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文摘】古典时代的大决战之九 -- AleaJacta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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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古典时代的大决战之九

汉尼拔最后的辉煌坎尼之战

历史背景

迦太基是腓尼基人于公元前814年在北非建立的城市,比罗马共和国的成立早了三百多年。迦太基人在罗马人面前充满优越感,因为迦太基繁荣昌盛的时候,罗马还只是提伯河边的几个部落,是纯粹的边远落后地区。腓尼基人在古典时代是公认的航海高手,迦太基的强盛就是建立在海上贸易的基础上。

经过五百年的积厚薄发,罗马到公元前三世纪成为地中海地区一支新兴力量,开始挑战迦太基的霸权。虽然罗马通过武力征服逐渐统一意大利半岛,其强盛的基础是开明的政治制度。罗马允许被征服部落高度自治,并授予部落贵族罗马公民权,德高望重者甚至可以进入罗马元老院。经过文化和血缘的融合,意大利半岛其他的部落和城邦最终成为罗马人的一份子。和罗马相比,迦太基存在明显的战略弱点。虽然控制着一个庞大的海上帝国,迦太基的人口一直未超过二十万,而且迦太基人热衷于经商,并不是一个尚武的民族。迦太基虽然海军强大,陆军实力平平,而且一直是雇佣军担当主力。迦太基对周边民族采取剥削掠夺的政策,非常不得人心,所有迦太基的缺乏一个稳固的战略根据地。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腓尼基人的民族属性。腓尼基人是闪米特民族(Semite)的一支,与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同属一个民族,根据圣经记载闪米特民族的祖先是诺亚的儿子闪(Shem),是非常古老的民族。腓尼基人在体貌、文化和信仰上与罗马拉丁民族都有很大区别。因为这个原因,罗马和迦太基的争斗带有民族战争的色彩而异常血腥和残酷。

第一次布匿战争终于在公元前261年爆发,战争的焦点是对西西里岛的争夺。为了打破迦太基的海上封锁,罗马下定决心打造一支强大的海军。由于航海知识的欠缺,罗马发展海军的努力代价巨大,公元前255年有180艘罗马战舰和运兵船在西西里以南海岸遭遇风暴沉没,九万五千人丧生;公元前253年又有150艘战舰遭遇风暴沉没。

罗马人明白航海技能的差距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赶上的,必须另辟蹊径。于是罗马人在海战战术上推陈出新,发明跳板(Corvu) - 这是一块长木板,一端带有铁钩,罗马战舰靠近敌舰时放下跳板,牢牢钩住敌舰船舷,然后罗马步兵由跳板冲上敌舰搏斗。跳板的发明使罗马人在海战中扬长避短,充分发挥其陆战的优势。罗马依靠这种战术在公元前241年的埃古萨(Aegusa)海战中决定性地击败了迦太基海军,结束了第一次布匿战争。

2 雷霆之子

第一次布匿战争以后,迦太基丢失了西西里、科西嘉和萨丁等地中海岛屿,元气大伤。此时迦太基名将哈米尔卡-巴卡(Hamilcar Barca) 挺身而出,为迦太基重整河山。

哈米尔卡的姓氏“巴卡” 是希伯来语“雷霆”的意思,因而他的三个优秀的儿子汉尼拔、哈斯朱拔(Hasdrubal)和马戈(Mago) 被史学家们称为“雷霆之子” 。深谋远虑的哈米尔卡知道迦太基和罗马终将再战,而下一次战争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他临终前让三个儿子在迦太基的神庙发誓终生与罗马为敌,他的三个儿子后来都忠实地履行了这个誓言。

哈米尔卡重振迦太基的战略重心在西班牙。通过几年的努力,哈米尔卡将迦太基在西班牙的几个相互孤立的贸易据点连成一片,并建立新迦太基城(Carthagena) 。哈米尔卡死后,由於三个儿子尚未成年,他的女婿大哈斯朱拔(Hasdrubal the Splendid) 继承父业,运用高超的外交手腕和联姻的办法拉拢西班牙当地的凯尔特人部落,大哈斯朱拔和汉尼拔兄弟都娶了凯尔特部落首领的女儿为妻(迦太基人是一夫多妻制),最终将西班牙的大部分地区置于迦太基的控制之下。西班牙丰富的金属矿藏,优良的马种,以及骁勇善战的凯尔特士兵,给迦太基提供了充足的战争资源。公元前221年大哈斯朱拔被刺身亡,汉尼拔接过了父兄苦心经营二十年的西班牙这块根据地,此时汉尼拔年仅26岁。

汉尼拔接手西班牙不过三年,就爆发了第二次布匿战争。汉尼拔对迦太基的战略劣势心知肚明:罗马的人力资源超过迦太基数倍,如果罗马派一支部队登陆北非,深受迦太基压迫的北非各民族肯定会揭竿而起,缺乏战略纵深的迦太基只怕凶多吉少。目前唯一可行的策略是以攻为守,将战火烧到意大利半岛。如果能够打赢几场决定性的战役,严重削弱罗马的战力,再鼓动新近被罗马征服的意大利城邦独立,一定能让罗马屈服。事实上汉尼拔的战略构想后来都一一实现,但他显然低估了罗马人坚韧顽强,愈锉愈勇的意志品质。

公元前218年,29岁的汉尼拔率领四万大军向意大利进军。汉尼拔大军是历史上第一支翻越阿尔卑斯山脉的军队,此时已经是十月中旬,寒冷的天气,泥泞的道路,以及山地部落的袭击使汉尼拔的部队大量减员,到达意大利波河平原时四万大军只剩下两万六千人。汉尼拔在意大利北部的高卢人部落里招募大量雇佣军,使其兵力重新达到四万人。

纵观罗马千余年的历史,汉尼拔可以说是罗马遇到的最危险的敌人。汉尼拔用兵如神,奇正结合,让惯于以堂堂之阵作战的罗马人极不适应。汉尼拔的军队绝大部分是西班牙和高卢的雇佣军,相互之间语言不通、习惯各异,装备和训练水平差异极大。汉尼拔化腐朽为神奇,指挥一支乌合之众组成的军队连续战胜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罗马军团,创造了世界军事史上一个奇迹。

在公元前218年冬天的特雷比亚(Trebbia) 战役中,汉尼拔让弟弟马戈率领精兵两千在战场远端的树丛里潜伏,然后将四万罗马军队引诱进这个预设的战场。当两军激战正酣之际,马戈的伏兵突然猛攻罗马阵线侧后,罗马军队大败,阵亡两万人,被俘一万人。在次年的特拉西米恩(Trasimene) 战役中,汉尼拔再次引诱罗马军队进入一条夹在特拉斯米恩湖和群山之间的狭长道路,待到罗马军队完全进入伏击圈以后一声令下,埋伏在山林里的步骑兵向正在以纵队行军的罗马军团发动突然袭击,最后将罗马军队分割歼灭,此战罗马军队阵亡一万五千人。

两个战役的惨败沉重打击了罗马人的自信心。罗马元老院破天荒地选举法比尤斯(Quintus Fabius)为独裁者,统领罗马军政。法比尤斯性格保守持重,他明白汉尼拔的军事天才罗马无人能比,于是尽可能避免同汉尼拔决战,想通过罗马海军的海上封锁拖垮汉尼拔大军。法比尤斯率领罗马军队远远尾随汉尼拔大军,所到之处步步为营。汉尼拔想尽办法促使罗马军队决战,他在意大利乡村到处烧杀劫掠,企图激起罗马将士的怒火,又时常违反常规行军和宿营,故意显露弱点引诱法比尤斯进攻,但法比尤斯就是不为所动。两军就这样在对峙中渡过了一年的时间。

汉尼拔对意大利乡村的蹂躏渐渐收到了预期的效果,罗马元老院主战的呼声越来越高。法比尤斯一年任期满后,罗马贵族瓦罗(Gaius Varro)和保卢斯(Lucius Paullus)在主战派的支持下,当选新一届执政官,而罗马国策也从消极避战转变为积极求战。为了与汉尼拔决战,罗马集结八个军团,每个军团五千人,辅以同样数目的同盟部队,一共八万大军,这样庞大的兵力是罗马共和国成立以来前所未见的。在公元前216年夏天,两支军队在意大利南部奥菲多河(Aufidus River)畔的小镇坎尼相遇,一场大决战终于拉开序幕。

3 两军对垒

坎尼战役中迦太基参战的部队主要由北非、西班牙和高卢士兵组成。汉尼拔最得力的部队是一万重装步兵,士兵来自利比亚的腓尼基殖民地,他们身披重甲,装备长矛和盾牌,采用希腊密集阵战术。利比亚重装步兵跟随汉尼拔多年,训练有素,久经沙场,战斗力要强于罗马步兵。汉尼拔另外从西班牙凯尔特部落(Celt Iberians)招募了五千步兵。西班牙步兵身穿紫色滚边的白色战袍,装备圆盾、短剑和标枪,和罗马重装步兵很相似。由於凯尔特民族天性剽悍,西班牙步兵一直是迦太基军队里最善战的部队。汉尼拔的西班牙部队还包括五千来自巴莱尔群岛(Balearic Islands) 的轻步兵,他们主要的武器是弹弓,使用橄榄形状的铅制弹丸,射程可达一百多米。弹弓在远距离上准确度不高,主要起火力压制的作用,数千颗弹丸发射以后,如飞蝗一般呼啸而至,情形相当骇人。弹子虽然无法击穿头盔或铠甲,但由於动能巨大往往能将人打晕。巴莱尔轻步兵还装备轻便的圆盾和短剑,必要时可以参与格斗。

汉尼拔到达意大利以后,从波河平原的高卢部落招募了大约两万步兵和五千骑兵。高卢雇佣军以打仗为生,好勇斗狠,常常赤裸上身作战。他们一般习惯于单打独斗,纪律性比较欠缺。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统帅,这样的部队用处不大。汉尼拔调教高卢部队相当成功,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使他们能够遵守战术纪律,和其他部队协同作战。高卢步兵原来的武器五花八门,长短不一,为了增强他们的战斗力,汉尼拔用缴获的大量罗马兵器重新装备了高卢步兵。

虽然汉尼拔在坎尼战役中总兵力处於劣势,他的骑兵数量却远远多于罗马军队。汉尼拔的骑兵包括两千西班牙重装骑兵,三千努米迪亚(Numidians)轻骑兵,以及五千高卢骑兵。西班牙盛产良马,虽然西班牙骑兵身披重甲,他们的坐骑依然能够奔跑如飞。西班牙骑兵装备一面圆盾、一支长矛和一柄波斯造型的弯刀。他们通常以整齐的队形冲锋,是汉尼拔的突击部队。努米迪亚骑兵来自北非柏柏尔部落(Berbers) ,是典型的游牧民族。他们骑术高超,不用马鞍,身上也不被甲,装备一面象皮盾牌和数支标枪,努米迪亚骑兵作战时避免与敌缠斗,而是快速冲到敌人近旁投掷标枪,然后退走。

高卢骑兵身披重甲,主要兵器是一柄宽刃重剑,剑身长约九十公分,没有剑尖,只能劈砍,不能突刺。高卢骑兵身材高大,膂力惊人,沉重的长剑在他们手里挥舞自如,威力巨大。高卢人发明的四角马鞍也是一大特色。这种马鞍的四个犄角能够将骑兵的腰臀和大腿紧紧夹住,在没有马蹬的时代大概是最利於骑兵格斗的器具。高卢骑兵的其它装备还包括一面圆盾和一支标枪。

罗马参战的部队有七个军团,包括六万重装步兵,八千轻装步兵,以及六千骑兵,一共七万四千人,剩下的一万人驻守两个大营。罗马共和国时代的军队仍然是民兵性质,由於罗马在前两次战役中惨败,丧师四、五万,此次战役招募了大量新兵,因而战斗力有所下降。罗马军团的基本战术单位是连队(Maniple) ,大约有160人,每一个连队组成一个方阵,通常二十人一行,八行纵深,方阵之间有相当大的空隙。罗马军团布阵时组成三条阵线,阵线之间方阵交错排列,宛如国际象棋的棋格。青年士兵在第一条阵线,第二条阵线由壮年士兵组成,老兵在最后压阵。前两条阵线的士兵装备沉重的长方形盾牌,短剑和数支标枪,而第三条阵线的老兵装备长矛和圆盾。

罗马军团的组织和战术相当先进,士兵都是罗马子弟,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同仇敌忾,士气高昂,因而战斗力在当时首屈一指。但是这个时候罗马的战役指挥系统弊病很多。罗马元老院每年选举两位执政官,两人没有正副之分,统帅大军时只得轮流行使指挥权,一天一换。如果两个执政官意见相左,就无法始终如一地执行战役部署。指挥坎尼战役的两位罗马执政官中,保卢斯比较稳重,而瓦罗则轻剽冒进。保卢斯看到战场地形平坦开阔,非常利于骑兵活动,不主张在这里同汉尼拔决战,但瓦罗不以为然。次日清早,掌握指挥权的瓦罗就把一件紫红色的斗蓬挂出帐外,告诉罗马士兵们准备战斗。

4 坎尼战役

汉尼拔率领大军占据了战场上的有利位置。汉尼拔大军在一个缓坡上布阵,居高临下,坐西向东,位于上风向,左边紧靠着奥菲多河。汉尼拔的两万五千西班牙和高卢步兵组成中央阵营,阵线呈半圆形向外凸出。三千努米迪亚骑兵部署在右翼,七千西班牙和高卢骑兵在左翼。中央阵营两端的后面各有一个五千利比亚步兵组成的密集方阵。汉尼拔已经预料到罗马军队将从中央突破,他的意图就是等罗马军团突破以后,用他最得力的利比亚步兵从两侧夹击敌军。

大约一公里以外,罗马军队按照惯例排出三条阵线。瓦罗打破常规,让罗马的连队方阵排得极其厚实,每行十人,有十六行纵深,方阵之间的空隙也小了许多。瓦罗排出如此大纵深的阵形用意明显-就是想利用罗马的优势兵力突破汉尼拔的中央阵营。瓦罗亲率四千骑兵在罗马步兵方阵的左侧,面对三千努米迪亚骑兵,而保卢斯率领两千骑兵在右侧,和七千西班牙和高卢骑兵对阵。两支军队不约而同地在阵前部署轻装步兵组成的散兵线。

意大利的夏天炎热干燥,强劲的西南风卷起漫天的尘土扑面而来,让罗马士兵睁不开眼。列阵完毕的罗马大军顶风前进。罗马士兵身披猩红色斗篷,打磨得锃亮的头盔在正午的太阳下闪闪发光,头盔上红色的羽冠高高耸立,从迦太基阵地的山坡上远远望去,罗马大军就象是涌动的红色海洋。七万士兵排着密集的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鸦雀无声,稳步前进,和迦太基阵营里上窜下跳、大呼小叫的高卢士兵形成鲜明对比,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理震撼。

罗马军队前进到大约三百米的距离时,两军的散兵线开始交火。迦太基巴莱尔轻步兵用弹弓发射的铅弹如暴雨一般打在罗马士兵的盾牌和盔甲上,而罗马轻步兵以标枪的攒射还以颜色。散兵的交锋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各自撤回本阵,将主战场让了出来。罗马的步兵方阵继续以令人窒息的整齐步伐慢慢逼近,直到三十米的距离停了下来,开始投掷标枪。罗马军队密集的标枪齐射给迦太基前沿的高卢士兵造成不小的伤亡。标枪投掷完毕以后,罗马的步兵方阵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猛冲上来,在一片震耳欲聋的盾牌撞击声中同高卢士兵杀在一起。双方前排的士兵以盾牌相抵,彼此近在咫尺,用短剑从盾牌下面猛刺对手,后面的士兵则拚命向前推挤。罗马方阵的厚度这时发挥效用,高卢士兵抵挡不住其强大的冲击力,不得不向坡上后退。罗马军队的阵形由整齐的长方形逐渐变成楔形,而连队方阵结构此时已经完全被打乱。

在双方步兵接战的同时,两侧的骑兵也发生激战。迦太基右翼的三千努米迪亚骑兵和这一侧的四千罗马骑兵旗鼓相当,战况胶着;而左翼的七千西班牙和高卢骑兵轻易地击溃了对面的两千罗马骑兵。统帅这一侧骑兵的罗马执政官保卢斯刚一开战就被巴莱尔轻步兵发射的铅弹击中负伤,不得不下马,他的卫兵下马照顾,其他的骑兵以为这是个命令,也都纷纷跳下马来,结果被迦太基骑兵冲得七零八落。保卢斯在卫兵的拼死保护下撤到罗马步兵阵线的后面。扫清罗马右翼以后,西班牙和高卢骑兵从罗马阵营后面绕到罗马的左翼,夹击这一侧的四千罗马骑兵,很快将其击溃。

此时主战场上战况又有新的进展。迦太基阵线两端的西班牙步兵尚能坚守阵地,但中间的高卢步兵且战且退,已经退到两个利比亚步兵密集阵的侧后。利比亚步兵方阵迅速掉转头来面对突破进来的罗马军队,左右两边分别和西班牙和高卢部队衔接起来,这样迦太基阵线变成一个巨大的U形,将罗马大军三面包围。高卢士兵此时也停止退却,和两侧的西班牙和利比亚步兵一起攻击前进。由于受到来自三面的挤压,罗马阵营里的空间越来越小,最后士兵们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个个连短剑都已经举不起来。罗马左翼骑兵被击溃以后,努米迪亚骑兵前去追击,而七千西班牙和高卢骑兵来到罗马阵营的后面,完成了对罗马大军的四面包围,战役发展到此时已经变成一场屠杀。

虽然败局已定,罗马士兵仍然斗志顽强,个个死战到底,因而战斗又持续了好几个小时。随着越来越多的罗马士兵倒下,包围圈越来越小,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在不到一平方公里的战场上,罗马人伏尸五万多具,被俘四千多人。瓦罗在战役关键时刻逃离战场,保卢斯选择和他的士兵共命运,力战而死。有幸逃生的罗马士兵躲进两座营垒里,但只坚守了一天就被汉尼拔大军攻破,两千多人阵亡,一万五千人投降。坎尼战役罗马共损失七万两千人,其中包括两万战俘。迦太基方面阵亡六千人,绝大多数是高卢士兵。

罗马史学家李维(Livy)写道:“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民族,在经受坎尼之战这样巨大的打击以后仍然能够屹立不倒。”坎尼战役使罗马丧失了五分之一的青壮年,而贵族阶级更是大为凋零。阵亡的五万罗马士兵中间,罗马骑士团(Equestrian Order) 成员达数千人,迦太基士兵从罗马阵亡将士手上取下大量象征贵族身份的戒指,足足盛满了三个大箩筐。很多罗马参议员同时也是罗马军团将领,罗马元老院一共三百个席位,坎尼战役以后出现的空缺多达一百七十七个。

总结坎尼战役,罗马军队可以说毫无战术可言,虽然拥有优势兵力,但却没有充分利用,如同蛮牛一样一头撞进汉尼拔的陷井。一些史学家指出罗马军队的兵力优势其实是一个负担,因为罗马的将领基本上都只有指挥军团级别战役的经验,根本不知道如何指挥大兵团作战。罗马急需一位能和汉尼拔相匹敌的战役指挥大师。从坎尼侥幸逃生的罗马贵族中,有一个名叫西庇欧的十九岁青年,他将在数年以后成为罗马的救星,力挽狂澜,为罗马最终赢得第二次布匿战争。

5 最后的辉煌

坎尼的惨败非但没有击倒罗马,反而更加激发了罗马人的斗志。丧失亲友的悲痛化为对迦太基刻骨的仇恨,从此议和成了罗马人最忌讳的话题。为了重建军队,罗马全民总动员,释放大批囚犯,还史无前例地解放了不少奴隶,到公元前211年,罗马军队扩充到二十五个军团。汉尼拔以为人手奇缺的罗马会用重金赎回被俘的士兵,当他得知罗马不但拒绝赎回俘虏,而且通过法律要求罗马士兵在今后的战斗中不成功便成仁,不禁怅然叹息。

31岁的汉尼拔在坎尼之战达到了他一生事业的顶点。这以后罗马再次选举法比尤斯为独裁者,恢复持久战的方针。罗马军队如影随形地跟着汉尼拔大军,只以小股部队不断骚扰,避免决战,从而有效地防止了汉尼拔在意大利南部建立稳固的根据地。罗马海军一直牢牢把握地中海的制海权,对汉尼拔大军实施海上封锁。为了打破罗马的围困,汉尼拔攻克许多意大利海港城市,但由于兵力不足,无法长期驻守。罗马围困汉尼拔的同时,派遣名将西庇欧进军西班牙,屡次击败在此留守的哈斯朱拔,最终迫使他战略转移,越过阿尔卑斯山脉进军意大利,企图来与汉尼拔会师。哈斯朱拔大军最终在梅托罗河覆灭,汉尼拔同时失去了西班牙和他的兄弟,被斩去了左膀右臂。

汉尼拔在意大利征战十五年以后,部队越来越少,最终不得不撤回迦太基。这期间法比尤斯去世,死前还为罗马作出一项贡献?C他批准了西庇欧入侵迦太基的计划。迦太基战败投降后,汉尼拔开始了二十年的流亡生涯,最后于公元前183年自杀身亡。

篇首贴出的两幅肖像,上面一幅是坎尼战役前后的汉尼拔,志得意满,豪气干云;下面一副是流亡中的老年汉尼拔,萧索沧桑,一脸的无奈和惆怅。坎尼战役以后的汉尼拔,可能不会想到这将是他一生最后的辉煌,以后三十多年都只是苦捱度日而已。坎尼之战作为军事史上的一座丰碑载入史册,晚年的汉尼拔在潦倒困顿之时回想往事,应该不会有丝毫的遗憾。

家园 【文摘】小蚂蚁---坎尼大会战

公元前217年底,罗马又到了每年一度的选举期。罗马市民选出了来年的执政官:伊密略?鲍鲁斯(Lucius Aemilius Paullus)和特林提阿斯斯?发罗(Gaius Terentius Varro)。鲍鲁斯曾于公元前219年任执政官,并带兵赢得第二次伊利里亚战争胜利,既有实战经验,又为人稳重,是元老院推荐的候选人。发罗是富豪商人之子,应该是属于罗马的骑士阶层。参过军上过战场,不过只是一介平头士兵,从来没有指挥经验,连百人队队长都没有当过,军事经验明显不足。但是他的态度相对比较激进,强烈主张投入优势兵力与汉尼拔决战,所以在罗马市民中间相当有声望。一个既不是贵族也没有当元老院议员老爸的人,在早年的罗马是不可能有当选执政官的机会的。单从这个事情上,我们可以再次体会到罗马人的宽容和他们努力争取平等权力的实效。

意大利的战局没有丝毫改观,费边?玛克西姆和米努西阿斯两位独裁官合兵一处后就没有进行任何军事行动。不久,六个月的独裁官任期届满,他们就将手中的军政大权移交还了当年的执政官尼阿斯?塞维利阿和阿提略?雷古勒斯(Marcus Atilius Regulus)。阿提略是增选的执政官,以取代阵亡的弗拉米尼乌斯。两位执政官接管了军队之后也没有进行任何军事行动,原因倒不是他们太小心谨慎,而是汉尼拔根本就按兵不动。

汉尼拔设计围困米努西阿斯,几乎得手时却被玛克西姆营救了出去。当汉尼拔看见玛克西姆麾下的罗马军阵容齐整,临阵时毫无混乱,一切行进展开就象一部精密的机器一样准确,他就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手了。所以他当即收兵,不去追击,随后就着手建立坚固的营寨,守着充足的粮草早早地进入了冬营。在不远处监视的罗马军也只好这样耗着。

每当看到敌人如此大摇大摆底在自己的家园里越冬,罗马市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玛克西姆的告戒和米努西阿斯教训很快就被多数人遗忘,他们渴望着尽快与汉尼拔决战,以解决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他们坚定地认为,罗马军的数次失败都是汉尼拔使用诡计所致,他们甚至不承认特拉西美诺湖畔的惨败是战斗,认为只要堂堂正正地对阵,汉尼拔就一定不是对手。以元老院及贵族为首的另一些人则仍然持谨慎态度,他们仍然不能完全摸清汉尼拔的底细,琢磨不透他的用兵规则,除了象玛克西姆那样小心行事以外,当然也没有有效的对抗方法。虽然他们持相对慎重的态度,但是面对来自同盟国不断增强的压力,他们已经意识到决战是不可能避免的了。汉尼拔已经在意大利横行两年之久,所向无敌。罗马连续败战又提不出有效的解决方案,这已经开始严重的伤害到了罗马的威信。虽然意大利同盟中还没有人背叛罗马,但是他们的态度已经有所动摇。如果再不显示力量,迅速解决这场战争,罗马恐怕既无法向盟国交代,也无法维持同盟的团结了。为此罗马征集的军队再次创下新的记录:西班牙战线两个军团,为收复北意投入两个军团,在西西里也陈兵两个军团以准备进攻非洲,而对汉尼拔的主战场则一下子就投入了四个执政官军共八个联合军团,看来罗马已经完全作好全线反攻的准备了。

公元前216年春,两位新执政官上任。为了应付大军团作战,他们立刻就任命塞维利阿和米努西阿斯为前执政官,继续在前线掌握军权,监视汉尼拔。阿提略?雷古勒斯则以年纪过大不适继续征战为由,告老还乡。新征集的兵团陆续前往基鲁尼集结,他们中间有一部分士兵是当年在特拉比亚河之战时奋力撕破汉尼拔的包围网突围成功的勇士。全军合流后的总数将达到八万六千之众、其中骑兵约七千。

汉尼拔对罗马的动态十分清楚,也知道罗马上下开始倾向与战争。汉尼拔手下的兵力只有罗马军的一半,他不打算在罗马人准备好的战场上作战,特别是基鲁尼附近属于丘陵地带,并不适合汉尼拔的骑兵发挥优势。汉尼拔需要找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地方,为此他花费了许多精力和时间对附近的情况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也作了周密的准备。同时他还需要时间对自己的军队进行一些改革。在特拉比亚河会战中,汉尼拔使用的是典型的希腊重装兵方阵,那是他第一次与罗马的百人队方阵正式对战。他感佩罗马小方阵的高度机动性和突破能力,萌生了改变阵法的念头。在冬营期间,他着手这件事,将自己的大方阵分成小方阵,吸收了罗马百人队的高度机动性,使部队的作战能力得到进一步强化。

六月初,当一切准备就绪后,汉尼拔再次开始了他的行动。为了避开罗马军的注意,他让营寨虚设灯火,乘夜色的掩护悄悄离开大营,向南方急行军而去。前执政官虽然不久后发现汉尼拔已经离开营寨向南进发,但却不解其用意,因为南方越发远离罗马,战略意义应该不大。他们对汉尼拔的行动莫名其妙,所以也不知道如何行动,既没有警告南方的城镇加强防守,也不敢追击,惟恐又中了他的奸计。他们唯一做的是向罗马元老院不断汇报汉尼拔的动向,而元老院也吃不准汉尼拔的用意。

汉尼拔则目的明确,他一路强行军,在罗马军明白过来之前,就突然渡过奥非都斯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占了疏虞防守的坎尼城。

这坎尼城位于奥非都斯河南岸,是罗马在当地的重要储粮站之一。丢了坎尼就等于让这近九万将士丢了口粮。虽然他们还可以在意大利重新征集,但毕竟需要时日,而且需要量之大恐怕不是能够迅速解决的。汉尼拔的这个举动令罗马军狼狈不堪,不仅是因为丢失了粮草,更是因为坎尼位于当地的战略要地,控制着周围大片富饶的平野地区。当时已经快要进入收获季节,占领了坎尼就等于拥有了这些取之不尽的丰收果实。这对罗马来说意味着战争的延长,威信的扫地和同盟的分裂。现在元老院也好现地的执政官也好都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与汉尼拔进行决战,挽回这个重大失误。

这一切都在汉尼拔的算计之中,连作战地点都是汉尼拔精心挑选的。特拉比亚会战也好,特拉西美诺湖伏击战也好,汉尼拔一直都是在自己选定的战场上作战。这是兵法上的重要原则之一。能否在自己选定的地点与敌人交战等于能否把握战争及战斗的主动权、能否抑敌之短扬己之长。名将汉尼拔当然比我更加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在攻占了坎尼之后,便把军营设在地势平缓的奥非都斯河北岸。

在坎尼陷落后不久,罗马大军就浩浩荡荡地向那里进发,不日间便来到了坎尼附近。他们在途中曾遭遇过汉尼拔小股骑兵的袭击,在罗马大军的重压之下,当然被迅速击退。执政官鲍鲁斯见奥非都斯河北岸一马平川,有利于汉尼拔的骑兵,所以下令全军渡河,在地势起伏的卡纽新城前扎下了军营,距离汉尼拔的军营约九公里。

第二天,执政官发罗便带领一部分罗马军前往汉尼拔处挑战。他在两营之间布下战阵,等候汉尼拔。汉尼拔一见罗马军出动,立刻就带8000轻装兵和全部骑兵约一万去冲击罗马阵。骑兵的高度的机动性使罗马军重装方阵产生了不小的混乱。发罗早就料到汉尼拔会以优势骑兵冲阵,为了弥补罗马骑兵兵力的不足,他将轻装兵和骑兵搭配在一起,布置在重装兵的两侧。这样做不仅弥补了骑兵数量不足的缺点,也使全阵明显加长,使汉尼拔无法使用两翼合围的战法。没有重装兵支援的汉尼拔军渐渐抵挡不住罗马重装兵的压力,苦战到下午,终于渐渐退出了战场,罗马军赢得了一仗。发罗立刻命罗马军将军营前移到战场一带重新安置,此处与汉尼拔的军营相距只有5公里左右。

罗马人当然没有察觉这是汉尼拔有意输掉一仗的目的,也没有问为什么汉尼拔只派出少量的部队,甚至都没有动用重装兵。汉尼拔的目的是高度的机动性,在输掉战斗的时候可以迅速全身而退。这个胜利使直肠子的罗马人信心大增,鲍鲁斯随即下令让三分之一的罗马军渡河,在北岸离汉尼拔营更近的一个高地上设下第二个军营,与距离敌营只有三公里多。这两个军营互为依靠,给汉尼拔造成的威胁极大,如果北岸罗马军对汉尼拔军营发动进攻,牵制汉尼拔的兵力,南岸的罗马军就可以直接进攻坎尼城,使汉尼拔首尾不能兼顾。汉尼拔立刻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将主力营寨迁到南岸的坎尼城外。

在这种状态下两军进入了对峙。罗马军对汉尼拔的诡计心有余悸,总是不敢贸然进行决战,有一次汉尼拔已经全军列阵了,可是罗马军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应战。军内的意见也不十分一致。发罗和军中的大部分将官认为罗马军有人数的优势,应该尽快决战。鲍鲁斯等少数人则仍然不大放心,希望多观察等待,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要贸然行动。

汉尼拔知道罗马如今有点心虚,总怕又中了自己的计策。兵者诡道,年仅31岁的汉尼拔认为如果想要罗马军出来决战,就必须松懈他们的警惕性,决定让他们觉得是自己在掌握战争的主动权。于是他每天满足于在周围抢劫这种小动作,也不时派出小股部队骚扰罗马人的两个营寨,特别是常常骚扰罗马军到河边取水的队伍。

这种小冲突各有胜负,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是罗马军仗着人数的优势而取胜。而且随着时日的推移,罗马军开始感觉到迦太基人的渐渐有衰弱的倾向,出动的次数也在减少,看来他们在失去信心。罗马军则完全相反,他们有发罗指挥的第一次战斗的胜利经验,又有无数次小冲突的压倒胜利,信心和斗志都与日俱增,军内的求战情绪日益高涨,稳重派的影响不断下降,终于连鲍鲁斯也认为时机成熟可以一战了。

八月二日,一轮红日刚刚从天边升起,早已准备就绪的罗马军在发罗的号令下从南北两个大营同时出发,南营的主力渡过奥非都斯河后与北营军会合,然后在与汉尼拔军营隔岸相望的地方列下了战阵,向汉尼拔挑战。

罗马军留下约一万士兵守寨,约七万轻重步兵排下三列重装战线和一列轻装兵战线。由于罗马军人数众多,如果按以往的队形,罗马的这个阵势就会太长。迷信中军重装兵突破能力的发罗一反罗马军布阵惯例,让每个中队正面人数减半,列五人一排,纵深加倍成12排。这样就使罗马阵不会过长,但却成倍加厚,希望以此加强中军的正面突破能力。罗马军的阵势是这样的:

右翼是罗马骑兵阵两千四百人,他们靠在河边列阵。左翼是同盟骑兵约四千掠阵。

执政官鲍鲁斯指挥右翼军团和骑兵,执政官发罗指挥左翼军团和骑兵,右中军军团由前执政官米努西阿斯指挥,左中军军团由前执政官塞维利阿指挥。

罗马军总数庞大,但骑兵占的比例只有百分之八多,低于正常状态,可见罗马还没有从上次骑兵被全歼的损失中恢复过来。不仅如此,由于罗马军的人数众多,所以阵型相当拥挤,一贯以机动性强而见称的罗马百人队在新的阵型中转动不便,在加大了中央突破力的同时也失去了罗马军所特有的优点。对于贫弱的骑兵,发罗的意图是阻挡汉尼拔骑兵的进军速度,争取时间,让中军重装兵撕破汉尼拔中军,然后以优势的兵力分别围歼敌军。

“他们终于出动了!?”汉尼拔望着对岸的罗马大军,那真是旌旗蔽日,盔甲耀眼。连绵的罗马方盾形成道道铜墙铁壁,无数的轻重标枪化做层层枪林剑海。从罗马军的布阵上汉尼拔知道罗马这次不是想赚小便宜,而是要决战了,因为他们在河边留下了足够的空间给汉尼拔列阵,就象当初汉尼拔在特拉比亚河边列阵时那样。看到罗马军狭窄的正面拥挤的队形,汉尼拔立刻就明白了罗马军的战略企图,一个大胆到几乎是疯狂的绝妙战略在这个年轻的武将的头脑中迅速结晶。汉尼拔极力抑制着自己的喜悦,假装漫不经心,拖到上午八、九点钟方才带领也是早就准备停当的军队渡河列阵。汉尼拔的阵型是这样的:

中间是八千久经沙场的西班牙重装兵兵和两万五千凶猛的高卢新兵混编阵,一万两千骁勇善战的非洲重装兵分列两边。左翼是西班牙和高卢骑兵共七千人,由骑兵大将哈士杜巴指挥;右翼是汉尼拔的骑兵精锐:汉诺指挥的4000努米底亚铁骑。汉尼拔自己指挥步兵左翼,弟弟玛哥指挥步兵右翼。汉尼拔军总数五万六千,步兵骑兵比例为四比一,不但比例,而且骑兵的绝对数量也多于罗马军。

这样的布局本没有什么特色,奇异的是汉尼拔的中军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中央突起的的弓形阵。这对罗马人来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的东西。当然,汉尼拔军的士兵和他们的武器装备就更加多姿多彩,两翼的非洲兵从头到脚清一色是罗马重装兵的武器装备,远远看去很难分清他们与罗马军的区别,这是汉尼拔最精强的部队;高卢兵则有许多是赤膊上阵,他们身材魁梧,肌肉发达,冲锋陷阵时视死如归,一头红发如烈火般随风飞舞,手持圆盾挥舞大刀,令人望而生畏;西班牙兵身穿紫边白衣,外套连环甲,椭圆盾护身,善使锋利无比的西班牙短铁剑和铁杆铁头的细铁枪,突击能力和杀伤能力极强。

双方列阵完毕,罗马军执政官鲍鲁斯和迦太基军统帅汉尼拔都纵马在自己的阵前往来驰骋,大声地激励着自己的将士。鼓励他们为了祖国、为了妻小父老、为了生存荣耀,为了财富而战。

战斗以罗马军轻装兵的进攻拉开序幕,罗马军明显占上风。发罗于是下令让罗马军重装兵全线推进,他们首先与突起的汉尼拔军阵的正中发生激烈的撞击,超过十万人的战场上,雷霆般的战斗声响恐怕创下了意大利半岛噪音分贝的最高记录。两军的交锋就象行星的撞击一样地猛烈而炽热,在双方的接触面上,士兵的鲜血在迸溅涂抹,武器撞击所产生的火花在四散飞射,战斗的吼叫发出最强悍的轰鸣。在密集坚厚的罗马重装兵方阵的猛烈攻击下,汉尼拔的中军开始慢慢后退,那情景就象一个铁质的陨石撞击在泥土的行星上那样不可阻挡,而那陨石比行星更加巨大,泥土行星的崩溃是无法抗拒的必然命运。

如果汉尼拔的中军里只有高卢兵的话,那么他们的命运就会与那行星一样,早晚会在罗马大军的重压下溃退,就象在特拉比亚河边那样。汉尼拔对此早有预料,所以他才将经验丰富的西班牙兵和高卢兵配在一起,以加强他们的抵抗能力。因此他们虽然在后退,但是依然有条不紊,没有产生混乱和溃逃。相对中军的苦战,汉尼拔两翼的非洲兵则稳如磐石,他们整齐地保持着队形,抵挡罗马军的攻击,却不主动发动攻击。

与此同时,当中军刚一接触,汉尼拔就命左翼骑兵突击,哈士杜巴于是率领手下七千铁骑从正面和侧面同时冲入只有两千四百人的罗马右翼骑兵阵地,罗马骑兵在哈士杜巴的猛烈进攻下,很快便被粉碎,少数侥幸突围的骑兵落荒而逃。

罗马的左翼骑兵与汉尼拔的努米底亚骑兵相对抗,人数相当,所以他们在执政官发罗的亲自带领下勇敢地向敌人发动了进攻。不过,努米底亚骑兵的战术与罗马骑兵完全不一样,他们根本没有下马作战的意思,在远距离投出标枪和弓箭后,便迅速脱离战线。罗马骑兵见敌人杀来,就下马列阵,准备撕杀。可转眼见,努米底亚的骑兵有都掉头退了回去。于是又慌忙上马准备追击,这时敌人换了一个方向飞奔而来,又是一阵箭雨的袭击。一时间左来右往,双方僵持。

汉尼拔的中军在罗马军的猛烈攻击下,已经渐渐地由突起的弓形阵变成一条直线,进而又向后凹陷下去。那里的西班牙兵就象防弹玻璃中的高分子材料一样,吸收缓解冲击的能量,并将已经破碎的玻璃紧紧地粘合在一起,虽然那玻璃已经在枪弹的猛烈冲击下已经凹陷,却不会破裂。

鲍鲁斯见中军就要得手而右翼的骑兵已经不支,他作出了可以决定胜负的关键决定,不去支援崩溃的骑兵重装阵,而是亲自带领一部分侧翼将士突入中军援助,希望能够在汉尼拔的骑兵取得全面胜利之前将敌人的中心撕开一个缺口。这时两军都在与时间作战,看谁能够坚持的住,谁能够先达到战略目的。

哈士杜巴在击破罗马右翼骑兵后,只派少数骑兵继续追击溃逃的罗马兵,主力则从罗马阵后向罗马军左翼奔去,从背后向罗马军左翼骑兵发动突然袭击。在哈士杜巴和努米底亚的前后夹击之下,罗马左翼骑兵彻底崩溃,他们在发罗的指挥下,拼死突围,狼狈地向西面退去。哈士杜巴见罗马骑兵已经完全溃败,就让努米底亚骑兵执行追击任务,自己则带领麾下骑兵开始从背后进攻罗马军。

此时,汉尼拔的中军已经退成一个巨大的凹字,形同一只大海碗,两侧的罗马军纷纷向中间靠拢,希望扩大战果,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这时在两侧一直不动如山的非洲兵在汉尼拔的号令之下开始前进,同时,等待在阵后的轻装兵向两翼分流,加入非洲兵的战阵,一同从两侧向中间进攻,将罗马军的两翼赶进“碗”里去了。一切的时机都经过汉尼拔的准确计算,几乎分秒不差,恰恰在这个当口,哈士杜巴的骑兵返回,将“碗”口封闭,于是整个罗马军就被汉尼拔装进了他所设下的完美的包围圈。四面受敌的罗马军正面的突击能力顿时减小,整个战线被压缩,渐渐地士兵之间的空隙越来越小,罗马相继失去了特有的机动性和作战能力。虽然鲍鲁斯拼命鼓励士气,可是他们哪里转动的开?

于是战斗的结局已定,虽然罗马将士个个奋勇异常,在失去队形没有机动力的情景下,被汉尼拔军从外围一点一点地切割,激烈的拼杀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才结束,八个联合军团的罗马大军被彻底摧毁。

会战的第二天,得到充分休息的汉尼拔军开始打扫战场。战场上尸首狼籍,血流成河,到处是断臂残肢,那惨状连汉尼拔都难以直视。一个罗马兵的手臂和腿都被砍断,但是却依然用另外一只手死死地搂住迦太基士兵,用嘴紧紧地咬破他的喉咙不放,终于同归于尽。这样的现场记载,说明了罗马军在无望之中的抵抗是多么的惨烈。可惜多么勇敢的军队在错误的指挥下都无法逃脱覆灭的命运,罗马八个军团被彻底摧毁,阵亡人数超过五万。执政官鲍鲁斯、前执政官米努西阿斯和塞维利阿都陷入重围,他们与普通士兵一道勇敢地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将鲜血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与他们同时阵亡的还有随军参战的八十位罗马元老院议员,占罗马全体元老总数的四分之一。

迦太基军士兵们在战场上掩埋了自己的阵亡将士。汉尼拔十分敬重执鲍鲁斯的稳重和勇敢,特地下令找到他的尸体,隆重地厚葬了。他们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收集了大量盾甲枪剑的军用物资,还有无数从阵亡人马身上扒下来的财物。下午,汉尼拔挥师包围了罗马小营。营内的罗马军士气低落,不久后就主动开营投降,随后罗马大营也在同样的情况下投降。

至此,坎尼会战告一段落。汉尼拔共俘虏罗马将士两万余人,侥幸逃脱的,包括逃到维努西亚的四千多人,不到两万。汉尼拔的损失相当轻微,约六到八千人,其中三分之二是中军的高卢人。

孙子兵法有言:十则围之。坎尼会战中汉尼拔用兵如神,半数而围,以精密的计算和完美的调度,一举歼灭罗马有史以来最大的军团,创下了军事奇迹,也奠定了他在军事史上的不朽功名。

作为包围战的典范,这场战斗是西方国家军校的必修课,中国的军校也不会不教。正因为这样,后人对坎尼会战的研究甚详,相关资料汗牛充栋,甚至在网络上也有不少坎尼会战的文章。同时也挖掘出许多疑问,如会战到底在左岸还是右岸进行、阵亡人数的准确数字等等。这些都不是我要追究的。需要指出的是,这些资料大多数都将罗马败战的原因归于执政官发罗,认为他是盲目冒进,同僚鲍鲁斯则反对决战。这无疑是受到了罗马史学家波里比阿和李维的影响,而他们则是听从了罗马贵族和元老院的说辞。仔细追踪战斗的经过,我们不难发现坎尼会战更本不是波里比阿所说的那样,在罗马军到达坎尼三天之后爆发的,也谈不上发罗在自己掌管军队的日子里强行出兵决战。实际上从汉尼拔攻陷坎尼到会战爆发,中间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一方面汉尼拔人数上处于劣势,他当然要仔细观察,等待有利时机,不可能急于决战。另一方面,罗马军也相当小心谨慎,惟恐再次中计。但是,从罗马在年初便集结重兵一事我们不难看出,罗马军本来就是要进行决战的,所以很难相信鲍鲁斯拥大军而反对决战,他至多不过是等待时机而已。

当然在战术上发罗的确犯有致命的重大错误:临战改变罗马百人队的队形,使士兵们在陌生的布局下作战;拥挤的阵列使罗马军失去了特有的高度机动性;发罗在第一次与汉尼拔交战时曾用轻装步兵补强骑兵的不足,的确显示了他的军事能力。可惜不知为何在坎尼会战中他没有采用这个有效措施,或许因为相信罗马军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不必补强两翼,只要采取中心突破就可以获胜;过于热中冲锋陷阵,使自己在胜负未见分晓的时候就随罗马骑兵脱离了战场,使大军失去了主帅等等。

但是鲍鲁斯也犯有重大错误,他没能动用自己指挥的右翼步兵给骑兵以应有的支援,反而急于挥右翼步兵向中间靠拢,结果正中汉尼拔的计谋。这许多的失误和误算叠加在一起,造成了罗马的无可挽回的悲剧。所以后人有说坎尼会战既需要有汉尼拔,也需要有发罗。言外之意是说,这样的结局是意外,可遇不可求。事实上,此后的战争史上没有一次战斗能够超过坎尼会战的,能够接近或等于坎尼会战的战役也少得屈指可数。因为象汉尼拔那样人才当然是凤毛麟角,而在一场会战中出现那么多失误的指挥官也难得一见。所以用坎尼会战为例来相信以少胜多的人应该深以为戒,不要以为自己是汉尼拔,敌人一定是发罗,而重蹈赵括带兵的悲剧。

如果罗马人对自己在特拉比亚河会战和特拉西梅诺湖战役中的失败心有不服,认为那是汉尼拔的奸计所致的话,坎尼会战之后罗马人就再无借口了。因为双方在战场上都是以罗马人认为的堂堂正正的作战方式进行战斗的。往不好听的方面讲,罗马军是以大欺小,但是罗马军依旧失败了。这里公认的原因是罗马还没有发展出一套战略观念,只是单纯迷信重装兵中央突破。不过,通过了解历史,我们已经知道,在坎尼会战之前,当时的古代社会已经有了许多模范的战例,有了初步的战略展开的思想。远的有亚历山大、皮鲁斯,近的有哈密尔卡和汉尼拔。但由于罗马的军队是由任期只有一年的执政官来指挥,很少有长期连任的情况,所以他们的军事经验得不到积累和发挥。这种缺陷在第一次布匿战争中已经清楚地显现出来了,坎尼会战不过是罗马的这个缺陷所带来的众多苦果之一。所以,发罗也好鲍鲁斯也好,他们的错误不是他们明知故犯、一时疏忽或智力低弱,而是罗马当时的能力极限,换给另外的人也不一定就能表现更好。

对罗马人来说,通过这一战,也就明白了重装兵的不足,知道了汉尼拔为什么能一再取胜的最大机密:那就是强大的骑兵和他们的高度机动的作战能力。当然,数百年的传统不可能立刻改变,强大的骑兵也不是一日之间可以建立。汉尼拔的骑兵主力来自奴米底亚,他们已经有许多世代都以优秀的骑兵而闻名地中海世界。

坎尼一战,罗马失去了重装兵无敌的神话、也没有一支可以与汉尼拔抗衡的骑兵、更没有一个可以与汉尼拔相比的战略家,在战场上,罗马失去了所有的可以与汉尼拔抗衡的王牌。汉尼拔侵入意大利不到三年,罗马与他进行了四次大会战,每战必北,越战越惨,兵力损失超过十万,漫长的困苦将笼罩罗马城。

公元前216年,罗马与在坎尼作战的八个联合军团的大军突然失去了联系,罗马军在坎尼惨败的小道消息在街头巷尾流传,市民在不详的预感下坐立不安。虽然前方的执政官有指挥作战的全权,但是他们无论胜负,总是会向元老院进行日常汇报的,失去联系的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元老院派出探马四下打探消息,罗马建城以来最大的军队到底怎么了?

探马们所带回的片段消息都是相当悲观的,将它们拼凑到一起,就是绝望的了。元老院终于知道了那空前的惨剧:那不是一场战斗的失利,而是全军覆没的惨败。罗马城内,无论是市民还是贵族个个闻讯如遭五雷轰顶,呆若木鸡。谁能够相信优秀的罗马军团在占有压倒多数的情况下会全军覆灭呢?!这意味着罗马城内几乎每家都有人阵亡,而且这是在意大利一带罗马的唯一军队,他们的覆灭也就意味着在罗马和汉尼拔之间没有任何军队可以阻挡汉尼拔,两者之间的距离骑兵只需四五天,随时都可能出现在罗马城外。悲痛、恐慌、绝望的情绪迅速地在城内蔓延,其中有一些受到希腊奢华文化熏陶的年轻贵族甚至开始酝酿逃亡海外,以避战火。

罗马,这个称雄千年流传千古的城市,在这个从未遇到过的危机关头,开始展现出她从未展现过的真正力量。创造了罗马体制和法律的罗马市民,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历史关头,向数千年来全世界的人们展示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坚强意志:任何惨剧灾难在这个意志面前都微不足道;任何时代的任何民族在这种意志面前都被震撼不已。让我们先看看罗马元老院的危机对应。

当惨剧的消息得到确认,国务官立刻召开了元老院议会。费边?马克西姆提议继续派出探马不间断地打探执政官的生死消息,监视汉尼拔的动向。同时元老院作出了令人目瞪口呆的决议:

一、禁止任何人提及“和平”“和谈”“议和”这样的字眼;

一、所有阵亡家属的举哀期一律从习惯的一年缩短成30天,无论贵族平民,不得例外;

一、禁止妇女在公共场所悲伤流泪;

一、禁止任何阵亡家属的哭声传出门外;

一、任何人得到有关坎尼战役的消息必须首先通知国务官或元老院,不得擅自流传;

一、指定独裁官和副官;由于执政官的生死不命,独裁官及其副官都由元老院指定。马尔可斯?朱尼阿斯?培拉担任独裁官,副官则由提比略?塞姆普罗尼阿斯?格拉古出任。

一、紧急征召17岁以上的所有役龄市民组成罗马城守备军,勉强组成了四个军团,一千骑兵;

一、面对兵员的缺乏,罗马政府出钱从市民手中赎买奴隶八千人和征召在押罪犯四千人充当兵役,形成两个军团;

一、调回在奥斯提亚待命的海军两个军团协防罗马;

一、所有军队和市民立刻开始加固城墙,进入战争状态;

任何国家民族都会有不同的利益团体,他们都会进行不间断的争论甚至抗争。对立的利益团体在外压面前能够同心合力是一个民族能否战胜危机的重要指标。如果相反的利益团体没有对对方的宽容能力,斗争往往是你死我活的拼杀,在外辱面前依旧不能停止。对此最大的借口就是攘外必须安内,而“安”的方法一定会被曲解成武力镇压和剿灭。罗马当然也有不同的利益团体,平民和贵族的争执一直贯穿着整个共和时代,有时甚至是相当激烈的。在罗马的这个危机关头,平民会议作出的决定也是令人拍案感叹的:停止一切与元老院的对抗和争执,合力对抗汉尼拔。就连其中比较激进的民主派势力也不犹豫地表示冻结一切与元老院的对抗行为。在这个前提下,他们没有对独裁官的产生方式提出异议,尽管那并不符合罗马的法律:由两个执政官中的一人指名;也不符合先例:由市民选举;更重要的是,平民议会放弃对任命罗马最高领导人的发言权,是单方面的牺牲。在紧急关头能否作出这种单方面的牺牲是要有严格的先决条件的,那就是利益对立的团体之间绝对不能是你死我活的关系,相互之间的生存不但要有法律的保障,也有长久以来形成的经验:对意见向左的团体的认可和宽容。意见可以相反,但是相互保证维护大家的所有权力:公民权、生存权、发言权。“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是誓死捍卫的发言权”就是这个意思。攘外必先安内的“安”字,于是在共存的前提下得以实现,趁着外敌的入侵而夺取最大利益的内斗事件没有在两千多年前的罗马发生,罗马之所以强大的精髓空前清晰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家园 好有沧桑感啊
家园 鼓励鼓励。楼主继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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