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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闲话野猪 -- 柳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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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闲话野猪

在东湖珞珈的“德州兰利农场猎杀野猪记”帖上 链接出处

我多了一回嘴,说要把我以前和野猪打交道的经历同大家说道说道,给大家凑个热闹。今天趁着老板不在,就赶快来还这个愿。一来吗,人不可无信,即说了就得做,不能开空头支票。二来也给大家伙儿提个醒,野猪这东西最好别去招惹它,尤其是受伤的老山猪,我都不知道用“凶悍”二字来形容它是否够劲。

老刀当年在武夷山区插队,和野猪打过不少交道。我们那地方没有大面积的原始森林,但颇有些人迹罕至的山沟沟。当然我们那儿离武夷山风景区还有相当一段路程,而且那是三十多年前的情况,我敢以我的脑袋向那些想去武夷山旅游的朋友们保证,你们现在到那儿决不会碰上像野猪之类的凶猛动物的,所以尽可放心前去。

那时候生产队除了水稻田,还在山上缓坡的的许多地方开荒种了些番薯,花生之类的东西。每年秋天,队里都要派人轮流守夜,防止山上的野物来糟蹋了粮食。说守夜,其实也不真叫你拿枪去抵挡野兽的进攻。这差事老刀我也摊上好几回。带上自己的铺盖(那时可没有睡袋)和一根土铳,赶天黑前进山到你该守的场子。那小窝棚是早已经搭好的了,在草堆上铺上自己的被子,倒头便睡。现在想起来,当年真辜负了许多良宵美景。想想吧,外头是万籁俱寂,小虫的咝咝声好像就在耳边,这整个世界似乎就剩下你一个人。如果在月圆的日子里,那月亮就像挂在身旁的山头上,大的连美国的月亮也没法比。可那时还真没有那闲情逸志,白天干了一天活,诗情画意早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了。

有兄弟说啦,原来这守夜就是让你们在山上睡觉啊。也不全是。这要等到半夜里,睡得正香的时侯,砰的一声就把你惊醒了,坐起来揉揉眼睛,还得小心脑袋别撞了窝棚顶了,哆嗦着披上衣服,抄起土铳,钻出窝棚,朝天就是一枪。这时就该听到周围山头上此起彼伏的一阵枪声回应着你,只有这时侯你才知道你并不是孤独的。

这以后就没有安稳觉了,隔着半个或一个钟头,就是一阵铳声齐鸣。打完一枪就填药准备下一枪。这头一枪一般都是队干部或者比较负责的老农起头的。野猪,猴子或其它野物碰到这阵势,一般也都跑得远远的,除非它真饿得要死了。

俗话说,靠山吃山,我们那儿也不例外。队里有几个老兄,只要有空就提着土铳上山转悠。不时也会打到一些兔子,麂子,甚至野猪,自己吃或者弄到外头的工厂,卖给公家人赚点外快。队里的会计老何就是这样一个能人。说他是个能人,可不是吹的。这人哪,农活样样精通,脑袋里成天都转的是各式各样的点子。当然,他的许多点子在当时的政策下是无法实现的。现在想起来,还真可惜这么个人才,要不然,他一定是先富起来的人中的一个。老何也是个老猎手,枪法很准,隔三差五总会有些小收获。他还有一手绝活,他是村里少数几个会,而且敢去山溪里捉石鸡的人。说捉石鸡需要胆量是因为石鸡喜欢藏在溪边的石头底下,而那儿也是毒蛇喜欢呆的地方。当你伸手到石头下摸石鸡时,很可能摸到的是条蛇。所以捉石鸡的人都要随身携带蛇药,或者认得蛇草。

石鸡是什么鸡?(摘自铭澜的<<流光>>)

小车开进了农家小院,立即有几个人迎了上来,莫伊蕙说,只来这歇半天,主要是吃吃用大灶烧的土菜。

  主人很是热情,忙介绍说:“要不来几只石鸡吧,才上山捉的,新鲜的。”

  耿垣西说:“我较比较爱吃鸡的,饭店的厨子做的鸡也很好吃,不知道小农户的鸡做的味道怎么样。”

  “什么?”莫伊蕙奇怪地看着耿垣西,好像在看一件怪物,“你不会来庐山这样久,还没吃过石鸡吧。”

  “石鸡?”耿垣西想了想说,“原来听错了,不是鸡,我记得石鸡好像是一种鸟类。”

  哈哈……旁边几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莫伊蕙扯了一下耿垣西的袖子,使了一下眼色,对主人说:“带我们去看看石鸡吧。”

  两人跟着主人往后院走,来到一个大竹筐前,主人将上面的盖子掀开,耿垣西向里面一看,突然眼睛瞪得老大,停止一秒,然后急速向后跳去,一边大喊:“啊!拿开!蛤蟆!”

  莫伊蕙额头上一黑,真是丢脸极了,她冲着耿垣西喊:“这是石鸡,你跳什么跳,你才是蛤蟆呢!”

  耿垣西一边向外跑着,一边失态地叫着:“拿开拿开,不要拿蛤蟆碰我!”

  莫伊蕙向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追着耿垣西跑了出去。她一把拉住他说:“喂,你是不是个男人啊,石鸡都怕?”

  耿垣西脸色还显得有些惊恐:“谁说男人就不能怕东西了,可是蛤蟆真的很可怕。”他的身子抖了一抖,又说:“我记得石鸡明明是鸟类的。”

  “好了好了,是鸟类,你!”莫伊蕙说着,耿垣西点点头,转而又觉得这句话不对劲,但哪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

  石鸡最后也没上,莫伊蕙说可惜的很,那可是庐山小吃的一道代表菜,庐山石鸡确实是一种蛙类,是一种生长在阴涧岩壁洞穴中的麻皮蛙,非常鲜美又容易消化

话说这一天,老何上山去转悠,回来说一只野猪中了他埋下的一颗地瓜雷,天黑了没法跟踪,准备明天再上山。

说句题外话,我到今天也没搞明白这地瓜雷到底是怎么做的,只知道那是在番薯上挖个洞,把雷管藏在里头,只要野猪咬了就会在它的嘴巴里爆炸。河里有哪位弟兄知道具体构造的,给说说?

不知不觉废话了一大篇,不行了,得喝口水去。

不然咱们土鳖抗铁牛,且听下回分解?

关键词(Tags): #上山下乡#乡下纪事元宝推荐: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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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flower
家园 石鸡?

又学到新东西了。

家园 言而有信的人是一定要表扬的!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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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家园 【原创】闲话野猪(2)

老刀又回来了,咱们接着说。

上回说到村里的猎手老何发现一只野猪中了他的地瓜雷,已经受伤了。据他分析,那野猪不仅嘴巴受伤,而且前腿受伤。就是说,那畜生已经不能吃东西,又不能往高处跑,没法跑回深山了。而且一路血迹,容易追踪。这可是一件令人震奋的好消息!这等于说有一百多斤的猪肉在山上等着大家去拣哪。我不知当时大家心里在想着红烧猪肉,还是清炖排骨,反正没人想到后来有那样的结果。

我们那儿的规矩是只要在山上见到猎物的,人人有份。村里的几个猎手都磨拳擦掌,准备天亮就上山。我们一起插队的知青小吴,平时就喜欢舞枪弄棍的,象这类事情他是一定要掺和的,所以他也赶紧回家收拾他的破枪,准备第二天开始他第一次真正的冒险事业。

第二天吃了早饭,大家出工,那几个猎手也都一起进山了。副队长派的工,我和一伙人到离村子挺远的一片水田做事,这片地就在进山的小路边上。记得好象是劈田埂。

再说些题外话,河里可能没几个人明白劈田埂是什么样的活计。这水田吗,都有田埂,田里长稻子,田埂上就长草,草太长了就得锄掉。田埂不高的话用锄头就可以解决了,山区的梯田就没法用锄头了,我们那地方用的是一种像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似的家什,那当然不是用来砍人的,而是砍草的。活计好的话,劈出来的是很均匀的一片花纹,挺好看的。农民其实挺讲究美感的。老把式插秧,不仅要快,还要横平竖直,间隔均匀,讲究个好看。有人即便种了一辈子地,活计不到家,做出来的东西不地道,还是要被村里人嘲笑的。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差不多快到头顶上,我们这帮人正砍得起劲,只见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山里跑出来。一见我们就大喊:“小吴让野猪给弄伤了!流了好多血!”

我们几个知青一听到是我们的兄弟受伤,马上扔下手里的活计,穿上草鞋,撒脚丫子就往山上跑。

小吴已经被同去的几个人弄到了小路边上,那叫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路边弄了几根树枝,搞了个临时担架,抬上小吴就往村里跑。到了村医务室,村里的赤脚医生给包扎了一下。看看还是不行,得送医院。换了付担架,几个人抬起就跑。从我们村到外头的公路有十几里山路,两拨人轮流,很快就到了公路边。拦了一辆县化肥厂的卡车,我们那儿有部队的后方医院,司机二话没说,直奔那儿。

进了急诊室,医生很快就传出话来,小吴失血太多,需要输血,A型血。几个人当中,正好我的血型匹配。没二话,卷起袖子就躺到手术台上。现在也不记得当时究竟是抽了几百毫升,反正抽完就起不来了,头昏。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当时干了一早上的活,没吃中饭,再跑了几十里路,血糖太低了。直到喝了护士递来的一杯葡萄糖水,才缓了过来。

军医很快就给小吴做了手术。他是两处受伤,一在屁股上,一在脚上。屁股上肉多,倒没什么,脚上的那处伤就麻烦了。说是伤了筋了,更科学地说应该是伤了神经了。他后来就落下了跛脚的毛病。当然,再后来他作为病退回城了。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啊。当然,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想他还是宁可要一个健全的身体。可是,有这样的选择吗?幸好他还有一个健全的心态。

不记得小吴是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醒来的,反正此时我们才听到他亲口讲述的整个经过。

他们几个人上山后,很快就找到血迹。跟踪了一段时间后,几个人分开搜索。当小吴来到一个小山凹时,野猪突然从一丛矛草后面窜出来,直奔他而来。他顺过枪来,朝着野猪就是一枪。此刻再给土铳装填火药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他掉头就跑,没几步路,野猪追上了他,用大獠牙朝着屁股狠狠地就是一下。他马上被扑倒在地上,野猪没有跑开,仍然在他的身边绕圈子。据小吴说,当时他屁股疼的很,脚动了一下,那野猪马上就朝着他动的那只脚又来了一下。此后,他再也不敢动,一直装死到野猪离开。

我们抬着小吴离开村子以后的事,是我第三天回到村里才听到大家讲述的。知道了以后发生的那些事,才明白当天的事儿只能算是一个开场戏而已。

我想这应该留着下回再说了吧?土鳖抗铁牛。

家园 看来我讲故事的能力太差,或者这故事太老掉牙了,大伙儿兴趣不大呀。

这也勉强算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了,下回分解大概就不用了,这应该不算太监帖吧?

家园 很暴力很血腥,才看到,看客随后到齐!
家园 挺好,继续。

俺都给献花了。

家园 很感兴趣,已经花过,正等来篇!
家园 嘿嘿,让我说着了,真有埋雷的

我在

http://www.cchere.net/article/1666428

里罗列的野猪们在中国的可能死法,其中就有一条:

5)咬了猎人放的土炸药诱饵,炸掉下巴,不能进食,挣扎数日后鲜血流尽而死;

为啥老何炸的那头猪“一路血迹,容易追踪”,而我们打的那头猪下巴都打没有了,还是没有一点血迹呢?

估计您老这篇一出来,想来打野猪的同学人数肯定锐减!都给您吓得不敢乱来了

好戏在后面,接着等您讲。

家园 大概老何的猪虽老,还是满腔热血

看的多了,所以年纪大,胆子小。

家园 好文,上花
家园 洋枪队还是厉害

不过也可能咱那土猪流血不流泪

家园 石鸡难道不是青蛙?
家园 原来是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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