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红军把我家汽车开走了 -- 王外马甲

萨苏在《空军传奇之四 红军飞机“马克思”号之谜》中提到漳州战役，这事与我家祖上有关，勾起了我的兴趣。

萨苏兄说，1932年4月，红军在漳州缴获了国民党49师（张贞部）的两架飞机，一架DH-60蛾式、一架O-2M道格拉斯。马甲我对飞机的型号搞不大清楚，只听说一架是侦察机，另一架是什么“联络机”（大概是轻型运输机之类）。萨苏兄还说，战役结束以后，红一军团政委聂荣臻坐着缴获的飞机从漳州飞回了瑞金——聂政委开走的是哪一架飞机，马甲并不知道，但让马甲耿耿于怀的是，红军把我家的汽车也开走了！

大概是在20年代初的时候，林菽庄 (林尔嘉，厦门商会总办，鼓浪屿菽庄花园的主人)在闽南推行“新式路政运动”，道路状况的改善使得汽车的使用具备了条件。

以往，漳州周边的交通主要依靠水运，航运的范围只能局限在华安以东的平原地带。随着交通建设的发展，到1928年以后，漳州的公路向西可达龙岩（240华里）、向南可通云霄（234华里），客货运输可以连接广东的潮州，也可以辐射到江西的宁都和瑞金。一时间，漳州城里货栈林立，雩都会馆、江西会馆、潮汕会馆纷纷出现，各种各样的运输公司和汽车店也陆续建立起来。

汽车公司都是合股经营的，大老板（菲律宾华侨林云梯、漳州工务局长周醒南等人）总揽各条线路，小老板可以自带车辆入伙。马甲的曾祖父也想分一杯羹，于是就买了一架美国的“芝罗立”，加入“漳龙公司”去凑热闹。

“芝罗立”这个牌子很古怪，搞不清是哪家公司的产品，不过据说比“福特”要高级一点，因为同样是25个座位的一吨半客车，“福特”只买1400块大洋，而“芝罗立”要卖1600块。每辆汽车只需要一次性交纳500块钱的“专营费”就可以上路了（那时候没有什么购置税、养路费、保险、客运附加费、运输管理费之类），汽油有两种牌子，“美孚”每加仑九毛，“亚细亚” 每加仑八毛三，但马甲的曾祖父坚持要用“美孚”的，他认为美国的汽车当然应该喝美国的油，这样才更加符合生活的习惯。

客车的票价是公司统一规定的，平均每10公里五毛钱，利润虽然很高，但车主却最多只能拿到六成。因为汽车经常要往山区跑，遇到“土匪猖獗”的时候就需要政府武装的保护，所以运输公司必须拿出一定的收入去贿赂官员，请“民团的领袖”或者“军界的大老”在背后撑腰。

“漳龙公司”的后台是49师145旅旅长杨逢年，他是漳州人，保定军校二期生，跟刘峙是同班同学。这家伙虽然是个武夫，但对“生意”却还是挺负责任的，押车护卫十分卖力，遇到有什么军情消息也会及时通报给商家。32年4月19号那天，马甲祖上的美国汽车开到靖城（今福建南靖县城）附近，半路上碰见了杨逢年的副官，那小子高举着警示牌招呼说：大家不要走了，前面到处是红军，146旅垮了、145旅也马上要撤退，杨旅长已经罩不住你们了，各位赶紧逃命去吧……

司机掉头就把车子开回了漳州。不过，我曾祖父当时还是满聪明的，他知道如果靖城失守，漳州肯定也保不住，所以就没有把汽车停在车站上，而是让师傅开到了郊区的一个什么鬼地方，找个破窑场藏了起来。

第二天，也就是1932年的4月20日，红4军（军长王良，政委罗瑞卿）和红15军（军长黄中岳，政委左权）进抵漳州，同时来到这座闽南小城的还有毛泽东、林彪、聂荣臻、罗荣桓、宋任穷、罗明、陶铸、邓子恢、姬鹏飞、杨得志……哎呀呀真是不得了。但万分遗憾的是，马甲的曾祖父却和这么多的伟人擦肩而过——他有眼不识泰山，居然在如此重要的时候坐着小船溜到厦门去了。

红军这次打漳州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筹款。《中国人民解放军通鉴》上说：“漳州战役共征集经费一百万银元以上，另外有大批布匹、粮食、食盐和药品等财物，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中央苏区和中央红军在财政、物资上的困难，对后来的反围剿作战有很大的帮助”。书面的表达很文雅，实际上就是“打土豪分田地”嘛，财主家的地板都被撬开来检查，商铺里的锅碗桶盆手帕毛巾雨伞斗笠帽子鞋子，只要是部队能用得上的，几乎全部被搬光。既然是“征集”，当然就不必付款，大街上留下了许多标语口号：“打倒地主阶级”、“没收外国的企业和银行”、“实行八小时工作制”、“联合全世界无产阶级和苏联”（这些标语现在还在）……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马甲家的汽车也搞不见了。

红军筹集的物资非常多，但搬运起来却很麻烦。想一想就知道，光是那一百万大洋就有二十七吨重，再加上其他许多七七八八的东西，简直乖乖不得了。于是，共产党就动员“漳龙”、“漳嵩”、“漳浮”、“龙诏”各汽车公司的工人都来参加革命，帮着红军搞运输。

马甲家的司机是个广东人，姓麦，外号叫做“草蜢公”（蚂蚱的意思），当时大约二十五岁的样子。

据说，刚开始的时候，麦师傅并没有主动去共产党那里报名。

5月份的一天，红军在大街上分猪肉（红军打土豪，把钱粮财物征集走，猪鹅鸡鸭什么的就杀来给大家吃，这是件很快乐的事），只要不穿西装不穿马褂的“短衫兄弟”都可以领取一份，麦师傅也跑去排队。排到跟前，轮到半块猪头，他嫌那玩意的毛太多，就想换一片，红军当然不干，于是就争执了起来。这时候有人在后面喊：“草蜢公，你们车夫走南走北，天天鸡崽炖猪肚，这次就随便点吧”，结果在场的红军干部一听他是汽车夫，顿时喜出望外，立刻抓住就不让走了。

当天下午，“草蜢公”跟着个姓刘的红军科长来到我家店铺里头（当时马甲祖上在漳州还开了家“明明印务馆”，印刷机也被红军抬走了），说他开车去水潮（在今福建省的南靖县，距漳州约60公里）送几趟货，办完事就回来。当时店里面就只有我曾祖母一个人，她被吓得魂飞魄散、全身直抖，连话都说不出来，所以什么事情也没弄明白。

麦师傅这一去就袅无音讯。他没有回漳州，在水潮也没有找到他……

呜呜呜、哇哇哇……红军把我家的宝贝汽车开跑了。

以前总在猜：红军在长征路上丢掉的印刷机是不是我们家的呀？

现在再看见萨苏说，聂荣臻坐着飞机去了瑞金！我忽然又怀疑：该不会把我家的汽车也开到江西去了吧？只听说过红军有“列宁号”和“马克思号”，但没有听说过还有机械化部队呀。一帮爬雪山过草地的兵，他们要美国汽车能做什么用呢？

那位随红军队伍离开漳州的麦师傅，一定也参加革命了吧。七十多年过去，当年街头“闹红”的标语仍存，而您却没有回来，是牺牲在了什么地方，还是依然健在呢？

• ※ 西河文萃 第25期 2009年8月11日 ※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