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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阿唐的故事ZT】京华沉浮---(1)初进京城 -- 裙裾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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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阿唐的故事】(13)小鱼失手

十三 小鱼失手

在我认识的人中,小鱼无疑是最会讨女孩子欢心的一个。

小鱼除了人长得精神,气质好之外,几年经商下来,也小有斩获,再加上性情温和,和人相处分寸感把握的好,所以很得女孩儿青睐。

不知有多少次,跟人家半真半假地处了一段时间,没感觉了或是其它什么的,他老兄就撤了,害得女孩子哭天抹泪地跟在后面追。不过追两天就算了,没听说有什么后遗症。

我很好奇,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笑笑说,“你得看人来,那巨清纯的女孩儿你就不能动,玩点儿虚的,不然就沾上了。那不怎么在乎的主儿,就两相情愿了贝。”

我想这还是和人的本性有关。小鱼是一个不轻易动感情的人,什么事看得都很淡,不象阿唐,性情中人,一不小心就掉进去拔不出来了。

当然,有一得必有一失,阅人无数,激情尽失。他有时会很羡慕阿唐和阿唐太,举案齐眉很腻的样子,会叹着气说,“唉,找不着感觉了。”

据我所知,小鱼对他第一个女友还是很在意的。他们是大学同学,女孩儿没毕业就出了国,那时小鱼在公司等电话等得都很心焦。

小鱼也曾试图考过托福,我知道他的口语不错,但不知道托福最后考得如何,不过,他一直没有出国。

那女孩儿曾回国一趟,小鱼去接的机。以后就不再听小鱼提起了。

如情场高手小鱼者也有失手的时候,说起来就象讲故事一样。

一天晚上,我去找他玩,那时大家都没BP机,谁找谁就是撞大运。

小鱼家在交道口,离东四很近。小鱼爸是北京某研究所的所长,研究所是在某个王爷或名人的大院子里,里面的房子早已拆得七七八八了,矗立着两座火柴盒般的建筑,只有院墙还完整,小鱼的家就在挨着大门贴着院墙的两间房子里,那是过去的门房。

有一次小鱼绘声绘色地学他老爸一个从国外回来的同学进他们家后的反应,“我说鱼XX啊,您这大所长就住在这门房里啊?!”然后就笑得弯了腰。

小鱼的小屋在院子的里角,比我的稍大。

我和门口的看门大爷打了声招呼后,就骑着车往里走,快到小鱼小屋时,我看到一个女孩儿站在道旁,没在意就过去了。到了门口,里面黑着灯,我在门口喊了两声,没人应,正要转身走人,后面传来一个怯怯的女声,“小鱼他出去了,说一会儿回来。”

我转过身,一个不太高的女孩子站在我面前,天黑,看不大清长相。

我谢了她,正要上车走人,她上前一步说,“这里太安静了,我一个人很害怕。你能陪我待一会儿吗?”

英雄救美,侠士所为,我自然一口应承。

进门开了灯,赫然发现原来救了一个小美女。除了人长得不高,美的恰到好处。

我们就一块儿聊了起来,她自我介绍叫吴月,是某高校学生,现在暑假来北京舅舅家玩。她很会说话,总能说些挠到你痒处的话,什么你结婚了吗?太太怎么样?漂亮吗?家住哪儿,一个人在家吗?等等。

说着说着,就聊到小鱼。她不停地转着弯儿地问小鱼是否很有钱。她谈话技巧很高,有点儿腻,还有点儿小女孩儿的憨傻纯真,让人很容易就松弛下来,有问有答。还好我这人天生就不爱探人隐私,你不说我从不打听,再加上对一些敏感话题,我本能有所保留,所以也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正聊着,小鱼回来了。我本来是来找他下棋的,现在只有起身走人了。

过了一阵子,小鱼来找我,问我还记得吴月吗?然后说,那是一女骗子!

小鱼的姐姐一家去了北戴河,他和吴月就鸠占鹊巢地快乐。还是如同我那天晚上遇到吴月的故事一样,小鱼撇下她一个人在家,自己跑出去了,回来一看,女孩儿没了。等小鱼姐回来一清点,家中共少了600多美金,2千多人民币。呵呵,这场风流很贵啊!

不要说小鱼不察,连我都没看清那女骗子,她一定是在校生或是上过大学,阿唐下海后各色女性见到不少,这点还是能分得清的。

小鱼说他是在一个老干部家认识的这吴月,女孩儿告诉他那是她舅舅家。出事后小鱼去印证,那老干部家说也是拐弯抹角地认识吴月的。

叹完了气,小鱼又很回味地说,“和她感觉真好!我也是个老手了,从没遇到象她这么感觉好的!”

我心里话,那是她吃饭的本钱啊,不好能行吗?

小鱼是94年结的婚,那年他30岁,在周围朋友中是晚婚的。我是去小鱼的公司时,正赶上鱼太打电话催他赶紧回家才知道他结婚了,小鱼一脸无奈地说,“瞧,小磨给套上了吧!”

从没见过鱼太,不知是何等佳丽,但愿不是歌中唱的那样,好汉无好妻。

家园 【阿唐的故事】(14) 第一桶金

十四 第一桶金

1989年春节过后,我们开始主营录像机和电视机。

我做为公司唯一高学历的人,自然所有的技术有关的活计都是我的。每次有录像机新机种进来,我要先读一下英文说明,尝试各种功能,然后再给客户演示。那时的录像机大都是“水货”(走私货),带中文说明书的很少。经我手下的机型有:日立426E,索尼,松下G12,松下G33,福奈,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国产组装货。电视只做过北京出产的牡丹电视。

那时正是涨价风方兴未艾的时候,老百姓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都慌慌然地抢购。生意真是好做,客户都是带着钱来的,大概试试就搬走了。

就连柳书记也坐不住了,花了3千元按进价买了一台18寸的牡丹电视。本来,柳书记是偷偷来的,等他前脚走,后脚老杨就告诉了我此事。大概想将来有什么事可以用来要胁柳书记,我就是见证。

我一边干活一边和客户调侃,堂堂研究生给你们服务,这商品的附加价值很高啊。一般他们都不怎么信。连我自己有时都忘记了自己曾经拥有的辉煌,兢兢业业于小商人之道,真是人生的悲哀啊。

那时店里的现金流量很大,每天动辄上万,会计每天都要跑银行存钱。我点钱的功夫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后来,我换了公司,领出差费时,我点了正面,再点反面,快的惊人,会计马上说,这家伙是个点钱老手。正反点两遍是为了防止出现半张钱。

有时进货时,对方要求现金交易,我们就要抱着一大堆钱横跨半个北京城去提货,最多的时候,是持2万九千元去提10台彩电。那时候百元的钞票还不多见,流通中的大额钞票还是以10元为主,近三万元装了整整一个公文包,体积大概有半个电脑显示器大小。

我知道了老杨之所以能将差不多进价的商品卖的便宜的原因了。其实很简单,售出商品时以银钱收据代替正式发票。

会计做帐是以正式发票为准,报税则以会计账目及原始凭据为准,如此,就可以逃掉本该纳入国库的应交税款,大概是营业额的5%。不要小看了这5%,往往我们公司的商业毛利润也就是5~10%,有很多赊销的商品利润率甚至更低,老杨的行话是“利太薄”,如果上了税,不仅不赚,还要赔钱。

这种做法是有风险的,曾经有客户拒绝收取银钱收据。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去投诉,即使有,街道办事处和联合体也会挡下来,因为工商局的最基层的单位就在办事处院内。我住的小屋的旁边就是法律咨询服务中心,是法院的最基层单位,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我和少林躲在屋里下棋,就一直听旁边屋里的一对离婚男女不停地来回嚼停,少林会瞪着眼睛瞧着我,“你丫住这儿,烦不烦啊你?”

开始的时候,都是老杨的货源。慢慢地少林和我也各自开发了自己的货源,才领悟到原来进货出货中还有如此多的猫腻!

货源从大的一级批发公司到水货贩子,出国人员境外买单境内提货,应有尽有。

最后大家都形成了共识,一个人的货如果是别人帮着出的,则拿出一部分钱一帮人去旁边的“新华餐厅”大撮一顿,为了堵上会计出纳(老杨的人)的嘴,把她们也拽上,赚的钱根本没公司什么事。

那时节,不能说是“夜夜笙歌”,却也是“日日宴饮”,最后和餐厅的女服务员熟的就象自己姐们儿一样,只要雅间无客我们就能直入其间享受平价招待,刚刚脱离温饱的我们最爱点的菜是香酥鸡,溜肥肠,溜腰花儿,哎呀,香得不得了。后来换公司后,又专程打车去了几趟,不知是换了厨子还是口味高了,就感觉没有那么香了,而且,那几个颇具姿色的半老徐娘也不见芳影了。

如此,只苦了楼上的老蔡和老杨。老蔡还厚着脸皮蹭过几顿,老杨则一次也没有。阿唐的吨位就是那时打下的基础,短短半年时间由125斤上升到145斤,今天是180磅,痛苦啊。

当然,我们做的很有分寸,只截留那些纯粹是个人拿来寄卖的物品的利润,而对以公司名义出面采办的商品则不染指。

终於,这一禁忌被打破了。

有一段时间,我开发了一个日立录相机的新货源,货主在蓟门饭店长期包房,专做水货。为了节省空间,也为了障眼,采用盒机分装的方式偷运来的,即录相机单放,泡沫扔掉,外包装盒子压扁,运到目的地再将机子放到复原的盒子中。老实说,那样叠过后复原的盒子真是很难看,可卖的还挺好,明确地告诉客户说是原装水货偷运进来,因此成这模样。

这一货源的发现极富戏剧性。一段时间,我们总能在新街口内大街的一家电器行发现价格还不错的录相机现货。一天我又去提货,店主说让我等一下,他给库房打个电话好送货过来。我一听,肯定是往上家打电话,於是偷偷地记下了他拨的电话号码。回来后,一个电话过去,果然是上家,而且是真正的一手货。货主是很年轻的两口子,我们由此建立起长久的业务联系,除了进货,我很多回扣的支票就是在这对夫妇手中兑成现金的,直到他们91年移民泰国。

这年3月,老杨把他在内蒙插队没忍住结婚了因而被迫留在当地的弟弟找回来看门,原来看门的老直头被老蔡撵走,理由是介入公司内乱。理论上,他是最后一个因牵涉柳始事件被开除的人,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了。

老杨弟星期天拒绝上班,因为他是按正式员工被招进来的,一周要享有一天休息的权利。所以公司就要安排人星期天值班。

我因为住的离公司最近,所以理所当然地总是值班。这对我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公司里又有电话,联络起来还方便。

婚后,太座还是住在她的集体宿舍里,星期天牛郎织女会合,一起到公司值班也挺好。

为了网罗有可能的客人,星期天也改成开门营业,但不做硬性规定。

一次,我看着手里收上来的一大堆钱,心中一动,马上就做了一个决断。一个电话打到上家告诉他们我要去提一台机子,然后让太座在公司坐镇,有人买大东西就先稳住等我回来。然后我踹着钱打辆车就奔了蓟门,很快我就搬回一台一模一样的机子进来,往货堆上一放,齐活,30分钟,3百块钱落袋!爽!

反正公司有的是银行收据,那东西不同于发票,根本不用对上数,星期一钱货对上数就行了,如此,大发利市。后来,我将这一秘密透露给少林,我们俩于是轮流发财。

慢慢地,老杨有点怀疑,因为星期天总也卖不出录相机。他就决定星期天安排两人值班,他的人只有会计小黄和出纳小蔡。小蔡是出名的滑头,从不搅这些浑水。小黄则很倔头,凡事非要较个真,有时会跑来找我,为什么昨天卖的录相机的钱不见入账?我说,“那个啊,昨天你刚一回家,那客户就抱着机器回来退了货,白白辛苦了我一场!”

天衣无缝,老杨也只能怀疑。最关键他在我面前总是气短,不敢太叫真。而且当时他的目标是拱走老蔡,我不是他的主要矛盾。

如此,到京城春夏之交的一声枪响前,阿唐太的银行折子上的数字已由当初的500变成5000了!

家园 【阿唐的故事】(15)本家小芬

十五 本家小芬

春节后,老杨正式官拜公司经理。然后他给我和老蔡各下了一个聘书,老蔡是副经理,我是门市主任。

老杨的字很难看,文笔又差,可偏偏特别喜欢写点什么,他这点在文革秀才老蔡和我面前无疑班门弄斧一般,纯粹自取其辱。老蔡拿着老杨歪歪斜斜写下的聘书,笑着对我说,“这老杨还真把棒槌当了针啦?!”

我心里话,你还没认清老杨,这XX公司对老杨来说那是他的命,对你老蔡而言不过是挣钱过程中的一个舞台而已,重视程度能一样吗?!正是因为老蔡太藐视老杨,才最终铸成了大错。

小青走后,公司接连新进了几个人,7X8的黑子,6条胡同里的小刘,我的本家小芬。

黑子身高近180,很胖,比我大一岁,很豪爽的一条汉子。我和他的故事容后再叙,如果阿唐能写完京华沉浮,黑子将占三分之一的篇幅。

小刘的老爸是联合体下属的一个厂的厂长,小伙子才20不到,长得很精神,很聪明,也很能说。

很快黑子,小刘就和我,少林混在了一起,经常一块去外面吃吃喝喝。

黑子出手很阔绰,每次都争着买单,他不是装的,一来豪爽,二来有钱。我当时还搞不清楚黑子是如何赚到钱的,在我周围的同龄人中,他无疑是最有钱的一个。

一次,我们俩下班顺路,他回家,我去找阿唐太。

路上他很善意地提醒我,中关村很多象我这样高学历的人在经商,一些人已经发了,问我为什么要窝在这街道企业?

我说,我不想一下子跳槽跳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如有可能,我还是想回国营大公司干。

他没说什么。不久,他又回7X8厂去了,临行前数叨了几句老杨,大意是小家子气,没出息。

小刘是一典型的胡同孩子,连装束都是,常常是懒汉鞋里穿双白袜子,甭管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他是个天生跑业务的料,学得比我和少林都快。但人有点轻浮,不如我们俩踏实,有点儿说的多,干的少。

小芬是最后进来的,和我同岁,代替小青站柜台,什么路子不知道。有一个两岁的女儿,老公是出租司机。那年头开出租是一肥差,忘了谁问她为何不在家享清福?答曰,不愿仰人鼻息。

小芬长得很甜,化着很浓的桩,第一天来,着实吓我一跳,我在我生活圈子里,还没见过如此浓桩的。

不久前,我刚刚从中关村赊销来一大批电脑方面的书籍放在店里卖,这几天捧着一本 DOS3.0 在日夜研究,以前在学校和X院里虽然用过几年电脑,到底没有系统地学过操作系统,现在正好恶补一下。

所以我和小芬打完招呼后,又坐回去继续研究。

我能感到小芬在一旁好奇地偷偷打量着她的领导,老杨一定事先跟她吹过,门市主任是个研究生,我没理她继续看书。过了一会儿,我的茶杯干了,我抬起头对她说,“小芬,去给我续点水!”

她有点惶恐,忙拿着杯子去倒水。然后放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阿唐师傅,水给您搁这儿啦。”

我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说, “以后不要叫我阿唐师傅,那是下里巴人的称呼!”

她更加惶恐,连忙点点头,“阿唐主任,我记住了!”

我眼一瞪,“那个也不行!”

她整个儿晕菜了,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我终於再也绷不住了,大笑着说,“叫我阿唐啊,笨蛋!”

旁边坐着的老白也忍不住跟着笑,他也知道我不是仗势欺人的人。

说到这里,阿唐必须回头讲讲老白,咱不能欺负老实人。

这老白老爸曾任东北某省党校校长,文革中被打倒,没等熬过文革就去世了。所以老白一家整个是文革的牺牲品,连文革后老干部的秋后算帐也没轮上。

我想这些对老白的负面影响应该是很大的,他虽然表现的嘻嘻哈哈,非常随和的样子,但骨子里是一个看破红尘万事皆空的人,而且特别固执,不相信生活中还有美好的一面,我几乎从没有成功地让他相信过任何事情。

他的一句常说的话是,“什么都是假的!”就连少林也感叹老白是个拗种。

老白无疑是个好人,不管是谁当头,他都是兢兢业业地任劳任怨,一片声地,“好好好好,我去,我去,我去!”

一次,我想到隔壁的新药特药去买两盒保险套,溜过去一看,柜台后面站一小媳妇儿,当时阿唐的脸皮还不象今天这样厚,转了一圈又出来了。回到公司,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好像只有老白这过来人合适,遂把他拽了出来,求他去帮我买一下,他开始推托了一下,可经不住我的央求,接过钱进去了。还没过两秒钟,他就冲了出来。红着脸把钱又塞给我说,他死活开不了口。结果,到了还是我自己去买的。

在早期的中国商品经济海洋中,弱肉强食寡颜廉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搏斗中,他无疑是个弱者。他看不到生活中美好的一面,又不愿也不会去追随丑恶的一面,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在我离开XX公司后不久,他也走了。

最后一次看到他是92年,还是一个背影,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在我前面拐到一个叉道上去了,我本想让司机转过去追他一下,一转念,还是算了吧。见了面说什么呢,炫耀自己一下还是别的什么呢?那时候,我有一辆山地车是用来健身的,交通工具已经是汽车了。

呸呸,还是回头说小芬。她是我本家,这么多年很少碰到本家。只有一次在“新大陆”寻人,人没找到却找到一个本家回了个伊妹儿说:“阿唐,你找人?”

自打第一天我给小芬一个二皮脸后,她就不拿我当颗菜了。赶上那一阵子赚了一点小钱后,心情很好,就总拿她开涮,“小芬,你脸上成天涂这么些个物什,不坠的慌吗?”

“你管着吗?你又不是我老公?!”小芬白我一眼。

“那还不容易,咱俩膀一块儿贝,反正八百年前都挨一口锅里侩马勺。”我那会儿学了一大堆的北京土话。

小芬柳眉一竖,“歇了吧你,瞧你长那样!”

公司里好像还没人这么对我不客气过。

少林在一旁嘿嘿乐着,“小芬,等你见过阿唐太,你就不会说这话了。”

转天,阿唐太来公司找阿唐,小芬正跟出纳在楼上对现金帐,没瞧见阿唐太。下楼后听说了,赶紧追出来瞧热闹。我正和阿唐太站在路边说话,见小芬从公司里往外探头探脑地,冲她吼了一嗓子,“看什么看,比你长得好吧?!”

回到公司,小芬忍不住跑过来问我,“阿唐,你怎么把她给骗来的?”

我说,“道行!”

小芬一撇嘴,“切,就你?!”

实际上,阿唐在和诸多下里巴人打交道中,发现知识的招牌在这些人中并没有太多市场,他们衡量人的标准还是金钱,长相和地位。如果两个人之间的知识层次差别太大,很难让对方尊重你,更逞论擦出什么火花了。这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小芬对我印象的彻底改观是后来发生的两件事。

一次分奖金,老杨分给门市140元,递给我时还当着小芬的面说了一声数目,这就是老杨的小心眼处了。

我拿过来,数出70元给了小芬。她可能没料到我会跟她平分,有一点感动,当时在这种企业三六九等是司空见惯的。

另一次是春夏之交时,广场的学生开始静坐示威。我那时每天都到广场一游,雷打不动。一天,小芬一定要和我一起去一趟,我们俩放好自行车后就进入广场溜达。纪念碑周围被围起来作为总部使用,只有学生凭证件可以出入,闲杂人等不得其入。我看小芬一脸向往,就淘出身上带着的我原来的研究生证递给了守护在入口的一脸稚气的学生纠察,那学生娃看完了,又抬头看了看我身后的花枝招展的小芬,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我们进去了。

纪念碑旁的帐篷里有学生或坐或卧,有人在写东西,有人进进出出地忙碌着。站在高台上,整个广场一览无遗,旗的海洋,人的海洋,我们就置身在这海洋的旋涡中心,感觉真的很奇妙。

我感到小芬的手似乎无意识地碰到了我的手,并且停在了那里,我顺势握住了。

看着周围远远近近的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面燃烧着激情,洋溢着青春,写满了对现实的忧虑,对未来的企望,他们是我们民族未来的灵魂,中兴的脊梁啊!一刹那间,我感到自己真的很丑陋很肮脏,曾经流淌过的年轻的热血好像已经冰冻很久很久了,瞧瞧我现在已经变成什么了?成日里混迹于市井烟花,醉心于尔诈我虞。

我松开了手,对小芬说,“走吧,回公司喽。”

路过捐款箱时,我随手放进去了一百元钱。

最后一次见到小芬是90年。

老杨由於未能完成89年的承包任务,加上整人的手段过於拙劣过於恶劣,激起众怒,从东四北大街被撵到了东四十条的偏僻地界。手下的人只剩下出纳小蔡,老杨弟和小芬了。

我和老杨打了几句哈哈,又和小芬聊了一会儿,近一个钟头里,一个客人也没上门。

告别小芬时,她站在街边送我,桩得艳艳的脸上写满了落寞。

家园 嗯,飘飘这个搬运工干得不错,来,给5块小费,呵呵
家园 你这个财迷老葛!

葛朗台同志!

家园 躲在油油后面吼一嗓子,那挑夫别偷懒A。不然就给个链接。
家园 【阿唐的故事】(16)三教九流

十六 三教九流

李子是个三十多岁矮个子,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他是跑单帮的,从出国人员手中收买大件指标,提出货后,拿到我们这里代卖,从彩电,录相机到微波炉,应有尽有。

李子这人路子很野,三教九流,无所不通。

他和我们的业务关系,好像是通过新进业务员小刘建立的,后来他曾帮过我两次忙。

一次是91年初,他帮我租到一个一居室,16楼的顶层,位于元大都城墙遗址旁的北京中轴线上,风景很美,远眺亚运村,近看城墙遗址公园。房子是XX部副部长公子所有,每月150元,水电自理,租期3年,一次付清。飘泊京城三载有余,阿唐终於有了一个窝。

那天,我用信封装了5400元钱送到李子家,他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递给我,让我再点点。我数了一遍,107张50元的钞票,奇怪,明明是刚从银行里取的,怎么会少一张呢?李子见我很疑惑,突然想到了什么,俯身从字纸篓里把扔掉的信封捡起来一看,里面一张50元大钞!两人哈哈大笑。

再一次是94年,我从美国回北京时,带了几张电路板被机场海关扣留。又是李子帮忙,花了3000块钱把东西“捞”了出来。当然,我的护照也被李子拿去提了大件,不过,94年的大件指标已经不怎么值钱了。

一次,李子到公司和我们结完帐,突然问我,“阿唐,你认识唐XX吗?”

我愣了一下,反问他,“是X工大的唐XX?”

李子点点头,我说,“那当然,我们是同系不同专业,还在一个寝室住过一年。”

李子一听马上放声大笑,眼泪都出来了,“你知道唐XX是我什么人吗?他是我妹夫!”

我怕弄错了,又核对了一下,“你妹妹是在民航工作吗?”

李子点头称是。

G,世界真小,不信都不行!

唐XX是我本科同学,毕业后分在民航工作。86年暑假,我和未来的阿唐太来北京游玩,她住她大姨家,我则在同学处打游击。一天晚上,我就住到了唐的宿舍,房间里只有我们俩人。他知道我在谈朋友,就请教我,他和一个北京女孩儿相爱了,但对方是高中毕业,而且家庭背景也是一般的草根阶层,他一直很犹豫,也还没有跟他家里人提起,问我如何看待此事。我说,爱这个东西需要有一定客观条件做支撑,但那些都不是绝对的,更重要的是爱的本身和爱的双方,只要双方真心相爱,就没有过不去的关卡。再者,北京人相对而言,素质高一些,高中毕业也不见得差到哪去。至於家庭因素则无须多虑,两人过日子,和双方爹妈的关系实在不大。

唐听了很高兴,说谢谢我帮他卸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其实,阿唐并没有做什么,心魔是他自己解的。我说的一定也是他的想法,他那时所需要的无非是有人出面印证一下他的想法罢了。

万没想到,李子居然是唐的大舅子!

接着李子讲了事情的经过。他没事在家唠叨说,东四有一个阿唐,很是了得,和几个哥们儿一块儿买卖做得很火!唐在一旁听说了,问他提到的阿唐是不是X工大的?李子随口回了一句,不是,阿唐是一个演员!不过,李子的心里还真存下了一个疑惑,今天一问我,才知道敢情阿唐真是妹夫的同学!

第二天,唐带着唐太特意到阿唐公司来和阿唐一唔,感谢当年阿唐的临门一脚!

上门代卖电器的出了李子这样的单帮客外,还有出国归来有大件指标的和有海外关系的人。

一次,一个家伙上门来主动问我们是否代卖电器,然后就说他有什么什么,喝,赶上开电器行了。他见我们有点不信,就邀请我们去前门他家一观。反正不远,我和老白就真的跟他去了。

我记得这人的家在前门大街交珠市口东大街附近,前一排房子就是前门大街,正在拆了盖新房,他家是第二排,一排三间的坐东朝西的厢房,高大明亮。

他看我打量他们家的房子,咧咧嘴,用手比划了一下前面正拆的房子,“都,都是我们家的,公私合营后还有好大一片宅,宅子。文,文革就被撵,撵出来了,就剩这么三间了!”

他很瘦,说话结结巴巴,看人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的,很猥亵的样子,如果在街上碰见,谁能想到这主的祖上是这趟街上呼风唤雨的大商贾呢?

他们家真的堆满了电器,我们经销过的应有尽有。

“都,都是国外回来的亲戚们送的。他,他们要给钱,我说,别,别价,给东西,卖了还,还能赚点儿。” 他接着哆哆嗦嗦地说,“见了面都哭成一堆儿啊!”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即使他今天又有钱了,或许房子也有可能按政策发还,可他的青春已逝,当年的公子哥已经被修理得什么都不是了。

我曾经和一位国务院侨办的司长结为朋友,他是建国后从东南亚回归的华侨。

他一天陪上中学的女儿来店里买中华学习机,个头不高,一口软软的广东普通话很是和气。

我注意到他和普通的顾客不同是在他付款时,那时节的人兜里没多少钱,来买上千元的大件,都是把刚刚好的钱包在什么里面带过来付款,这人却是淘出皮夹子数出了相应的钞票。大款,我心里暗道。

后来,他又来店里几趟买相应的软件,一来二去就熟了。

他见我服务态度好,干活又麻利,忍不住夸了我几句。旁边的小芬接上喳说,那当然,我们主任是研究生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说让我有空和他联络一下。我一看,居然是国务院侨办某司司长。

后来我真的去找了他,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还对其他人介绍我说,这就是他提到的在东四卖电器的研究生。

然后他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能有什么想法,当然是找一个能发挥的地方调走。他说中国惠普如何,我当然连连称好,他马上拨了一个电话,简单地介绍了我的情况,对方让我过去面试一下。他放下电话写下那人的名字和电话,一个香港人,是市场部的某某经理,告诉我第二天去找他。

中国惠普在双榆树的北京手表厂楼上,当时手表厂穷得发不出工资,全靠租房度日,后来终於在93年彻底变成了双安商场。

这是我第一次在国际化的大公司面试,结果是一败涂地。

首先是用英语问了我一些简单的问题,如什么地方毕业,工作多少年,我可以听懂,但不大会说,所以他英语过来,我中文回去,嘿嘿。接着是专业知识,他问了一个关于市场细分的问题,我毫无概念,要劳动他给我讲解一番。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当时我们的管理知识和外面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正是从这次面试之后,我一有空就去搜集最新的市场营销的书籍,才有了一些新的理论概念。

阿唐这里再倚老卖老一番,在命运不济时,抱怨是没有用的,要时刻注意充电,一旦命运之神的眷顾,就不会象阿唐当年徒唤奈何了。

回来后,我告诉了司长面试结果,他又问我愿意来侨办试试吗,不过这里很无聊,年轻人会感到很气闷。我答应他先考虑一下,等我终於决定要去的时候,还是京城一声枪响,所有中央直属机关人事调动都冻结了。我又一次拜学弟学妹之福,被搁浅了。

很有趣的是,他有一次问我对李总理如何看,我自然是告诉了他和大众相同的观感。司长摇摇头,说那做不得准,他说他多次参加过李总理主持的会议,感觉很不错。

这是我趋今为止唯一听到的为前总理叫好的声音。

我同学小邹比我小一岁,这在我同学中是不多见的,我们两人有长达20年的友谊交往史。

勿容置疑,我们在大学时代,是相互给予对方以重大影响的人。阿唐当年考企管研究生,就是他的主意。

如果说阿唐是一个不能安分守己敢想敢干的人,那小邹就是一混世魔王。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步了阿唐的后尘走过了早期的人生之路--大学入党,下海经商,出国。但青出於蓝而胜于蓝,他后来的种种所为,我只能甘拜下风,自叹弗如。

还是那句话,如果阿唐能写完京华沉浮,小邹的故事将占很大的篇幅。

小邹在上学的时候就曾偷偷跑回家做生意。他们家是煤矿,很多人买辆车雇人开车拉煤到外地去卖,小邹也照章办理,回家贩了两个月的煤。

毕业后,他被分到XX部某研究院,又不甘寂寞揣了一笔钱跑到福建石狮去贩服装来北京卖。他没地方放,大部分货都搁在我的小屋里,堆得满满地只给我剩下一张床睡觉。一次柳书记找我,恰好看到了,这后来变成了我不安心本职工作与同学合伙倒货卖的罪状之一。

小邹很会拉关系,当年我和XX部管分配的老刘的关系就是他给牵的线。他也凭这些关系,一度借调到XX部机关科技司搞调研,调研后他是报告主笔,汇报会上,处长照稿念他的作品,他老兄立刻起身拂袖而去,处长气得鼻子都歪了。老实说,我有时对小邹很是不解,难道你还想代替处长上台念你写的报告不成?

小邹才华横溢,通音律,一杆黑管出神入化,围棋也下得好。只是鲁莽妄为,做事追求过程而不是结果,后来他的故事是一箩筐接着一箩筐。

家园 谢谢陶陶捧场。我这个麻利大姐已经够勤快的了!

因为作者正在连载这篇文章呢,我想快也快不了呀。

家园 我看你是麻花妹妹,哈哈哈

不如你也来一篇,飘飘过海记或飘飘粤省扑街记,到时候捧场的肯定一大堆儿,这个主意不错吧?

家园 【阿唐的故事】(17)春夏之交!!!!!!!!

终於到了这个话题,推了再推,终於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关于这一段,很多叱吒风云的人物都回忆过了,阿唐是个小人物,就以一个纯粹的旁观者的身份写一下自己所见到的。

看官如果是25岁以上的人,一定对“春夏之交”这个词非常熟悉。不然的话,也一定对“1989年春夏之交,发生在北京的一场暴乱”的句子很是熟拈,后来“暴乱”改成“动乱”,最后改成了“政治风波” 。

尽管阿唐自始至终是这一事件的旁观者,有一点我很自豪,那就是我在事后的秋后算账的整党时,写下的自我认识中,始终称其为“事件”,并且没有按要求写上支持的字眼,只是用了大约500字左右论述了现阶段中国共产党维持其执政主导地位的必要性。当时这样做是有一定压力的,一来这份东西是要放进档案的,二来老杨已经到联合体汇报了我的种种对学生的同情行为,柳书记委托支部书记老过正和我谈话。

那时对新闻时事并不怎么关心,但因为公司里天天都有人在街上转,所以对各种消息知道的很快。

首先是少林回来,报告说有学生在人民大会堂前集会,后来知道那是为了胡耀邦的追悼会。然后接连几天都有学生在广场聚会。

接下来是“4.26社论” 后的4.27大游行,这个早就知道风声了。我和少林骑车到了天安门,一些警察在大会堂和金水桥戒备,游行对伍还没到。我们沿长安街西行,终於在复兴门迎上了队伍,前面是横幅开道,两边是纠察队员手拉手格开队伍和围观的群众,秩序井然。

我和少林骑着车子在队伍前面走,旁边还有一大堆小青年骑着车。当时感觉只有一个字,“爽”,谁曾经有过机会在长安街的路中央骑车,今天我们就做到了!

接近西单时,前面警察站成数排把长安街封的死死的,去路被挡住了。我和少林赶紧把车子停在路边,爬到路边的隔离栅栏上看热闹。

不一时,队伍过来了,走在前面的是看热闹的市民,前堵后拥,街道两边又站满了人,他们无路可去,只有慢慢往前拥,很快就和警察贴上了。那时警察还没有任何防暴装置,只是手挽手组成人墙,试图档住去路。

西单路口东西南北围满了人,连路旁的广告牌上,售货亭上都爬满了人,不断有人起哄,让警察让开路。我和少林虽然爬在栅栏上也只能看个大概。学生队伍倒是站在原地呼呼口号,前面的市民人群却不停地骚动,一波一波往前拱。终於,站在高处的人率先鼓起掌来,我看到警察向两边撤了开去,人潮又慢慢向前拥去。

我感到警察并没有尽全力,所有的人都有同样的感觉,因为起哄的人们并没有用全力去冲卡,这无疑给很多人壮了胆。至少我当时就有一个错误推论:中央一定也想反官倒反腐败,只是中间阶层既得利益者太多,或许中央想借助学生的力量造成社会舆论,进而推动历史车轮前行,正如23年前老毛借助红卫兵的援手一样。

实际上后来知道这是执政党内部的意见不统一,导致有几天政策摇摆,决策迟缓,行动不力造成的。以执政者的角度而言,在运动的初起阶段如能全力压制,将星星之火扼杀在燎原之前,或是放下身段,真心谈判,那么其后整个社会就不会付出如此高昂的成本,也不会造成我们民族永远的痛。换句话说,当时无论赵李谁来掌权,都不会出现后来的流血局面。这或许是事情过后老邓决意彻底退下来的主要动因,省得你们老等着我出面裁判而误事。砖头,砖头的干活!嘿嘿。

长安街及两侧挤满了人,我和少林骑车钻胡同经前门西大街迂回到天安门广场,纪念碑周围站了一些警察。游行队伍并没有进入广场,而是沿长安街继续向东。我和少林立刻骑车从历史博物馆旁插了过去。

结果游行队伍在南池子大街的公安部附近又被警察挡住了。(也可能是南河沿大街路口,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突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天哪,这不是“便衣警察”里的插曲吗?当刘欢悠扬的歌声从很多人的口中唱出来的时候,围观的市民忍不住大笑起来,警察们也绷不住了,有几个也跟着笑。

然后,一声令下,警察们又向两边撤了下来。立时向警察叫好的口号喊得震天价响。

我和少林跟到东单就打道回公司了。这是我唯一一次追着游行队伍走,从复兴门到东单。后来听说学生们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了。

接着是“5.17”大游行,连6条胡同里的小学生都被老师带到街上去了。

我又和少林骑车奔了广场。我们开辟了一条“胡志明小道”。首先是穿过胡同到美术馆东街南下,至灯市口转右向西,至北河沿向南,再转向东华门,顺紫禁城城墙转到午门附近,沿午门前的中轴线,穿过端门,天安门至金水桥。第一次骑车走在皇帝的御道上,感觉好极了,尤其是从钱币上那几个门洞里钻出来的时候!

出了天安门,游行队伍刚刚走到广场前的长安街,有人开始往观礼台上爬,旁边有几个警察吆喝了两声,根本没人答理。我和少林一看,也跟着爬了上去。

哇唔,视野真好,整个广场一览无遗。队伍的前锋已经到了大会堂门前,继续向南进发,后面的队伍依然浩浩荡荡地从东长安街开过来。当时有一种很酣酣然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个检阅千军万马的将军,阿唐挥手你前进,嘿嘿!

队伍从纪念堂附近进了广场,宛如一个巨大的旋涡,慢慢地旋转着膨胀起来,越涨越大,越来越厚实。壮观那,我这一辈子还没见过如此多的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聚集在一起。

我看着广场上各色各样的旗子,除了北京及部分外地的大专院校外,几乎在京的所有单位的旗子都出现在广场上,甚至包括人民日报。我对少林讲,中国有希望了,民心可用啊!如果能善加利用,上下同欲,一鼓做气,就可以在体制改革上大大地向前迈进一步。那天,我对局势的判断,乐观到了极点。

戒严令颁布后的一天,我正在广场上闲逛,忽然听到天空上马达轰鸣,抬头一看,一架军用直升飞机慢慢地飞过广场上空。人们不安地骚动着,纷纷抬头望着天空。直升飞机在广场上空盘旋了数周,慢慢又向东飞了回去。

声音渐渐地远去了,我的心却久久的不能平静下来。继前天戒严令颁布的震撼之后,这军用直升飞机的到来又一次带给了我巨大的震惊。

难道真的要动手了吗?前一段时间不是一直在走着怀柔的路吗?真的要冒逆天下民心顶风而上吗?

又过了几天,传来军队进城但被北京市民阻挡在城外的消息。

那些天里,北京百姓所展现出来的高昂的政治热情,大无畏的勇气和无私的奉献精神,我深深地为之骄傲和感动。人们自发地起来维持秩序,每个普通的人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律己和克制,中国实在太需要这种主人翁式的公民精神了!

一次,我急急忙忙地赶去天安门广场的路上,拐弯太急,不小心和另一辆自行车相撞。以北京人的习性,怎么着也得损我几句。可对方一听我是赶去广场,立马一片声地说,“没事儿!赶紧!走,走!别耽误了!”

还有一次也很感人。在美术馆东街和朝内大街路口,一个学生站在板车上演讲,鼓动市民们去堵军车,小伙子很年轻,可能是休息不好,人很憔悴,普通话说得不怎么好,不过真是投入了感情,周围的人不停地鼓掌。

旁边一个老哥递给他一个面包说,“先垫吧垫吧,喘口气再接着说。”

那学生拿着面包啃了两口,泪就流下来,哽咽着说,他吃了人民的面包,一定要为咱老百姓拼到底!

说老实话,阿唐的眼泪也差一点掉了下来。那时的人们真是动了真格的。

随着形势不断紧张,北京的高校都停课了,包括阿唐太的研究生院。她干脆跑来和阿唐混在了一起。

老杨借口形势紧张,要安排人手值夜班,堂而皇之让老杨弟撤回了家,其他人轮流值班,我,少林和小刘是被安排最多的,他们俩没结婚,我是住的最近。

6月3日晚又轮到我值夜班,吃完晚饭后,我和阿唐太骑着车沿 “胡志明小道”又到了广场。

广场上的学生明显比前几天要少,听说很多去了京郊堵军车。

学生们的广播不停地播放着各种消息,印象最深的一个好像是说军车在木樨地轧死了人。

看着眼前纷纷乱乱的人们,我反覆思考着一个问题,眼前的局面如何收场?

其实前几天学生们抬棺游行,喊出了打倒“垂帘听政”,我就知道大势去矣。但凡群众运动如果搅进了宫廷内斗,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如果说以前老邓还有丢车保帅的可能,那现如今是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了。如果说幕后有黑手,那这只手可真是够臭的了!

既然政府和学生已经完全对立,对执政者而言只剩下一个命题:用什么手段扑灭这场大火?

前一晚,已经尝试过便装分散渗透,终因北京太大,老百姓警惕太高,废然收场。硬闯也不行,北京人实在太多,又如此投入,不伤及无辜是不可能通过层层关卡进来的。

那一晚我左思右想,也没有一点头绪。我压根儿就没往开枪上动过念头。

阿唐至今也不相信有谁会下一道明确的开枪命令,但口气一定很明显,如“命令你部于6月3日晚10时自现驻扎地沿西长安街向东开进,并于6月4日凌晨2时前赶到天安门广场西侧人民大会堂北门集结待命。途中如遇抵抗可相机采用一切手段给予击破。为了保卫国家的安定团结,为了恢复首都的正常秩序,望你部发扬我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优良传统,勇猛顽强,努力开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在不影响任务完成的前提下,行动中要注意尽量避免伤及无辜,要注意区别对待极少数暴徒和广大受蒙蔽的群众。我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万万岁!”

呵呵,如果有一天历史解密,当日戒严指挥部的命令如与阿唐的命令相仿,那我就中了头彩了!

10点钟的时候,耐不住阿唐太的屡次催促,我们俩回东四的公司去了。

午夜时分,我正在楼上呼呼大睡,被阿唐太推醒,“阿唐,快起来!外面好像有枪声!”

我一咕噜爬起来,走到外面的屋顶天台,果然从东面和东北面传来阵阵密集的响声,和过年的鞭炮声差不多。我转过脸对阿唐太说,“你安啦,这是军队又在向城里开进,老百姓正放鞭炮吓唬当兵的,和电影‘地道战’一样!”

说完我又倒头大睡。

(骗你是小狗,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阿唐太可以做证。后来她说起这段就笑,笑完了会补充一句,也不知道阿唐那一晚上的觉怎么那么多?!)

不知什么时候又被阿唐太摇醒,“阿唐,街上有很多人在跑,说军队开枪了!”

这下我彻底醒了,跑到楼下,撩开窗帘一看,果然有人连走带跑,有人骑车,慌慌张张地往北去。有人边走边议论说,天安门广场死了多少多少人,血流成河等等。

我又回过身去打开电视,里面还是一遍一遍的戒严令公告,连个人影也没有。

我又跑到二楼天台上,先前爆豆般的枪声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零星的枪声,间或是一个长点射。

天安门方向因为高楼太多,听不见任何声音。我低头看看表,凌晨4点。

5点,忽然听到街上有轰鸣的马达声,我偷偷往外一看,两辆轮式装甲车一前一后向北开进,车上的士兵端着枪警惕地四下张望,我远远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一下子就指到了我,不由自主就吓得往地下一蹲。

听到马达声渐远,才又探头出去,说不怕那是骗人的。刚才躲到电线杆和邮政信箱后面的几个人也钻了出来,没人敢大声讲话。

好不容易熬到九点左右,公司有几个人来上班。

老杨一进门看到我就破口大骂,“都是你们共产党干的,大兵把老娘们的咂儿都用刺刀割了下来!”

后来看来,当时他显然在传播谣言,不过自始至终我也没给他汇报,尽管隔壁支部的小官知道老杨打了我的“六四”小报告,鼓动我也去告状。

不过当时我面对老杨的指责确实无话可说,也为自己是这一组织的一份子感到羞愧万分。

老杨宣布公司暂时停业几天,安排了一下值班表,大家就各自回家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天安门广场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要想说服阿唐太一同前往势比登天。我就说,“咱们今天去你大姨家吧,好久没去,到王府井买点东西带过去。”

她同意了,我们就骑车奔了王府井。没有一个店是开门的,转眼就接近了长安街。街口站了一大堆人,有一两千人,大家都望着天安门方向。我忙挤到人群里去看,阿唐太不知是计,也跟我挤过去看。

广场太远,看不大清楚,隐约见到上方笼罩着若干烟雾。近处的长安街上,一排坦克排成一列,封死了整个大街,黑洞洞的炮口指着我们。旁边全副武装的士兵如临大敌般地望着我们的方向。

阿唐太总算明白了我跑这么远来买东西的用意了,一把拖住我就走。我只好骑上车沿长安街往东,刚走了不远,我又停下来回首西望。

阿唐太跑过来催我快走,正在这时刚才那一群人中不知是谁喊了句什么,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到几声极闷的声响,然后几朵褐色的烟雾从人群中升了起来,人们立刻炸了锅似的向这边奔逃过来。

“催泪弹!”我马上做出了判断。耳畔“哇”地一声,阿唐太就象个孩子般地哭了起来。她这一哭倒把我心头的怒火给哭没了。

弹落泪下的典故在阿唐家是禁忌,不可以提起。但愿阿唐太继续保持不上网的优良传统,否则,嘿嘿!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旁边还跑过来几个热心人来安慰她。搞搞清楚,我是她老公嗳!

走到建国门,一列军车被堵在桥上。好多人围着车在教训当兵的,个别人在骂街,大部分人在苦口婆心。车上的士兵都没有带武器,怪不得人们胆子如此大。

我也来了几句,甚至连阿唐太也上了阵,进行火线策反,她是个典型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看来刚才那颗催泪弹真的是戳到了痛处。

6月6日,我和阿唐太腿着沿着朝阳门南北小街去北京站,准备坐火车去阿唐的父母家,电话打不通,怕他们担心。

刚走过长安街,突然一列坦克自东滚滚而来,路旁的人们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冷漠的表情就象看着一支外国军队。突然,坦克停了下来,车上跳下来一个端着手枪的兵,人们吓得立刻闪到街边所能找到的隐蔽物后面,我护在阿唐太前面望着那兵。兵持枪戒备地巡视着周围,走了几步,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从坦克上掉下来的油箱盖之类的东西,上了车,坦克又轰轰隆隆地开走了。

过程中,兵的手一直平端着手枪,好一套敌前标准动作!

家园 【阿唐的故事】(18)老蔡出事

十八 老蔡出事

七月,老蔡要到深圳去进货。钱是从联合体借的,5万块整。

小刘同行,是老蔡点的将。我感到有点儿意外,就业务能力和经验而言,少林和我都比小刘更适合此行。另外一点是,老蔡没有说要进什么货,说到深圳再定夺。

老蔡和小刘走后几天,打回一个电话,说想进些录像带,松下原装。当时因为录像机生意很火,带动录像带的生意也好,因此没有人对此有异议。

第二天,小刘打了个电话给我,要在电话上向我求证带子的真伪。

当时,我是公司唯一知道一点如何判断真伪的人。其实当时中国市场上真正的原装带少而又少,我所能做的就是矬子里拔大个,选择看起来比较真的。通常有几个要素可以衡量,1) 防伪标签。逆光时随角度不同有色彩变幻;2) 防伪水印。3) 真空包装。4) 带子表面光滑平整。5) 手撮拈带子不应掉磁粉。

小刘告诉我,防伪标签是圆的,不同于常见的方形标签。我也见过原装圆标,不过比较少。

我问他,是否逆光可以看到色彩变幻,他支支吾吾地说看不大清楚,总之和我们常玩的真带子不大一样。我心里大概有了底,告诉他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实在难以做出判断,建议他找老扬谈一下。

过了几天,两人打电话回来,说上次提到的那批录像带已经定下来了,什么价格,并且已经安排好了托运。这个价格比北京拿到的伪带子略高一点点。

不几天,俩人回来了,货还在路上。

第二天,小刘把我拉出来,说要请我吃冰激凌。当时在北京这种东西还很贵,他花了大概30多块,这在当时已经贵过两人下馆子的费用。

那天,小刘显得心事重重,和平素的他很不一样,他透露出对老蔡的若干不满。刚才抱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有回忆出来他说了老蔡什么,也可能当时小刘没有说出很具体的东西来。我这人一般而言对紧要关头发生的一些细节总是记忆的很清楚。

下午,老蔡也把我拉了出去,不过他没有请我吃东西,只是在路上边走边聊。

老蔡在深圳出了一件事,经过是这样的。老蔡在街上走,前面一个人掉下一包东西,老蔡身边一个人拣起来,当着老蔡的面打开一看,是一串金项链,刚买的,还有发票,7000多块。那人说,既然是我们俩发现的,就平分好了,他现在急等钱用,只要老蔡给他3千元,项链就归老蔡。于是老蔡就给那人2500元,外加他的手表。回头到首饰店一检验,一个假货,只值几十块而已。一个典型的金光党骗局。

我就象听故事一样,怎么想都觉得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老蔡这种精明人的身上。

我试探着问他,难道没有看过类似的报道吗?

他说看过,不过事情一落到自己头上就全忘光了。

还是那句老话,我这人不爱打听别人的闲事,你说我听,你不说我不问。所以到现在我也不清楚此事是否真的发生过。

以我的判断,这是老蔡编出来的故事,要么他是为了博取同情,要么他是为一旦东窗事发而准备说辞--为了填补亏空而不得不为。问题的关键是,一旦事发,这些有个P用,该定你什么罪还是什么罪,最多是考虑你态度好,处分轻一点,至於你贪钱是为了养二奶还是养老母,结果都是一样的。

货终於到了,我和少林及小刘去广安门提的货。

回到公司,打开货一看,那里有什么圆形的防伪标签,是一个印刷在包装盒上的圆形图案,样子和防伪标签差不多,这是最低劣的仿制品。

拿出带子一看,质量还可以,至少搓不出磁粉来。我试着录了一盘,没有发现问题。

小刘承认这不是原装货,但价钱还可以。我心里嘀咕了一句,加上你们俩的差旅和运费,就大大地不便宜了。

我什么也没说,倒是少林嘟囔了几句,他对小刘的做派有时有点看不惯。

老杨下楼看了看,拿了几盘带子说出去推销一下,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和少林忙着给相熟的朋友打电话推销带子,很快就有人来看货,显然我们出的价太高,几经商议的结果,只有在把价格降到不考虑差旅费用及运费的前提下才可以出手,正如我第一眼看到带子时的反应一样。动用4万左右的资金,在北京地区抓货,也可以很轻松地拿到这样的价钱甚至更好。

下午,老杨回来了,让把所有的大包装全都打开,挨盒点验。

几个人忙了一通,结果出来吓了一跳,小包装不太一样,共有四,五个品种。显然这批货不是库存底子就是从几个地方现抓来的。我知道老蔡有麻烦了。

过了几天,知道老蔡和小刘真的吃了回扣,一共5千元,老蔡3千,小刘2千。是老杨调查出来的。

要说老杨这人还真有点歪心眼儿,他那天先拿着带子去了东城区的工商局投诉在深圳购买到假冒伪劣产品,要求工商局对此做出鉴定。工商局不明就里,一看咱北京的企业在外地被骗了,马上就出具一个鉴定报告证明该产品是假冒伪劣产品。

然后老杨就往深圳那家公司挂了一个电话,自称是XX公司经理,老蔡是在公司兼职,挂了个副理的名,主要是帮公司跑跑业务。这次进货的价格大大高于市场水准,经盘问,老蔡已招认在你公司拿了回扣。现在与你单位核对情况,如配合得好,就不会追究你们行贿的刑事责任。

也不知道老蔡在深圳的关系是什么样的菜鸟,还真让老杨给唬住了,一五一十地全吐了出来。

老杨大喜,拿着工商局鉴定报告和假带子及原装真带还有深圳进货公司的电话纪录,就奔了联合体的柳书记办公室。

这些都是老杨成功搬倒老蔡后,老杨弟一次得意洋洋地吹嘘他哥如何有手段的时候透露的。

显然这回老杨是破釜沉舟豁出去了。我在楼下领一帮人大发利市,他已经是干着急没办法,现在老蔡又如此拙劣地玩了这么一手,可让老小子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老柳是如何与老蔡谈的,我就不知道了。自从老蔡进公司后,我就被踢出了核心决策层,大概是钉子的作用已经没有了,老蔡的招子更好用,没想到招子今天被人给毁了。

小刘是个小滑头,一推二六五,说所有的谈判都是老蔡一手所为,他不过是跟去检验质量,最后拍板进货是老杨和老蔡。他拿的钱是老蔡硬塞给他的。还好我当初没有帮他拿验货的主意,要不然连我也捎进去了。

小刘做的有点过头,实际上没人会打他的主意,只要他承认有拿钱一事就可以了。他老爸是联合体的老人,老蔡是副理带队,他又是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整也整不到他头上。

现在看来,文革这帮秀才是真的成不了气候,正应了那句古话: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当初老蔡选小刘同去就已经憋着坏水要干点什么了,他以为小刘年轻,好糊弄,可以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实际上,他大错特错了,无论少林和我谁跟他去,都比小刘强。首先不管谁去,利益面前也一定会和老蔡站在一起;其次少林和我都很踏实,不贪心,我们俩吃回扣的同时都给公司留有一定利润,表面上做得顺顺当当,旁人无话可讲;再次我和少林经验多,对市场把握的好,那天一看货,我就偷偷向少林比划了五个手指,表示有5吨的扣,他会意地点点头;又次我和少林的谈判经验丰富,可以压低对方的售价;最后是我和少林主意大,如果老蔡一意孤行要拿如此多的扣,我们会拒绝合作。

呵呵,阿唐的马后炮耶!

如少林阿唐商场初哥者,都一眼看出有多少油水在此一单里,更逞论老杨这根老油条了。如果老蔡还在台上,至少还可以拿出经理位置来和老杨交换以求放过一马,现如今就全看老杨的善心和柳书记的义气了。

处理的过程相当漫长,七月事发,八月老蔡停职,九月我离开时还没有出结果。

最初联合体还是想把事情压下来,这也是通常官商企业面临的通病,出了问题,上级主管首先是捂盖子,然后再内部解决。但老杨不区不挠,一定要把老蔡彻底干掉,扬言如果联合体不解决,他就要去区纪检委。直到接近年底,才有了最后结果,开除党籍,保留全民干部身份,但必须从东X街道调走。

90年我曾上门拜唔老蔡,请他出外喝酒一叙。起初他还掰不开面子推托一番,等我要起身放弃时,他却又同意同往。那时他还闲置在家,无所事事。

席间他除了问了问我的工作和收入情况,就闷头吃喝,不象以前话那么多。他还是一个书生啊,拉不下面子来。

老实讲,我在东X街道16个月的风风雨雨中,老蔡不是一个坏人,尽管他没有帮过我什么,不过也没有害过我什么,两不相欠吧。

从他嘴里,我学到很多老蔡在官场上的常见用语,既形象又有趣,如,“背着抱着一般沉”,“按下葫芦起了瓢”,“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等等。

今天的老蔡怕有小60喽,但愿他有一个安详的晚年。

家园 【阿唐的故事】(19)明枪暗箭

十九 明枪暗箭

春夏之交过后,局势再度明朗。联合体开始组织各支部开会统一党员思想认识。

我所在的支部是隔壁的水暖装潢厂,厂长兼支部书记老过是一个退伍军人,大好人,不过能力有限,现在是副厂长小官主持业务。

支部的人还不少,有七,八个,除我之外,都是水暖装潢厂的。老过对党的建设还是很成功的,那时的人们大都对党的事情唯恐避之不及。阿唐还有幸作为介绍人拖了一个女士下水,忘记叫什么了,只记得是一个很本分的小媳妇。

一天,小官很神秘的把我叫了出去,告诉我,老杨到联合体告了我的状,说阿唐的平时的言行和广场的学生惊人的一致,另外学运期间,阿唐常常跑到X院去,不知是否和学运有勾结,老杨还要求火线入党,让联合体考验他云云。小官 非常气愤地说,“这种卑鄙的小人还想入党,他进来我就退党!”

我和一些人很对撇子,如少林,小芬和大牛者,这小官也是其中一个,虽然不是一个公司,不过关系很好。

94年我在办理移民手续时,要将党的组织关系自东X街道转至北京市人才交流中心,那时东X街道联合体的头都换过了,街道党委又和联合体平级,所以故意刁难阿唐。还是小官从中斡旋,才得以成就美事。

接着,小官又说他和老过对此事都很气愤,这种事只有文革时候发生过,没想到今天又见识了,又鼓动我也去联合体汇报老杨说过的过头话。我说算了吧,我还不想将来翻案了再抽自己一回嘴巴!再者,我实在不想和这种烂人一般见识。

正说着,老过出来叫我进去,我进去后,他就把门关上了,很严肃的对我说,“小官都跟你谈过了吧?”

我点点头。

老过说,“我现在正式受联合体柳书记委托和你谈话,请你明确回答我如下问题,一,你是否和任何动乱组织有关联;二,你是否参加过任何动乱活动;三,请说明你在动乱期间在北京XX学院的所有活动。”

老实话,如果不是小官先跟我透了一个底,还真会吓我一跳。

我对前两条给予了否认,解释前往北京XX学院是去会朋友,如需要证明人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拉个名单给他。

老过摆摆手,又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说,“不用了,咱们的话已经谈完了,我要的就是你这几句话。回头我就去和柳书记汇报。你不用担心,我们对你都很了解,相信你没有作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柳书记也交待一定要慎重处理。没事了,回去吧。”

回到公司,我就直奔楼上去找老杨,NMB,我要是叫你给吓住了,这XX公司我就不用待了!

楼上老蔡不在,我黑着脸问老杨,“听说你到柳书记那儿汇报了我参与动乱,还要火线入党?”

老杨一下怔住了,支支吾吾地说,“听谁说的?哪儿有的事。。。”

“你少给我来这套,杨敌!现在不是文革时候了,那套吃不开了!还有你还是死了入党那颗心吧,共产党再烂也轮不上你这号的来凑热闹!”我狠叨叨地骂着。

老杨这人若论当面翻脸,比老蔡,柳始和常西敏差多了,甚至还不如阿唐。

我出够了气,最后告诫他,井水不犯河水,不要把我惹急了。然后施施然下楼去了,撇下他一个人在楼上运气。

我算准了他不敢再到联合体去告我状,因为他不知道我的消息来源,如果是柳书记告诉我的,他再去就是自找没趣。另外,我不能让他在气势上压倒我,那样的话,日子就太难挨了。

第一次老杨对我的恩将仇报就这样无疾而终。当然,我必须感谢柳书记,老过和小官他们,这件事情上他们显然站在了我这一边,主持了正义。

时代不同了,人们已经被运动了几十年,终於慢慢地开始有了自我的意识。

八月初,老蔡的事情还没有结果,老杨又对我进行了第二次恩将仇报。

星期天我又值了一天班,星期一中午时分,老杨忽然神色紧张地召集全公司的员工开会,说丢失了一台录像机,已经报告了联合体,如果谁有线索马上向他报告。

我当时第一个反应是老杨捣鬼。因为联合体对老蔡的事情一点口风都没有,老杨是骑虎难下,如果老蔡咸鱼翻了身,老杨就只好再一次卷铺盖卷走人了。现在偷一台录像机,一方面把水搅浑,给联合体施加压力,另一方面如果倒蔡失败,也不至於在金钱上吃亏。

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家伙把脏水泼到了我的身上。

下午,老蔡叫我上楼。上楼一看,老杨老蔡一脸严肃端坐桌后。我想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老蔡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阿唐,请你谈谈你星期天值班的情况,有没有什么状况发生?”

状况,什么状况?我心里兀自犯迷糊,那老杨已接过话头,“星期六下班前点过货,星期一上班时再一点货就发现少了一台,一定是星期天出的事情。星期天你值班,嫌疑最大,所以你最好说说清楚。”

我不怒反笑,“没错,星期天白天是我值班,那晚上值班的还是你弟弟呢,你怎么不去问问他?”

“我弟弟怎么会偷自己公司的东西?他是我亲弟弟!”老杨涨红着脸说,掏出一颗烟放到嘴里。

我转过脸看着老蔡,“没听说XX公司归了老杨家啊,联合体下文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老杨气得直哆嗦,手里的火都对不上烟头。

老蔡示意老杨先下楼。等楼上只剩我们俩的时候,咧着嘴丫子笑着说,“这老杨还真降你不住!”

我心里话,有什么好奇怪,我又没把柄在他手里。

老蔡接着说,“阿唐,这里没外人,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干了没干?”说完定定地看着我。

我不由得笑了出来,“老蔡,难道你也象老杨那么无聊吗?”

老蔡一本正经地说,“阿唐,我不是跟你开玩笑,老杨说你嫌疑最大,我觉得是有道理的。我记得有一次你和我讲,你同学知道你下海后,都跟你说过两年你就是你们班上的首富了。现在你没发财,会不会心里不平衡,就挺而走险捞一把呢?”

我心里立刻豁然开朗,明白了为什么老蔡这次在深圳如此大胆妄为,刚刚他说的就是他自己真实的内心写照。

“老蔡,你还是不了解我们读书人哪!我不会做那种顾前不顾后的蠢事!”我冷冷地说。

老蔡脸一红,大概他也明白我是有所指。隔了一会儿,他还是放低声音说,“阿唐,如果真的是你做的,现在说出来,你知我知,最多柳书记知道,此事就此打住。要不然老杨就要去东城分局报案,到那时你招也得招,不招也得招啊!”

我从内心里是真的看不起眼前这位文革秀才,从一开始就指望别人冲在前面,他好在后面捞好处。首先是撺搭我往上冲,然后是寄希望于常西敏,最后是猛拍老杨马屁,替老杨一个一个把非嫡系撵出公司,甚至把自己的经理位置也让了出来。现在又为虎作伥,帮助老杨来诈我就范,再次寄希望于如此表现后,老杨能放过他一马。

想想他们的四位祖师爷何尝不是如此呢?老毛生前以老毛马首是瞻,老毛身后寄希望于体制下的思想斗争,终於被人摆了一道鸿门宴,一个一个沦为阶下囚。

我站起身来,平静地对老蔡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建议现在马上到分局报案,由公安部门接手此事。从法律上讲,我们公司内部任何人都无权进行此等刑事调查。”

说完我就开步走,走到楼梯口,我又回头加了一句,“你和老杨的事情现在还没有结论,他也有可能卷款走人。”

然后我就下楼去了。

一会儿,老蔡从楼上下来,老杨迎了上去,老蔡冲他摇了摇头。

这台录像机的去向一直是个谜,从此再无人追究此事。看来,真的是老杨监守自盗了。

家园 【阿唐的故事】(20)失落京城--第一部完!

二十 失落京城

八月底,老蔡被停职了。

此前,他可能自柳书记处得到了风声,知道大事不好,一天中午拽着我出去走走。

我印象中,老蔡从没有请我吃过饭,甚至是他有事求我的时候,都是我在请他。或许他是真穷也说不定,唉,想想老蔡也是怪可怜的。

老蔡说,他那天和我谈完话后,回去仔细一琢磨,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这录像机十有八九是老杨让他弟弟给顺走了,赖到我头上是一石二鸟。

我说,我只是推理,没有证据。

老蔡又说,“阿唐,这老杨当年是你请回来的,他这样整你,你不想想办法?”

我心里话,又来了,你老蔡说着不烦,我听着都烦了。

我笑笑,“就算我把老杨赶跑了又能怎样,难道你我再经理副理的从头来过?一年前我是做过这样的梦,现在我是没兴趣了。”

我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念头没有说出来:整人的事,我是再也不沾了!柳始的事情给我的教训实在太深了。

老蔡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我接着说,“当初来东X街道也是被逼无奈,因为XX学院不放我。开始是想曲线救国,没有想到会陷了这么久!”

看官请注意,阿唐经过如此多的风风雨雨,再一次犯了轻信他人的错误,把不该说出来的事情告诉了不该告诉的人。后来阿唐离开东X街道时,柳书记就指责我把东X街道做跳板,从未安心在此工作,显然是老蔡向他汇报的。看来,上一章节阿唐对老蔡的评价过於宽厚了,他不是没有害过我,只是没有造成后果罢了。

阿唐的种种美德中,宽恕他的敌人是其中之一。我有时候追忆往事时,往往企图找出一个敌人恨一恨,结果就是找不出,甚至连老杨都包括在内。佛的境界啊!(啊嚏,谁在骂我?)

九月中的一天上午,老杨拉我出去谈话,走进旁边那家卖炒疙瘩的饭馆。得,鸿门宴来了!可现在也不是饭口啊?

老杨和我找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他从烟盒中抽出一颗“石林”看了两秒钟,然后递向我,他从来只抽“石林”。我摇摇头,拿出自己的“希尔顿”点上。不是我的烟比他的好,而是老杨让烟时的动作让人不忍抽他的烟:抽出来,看2秒,再递出去。没错,少林给他掐过时间,是2秒钟。

老杨抽着烟不说话,我也一样。

半晌,他终於开口了,还是那套说过N遍的故事:当初他被柳始和晋一赶走,是阿唐去请了他回来。。。

我截住他的话头,“打住,打住!老杨,老爷们儿痛快点!别趑趑忸忸的!你先别说,让我先猜猜。你打算今天好好地谢谢我,我说的对吧?”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把我给开除啦!”

“阿唐,我确实是没办法。庙太小,养不下这么些尊神。。。噢,对了,你怎么猜到的?”老杨很好奇。

我指了一下饭店,“你约我出来谈,是怕我在公司炸了,把你那些臭事儿给抖落出来。其实你多心了,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

老杨很尴尬,他的养性功夫不到家。

“以后大家还是朋友,要常来常往!”老杨又开始吹起来了,终於变成杨家一统天下了,他很高兴。

“这可是你说的噢,我以后进去用电话,你可不能撵我走!”我立刻打蛇随棍上。

回到公司,我告诉少林和小芬我已被老杨干掉了,又嘱咐小芬如有电话找我,不要说我走人了,要让对方留下姓名及电话号码,我每天会至少来公司一趟。交待完毕,我就回我的小屋去了。

无事可做,好清闲哪!我决定去洗个澡,拿了衣物来到位于东四十条的澡堂子。写到这里想起一个趣事,阿唐父母到温哥华探访阿唐一家,若干天后,我问老爸观感如何,老爸曰:什么都好,只是街上找不到澡堂子,我当即笑得岔了气。老爸明白后也大笑。

老人家已驾鹤西去近4载了,但愿天国里也有很多澡堂子。等写完“京华沉浮”封笔之日,阿唐会打印出来,焚祭老父。

那会子澡堂子就是洗澡,没别的什么内容。

赤条条刚进了大池子还没坐定,旁边忽然窜起一个人,急急忙忙往外奔。我定睛一看,老杨!

我忙朝他喊,“慢点儿,老杨,别摔着!我不会到联合体汇报你上班时间洗澡的!”

他走的更快了,嘴里哼哼唧唧着什么没听清楚,走到门口真的一个趔切差点儿摔倒,扶着门框一闪就不见了。

虽然屡次交锋,我都在口舌和气势上压倒了老杨,不过以他的标准而言,无疑他是笑到了最后。

虽然是我主动弃权,国军叫转进,共军叫战略转移,不过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望着池子里泡澡的悠闲自在的老人们,我忽然意识到,我失业了,到京城两年两个月后,我忽然变成了无业游民。

我往下一挫身,头没入了水中,一个念头泡泡似的冒出了水面:哥们儿,这回你可真的沉沦在这古老京城了!

想当年,大学时代,品学兼优,第一批学生党员;一鼓作气,又拿下了很多人羡慕的企管研究生;在男女比例为5:1的芸芸沙场,于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顺利掳获太座芳心。当其时也,何等的雄心壮志,天下兴亡,舍我其谁?!

毕业后的选择何其多也!

留在东北在省政府做个官僚,现在起码也是一个科长副科长的了。我的指导教师,省政府经济研究中心主任不止一次地考奖我,“阿唐,你是个做官的料!谈吐,分析能力,洞察力,临大场而不乱都是一流的!”

为了证明自己行,不靠关系也能闯出一片天,毅然进京。自作聪明,放弃了在XX部的机会,跑到XX学院任教,以为这样调动容易,结果是身陷泥潭,聪明反被聪明误。

为赌一口气,千方百计瞒天过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终於跳出苦海,没成想,又一下掉进了虎狼之窝。

于是为一亩三分地成日里和小小官僚,空手道人,文革失意者,形形色色的下里巴人争来斗去,终至兵败被逐流落街头。

我忽然想起了经济学上的一个有趣现象--劣币驱逐良币。从人事链条的时间顺序上分析,杨敌,晋一,柳始,常西敏,阿唐,老蔡,杨敌,笑到最后的居然是素质最低劣的杨敌!不能不说这是人生的悲哀啊。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看过的一个广告片,说的是一个骑手不停地在不同的马上跳来跳去,而另一位骑手则稳稳地坐在同一匹马上直至终点并夺得了最后的冠军。难道我就是那不停换马的人吗?

站在蓬蓬头下,面对着喷涌而下的水流,我一阵悲起心头,滚滚而下的不知是水还是泪。。。

(第一卷完)

致读者:

原本想20万字写完“京华沉浮”,没想到写到这里已经10几万字了,看来,阿唐的故事正如老毛说的,“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接下来的故事,尽管也有一些波澜,不过总的来说要平顺很多,视野宽一些,人物也多一些。我不知道,大家是否还有兴趣听阿唐继续唠叨。

随着故事发展,牵涉到的人物层次渐高,他们看到此文的机会渐多。阿唐自信没有无中生有,但不能保证每件往事都能令每个当事人感到愉快,尤其是这其中的一些朋友至今还和阿唐保持着联系,为不造成无谓的困扰,我将在不影响故事情节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模糊场景地名人名。

在开始写下一部分之前,阿唐需要略微休整。也希望对阿唐故事有兴趣的朋友,说出你的想法,最好是砖头之类的。阿唐发现挨砸的时候,当时是很疼,也在肚子里问候扔砖头者无数遍,过后有时觉得很有道理,又回头把文字改一改。

感谢阿唐太,她一直在容忍。感谢新老板,她一直没给我安排太重的活。

也感谢读过阿唐作品的人们,是你们的鼓励给了我写下去的动力和勇气!

阿唐

[email protected]

2004/8/27 - 2004/9/16 初稿于San Jose

家园 【阿唐的故事】京华沉浮 第二卷21-22

阿唐的故事

京华沉浮录

第二卷

阿唐

[email protected]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转载不得删节)

二十一 十字路口

上苍似乎终於开始怜悯起苦难深重的阿唐,我在被老杨干掉后下一个星期里,接连收到两个面试的电话,都是小芬转告的。

第一个是中国经营报,第二个是天翔公司。我的简历都是在北京市的春季人才交流大会上递交的,因为其后的六四及余波影响到两个单位的运作,所以拖迟到现在才又不约而同的开始招人,而我早就忘记了这会子事了。

事后来看,老杨开除我实属多余,不然,我也是走人了。

我首先来到西直门外北方交通大学门口的中国经营报,一位姓贺的副总编面试了我,过程很顺利,双方都很满意。

接着是笔试,这是我参加过的考试中,最别开生面的一次。

题目的范围很广,立意很巧妙,如欲采访一个人如对方拒绝怎么办,读一篇短文给出标题,修改一篇文章的语法错误,“收官”是什么术语,“11码球”是哪一项运动的术语等,这些统统是我的长项,答的异常轻松。只有一篇韩非子的“说难”,我是第一次看到,委实费了半天劲才弄懂是什么意思。一共忙活了2个钟头才做完了所有的题。

贺副总大略地看了一遍我的卷子,抬起头来笑着说,“真看不出来,你这理工科的答得比很多文科背景的都好,尤其是这篇‘说难’译得好!”又问我愿意来报社做什么?我说,记者。

他又问,如果来做编辑,意下如何?

我说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贺副总接着介绍了一下报社的情况,刚成立不久,三十来个人,都是年轻人,无拘无束,很想搞出一个不同于传统报业的新局面,很希望我这样的有经商背景的新血加入。

我当时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同意加盟!不过本能的咬了咬牙,说回去考虑考虑。

中午随便填了填肚子,然后就直奔京西的天翔公司。

天翔公司在一个地铁站附近的一座大楼的二层,进了大门是一个走廊,尽头墙上撰了几个大字“天翔计算机应用公司”,在顶蓬上的装饰灯的辉映下闪着金光,笔势酣畅,似乎是什么名人的墨宝。后来知道,是黄苗子写的。

走廊上的三间房子锁着两间,我走进最里面的第三间,是一个会客室,摆着一些浅色的日式沙发和茶几,很是典雅。不过还是没有人,会客室的另一边是一个开着的门。

我只好再走进这道门,又是一个房间,摆着几个办公桌,依然是没有人。如果不是进门时看到“天翔”那几个字,我真的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房间的尽头还是一扇门,我只好又进了这道门。这是一个走廊,应该是和刚进门的走廊相同,不知为什么堵了起来,却在两个房间里穿堂而过。

走廊很高,也很长,一侧有5,6个房门。看来这楼应该是50年代的俄式建筑。

我沿着走廊走到第一个开着的门,终於看到了第一个人,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她正坐在一台电脑前,电脑的屏幕上正跳出“天翔”两个大字。看到我,她问我,“你找谁?”声音清脆极了,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

我心里话,这天翔也真怪,上门都是客,我在东四的时候就反覆告诫小芬,见到陌生人进来要问对方,师傅,您需要点什么?

我说,“我是来找刘经理的。”

小姑娘很热心,马上站起来说,“那我带你去找她!”说着,一窜一跳地就跑在了前面。

很快就到了一个房门前,她朝里面喊了一声,“刘经理,有人找你!”说完,回头冲我一笑就回去了。

我进了房间,里面一个人站起身来迎过来,握着我的手,自我介绍是刘诗风,天翔公司经理。

俄式房子就是高大,除了刘经理外,房间里还有一个女孩,显得空空落落的。

刘经理50来岁,一付典型的技术官僚模样,只是气色不大好,人很瘦。他说话很和气,有一点派头,不过没有架子,阿唐素来善於和这种类型的人打交道。

刘首先问了我的情况,特别感兴趣的是我为什么从高校跑出来去经商。我告诉他开始只是想过渡一下,不过时间长了兴趣倒是真的上来了。我从电话里知道天翔是在招销售人员,自然不敢不说没兴趣。

刘又问了一点有关销售方面的问题,我是对答入流,这一年多确实不是白混的,倒把刘经理听傻了。不过,歪的邪的那些个我是纹丝不露。

刘又问我是如何在学校里入的党,我顺势将过去的辉煌重温一遍。听得刘经理两眼放光,忍不住也扯了一段他年轻时候的大学生活。一时间,房间里一片温馨。

最后,刘大致介绍了一下公司的情况。天翔是中央某部级公司的下属子公司,是一家集技术产品开发,生产和销售于一身的高技术公司。目前拥有已开发的文字处理软件产品和开发中的激光印刷硬件产品,有固定客户20来家。

我一边听,一边盘算,嗯,不错,不是一家皮包公司,这年头皮包公司可太多了。

最后刘经理让我到外面会客室等一下,等一会儿有一个软件部的经理再和我谈一下。

坐在会客室里大约10分钟,一个瘦瘦的30多岁的人低着头走了出来,自我介绍叫易森。他长得有点儿南方人的特徵,高高的额头,活不多,人显得很平静。

我们大约谈了10几分钟,易森问得多,谈的少。

多年后回忆我和易森的谈话,谈不上感觉好还是坏,很平淡,内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问过我多大年纪,是否结婚?

之所以记得这个,是因为从没有人问过这个。后来我们成为死党后,我曾经问易森为什么问我是否结婚?他说,结过婚的男人比较可靠,心理成熟一些。

我认同这一说法,阿唐在婚后确实感到心情平和许多,少了很多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谓冲动。

易森后来告诉我,听我说我才25岁时,他当场吓了一跳,他原以为我是30多了。不过,当时我是没有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的内心活动,他一贯深沉,很难从外表看出他在想什么。

当时易森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很有教养,文弱,说话细声细语,待人礼貌而和气,有一点拘禁,不是那种见面熟的人。当时我是一点也没意识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所具有的内涵和背景,更没有想到他至少对阿唐的生涯产生了至少长达5年的影响!

我和易森谈完后,他进去找刘经理去了,几分钟后刘经理出来又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刘经理显得很兴奋,告诉我,他和易森都觉得我很不错,如果我愿意加盟,将担任公司销售部经理。

我尽力压制心中的起伏,问了几个我认为关键的问题,销售部目前的人员组成,公司的组织结构,我的人事档案安排及可能的住处及收入水平。我不想重蹈东四的覆辄。

刘说,销售部目前有三个人,一个和我年龄相仿,两个小年青。公司目前有四个部门,1) 软件部,10个人,是最大的部门,也是目前公司的唯一的收入来源;2) 硬件部,2个人,正研制激光印刷设备;3) 管理部,4个人,包括刘经理,办公室主任兼库管小慧,及会计和出纳;4) 销售部。全公司共有人员19人。公司内少部分人的编制在总公司,大部分人的档案在北京市人才交流中心,保留全民身份。至於住处则很难,我要自己考虑租房住。全公司的收入水平在200~400元之间。

不能不说,人员很是精干。

最后,我问了一个想不通的问题,相比其它部门,销售部门的力量是否太弱?那时中国的销售部门同时肩负技术支持的责任。

刘经理咧了一下嘴,笑着说,“没错,这就是为什么请你加盟的原因!”

我看着刘经理,忽然想起来了一个人,电影“南征北战”里的国军张军长,神态象极了。

我还是那句话,先考虑考虑,然后拿着刘经理给我的一些资料,坐上地铁回东四。

路上我研究了资料,虽然资料设计的不是很专业,不过还是可以看出,这个产品的投入相当大,是一个很大的系统。我很纳闷,这不到20个人的公司,如何能做出如此庞大的系统。

一线地铁在复兴门转环线地铁,坐上北上的地铁后,我接着研究,直到一阵嘈杂声将我惊醒。抬头一看,天哪,北京站!早过了东四十条!忙不迭站起来往外冲,到了对面再上回头车。

后来,这样的故事一再重演,不是因为看书就是因为睡着了而坐过头,往往是到了北京站才发现,还好从没有发生被拉回到车库中的丑事。

何去何从?

是回归全民所有制的中国经营报,还是继续下海前去全民所有制下属的自负盈亏的天翔公司?

前者是又走回了我毕业时本应走的路,做一个编辑,成日里为他人做嫁衣裳,不同的是出版社换成了报社;后者是在商海里继续下潜,甚至连住处都没有。

真难哪!上苍为什么要给人以思考能力呢?我开始羡慕起蚂蚁们的幸福了。

二十二 君子结党

很快,我做出了抉择,答案其实每个人都知道:继续下海。不然,阿唐的故事就结束了。嘿嘿。

如此抉择的主因是,阿唐骨子里不安份的个性。

天翔的产品实在对我太有吸引力了,那年头的公司大都是倒来倒去,很少有自己的产品。如果能销售自己公司的产品,那可是真正的一手货啊,想赚多少就赚多少!(呵呵,开个玩笑,首先得有人买。)

我的知识结构和个人素质,显然是适合就一个具体的产品,制定相应的销售政策,通过一系列的策划,组织人员具体实施,从而完成整个产品的市场行为。空手道不是我的长项,也不应该是中国的未来市场之路。

首先我给经营报的贺总打电话说不去了,还是想继续下海。他笑着说,祝我游泳愉快!

又打了电话给天翔的刘经理,告诉他我愿意前往就职,又问他档案如何转。

刘很高兴,嘱我下星期一先来上班,档案的事不急,以后慢慢再转。

我当时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当初我在XX学院为了这劳什子调动,搞得惊天动地,不就是为了一个档案吗?!如果档案调动是不急之事,那时大可逍逍停停走人,你不放我,OK,攥着我的档案吧,三年两年你就得求我快快转走吧,我的爷!

种种的人事及户口限制都是建立在被施加人身在体制内的前提下,如果跳出五行之外,这些就不管用了。我们需要做的,只不过是要在精神上打碎这一枷锁罢了。

我没有去找联社的柳书记告知此事,他如果还有良心,就让他先内疚几天,东X电子一条街的昏话让老杨去实现吧。另外,我还想先在这院里多住几天。

转眼到天翔已经半个月了。

这天我和易森两个人去XX部机关演示我们最新版的文字处理系统。

易森和销售部的小牛和阿瞒两个不大对付,一般有事只来找我和馨儿,馨儿就是那天引我去见刘经理的小姑娘。

这些天来,我拼命地消化资料,熟悉软件系统,忙得昏天黑地。

阿瞒是个二十不到的小伙子,和馨儿差不多大。他在偶然指导我使用软件时,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天翔公司刚刚发生一场严重的内讧,几乎所有的开国元老都和易森闹翻,愤然离开了天翔,回总公司去了。其中有销售部经理,硬件部经理兼主设计人,软件部字库生产主负责人等,当时几乎半数以上的人都站到了易森的对立面,包括阿瞒和小牛。

总公司派刘诗风出任天翔经理,撤了易森的公司经理职,只负责软件部一个部门。造反的人留下的只有无路可走的阿瞒和小牛。一句话,易森胜了,不过是惨胜。

我听得肚子暗暗发笑,内讧难道是中国人的专利吗,到处都是人斗人!

XX部机关大楼也是一个俄式建筑,楼下有一个硕大的厅,我和易森就在这里演示。

这是一个最新版本的软件,全新交互式的文字处理系统,我不熟,易森坐在电脑前操作。我看他只顾操作,偶而说两句,声音又太小,就接过话头做讲解。

阿唐平时讲话的声音不大,但人一多就来劲,声音宏亮,层次分明,条理清楚。而且我有一个特点,书面语和口语差别不大,基本上阿唐现在敲下的文字就是想要说的话,因此,很适合做公开讲解。

我尽量以通俗易懂的词汇解说,并且尽可能的站在非技术背景的用户角度去思考应该说些什么。

如此一来,干的干,说的说,演了一出好双簧!

中午饭后,易森邀我到外面走一走。

一路上, 易森说了一些他当初组建天翔的想法,如用国际潮流管理公司,技术上追求高精尖,想人所不能想,做人所不能做;经营上要大胆,敢於大手笔先期投入;凡事不能小家子气,目光要放长远,最好一步到位。

阿唐的反应可以归纳成四个字:耳目一新。

老实说,我那时的企业经营理念还停留在量体裁衣的阶段,有多大实力做多大的事。易森这种超前式经营的思维构想委实给我以很大震撼。

不过,我这人虽然不固执,但也不是跟风的人。易森的理念虽好,但要有环境做支撑。如果内部环境好,如拥有上千万的自有资金,可以率意而为,加大前期投入力度,先声夺人,抢占市场;如果外部环境好,用自己所有的钱,猛烈地向夜空放一个大大的璀璨的烟花,於是群雄逐鹿,资金滚滚而来。而当时的中国显然是缺乏这种外部环境,而天翔也没有这么多的钱。

我这才明白,天翔公司奇怪的门面布局的企图:一进门走廊堵住,应该是一个接待小妹坐在走廊尽头的金字招牌下,来客将在会客室等待会面。通常国际上都是如此做派。问题的关键是,当时中国的皮包公司太多,客户被骗惯了,想当然会认为这又是一家皮包公司,只有三间房子做幌子。此种做法立意新颖,但不可取。

另外,我在库房里发现5000套使用手册内芯,1000套烫金硬皮手册外壳,和当时原装电脑的使用手册一模一样。管库的小慧说,这统统花了1万多元。这同样不可取,因为销量不可能如此大,软件又不断更新,马上手册就不适用了。

易森也谈到了天翔公司目前的困境,婆婆干涉太多,刘经理在经营上胆子太小,内部分配趋于平均化。

基本上,我同意他的此番分析。刘经理是一个很好的技术官僚,正直清廉,坦坦荡荡,但为人刚强,揽权过多,又缺乏市场经营经验,自己不知应该如何去做,又不怎么放心别人去冒险。刚进来时,我知道公司有流动资金20多万,却从未做过纯粹的硬件生意,感到很不可思议。当时中关村的大部份公司是苦于资金不足,要不然谁天生爱玩空手道。

另外,公司管理上有一定难度。高干子弟和关系户太多,其中有中央某副部长公子,将军的公子,将军的儿媳,XX部科技司司长公子,某某处长老婆等等。

接下来,易森很神秘的问我,是否听说过CCDOS?我说,那当然!80年代搞电脑的没几个人不知道CCDOS,那是中国第一个汉化DOS,是XX部XX所的肃抗美的杰作。(此人是中文软件的开山鼻祖之一,现在是中国某著名中文门户网站的技术总监,他当时是易森的朋友。)

易森嘿嘿一笑,“你知道肃抗美已经下海去了保利集团吗?500万投资,做一个文字处理系统。没有婆婆,一切自主。”

易森有一种顽童般的天真,会将自己的异想天开以故作神秘的方式说出来。这也是他吸引我的地方,37岁的人,童心未泯,总是有旺盛的精力冒出无穷无尽的天才泡泡。

易森是高干子弟,其父是中央副部级,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在XX部XX所搞CAD,期间做出一套彩色文字图形处理数据库,并借鉴CAD的技术,使软件设计采用分层模块化方式(类似今天的DLL),后到中央某部级公司旗下创建天翔公司,并于87年在该数据库基础上做出第一套交互式文字处理软件,又用CAD中的优化算法,设计了一套中文字库的压缩还原算法,一举做出了当时中国最高精度的实用型电脑用汉字字库。

天翔软件的用户界面是借鉴苹果电脑的理念设计的,当时天翔公司里就有一台Macintosh II,市值人民币3万元。我们后来还拿这台电脑考面试的新人,规定时间里画出一个东西来。因此,在DOS时代,天翔的技术是超前的。

当时在文字处理软件中,是四家鼎立局面:X大,X通,X研和天翔。在技术上,只有X通和天翔有一拼。昨天阿唐上网检索了一番,X大自然还火火的,据说这是国产软件中最后的几个坚守阵地之一。意外的是X研还有售,或许是行业保护?技术最先进的X通和天翔早就烟消云散了。X通的技术骨干之一,就是后来大大有名的X志东。

那天中午易森和阿唐的谈话,结局是阿唐一面倒,尽管彼此都没有明言。

我说过我是一个入世的人,长久的隔岸观火,不是我的个性,要想做点事情,一定要有所选择有所牺牲,第三条路是行不通的,记得老毛在46年就说过这样的话。

再者,以易森的成就和实力,推心置腹,朋友般地和一个没有多少历练的年轻人交谈,没有几个人会抵挡住这种诱惑。我也从未就这种选择而后悔过。

10月的北京街头,阳光明媚,秋高气爽。25岁的阿唐和37岁的易森开始了彼此接近的第一步,由此展开了长达两年多的蜜月合作。

我不是君子么?我一直在朋党。我也不知道。

家园 【阿唐的故事】京华沉浮 第二卷23

二十三 福州惊魂

89年11月初,我坐在飞往福州的波音737上,心情和所有的第一次坐飞机的人一样,又激动又紧张。

在南苑机场上飞机时有点麻烦。我的身份证在2年前入京时再次办理时给搞错了,出生日期弄成了1994年!补办的过程是如此的漫长,所以至今也还未能拿到。我是用呼家楼派出所出具的一张贴有我的照片的证明信,再加上单位介绍信和工作证上的飞机。

我贪婪地望着机翼下的涟漪一般的山峦,银练一般的河川,试图辨析出哪是黄河哪是长江。

说起来,此次赴福州之行多少有些偶然。上星期销售部的小牛,忽然来找我,说一个月前接到福州的智达公司一个电话,问我们是否要图像扫瞄仪,他们有大批现货待售,他想去福州进一批货。

小牛和阿瞒在最初的观望期后,看到我没有和他们走到一块,就对我带答不理的了。我有问题问阿瞒,他总是一推二六五,小牛更是有事直接去找刘经理,好像我这销售部经理是个摆设一般。今天看来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

我想了一下,问他,“刘经理知道吗?”

“我刚跟他讲了,他让我来跟你谈一下。现在中关村惠普扫瞄仪卖的很火,咱得抓紧点儿!”小牛挺着急。

小牛比我应该大几岁,有一个2岁的女儿,他算是公司的老人。上次内讧后,按资历他应该接掌销售部。可能是他站错了队,或其它什么,易森对他很不满,因此刘经理不敢提他上来,毕竟公司目前全靠易森的软件支撑。

从外面找我这么个外人进来,可能是双方妥协的结果。我看来是拣了一个便宜。嘿嘿,想起来阿唐也不能一味抱怨命运不公,是你的就是你的,躲也躲不掉,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

我心里有数了,刘经理不敢拍板,把球踢到我这来了。

“这样吧,我先和刘经理商量一下,再给你回话。”我也学会了研究研究这一招。

小牛看来真的很着急,不断鼓动我早下决心,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心里话,小子,你这么急,真的为公司着想吗,前些日子怎么没见你提?

我不动声色地去找刘经理,谈起小牛要进货的事情。

刘经理问我如何看?我说首先要摸清供货和市场双方的情况,再做结论。刘说,正该如此,又补充说,上次的北京春季电子产品展销会上,智达和天翔的展台是邻居,易森知道些情况,让我去问一下。

我找到易森,告诉他小牛想去福州之事,问他是否有智达的背景资料?易森摇摇头,指着他身后的空桌子说,都是黄界雄联系的,他手里只有一张名片。说着就拉开抽屉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名片中找了起来。

易森的桌子总是乱糟糟的,看起来毫无头绪,但他大致知道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前提是没人动过他的一摊垃圾。这点和阿唐极为相似,乱中有序。哈哈,懒人的哲学!

刚刚提到的黄界雄是软件部的第二把交椅,原来是易森的学徒,现在好像不怎么买师傅的帐了,另起炉灶做了一套用于杂志方面文字处理的系统,称“天翔200” 。易森的是“天翔400”,用于科技书刊方面的文字处理。黄界雄这些日子在新疆,我还未曾谋过面。

易森笑着低声说了一句,“去也不能让小牛去,谁知道他捣什么鬼?”

我先给中关村的几个朋友打电话寻了寻价,标价每台12000元,目前断档,有价无市。

我按名片上的电话打到智达公司找郭涛。

那面的一个女声说,郭涛出差去了江西,问我何事?

我说我是北京天翔,前些日子郭涛打电话给我留言说有一批扫描仪准备出手,我刚出差回来,赶紧打电话问问。

那女声说,“你是郭涛的同学吧?他现在升副总了!”

我只好含含糊糊地说,“是,是,恭喜他!呃,郭涛不在,你可以做主吗?”

那女声说,他们还有二十多台,10台以上12000一台。

我说,“跟我还是这个价,12000一台,北京大把现货!郭涛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女声说,“那你说多少钱合适?”

我说,“干脆点儿,10000一台吧!”

那边一听就急了,“不行,不行,那就接近进价了,再加上运费和利息就要赔了!那可是半年多的利息噢!”

X,货都压了半年了,还不急死!

我就一百一百往上加,到了10300就再也不松口了。

那面说,她做不了主,要去请示总经理。

过了一会儿,回来告诉我就是10300,要10台以上的量。

我说,就先10台吧!

双方成交!

回头我就去找了刘经理,汇报了一下情况。我的判断是,事不宜迟,马上动手!最好是我亲自去一趟,以免万一,另外也可以借机建立一下关系,智达可是福州数一数二的电脑公司。

刘经理犹豫了一下,说要和易森商量商量。

我回到办公室,小牛正焦急地等着我的回音。我告诉他,智达给我们的价是10300,柳要和易森商量一下,如果去的话,会派我去,因为牵涉到两个公司未来的关系。

小牛一听很不高兴,甩下一句,他今天不舒服,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第二天,小牛媳妇打电话到公司,说小牛病了,请几天假。我也没在意,反正他平时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第三天,柳经理终於下了决心,决定做这一单生意。

我就忙着买次日的机票,准备行程。那时候的机票便宜,单程是400多元。北京到福州坐火车要差不多两天,时间太长。

真是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说话福州就到了。

下了飞机,下午2点,太阳正毒。我就不停地脱衣服,只脱得上身只剩一件衬衣,还是觉得热。

赶紧打了一辆的士,告诉司机去智达公司。那车倒是没有绕来绕去,不过到了一个什么山根儿底下的智达公司,表已经跳到30多元。MMD,被宰了!我心里暗骂着。在北京经常坐的士,一般我都能根据路程远近判断出大致的费用。管它呢,反正不是自己的钱。

那时的智达公司规模还不是很大,和天翔的总公司差不多,100来人吧。我进了智达公司,坐等了一会儿,那电话里的女士就出来见我,三十多岁,虽然看起来也还干练,不过明显是老实人,名字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女士甲吧。那时候的官商很老实,和刘经理差不多,都是机关里下来的。

寒喧了一阵,就去库房里看了一下大货,二十多台扫描仪码得整整齐齐的。

回头我跟她一起到会计处付汇票开发票,进门还没一个钟,齐活了。

女士甲建议我,货随人走,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否则铁路运输时间上根本就没谱,而且可能会造成损伤。

我问了一下运费,每公斤票价的1%,我们核算了一下,加上保险费,10台大概要六,七百元,很划算。为了应付突发事件,我的回程票是大后天的,结果多出了两天机动时间。

我就把带来的天翔DEMO软件安装到智达的技术贸易部,用了一个多小时,讲解了一番,留下了使用手册。又和经营部经理谈了一下代理销售的合作事宜,大致确定了四六分成的基本原则。

完事后,女士甲让司机送我到附近的一个招待所,告诉我郭涛已经回来了,明天就来上班。我说,好啊,明天我再来一趟。

临分手时, 女士甲突然说,“前两天你们公司一个叫小牛的来提了一台扫描仪,说客户急等用,又说你会再来提大货,因为他拿的都是现金,我们就按议定的价格给了他。没有问题吧?”

我愣了一下,马上说,“是,是这样的,小牛是我的手下。以后有事情我们之间直接联系,这样,层次高一点比较好办事。”

小牛还真敢干,打着我的旗号骗到这里来了。看来,他是真的要走人了。

在招待所里住下后,我给在福州的同学小林打了一个电话,晚上聚了一下,就在招待所食堂进餐。印象最深刻的是,菜都装在极小的碟子里,我们俩一共要了10来个,我才觉得差不多够吃了。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们,小林在东北上了几年学,知道北方人的习惯,嘻嘻笑着没有拦我。

席间闲扯一通,他是班上的老三,工作几年考的研究生,孩子都四,五岁了。

临分手的时候,小林嘱咐我上街在小摊上买东西要拦腰砍一刀!说着做了一个挥刀的动作。

第二天起的晚,四人的房间只有我一人入住,睡得很好。上午到了智达已经是10点多了。

郭涛是一个豪爽的汉子,比我高大。神侃了一通就拽我出去吃饭,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馆里点了三道菜,其中一个是炒螃蟹,做的非常好,印象深的不行不行。以后再吃就觉得一般般了,人真的是不能娇惯的啊。

郭笑着说,他们把你当作我北京的同学了。我有点不好意思,说,当时一下不好改口,就顺坡下了驴。

郭挥挥手,“没有关系,是我同学也不错,我郭涛脸上也有光!”

接着,他又提起上次在北京,黄界雄请他吃烧鸡,“哎呀,很难吃啊,咸咸的,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不得不同意他的说法,北方菜系无论是做工还是味道还是营养上,确实要远逊于南方菜系。

下午,我到福州逛了逛摊市,真的以出价的60%买了一个照相机,在当时中国的北方市场,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六折啊!

这架相机质量还挺好,前后跟随阿唐家4年,直到93年在美国又买了一个新的。阿唐太最风光的几张照片,都是出自于斯。

又给阿唐太买了些衣物,自己置办了一双假耐可旅游鞋。

第三天,坐公车去了鼓山。那车好像是承包了,坐位都换成小小的,一排可以坐六个人。

我快头大,非常勉强地把自己塞进小椅子里。几个东北大汉破口大骂,这TM小椅子是不是专给南方人定做的?我愉快地笑着,他们说出了我想说的。那时中国的人员交流少,文化地域上的冲突很多。

公车到了半山就不再走了。我在旁边的一个什么庙(涌泉寺?)里逛了一会儿,就出来沿着一条曲折的山道往上爬。阿唐这辈子爱的就是一个“山”。

越走路越窄,几不可辩,我又不愿半途而废,硬着头皮坚持。大约爬了一个半小时,终於快到山顶了。

突然从旁边树丛中窜出一个人大喝一声,“站住!”

我抬头一看,一个兵!我愣在当庭不知所错。

“这是军事禁区,游人禁入!”兵见我愕然不解,又补充了一句。

经过北京春夏之交后,我对兵有一种本能的畏惧,连忙诺诺说不知道,纯粹误入此地。

兵见我态度尚好,就嘱我快快离开,要让当官的看见了,麻烦就大了,特别是我带着相机。

我自然一片声地谢了他,又乘机腆着脸让他给我影张像。

兵犹豫了一下,真的接过相机给我照了一张。昨天翻出来一看,阿唐身着白衬衫,深蓝的西服,西裤,足登一双白色旅游鞋,站在山麓上,背景是山峦,远处是闽江。十足的一尊山炮!

阿唐,这就是你的惊魂记么?骗眼珠也不是这样骗的噢。

且慢,且慢,兵哥是放过了阿唐,可公安又黑上了阿唐。

福州的最后一晚,我朦朦胧胧地快要睡着了。突然,门响了两声,我惊醒过来还没下地,门就开了。

门口站了几个人,有两个女服务员,一个手里拿着钥匙,还有两个便装的男人。两人哗啦一下就进了房间,女服务员们则站在门口看着。

“公安,查房!”来人说。我不记得他们出示过任何证件。

“把身份证,工作证和介绍信拿出来!”一个年轻一点的公安说。

我起身要穿衣服,老一点的公安止住了我,“先验证件!”

我靠,那时阿唐还没有讲究到睡觉要穿睡衣的阶段,天又热,身上就是内裤和背心。那内裤虽然不是花布的,不过也不是穿出来让人看的,门口女士的眼睛正贼溜溜地望着阿唐意淫着什么。

没奈何,爬起来翻出东西来递给公安。

那年轻公安接过去后,翻来复去地看那张呼家楼派出所的身份证明信。我心里直打鼓,这真是船破偏遇顶头风,那张烂纸头怎么看也不象真的啊。

年轻公安把信及证件递给中年公安,开始问起阿唐。

公安:“从哪儿来?”

阿唐:“北京。”

公安:“什么单位?”

阿唐:“中国XX工业科技公司。”这次出来为了方便,我特意到总公司办了一个工作证。

公安:“来福州干什么?”

阿唐:“出差”

公安:“去什么单位“”

阿唐:“福州智达电子有限公司。”

公安:“找谁?”

阿唐:“副总经理郭涛。”

公安:“什么时候来的?”

阿唐:“前天。”

公安:“干什么?”

阿唐:“进货。”

公安:“什么货?”

阿唐:“惠普图像扫描仪。”

中年公安在后面反覆地验看工作证照片上的钢印。

公安:“从哪儿来?”

阿唐:“北京。”

公安:“什么单位?”

。。。

又重覆了一遍所有问题。

公安:“从哪儿来?”第三遍讯问又开始了。

我瞪着那年轻公安没有回答。

后面的中年公安碰了一下年轻公安,把东西递还给我,说了声,打扰了,就带着年轻公安转身走了。

我恶狠狠地瞪着那正要带上门的女服务员,心里骂道,“看,我叫你看!今天晚上我梦见的肯定就是你!”

第四天去机场的路上,我给郭涛讲了昨晚发生的故事。

他大笑着说,“老弟,你被公安当成了高自联的潜逃头目了!幸亏你我的公司名头都很大,不然就凭你那张信纸的身份证,我们智达还要到局子里把你保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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