要含二十分钟的呐!”

阿傅忍不住笑起来,“一定是我搞错了,”他边笑边说,“难怪我含那个的时候就觉得特不得劲呢!”

我笑着把白瓶子还他,看他慢慢将一堆药收拢进那个篮子里。

* * * * *

下午我再到医院时,陪着阿傅的已经变成了他的父亲老傅。

老傅一头白发,可是脸色红润,声音宏亮,他滔滔不绝地数落着阿傅自己粗心大意,没去检查,才拖到晚期。

“晚期啊,晚了!太晚了!”老傅痛心疾首地转向我,中气十足地说。

我一时语塞,只好微笑着回答,“没事的,现在那么多药,不晚的。”

阿傅在床上拿胳膊枕着脑袋,叫起屈来,“我哪有办法的!你看到现在,他们还是没什么办法,连八千多的那个什么检查也查不出!”

“八千多……”我转向阿傅,“你做了PET-CT?”

“对对对,就是那个,那个都看不出来!”阿傅对着我点头如捣蒜,接着就开始痛陈他是多么的冤枉,不是他不检查,实在是检查也检查不出——说实话,我听了他的看病史以后都不得不同意他的陈述——毕竟,直到现在,医生还不能确定阿傅的原发灶究竟在哪里,所以阿傅到现在还没有接受手术,他是直接上的化疗。

“我一开始就是觉得腿疼……”阿傅从被子里把他穿着秋裤的右脚伸出来,抚着这只脚,就这样开始了他的故事。

“疼啊,一直疼,我就先跑去中山医院拍片,那种有八个断层的片,医生看了,说我椎间盘突出——嗨,这年头谁的椎间盘不突出啊!我问医生能治吗,医生说,能治!我就在那里治啊治啊,可是腿还是疼。”

“后来,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骨科医院的神医,几十年经验了,我去找他,他说,只要你是这毛病,五天!五天我准包你好!”阿傅揉着腿陷入了回忆,“五天之后,我还是疼。要说这医生还真是有两下子,他跟我说,假如你是那毛病,你早该好了,但现在你这样子,恐怕你是别的毛病,你去肿瘤科看看,拍个更详细的片子…… 他是第一个跟我说我该去肿瘤科看的,之前我都在骨科里打转。”

“我先去重新拍了腿的片子,这次拍了十六个断层的那种,以前八个断层的时候没看到,这次一下子看到了,腿骨里面出问题了……”

这时候老傅大嗓门地插嘴,“骨头黑啊!全黑了!医生说都坏了,还不能锯掉换,说这是转移,就算拿掉了这根骨头,还会转到其他骨头上的!”老傅长叹一声,再次闭上了嘴。

阿傅接着说,“这回我就去了肿瘤科了,他们就给我CT,然后和我说他们看不出来到底在哪儿,又让我做那个八千多的,还是看不出到底在哪儿。后来他们就给我动了个小手术,”他比划比划锁骨的地方,“因为我的淋巴结都大了,他们就切了一小个淋巴结,然后切片,托人送去给北京的专家看。”阿傅从枕头下翻出一本病历,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一看,“病人因腰腿痛主诉入院……低分化腺癌……淋巴转移、双肾转移、左肺转移、骨转移……”

我默默无语地将病历又交还给阿傅。

阿傅翻到医生签名那页,“你看,这个王医生,不愧是北京的专家啊,我们现在这个医院的医生,很多是他的学生呢。就是他看了切片,说我可能是胃部肿瘤——嗨,可我之前胃镜也做了,肠镜也做了,他说可能长在胃的外面。”他比划一下自己的上腹部,“所以现在我知道我的肿瘤大概就在这一区,也是他开的化疗药——好医生啊,我托人给他包了三千块的红包,谢谢他帮我看片子。”

“然后我就躺在这里点滴吃药了,”阿傅做了总结陈词,然后转向我,“你看,真不是我不查,实在是查不出哇!”

我赶紧转向老傅,“是啊是啊,这事情有时候就这样,没办法的,我看也不是他的错啊。”

老傅沉默一阵,若有所思,然后一拍大腿,“应该还是祖坟的事,我说啊,还是得把咱那祖坟再加高点……”

于是直到我和父亲点滴结束回家,傅家父子的话题还热热闹闹地纠结在修祖坟应如何摆平周边相关事宜上……

阿傅的故事就先讲到这里。

通宝推:十万朵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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