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感言】所谓相信 -- 邝言
我常常对人说相信是最重要的,我曾经一度用过的签名档,上面写的就是:一个始终有所相信的人。什么意思呢?事实上很多人都不无委屈地对我说:“其实我已经很相信你了呀!”呵呵,请别误会,我并不是在责怪什么,说真的,如果仅仅是指某种价值评判,那么距离“相信”这个主题,还远得很呢。
我想你一定要将相信和判断区分开来。比如我母亲也说她很相信我,可是在我看来她一点也不。我并不是在批评她什么,事实上,恰恰是那些能力很强的人最不容易相信别人,他们若是不看到一件事情在他们的眼底发生,他们很少能安心下来。那么母亲难道是在说违心话么?不,那倒也不是。她的确“相信”我,但是,那种相信只是一个判断的结果。她根据自己的判断认为我能够做到某些事情,那么她就会在那一些事情上“相信”我,而一旦超出了她判断的范围,她就总是有所焦虑。这样的情况与其说是她相信我,还不如说是她相信自己。我常常开玩笑说:“一个曾经看到我光着屁股的人永远不可能学会尊敬我。”是的,从蹒跚学步到坐看起行,母亲的眼底,孩子永远是孩子,如果她在彻底老去之前不能放心我们的每一跬步,对此我们不能有所责怪。
可是,很多时候并非因为如此你才不能将一种真正的相信给予你身边的人,无论是亲人、朋友、或者爱人。是的,甚至当你满心真切地以为你爱对方的时候,你都尚且不能给予相信。因为相信就意味着放权给他人,意味着可能的失去,所以你总是在迟疑。当你反复思忖是否要相信的时候,你已经开始运用你的理智,开始进行某种得失之间的衡量和计算。这个时候,你就离真正的相信越来越远。
相信是不建筑在理智判断或者功利计算上的,不是源自道德理由,而是源自自知。即便你认为你在现实的生活实践中能够万无一失地弄清楚所有的事情,掌握一切方法和技能,即便如此,仍然有无法涉及的领域,比如爱情,至少我们还都认为那是一个超越个人界限、不得不由另一个自由意志来参与的领域吧。因此你事实上永远不可能通过理智判断来达到相信的领域,你怎能获得有关他人的一切证据?你如果不低下头承认自己有所不能(不仅仅指能力),你就无法将自己交由另一个意志来处理。事实上,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个人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就像有的母亲一生只嫁过一次,也不知道是否能算恋爱过,但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要对子女的爱情生活横加干预。且不说爱情的经验在多大程度上具有效力,就算有效力她也没有那样的资本,何况时代变迁如此迅速,她如果不相信年轻人,那么她还指望能达到什么结果呢?
总之,我所谓的相信,就是一种托付,一种对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东西的先行领受。正如爱情一样,没有可以说清道明的理由,却绝非盲目。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相信,你的朋友或者爱人才真正在你的生活中有了安身的位置,反之亦然,如果你获得了相信,那么你的存在就得到了确证。而另一方面,你的相信也使得你的存在得到了延伸,延伸到那些你从不能涉及的领域,正如你从莫扎特或者贝多芬那里聆听到你从不曾弹奏出来的美妙旋律。
你看,我所谓的相信,那实在算不得是“付出”或者“美德”,更不是一种虚妄的理想。事实上它浸透于你我的生活。我们相信天空是通透的,它不会将你我压迫;我们相信地是浑厚的,它不会令你我沉陷,否则我们何以能在路上走得如此理所当然?我们相信邮递员的存在,所以我们寄信,即便我们从来没有见到过其中的某一位;我们相信世界上存在另一个遥远而谦卑的渊源,通过一个我们所不熟悉的子宫,诞生了一位多年后与自己牵手的人。是啊,我们怎能怀疑这一点,正如我们怎能怀疑自己的存在?
可是,你相信那一切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所谓的证明,仔细想一想,没有证明。这就告诉我们必须这样来看待我们的生存:我们所知道的,那不过是限定的,甚至这样的限定也是暂时的,更多的时候,我们的世界因为相信而成立。既然如此,既然相信是如此自然,那么你为何不相信你身边的人呢?你遭受欺骗会损害到这样的相信么?正如你砸碎收音机能够伤及那个播音员么?你的存在就是一种信,你拒绝给出的你也就从来不曾有所得,因为在你每一拒绝相信之处,你都失去了一种存在的可能。
宗教的名言:“信必自由。”将自己交付给异己的事物,从而获得了自由。这是一个有点让人看不懂的矛盾,但是如果你明白了我刚才所说的生活中朴素的相信,也就不那么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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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是我一生的信念,做过的事情从来没有后悔过:).
人生可以举重若轻,也可以举轻若重,看个人了.
那么,你还能做些什么呢?她还不信,你该如何是好,爱不是独立的,爱又是独立的.
不信那又怎样,那又能怎样,呵呵,若是没有这份心,的确怎样也是一样。
好像所有的应对就是一句简单,简单不好么?多少的心思也就随了流水。
可若是你不曾柔肠百转,又何能枉自道声简单呢。
真正意义上的简单的人很少的。多数人都是在复杂经历过后,决定选择简单。即便没有复杂经历,但在经过比较作出决定的过程也是“柔肠百转”而不那么貌似简单。
远志明信主鉴证中说过一段跟你类似的话:相信存在于未曾证明之前。。。
若你在未证明之前就相信对方有如此的大能从而全身心地臣服于他的时候,那叫真正的相信。若经过很多事情证明过之后才相信,那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实了,无所谓你相信或不相信了。
我能选择不简单吗?
又有什么言语能诉尽胸衷?
即便有,又有多少人会有耐心聆听?
这其中又有多少是我可以选择的?
即便如此,我也是有这个耐心听的,呵呵。
其实蜜饯一向是心思细腻的,他的话只是多有世事炎凉之意而已。
Ok, I will tell you. But pay for my beer first!
你引用的这种说法,在宗教文献中是比较常见。但是对于中国人来说,其间还有一点区别。
大凡世间伦理纲常,虽是有其道理,但总是在一更高的境界之下来谈论的。若是仅仅奉世俗之法则为金科玉律,以为最高原则,那么往往事情会走向善良愿望的反面。尼采说:“生命僵硬之处,必有法则堆积。”的确,若是仅仅抓住一些世俗训诫而不知大道(大道无形),那么凡是在你顽固恪守的条条框框之处(所谓法则堆积之处),你就丧失了自我实现的一种可能性(所谓生命僵硬)。就像我在文中写的,你不相信(委身大道),就丧失存在的可能。
西方人的大道,原是存于宗教(真正的宗教而非其世俗形态)之中,后来尼采开始的哲学家们发现了基督文明的理性主义根源,因而将其大肆鞭挞。如今的状况就像海德格尔说的,整个西方文明处于“无家可归状态”。宗教的没落之后,并没有什么可以继起。西方思想的大师们就有想到转向东方寻求解答的。
与此同时,中华文明走的是完全不同的道路。说那完全是世俗的(就像黑格尔理解的那样),那就错了。《论语》并非就是一些世俗训诫而已,而是背后潜藏着大道。
这里无意于谈论大道,我只是想说明“相信总在证明之先”这句话在东西方背景之下理解起来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可以贯通,有时候则不能彼此替代。西方人的相信常常是彼岸的,超越的,而我们的相信往往是内在的。
唉,又搞复杂了,这个倒是有些不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