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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二战中日本陆军的对华经济作战——真假法币之战(完) -- lucky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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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二战中日本陆军的对华经济作战——真假法币之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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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战中日本陆军的对华经济作战——真假法币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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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11月1日,一套全新设计的日银券(日元纸币)正式投入了流通市场。

    时隔20年来再一次投入全新的纸币,纯为阻止随着印刷技术的进步而出现的日渐精巧的伪币肆虐于市场。而所谓的货币史,事实上就是一部与伪币不断斗争的历史。

    伪造货币,被称为是一种“很不划算的犯罪”。货币的印刷,是一种大规模的国家行为。要想印制出能够骗过专业人员犀利眼光的伪钞本来就相当困难,更何况一旦事败,还必然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

    但是在日本史上,曾经以空前(希望它也是‘绝后’的,但这可不是笔者能够保证的……)规模进行过这么一种“不划算的犯罪”的,恰恰正是日本政府本身。

    这就是在侵华战争背景下展开的,被称为“杉工作”的针对中国货币的大规模伪造作战,这一貌似“并不划算的犯罪”,却在日中战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

    为何伪造敌国的货币?

    首先,让我们考虑一下最根本的问题。

    新版的日元纸币暂且不论,从1984年开始流通的旧版日币中,面额最大的万元日币(日本银行一万元券)的印刷成本是21日元零70分。每张一万日元的纸币,通过流通能够为政府及日本银行带来大约9980日元的差额利益。严格地说,中央银行在账面上的收益应该是对国债投资运用后回收的利益与纸币发行成本之间的差价,因此实际的收益并不能简单地用加减法来计算。但是从中长期来考虑,发行纸币的获利应该是无限接近上述差额的。

    这种发行通货而获取的利益有一个专有名词——seigniorage。

    不过,要想让signiorage有所保证,就必须确保印着一万元面值的纸币能够切实拥有相当于一万元的购买力。如果面值10000元的纸币只能买到5000元的货物,那么signiorage就自动减为大约4980元。

    在战时,如何削弱敌国的signiorage,使之无法获得持续战争所需的各种物资,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课题。为此需要做的,就是持续压迫敌国的经济,使之陷入严重的通货膨胀状态。最常用的手段,是进行经济封锁或对重要产业进行直接攻击,间接地造成与流通货币相对的物资不足状态。

    除了上述的常用手段外,如果能直接造成货币流通过剩的状态,也能够加重敌国的通货膨胀。有组织地伪造敌国货币并大量散布,其最终目的也就在这一点上。

    不过,只是简单地把伪钞散布出去的话,等它们渗透到敌国的经济圈内,并造成相应的影响,需要一段比较长的时间。在以短期决战为前提的情况下,在经济战略上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反倒是直接用伪钞大量收购敌国战略物资的行为,在实际操作中更为有效。这样不但在中长期战略中能够削弱敌国的signiorage,还可以直接打击到敌国的战略物资供应。

    例如在拿破仑战争时,法国为了筹集军费,曾经伪造了欧洲各国的货币。广为人知的,就有奥斯特利茨会战之后,法国人接管了占领下的奥地利银行,并直接将印刷母版运到巴黎“伪造”了大量维也纳国家银行券;以及大量伪造俄罗斯的25卢布纸币等案例。

    之后的纳粹德国,也曾利用集中营里的犹太人“专家”,大量地伪造了5英镑纸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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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1 纳粹德国伪造的英镑(下)与实物的比较。两者之间在女神像轮廓线条等数处有所差异,真品线条更为清晰。

    这些伪钞曾被用于营救墨索里尼的突击行动。仅在战后从特朗河中打捞出来的5英镑伪钞,就有1200万张之多,足见它们使用周期之长、范围之广。

    这些伪钞应该对英国经济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但遗憾的是具体的功效却难以从数量上进行统计。

    本文介绍的“杉工作”,是一个足能与上述事例相提并论的大规模伪钞案例。

    1930年代后期中国货币的流通情况

    为了理解“杉工作”,首先需要简单了解一下它的工作对象——当时的中国货币流通情况。

    这个话题需要上溯到日中之间展开全面对抗之前的1930年代前期。

    1930年代前期的中国,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银所有国,采用了保证现银与纸币之间等价交换的银本位体制。而纸币,则是由大大小小的银行分别发行并投入流通的。

    因此,为“满洲国”的建立而与国民政府激烈对抗的日本,希望能迫使中国所持有的现银流向海外,从而削弱中国国内通货的信用度。以至到了1943年,英国经济学家E.M.Gull在他的论文中专门提及“日本政府正在鼓励中国人将银子走私到海外”。

    碰巧的是,当时的美国政府为了改善国内的景气,于1934年通过了“银购买法案”,导致国际市场上的银价高涨。

    其后果就是中国国内出现了将纸币兑换为现银,并将其贩卖到海外的风潮,国内的储备银开始大量流向海外。这造成中国国内陷入了严重的通滞状态。

    有鉴于此,中国政府开始将民间持有的现银收归国有,以防止银的大量流失,并保证国内货币市场的稳定。

    另一方面,为了阻止日本势力对大陆的侵蚀,英国于1935年9月,派出了弗雷德里克•里斯•罗斯作为中央政府的经济顾问。在他的帮助下,自11月3日起实施货币改革,禁止现银流通;指定中央、中国和交通三行(后又加入了中国农民银行)发行的银行券直接与英镑挂钩,成为“法币”;并发出“币制紧急令”,强制民间将现银与法币兑换。此举,最终实现了中国国内通货的全国性统一。

    币制改革一方面将现银收归国有,防止银流失海外造成的损失(注1);另一方面使得流通的纸币成为没有金银等贵金属为支撑的“纯纸币”(无限制法币),阻止了日本对华的经济侵略。

    对此,日本方面通过横滨正金银行(后来的东京银行,现为三菱东京UFJ银行。当时是外汇兑换的专业银行),在外汇市场上大量倾销中国货币,试图压低币值。为了对抗日本的经济侵略,中国拉来了美国做庄,由美国政府出面以远高于市价的高价从中国购买了5000万盎司的现银,这笔资金后来成了中国货币在外汇市场上的稳定基金。不过,中国从美国获得的美金和黄金并没有运回国内,而是直接存在了纽约。之后中国政府对外汇兑换市场的介入,就在美国人的指导下进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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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2 战时中国民众摆设的地摊照片。日军希望通过诱发通货膨胀促使法币贬值,以削弱国民政府征集战略物资的能力。

    到了1937年中日爆发全面战争时,美国已经确立了通过从中国购买现银,从而在侧面支撑中国继续抗战的体制。

    并且,当中国政府几乎卖光库存的现银后,1939年3月英国又向中国国民政府提供了1000万英镑的贷款,联手维护法币的流通。

    美国政府从开始实施现银购买法案的1934年到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的1941年,共从中国购买了超过2亿6266万美元的现银,总重量高达5亿7180万2000盎司(约为16210吨)。按当时的日美汇率(1美元约等于3.45日元)计算,其价值在9亿日元以上。这一数字,远超过了1939年日本的贸易黑字6亿5800万日元。

    在1941年12月日军偷袭珍珠港之前,日本对美英两国的以中国大陆为舞台的经济战早已是如火如荼了。

    在广袤的中国大陆上,不论是由北京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以王克敏为主席)发行的联银券(注2),还是南京的汪精卫政权发行的储备银券(由汪伪政权的中央银行——中央储备银行发行)等根基脆弱的傀儡政权发行的货币,抑或是日军在占领区强行使用的军票都无法与法币正面对抗。

    这就是“杉工作”出现时的整体背景。

    注1:币制改革之前,现银承担着事实上的通货功能,银的海外流失直接构成国家财产的损失。而改革后,现银与通货再无直接关联,即使被卖到海外,只要能回收相应的外汇,对国家而言就没有损失。

    注2:联银券由北京的伪政权所属的中央银行——中国联合准备银行发行。虽然随着汪伪“国民政府”的成立,北京政权随之烟消云散,但联银券却一直流通到抗战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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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国民政府对“杉工作”是这样评价的

      1946年,一名中国检察官在日本的美军监狱见到了登户研究所的某人,他笑嘻嘻地说:“我们知道你们做的事,战争期间我们很缺法币。你们帮忙填补了这个空白。”大意如此。

      这是登户研究所的某人在回忆录中写的,国内有翻译。

    • 家园 【原创】二战中日本陆军的对华经济作战——真假法币之战(续2)

      精巧的伪钞Vs通货膨胀=废纸?

      登户研究所印制的伪钞,主要通过日本陆军的“御用商人”阪田诚盛和陆军的特别工作组“松机关”(由陆军参谋冈田义政中佐指挥,亦曾被称为‘阪田机关’)散布到中国大陆。

      阪田其人1900年生于和歌山县田边市,后赴大陆,于1928年毕业于北京民国大学。1930年,进入陆军参谋本部调查班(译注:调查班=调查组)工作。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以尉官待遇服务于关东军参谋部,并兼任满洲国自治指导部训练所(后来的大同学院)的教官。

      使他一跃成名的,是1933年的热河作战。当时,他创立的军需物资运输机构“阪田组”承包了关东军的全部军需运输。

      之后,阪田组的业务被满铁(满洲铁路)接管,阪田本人则摇身一变成了“实业家”。当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后,因为他在满洲的工作经历得到高度评价,而以佐官待遇重回参谋本部工作。为进行对国民政府的经济战,由他出面成立了资本金1亿日元的诚达公司等3家公司(共有53处分公司)。

      并且,阪田本人还通过迎娶青帮要人之女为妻等手段,深入了上海的黑社会,与青帮头子杜月笙来往甚密。

      杜月笙,于1888年生于苏州,幼年时父母双亡,13岁即混迹于上海十里洋场。后以法租界为据点,通过贩卖鸦片、经营声色场所和绑票等非法生意崭露头角。

      在此过程中,他与身为国民党新星的蒋介石意气相投,在1927年的“四一二”政变中镇压了周恩来等指挥的工人暴动,并成功地将共产党势力赶出了租借区。因此功绩,他在蒋身边的地位更加巩固(可笑的事,他竟然还是蒋任命的上海禁烟局长!),坐上了上海黑社会的第一把交椅。其势力即使在抗战爆发后也依然健在,人称“上海夜市长”。

      阪田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与杜月笙的关系,大肆散布登户研究所印制的伪钞。

      整个流程是,先由陆军中野学校出身的特务经长崎将伪钞运到上海,然后使用伪钞购买物资,而阪田自身销售的物资则收受真正的法币。因此,他的交易不但散布了伪钞、以零成本获取大量战略物资,还顺带进行了洗钱操作。

      通过这一渠道在大陆流通的伪钞,一说高达25亿元(先后印制的伪钞面额达到了40亿元)。

      不过,散布如此大量的伪钞究竟是否对中国经济造成了相应打击呢?这一点留下了很大的疑问。因为中国大陆的通货膨胀情况在开战后迅速恶化,其速度远远超过了伪钞作战计划中日军估算所能获得的效果。

      在日中开战的1937年,市面上流通的法币约为15亿元;到了1941年,这一金额上升为150亿元;而到了1944年,竟高达1900亿元。

      光从数字上,也许还无法体会到通货膨胀的严重程度,但从日常生活用品的价格变迁即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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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5 能够说明战时中国大陆通货膨胀形势之严重的附捐邮票。左边是印制之初的面值3角3分加捐款3角3分的邮票;右边则是实际发行时加印了面值、附捐额均为10元的邮票。

      随着侵华战争的扩大化,各地都出现了大量的难民。为此,重庆政府在1941年计划发行附捐难民救助金的邮票以募集救助款。因在战时条件下工作进展缓慢,这套邮票实际发行时已是1944年10月了。其间,由于通货膨胀,按原价发行附捐邮票显然已经毫无意义。因此,国民政府最终发行的是加印了面值和附捐款的邮票。

      这套难民救济邮票共有6种。这里介绍的是原面值、附捐款均为3角3分的邮票。而在实际发行时,面值、附捐款都被加印为10元。这是原面值的30倍,由此可见当时通货膨胀形势之严重。

      在此情况下,日军费尽心机伪造的5元、10元法币,很快就变为形同废纸的小面额纸币,根本无力达成“通过引发严重的通货膨胀挤垮中国战时经济”这一原始目标。

      在1939年,中国方面还曾颁布了“日本伪造纸币取缔方法”和“日本人伪造法币对应方法”等公告,呼吁在流通中取缔伪钞,而后来,却默许了伪钞的流通。在他们看来,日本人愿意“免费提供”印制时颇费成本的小面额纸币,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求之不得的。

      1945年日军战败后,耗费巨资展开的“杉工作”和登户研究所,在未能完成使命的情况下就此被从历史上抹去,研究所内储存的伪钞也被全部处理一空。

      而在中国大陆流通的伪钞则继续流通下去,在通货膨胀后空前庞大的法币经济体系下成了沧海一粟。在大陆神通广大的阪田撤离中国时,将所有的个人资产都留在了大陆,一时被传为“美谈”。其金额据说高于当时日本全国的国家预算,但其中究竟混杂着多少伪钞,却再也无人知晓了。

      中国大陆上淹没了“杉工作”所有战果的通货膨胀,在抗战结束后依然不止,到了1949年,终于将抗日战争的胜者蒋介石政府,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主要参考文献:

      《伪钞的世界史》 植村峻

      《陆军登户研究所》 海野福寿等

      《阪田机关出动——不为人知的对支谍报工作内幕》 熊野三平

      《陆军伪钞作战》 山本宪藏

      《British Economic Interests in the Far East》 E.M.Gull

      《Currency and Coercio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nternational Monetary Power》 J.Kirshner

    • 家园 在文中加上了几张扫描图片,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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