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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一片丹心破日密──抗战回忆录之一 -- 夏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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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九、任它七十二变,逃不出现代如来佛掌

      九、任它七十二变,逃不出现代如来佛掌

      日本外交密电码,如上述当然不是一成不变,而是种类繁多、层次不少,随着

      时间的推移,难度越来越大。

      最低层次的是以LA二字起首的所谓LA码,我们有时简称“拉码”。它主要

      是以两个英文字母来代替一个日文字母(假名),较少代替一个汉字,极少用来代

      替二个以上的汉字。例如“调查”二字,日文读音是チョゥサ,多数是以四对英文

      字母来代替,有时以两对英文字母来代替,例如以CL代チョゥ,NR代替サ(都

      是假设)。这就使密电文的构造,以日文字母为主,单词、复词为副。前面说过日

      文的十个格助词使用频率偏高,其中尤以ガ,ラ,ノ,ニ等四个为最。我们只要就

      若干份密电文按双字组作一统计,从其出现频率,大致可以判断十个格助词来,甚

      至ガラ两个字母可以目测出来,已见前述。这种LA码密电文很短,内容简单,多

      系通知派遣某某为“传书使”(即传递书信使者之意)于某月某日出发,一般是携

      带书面情报回国或出国。此类密电报很多,每天约占总数之四份之一左右(后来我

      们怀疑每天传书使何以如此之多,是否另有花样存乎其中?初步获得一些线索,似

      乎是英语的密码本,但没有作出结论)。

      其次,与LA相反,是另一种以两个英文字母代替一个、二个甚至三、四个汉

      字(例如行动、出击、师团长、木端微尘之类)为主的密码本,层次高,难度也大

      得多,要破译这一类密码本,需要大量电报,先把日本四十多个字母破译出来。再

      从已掌握到的单词去推敲出其他单词来。例如前举的“返电ラ乞ゥ”一句是较易破

      译出来的。日文发音是ヘンデンヲコゥ。假设是CI、HM、LY、NP等四个双

      字码。又假设密电文中有下面一段短句,本来都是密码,但其中有已知的(划==

      =号),也有未知的(划__号)。

      コ ゥ ギ ヲ 提出 セ リ

      ======__ ===

      已知的五个密码中有四个是日本字母,即ギ ヲ セ リ。ヲ セリ用不着推

      敲,ヲ是宾格助词,セリ接在动名词后面表示过去式。ギ是什么?而它与已知的コ

      ゥ连接,构成コゥギ,下面有宾语助词ヲ,则必定是名词才行,故コゥ不可能再是

      “乞ゥ”字。人们可以有把握地从同样发音的“巧技”、“广义”、“交谊”、

      “技巧”、“抗议”等五个词组中,断定它是“抗议”二字,不可能是其他。而未

      知的那个密码也可判断它是动名词“提出”一词的密码(假设RY)也就被“揪”

      出来了。这一段短句,就由密码变明码,其意义是“已提出抗议”。

      其三,上述二种日本密码本所发出的密电文,当然都是密码电报,但它有个特

      点,即是电文本身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文字状态”,我们较有可能蹈瑕乘隙,把它

      破译出来。假若打乱原来的“文字状态”,则不免天下大乱,面目全非,不知其可

      了。更高层次的日本外交密电报即是采取这种打乱文字次序来加强其机密性的。例

      如前举二例就可按一定规律使之失去文字状态。

      例一:返 电 ヲ 乞 ゥ

      ⑴ ⑵ ⑶ ⑷

      如按 ⑴ ⑶ ⑷ ⑵ 来变化,则成为返ヲ乞ゥ电,便不成文了。

      例二:抗议ヲ提出セリ

      ⑴⑵⑶ ⑷ ⑸⑹

      如按 ⑷⑵⑹⑶⑴⑸ 来变易位置,则变成 提出议リヲ抗セ,便使人莫明其

      妙了。

      如此说来,此种打乱原来“文字状态”的办法,便使人束手无策,从而绝对保

      密了。其实不然,天下事都是相对的。第一,这种颠倒文字次序的方法,要有固定

      的规律,不可能随意乱来,否则收电一方也无从译之成文,岂不庸人自扰?第二,

      不可能整个电文全部加以文字颠倒,否则收发双方都非常费时费事,影响工作效率。

      只能预先约定的若干个位置上进行若干个文字次序的颠倒,其他依然保持原来“文

      字状态”而不变。亦即说密电文的大部分仍保持原来次序,形成文字状态,我们还

      是可以从中破译出一定数量的单字、单词,用来与被颠倒次序的双字组群相结合,

      从上下文的意义和日语语法的特点来断定这些双字组群应该是那些字和词,从而解

      开颠倒次序的规律和其固定的位置。这样一来,也就一解百解了。

      有时,我们在若干份密电文中会发现有那么几个同样的双字组群为何彼此位置

      次序不同?其中必有某一双字组群是没有经过次序颠倒而保持原来文字状态的,往

      往易于发现次序颠倒规律及其位置。

      第四,还有一种叫人眼花缭乱、产生错觉的办法,就是英文密电文内按一定规

      律插进一个或若干个单字英文字母来打乱原来的“文字状态”,叫人扑朔迷离,容

      易上当。诚然,若是我们按老办法照每个双字英文字母来划分,往往会划错,就使

      原来电文失去应有的“文字状态”了。怎么办呢?其实这一方法也有致命的弱点,

      只要我们不去划组,听任保持原文状态,仔细观察亦可迎刃而解。首先,以前述的

      ガヲ这两个格助词为目标去寻找,往往可以较容易找到。从日语组织来说,ガ是表

      示主语,自然在前;ヲ表示宾语,往往在后。这两个日本字母(自然各以两个英文

      字母来代替)之间,数一数英文字母,如是单数(亦即奇数),则可肯定其中插有

      一个只起捣乱作用的英文字母。如果是双数(亦即偶数),则大致可以断定其中没

      有插进这样的字母。其次,进一步去查找那插进的字母是什么字和在那个位置。这

      就相当费力了。必须找来多份电文,进行比较。由于多份,其中不免有些双字组群,

      既出现于此,出现于彼,两者却相差一个英文字母。于是,那个插进去的英文字母

      就被“揪”出来,而其位置也随之确定。再凭这确定的位置,再去揪其他插进去的

      另外英文字母。如此循环往复,互相对比,就可以把插进去的英文字母一一找出来,

      而其各自的位置也随之确定。在相应的位置上剔去这些英文字母,电文就恢复原来

      的“文字状态”,亦就易于破译出来了。

      其五,到抗日战争后期,日本外交密电文中比较常用的迷人眼目的方法是把电

      文分为若干小段,按一定规律互易位置。这种变位法,亦可达到破坏密电文“文字

      状态”的目的。其方式多种多样,但各有一定规律。既有规律,自然就有破译之道。

      假设有下列三行电文,以横线代表电文分段,以虚线代表相互交换位置:

      第一行

      第三行

      第五行

      以上分段交换位置的结果,自然会使全文大乱,颠三倒四,似乎无法恢复旧观。

      实则不尽然。如果只有一、二份密电文,那就无法可想,也许束手无策。好在密电

      报日夜源源而来,在几十份或上百份的密电报中,某一成串的电文在这一份电报上

      被分段变位了,而在另一份电报上却可能完整如故。只要勤于观察,细心核查,就

      可能发现这份电报上某一分段加上另一分段,恰与另一份电报上的某一连串电文完

      全一致。这样,分段变位也可以逐步一一找出来,它的规律为我所掌握了。

      日本外交密电码的类型,在抗战期间,已尽于上述的五种。第一、二种的密电

      文保持原来的文字次序,亦即构成我们当时所习称“文字状态”。后三者则属于用

      不同方法使之失去“文字状态”的密电文,难度自然远过于前二种。这五种日本外

      交密电码并非同时出现,前二者在先,后三者大约在一九四一年以后才陆续出现。

      我在一九三九年三月首先破译的是第二种,亦即当时难度最高的一种,并非最容易

      的LA码。在《若干事》里,霍实子先生(已故)说我破译的是LA码,与事实不

      符,在此附带说明。

      破译密码,一般说来,可分三个程序,一曰研究,二曰研译,三曰翻译。所谓

      研究,即如前述,或则把电文中某些特征找出来(例如我发现的十个阿拉伯数字和

      日文十个格助词等现象) , 或则把不成“文字状态”的密电文恢复它原来的文

      字次序。所谓研译,即把已恢复“文字状态”的密电文中每一组密码译出其相应的

      日文字母、单词或词组。所谓翻译,即把已破译成功的日语明码电文翻成中文。

      研究,不懂日文的也可以做。有名的《黑室》(Black Chamber )著者美国前

      海军情报署密码专家奥斯本. 雅德莱即是不懂日语而在美、英、日三国海军吨位比

      例谈判过程中,研究日本外务省指令成功(内容指示:日本海军吨位可以让步到美、

      英的十分之六,即所谓五、五、三的比例),美、英两国谈判代表据以在会议上坚

      持要日本接受五、五、三的比例。当时日本外务省所用密码本只不过是四十多个日

      本字母各以两个英文字母代替,比我前文所说的第一种还要简单得多的密码本。而

      英、美密码本也是如此。《黑室》这本著作,我只看过某个刊物上所转载的片断,

      内容记得是关于英语密码本的破译技术,无非是对英语二十六个字母的使用频率,

      作全面的统计,然后对号入座而已。今天看来,十分简单,但在当时当然是了不起

      的。事物总是不断进步的,抗日战争时期的日本外交密码结构之复杂与其难度,已

      非雅德莱当年者所可与比拟。据《若干事》载称,一九三九年冬军统局曾聘请雅德

      莱来重庆,卑词厚币要他破译中共在战场上缴获的若干日本陆军密码资料,折腾了

      一年多,他也无功而去。这一段经过,还要在后面扼要提及。总之,破译密码这件

      特殊工作(请注意这并不意味着它是特务工作),在研究、研译、翻译三个过程中,

      在研究阶段,不懂外文的人当然可以参加,也可能取得成效。但若能懂得外语,则

      可冶研究、研译、翻译三者于一炉,岂不更妙?我在军政部研译室这一时期同我的

      四位同事贾、吴、朱、张等即是三者兼能,运用自如。若是硬性地把研究视为某些

      人的专利,懂外语者只许做研译、翻译工作而不准参加研究工作,这种无谓的垄断,

      必无补于事而减低效率。在军委会技术研究室成立初期就出现过这种情况,后来才

      被打破。

      我在军政部研译室整整干了一年,到一九四0年四月一日合并于军委会技术研

      究室为止。这是战果垒垒、充满胜利喜悦的一年,也是我一生中值得纪念的一年。

      合并之后,情况复杂化,人事上并不如意;但我依然一如既往,忘我奋战,继续作

      出贡献。霍实子先生在其《若干事》12页(见附注1 )中对我的抗战期间工作,公

      正地作出总结和评价:“之后,他又陆续破译了种类繁多而又组织严密、电码易位

      的日本电报密码。在抗日战争期间,他贡献极多,有很多的重要情报都是由他破译

      出来的。他真不愧是一位杰出的密码专家”(见附注1 )。其中所揭事实都是实事

      求是的,只有杰出的密码专家一语,显系溢美的褒词,我愧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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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八、调兵遣将,奋勇前进

      八、调兵遣将,奋勇前进

      我破译外交日密成功后,军政部给我颁发一枚奖章(名称已忘),并立即成立

      军用无线电总台第四十三台,任我为译述主任。不久,第四十三台改称军政部研译

      室,直属何应钦。至此,从一九三九年四月份起,我只得依依不舍地辞去中央广播

      电台国际电台职务,奔赴艰钜而富有战斗意义的新岗位,信心满怀,意气昂扬。第

      四十三台(军政部研译室)建立伊始,增设收报机,调进多名报务员,侦收大量日

      本外交密电报。但破译人员只我一人,不得不日以继夜地研译以前积累下来的日密,

      还要及时地译出当天侦收到的新日密,保证情报的时效性,真也够忙了。回忆破译

      成功以后的日日夜夜,确是峥嵘岁月,意气奋发。那一份份日本密电报所隐藏的机

      密,一一为我所破译,一一翻成中文,一一流水般地送到最高决策机关;忘记了睡

      眠,通宵达旦;甚至也忘记了吃饭而不觉得饥锇,一味地兴奋,一味地欢呼,为自

      己能够为打击日帝出一份力而自豪。一片爱国赤诚,可说充满了刚过而立之年的我

      的胸膛。

      当时摆在我面前的压倒一切的任务,即是尽快物色留日人才,先是协助翻译,

      继而共同从事破译工作。说也凑巧,我住处的蔼庐,我住二楼,而三楼住着甥舅二

      人,年龄相若,都是留日学生,当时在军令部工作,偶而见面,亦相互打招呼。他

      们本在日本的东京工业大学读书,日语相当好,也是为抗战而辍学归国,都是爱国

      志士。舅名贾秉文,甥叫吴玉良,原藉河北省。我有心相邀,他们亦乐于应聘(因

      工资加倍)。贾、吴二位很得力,以后又由他们介绍朱少先、张传德二位留日同学,

      亦是有力同事。我们五人融洽共事,团结一致。经过一段边干边学之后,他们进步

      很快,便能独自破译日密,并成为这一方面的专家能手。后来合并于军委会技术研

      究室,我得他们助力很多,至今仍在思念他们。除吴玉良据一九八五年十二月二十

      八日人民日报海外版所登消息,知在台湾省担任亚东协会理事长外,其他三人均不

      知去向。我在这里衷心祝愿当年共事的四位老友健康长寿。

      军政部研译室的核心组织就这样建立起来了。我们五人同心同德,昼夜苦干,

      取得很大成绩,后来在军委会技术研究室里发挥更大作用,详见后述。又我鉴于首

      次单独破译日密成功过程中,统计方法曾经起过一定作用,于是在研译室内设立统

      计组,由福建人林邦绥负责,另有助手二人。这样,加上电台总务两部份,军政部

      研译室职员大约四、五十人。

      不言而喻,日本外交密电码本每隔一段时间,就加以变换,我们随之一切从头

      做起。好在我们“驾轻就熟”,根据积累的经验,它的经常改头换面甚至脱胎换骨,

      也难不住我们。不过,一旦变码,那几天真是废寝忘餐,全力以赴,不分昼夜,期

      以必成,真够辛苦,也真够快乐,人生有这样一段经历,也算不枉此生了。

      古语云兵不在多而在精,此语不无道理。以我和贾、吴、朱、张等为核心的军

      政部研译室,全部兵马不过四、五十人,只及后来合并成立的军委会技术研究室四、

      五百名职员的十分之一。但从破译日本外交密电码的成就来说,完全是一样的。过

      去同事,现尚健在的朋友如大陆的杨肆先生(日密专家)和中文密码专家李直峰先

      生以及台湾省吴玉良先生都可证明吾言之非虚。总之,当年我们组织成立的军政部

      研译室,短小精悍,成绩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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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七、单枪匹马,得来全不费功夫

      七、单枪匹马,得来全不费功夫

      在汉口军委会密电研究组时期,我记得所侦收的日本密电报,多是由日文假名

      (字母)或数字(与中文密码电报相同)组成。只是从报头上的英文TOKYO

      (即东京二字的罗马字拼音),判断它是日方密电报,后来才知它是日本军用密电

      报。当然,也有用英文字母组成的,后来才知它是日本外交密电报。显然,英文是

      世界通用文字,日本使领馆遍设全球,收发电报自以使用英文字母为便。

      我在重庆两路口那所小小楼房里,夜间翻阅的日本密电报,当然英文、日文、

      数字组成的都有,而以英文居多。不论那一种文字,都是字字相连,没有间隔,与

      中文明密码电报迥异其趣。也许是因为从小学的是英文,对于英文字母,看得比较

      顺眼;而对日文字母则怀有莫明其所以然的厌恶感。这种心理竟亦带到研译日密的

      工作上来。夜里专挑英文密电报来翻阅,而置其他于不顾,当时固不知其为日本外

      交密电报也。

      在翻阅英文日密过程中,只见英文字母一个接一个地连缀在一起,好象一条条

      长蛇,看得眼花缭乱,茫然无知。从何着手呢,心中不免盘算起来。首先,我断定

      它只能以两个字母为一组来代表日语的一个字母或一个汉字、或一组汉字(如中国、

      日本、立场、研究等双字词组)。其次,就按我这个思路把每一份日密从首到尾划

      为双字组,然后再进行观察,看一看能否从中找出什么名堂来。这是一个十分细致

      而又枯燥乏味的繁重工作。在没有任何助手的条件下,满腔爱国热情却促使我不知

      疲倦而兴致勃勃地干下去,往往通宵达旦,专心一志,不知晓之将至。俗语说工夫

      不负有心人,这话不差。一天晚上,我对若干份英文日密进行划组观察时,发现有

      那么若干双字组特别显眼,例如MY、HL、GI......等双字组(由于我所珍藏

      的两箱日密资料,很早就遭没收,这些只是假设,并非原文),或三、四组,或四、

      五组成群,相互分别前后交叉,频繁出现,比起其他双字组来,频率特别高。这引

      起我的注意和深思。这些双字组究竟代表什么,如何破译它呢?我稍加沉思,恍然

      若有所悟,也许它们代表阿拉伯数字,未必没有可能。于是决定把那几份英文日密

      的全部双字组,不厌其烦地一一作了统计,观察它们各自出现的频率。统计结果表

      明,果然这些双字组频率最高,而且个数不多不少,恰为十个。这样一来,我的心

      里亮堂了,果然不出所料,它们肯定代表着:0、1、2、3、4、5、6、7、

      8、9等十个阿拉伯数字,可以无庸置疑了。当时,高兴之情真非笔墨所能形容。

      紧接着我又犯愁了,这十个双字组虽然可以肯定是阿拉伯数字,但那一个是0,

      那一个是1、2、3、4、5、6、7、8、9呢。如何使之各就其位,剥其假面,

      现其原形?这是根本问题,不设法解决,徒知这十个双字组代表阿拉伯数字,又有

      何用?我反复思考,忽然心血来潮,提出一个问题:人类最常用的是那个数字?最

      不喜欢使用的又是那个?如能解决这两个问题,至少也可以破译两个双字码。因为

      那十个双字码在那几份英文日密中出现的频率固然最高,但彼此之间仍有高低之差,

      可供判别。但心里虽想得头头是道,用什么方法来解决自己提出的上述两个问题,

      却又束手无策了。恐怕请教任何大数学家,也难以解答,何况我这个凡间弟子呢?

      正在山穷水尽疑无路之时,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美景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当时

      我想何不借助统计方法,把所有有数字的书本,不管是数学方面的,或者与数学无

      关的普通书本包括小说在内,来个全面调查?于是,我立即搜集尽可能多的、可以

      到手的、包括多方面的书本,一边浏览,一边统计,经过几个昼夜的辛勤努力,终

      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人类最常用的数字是“一”,最不喜欢用的数字是“九”。

      说来也并不稀奇,譬如我给人家送礼,不会送不三不四的“9”元,干脆就送整数

      “10”元。又譬如向人家借款也不会开口要借“99”元,干脆借他“100”

      元,来得爽气。于是乎“9”往往为“10”所取代,于是乎“9”最被人嫌弃,

      而“1”却为人所最乐用了。我们中国人说话、写文章,尤其喜欢用“一”字。君

      不见“一见如故”、“一见倾心”、“一厢情愿”、“一来一往”、“一个回合”、

      “一代宗师”、“一五一十”、“一不做二不休”、“一味纠缠”、“一朝一天子

      一朝臣”、“一言以蔽之”、“一字值千金”、“一语惊人”、“一纸家书抵万金”

      等等数不尽的成语成句乎?而用“九”字的则极少,例如“九死一生”、“九牛一

      毛”、九九八十一“等,还是”九“中带”一“,恐怕只有”九泉之下“、”九霄

      云外“则是纯”九“之句,浅学如我,见得不多,宜其频率之低也。

      这种人类使用数字的特殊现象,人们用惯了,变成司空见惯,反而见惯不惊,

      麻木无知。苹果由树上往地面掉落,人们视为当然,不予之察,而牛顿却由此发明

      地心吸力定律,名垂不朽。这说明世间万事,要在人们用心观察,有所发明,有所

      创造。牛顿是伟大的科学家和发明家,对人类作出无与伦比的贡献。余何人也,凡

      间弟子,一个“贱民”耳,何敢与他攀比。只不过当时出于满腔爱国丹心,逼于形

      势需要,绞尽脑汁,有所突破,为当年抗战救国尽些心血,无愧作为一个爱国的炎

      黄子孙、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而已。心有所感,不免形诸笔墨,所以在这一篇回忆录

      上留此一段多余的话也。

      既掌握了上述统计结果,于是乎“对号入座”,把频率最高的“MY”定为

      “1”,最低的“GI”定为“9”(以上都是假设,来历见前注)。又看到日密

      电文中出现的数字密码,至少三个,多则四、五个拼集在一块,都是较大的数字,

      不会有小数点,从而断定“0”这个数字绝不会在最左的位置上出现,相反肯定落

      在其他数字之后,甚至在最后的位置上。于是乎找到“0”的密码是“HL”(假

      设,同前)。

      “1”、“9”、“0”等三个数字就此确定下来了,进一步怎么办呢?当时

      我头脑中设想几份英文日密多半是有关于中国军情的谍报,其中可能包括部队番号,

      军、师、团长姓名,兵力人数、枪枝弹药数量之类的情报。于是就向军政部要来军

      事机密资料,以资参考。日密电文内有MY、HL、WO、DI、GL等五个双字

      码(都是假设,理由同前),已知的有MY、HL,是“10”二字。我查出军政

      部资料有102师这个番号,那么,WO应是“2”字,DI应是“师”字。GL

      为何?值得推敲。最大的可能性为“长”字。再看国民党某军的102师长是××

      ×(姓名忘记,确是三个汉字),与此相对应的三个双字英文密码,应该就是这三

      个汉字了。“师”、“长”二字既得,则在“长”字前面的一个密码可能就是“军”

      字,在“师”字下面的一个密码如果不是已知的“长”字(即假设的GL),则可

      能是“师部”的“部”字了。又若“军长”二字是对的,则下面的三组密码可能就

      是姓名的三个汉字了。就这样顺藤摸瓜,相互株连,揪出六亲九族来,略有眉目。

      而且日语的汉字发音,往往一音多字。例如上述“长”的发音为チョウ,然而“调”、

      “张”、“丁”、“町”、“肠”、“朝”、“徵”、“蝶”等字发音亦同之。这

      样就可以引发其他词汇来,例如“调查”(チョウサ)、“长期”(チョウキ)等,

      从而破译サキ两个日文字母。

      然而,单凭这样零敲碎打,仍难从根本上解决破译日密问题。因为这几份日密

      所出现的十个数字,可遇而不可求,并不是随时都会有的。而且如上所述,破译它

      十分吃力,还要借助于其他资料,更不是可靠的方法。要想全部破译这几份日密,

      必须将已破译出的的若干双字组应用到陆续侦收到的同类日密上去,扩大破译双字

      组的范围和数量,相互触发,以求缩减未知数,增进已知数。除此之外,还要谋求

      一种稳妥可靠、畅行无阻,任何日密都可以突破的技术秘诀。这种秘诀何在乎?

      凡是学过日文的人士都知道,日文有十个格助词,为造句遣词所不可或缺。它

      们是:ガ,ノ,ニ ,ヲ,デ,ヘ,ト,ヵラ,マデ,ョリ。其中尤以前面四者最

      为重要。基本说来,此十个格助词一方面要永远接在名词后面,以确定该名词在句

      中所处的地位,但另一方面又永远独立于所依附的名词之外,绝不沆瀣一气。因此,

      在日密电文中,它们各自独成一个双字组。ガ是主格助词,每一句凡有主语者就必

      有它追随其后。ヲ是宾格助词,每一句凡有宾语者,它必紧跟骥尾。这两者出现的

      频率特高。每隔十字八字(指电文的双字组)就见它俩先后出现,往往可以目测手

      指,这是ガ,那是ヲ,十中八九。特别是电文末尾,必附“返电ヲ乞ゥ”一语(请

      回电之意,日文是ヘン、デン、ヲ、コゥ),假设是CI、HM、LY、NP等四

      个双字码,则一望而知LY必为ヲ,回顾前文,既知ヲ,则ガ亦不辨自明。而CI

      之为ヘン(返),HM之为デン(电),NP之为コゥ(乞),则犹其余事也。这

      是我着眼日本文的语法结构而开辟的破译日密的秘诀,成为后来破译日密的主要方

      法。

      于是,利用我所想出的各种方法,加上我自己日文的基础,对每天继续侦收来

      的同类(亦即同一密码本)日密,以已知咬出未知,终于大功告成,不仅译出那几

      份带数字的日密,前后所侦收到手的几百份日密也都迎刃而解了。这意味着当时日

      本外务省所编纂使用的密码本“交”给我了。时在一九三九年三月下旬,亦即不到

      一个月的短短时间内,我单枪匹马而且在业余条件下,居然轻取日密,犹如反掌,

      为自己始料所不及,当时固然欣喜若狂,至今思之,仍以为当年祖国抗战大业出一

      份力而感到自豪。

      当年以及后来多年,不少友好每问我当时形单影只、斗室孤灯下何以能够“想

      得出这些点子来”?当然都是善意的带几分的惊奇感。对此我每苦无辞以对。因为

      连我自己也不晓得当时怎么会想得出来。只能说当时年轻,刚过而立之年,记忆力

      强,虽是泛泛的浏览日密,但目光所过,往往能抓住一些频率较高的双字码,心中

      若有所悟,十中八九。再就是自己是学自然科学的,多少有点统计知识,在研究中

      加以活用。如此而已,谈不上有什么过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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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六、峰回路转,另辟蹊径

      六、峰回路转,另辟蹊径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初正当密电研究组迁驻重庆,依然无所成就(事实上于抗战

      期间,没有破译过日本陆军密电报,详见后文),我亦苦闷彷徨之际,国民党中央

      广播电台的国际电台派人找我来了,要我担任对日广播宣传的撰稿工作,我欣然应

      诺。因为这一工作是我力所能胜,对抗战亦具有重要意义,英语广播早已开播,日

      语广播因缺人而尚付阙如,实属当务之急。我的主要工作,每天从报纸上所载各地

      战况、有关评论等摘要写成日语,交由一位有正义感的日本女性播音员播出;有时

      也写些对话稿,由我和她共同播放。工作不难很有意思,以为抗战找到了出力的机

      会,情绪很高。对日广播以及其他对外广播,系由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国际宣传处主

      管,处长是曾虚白,对日宣传科长崔万秋是一位文化界人士,与我相处较好,互相

      尊重,因为我属中央广播电台职员,与他只有业务往来,没有隶属关系。解放后从

      报上看到,他竟是军统分子,十分意外。从我当时印象看,他文质彬彬,热情开朗,

      交游广阔,高朋满座,乃亦“入瓮”,知人之难,于此可见。平心而论,我当时所

      看到的崔万秋,确是一心扑在对日宣传工作上面,为抗战出过力,应历史地给以评

      价。后来还有二位日本女性参加对日播音,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实属可钦可敬,可

      惜姓名忘记,无法在我的回忆录上留名。另外,日本共产党人青山和夫先生也不时

      独自到国际电台来对日播音,而鹿地亘先生及夫人更是双双经常出现于国际宣传处

      和国际电台,进行各种反侵略活动。对这几位日本朋友,在中日友好进入崭新阶段

      的今天,我不胜缅怀和敬仰之情。他(她)们立场正义,具有远见,都为中日世世

      代代友好奠立了始基,故不惜笔墨,在此提及。

      命运之神也许是在戏弄我,始终牵引着我朝着原来的出发点走去,沿着破译日

      密的道路前进。一九三九年二月,亦即我就职于国际广播电台三个月之时,军政部

      何应钦派其军用无线电总台(总台长王景禄少将)的科长周驾山突然来访,彼此素

      不相识,见面就说:“久仰池先生对于日本密电码颇有研究,军政部也想组织人才

      从事研究,何部长叫我来请池先生帮忙,主持其事......”,我则固辞,并说:

      “从一九三八年十月奉命研译日本密电码,中经机密二股、国际密电室,最后并入

      军委会密电研究组,迄一九三八年底辞职为止一年多时间里,都在逃难中,根本没

      有正式搞过研究,真是一窍不通。现在从事对日广播宣传工作,力所能胜,也很有

      意义,不想他就了......”。后来又来劝驾数次,最后他甚至提出“晚上去指导二

      小时,并不妨碍池先生的白天正式工作”并月送车马费二百元。当时我不便固却,

      勉强应允。当我问他“军政部现有多少研究人员”时,他答:现无任何人,全仗先

      生去从头组织。不过,收报人员可从军政部军用无线电总台调用,要多少人就有多

      少人。研究人员全凭先生去物色聘用,名额不加限制......“。原来何应钦得知蒋

      介石集中留日人才,从事日本密电码研究,他也心动,打算组织一班人马,万一有

      成便可以提高自己声望,在蒋介石面前增加发言权。不过,他对此项研究之有利于

      抗战,抱有深刻认识,而其基本动机是为抗战,则是不容否认的。不知他从何渠道

      打听到我,命周驾山一再来邀请,至今我也无所知。却说当我听了周的答复后,暗

      自思量,密码研究我本是门外汉,能否成功,毫无把握。现以组织全权交付与我,

      摊子宜小不宜大,一旦无成,也易于收摊。所以对周说:”我只要收报人员二名,

      为我侦收日本无线电密电报;研究人员只我一人便可。“他听后愕然,我敷衍他说,

      等成功后再扩大组织未迟。他也只好听我的。于是便自一九三九年三月一日起,在

      重庆两路口附近租赁几间民房,既离我白天工作所在地上清寺中央广播电台很近,

      又距我观音岩下面蔼庐住家亦不远,地点可谓适中。二名报务员架起天线和电台,

      日夜侦收日帝密电报,多则一、二百份,少亦几十份。二名报务员,一名黄咸益,

      十分精干;另一名忘记。他们另住一个房间,与我办公室贴隔壁,系由木板隔住,

      中开一窗口,无线电报随收随递,十分方便。夜里我去二小时,翻阅这些密电报。

      事实上白天空中电讯繁杂交叉,不易侦收,倒是夜里太空清静,对收发双方干扰较

      少;于抗战期间,日本无线密电报多数是在夜里侦收到手的,不仅数量多而误差亦

      少。就这样,我在清静的夜里,再操旧业,重作冯妇,向着破译日密成功的道路上

      迈开大步顺利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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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五、别有洞天,跳出樊笼

      五、别有洞天,跳出樊笼

      一九三八年六月,我突然奉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以下简称军委会)电召,赴汉

      口报到。从此我结束了同中统局的八个月从属关系,跳出樊笼,再也没有任何来往,

      成为一个行动完全自由的人。说实话,在中统局的八个月里,一方面因为一路逃难

      和侦收不到日本密电报,从而没有为它做过任何工作;另一方面在机密二股里十多

      人同事相处都很好,亲如一家人,丝毫不感拘束,我个人行动完全自由。加上我对

      特务机关的无知,头脑里自始就没有任何恐怖感,便以为像中统局这样机关简直和

      普通机关没有什么差别。因此,这一次调离中统局,并没有什么解放感。其实这是

      我无知造成的错觉。军统也好,中统也好,世界上任何国家的特务机关,凡是“请

      君入瓮”之后,便失去任何自由,受其魔掌控制,永世不得翻身。我之得以来去自

      由,如前文所述,完全受赐于李直峰先生的关怀爱护,不让填表和宣誓,根本没有

      “入瓮”,不是它的成员,只不过一个临时“客卿”而已。可笑的是我自己对此毫

      无感觉,直至我在八十年代初期与李直峰先生在上海邂逅相逢时,才解开这个谜,

      恍然大悟。我到汉口不久,李直峰先生随即率领原中统局国际密电室一部分人员来

      汉,还有其他机关的人员陆续到来,都住在原日本总领事馆内。经过了解,始知其

      中有一段来历,兹根据本人所知并参考《若干事》第一页,摘述如下。

      一九三八年夏在汉口,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受日本政府委托,提出六项条件,

      出面调停日蒋和平,内容不详,但不外是日帝惯用的侵略藉口如所谓共同反共的一

      套。蒋介石根据以往经验,认为日帝说话素来不算数,难以轻易相信。况且席卷华

      北,侵占京沪,正在调兵遣将,企图西上武汉。全国民众抗战情绪空前高涨,断无

      中途妥协之可能。蒋介石在庐山会议上亦曾宣布,战端一启,则“地无分南北,人

      无分老幼”,全民都应奋起抗战。但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于是,他特令军委

      会机要室主任毛庆祥,紧急召集蒋所属各领导侦译中外无线密码电报而取得成绩的

      如交通部电政司的温毓庆和霍实子、中统局的徐恩曾和李直峰、以及没有成绩的军

      统局的郑介民、魏大铭、陈祖舜等,借汉口银行公会会议厅开会,讨论蒋介石交下

      要从侦译日帝侵华陆军无线日文密码电报中探知日军是否要进攻武汉,继续西进侵

      华,以及是否北进侵苏或南进侵略英法属地,包围困死中国等等,以供蒋介石选择

      决策,应付自如。会议决定先从各个侦译单位抽调一部分懂日文、日电讯符号侦译

      人员,集中汉口,组织日帝陆军密电研究组(简称密电研究组),以毛庆祥为组长,

      总负其责。霍实子为主任,李直峰为副主任,负研究破译技术。温毓庆、徐恩曾、

      郑介民、魏大铭为顾问,负侦译设计。这就是所谓一九三八年夏汉口紧急会议的内

      容,也就是我奉调汉口的原因。

      会议后,关于抽调各单位人员问题,以中统局徐恩曾态度最为爽快明朗。他命

      李直峰向毛庆祥表示,愿将中统局国际密电室带经费和收报机完全合并到军委会密

      电研究组。经毛庆祥同意后,李直峰经过一番选择部署,将国际密电室的武子明调

      任中统局译电室主任,卫杰民、周叔良调到军委会机要室,陈恭调到陇海铁路局特

      别党部,余则全部合并到汉口军委会密电研究组,共二十余人,军统局只抽派三、

      四人。温毓庆的密电检译所抽派研究员张汉炎、招有泉、阮文英、台长钟德华及报

      务员数人。机要室密电股抽派研究员丁于正、黄绵民、吴兴民,秘书张廷启。密电

      研究组综合起来共有四、五十人,其中留日学生包括我在内,不过五人。李直峰和

      黄绵民则有丰富的中文研译经验。事实上这四个单位派人合组成立的军委会密电研

      究组,实力并不雄厚,但具有一个特点,即既不属于中统特务机关,又不属于军统

      特务机关,而是属于国民党军委会的一般机关,时人称之为蒋介石抗日的秘密机关。

      密电研究组大约在一九三八年七月份才人马到齐,开始工作。首先电台方面侦收到

      不少日军无线密电报,提供大家研究。但当时还谈不上真正的开始研究工作。一是

      研究人员来自四个不同的机关,彼此陌生,谁也摸不清谁的底,只是相互客客气气,

      和平共处;而且事属草创,有待摸索,谁也没有把握,谈不出什么见解来,只好在

      观望中混着日子。二是当时前方战事吃紧,敌机不时来袭,看来武汉未必保得住,

      人心浮动,也难以安定下来从事研究工作。总之,在密电研究组正式成立后的几个

      月里,我们是在松松垮垮甚至乱哄哄的状态中度过来的。果然,一到十月份,我们

      又奉命撤退了。由于逃难人多,难以搭上直达重庆的船只,只好先到宜昌暂避。在

      宜昌住了一个多月,大约是十一月下旬才乘船到了重庆。这一阶段,对我个人来说,

      虽说是换了一个机关──从中统局转到军委会,依然是前一阶段逃难行的继续,过

      着无所事事的无聊日子,我厌倦了。救国热情未尝稍减,然而研译日本密电码的信

      心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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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四、一路逃难行

      四、一路逃难行

      一九三七年十月我进中统局后,受到李直峰先生亲切接待,并承告知机密二股

      系专门侦译山西省阎锡山方面的中文密电报,我的任务则是研译日本密电报,但因

      从来没有侦收过日本无线电报,经验不足,只好由该股电台今后从容设法侦收,叫

      我安心等待,不必着急。

      机密二股除股长李直峰先生外,还有研究人员卫杰民、周叔良、武子明等,他

      们每天忙于研译中文密电报,随译随即交出。我则无所事事,与妻子住在另一房间

      内,游手好闲,颇感无聊。电台方面有台长郎世杰、报务员柳彭龄、邓华封、舒源,

      机务员冯鼎新等。全部共约十多人,都住在一栋大房子里。

      当时战局紧张,首都南京遭日机轰炸,市民人心惶惶,多自行疏散,市面冷落,

      连当时最热闹的夫子庙一带亦暗然失色。我因无事一身轻,不时带着妻子儿女出去

      闲逛,只见新街口一带最繁华地区,店面多半封闭,一片萧条景象,愈益感到咄咄

      迫人的战争气氛。偶遇留日前辈,开办文化服务社的刘伯闵先生住处,他也正忙于

      作撤退准备之中。我就意识到我们机密二股之撤离首都,为期不远了。

      果然,十月下旬机密二股奉命撤退,目的地是湖南益阳县。我们必须乘轮船沿

      长江西上武汉,但日本飞机轰炸长江上的中国船只,伤亡时有所闻,十分危险。为

      安全计,只好等待泰古公司的一条英国货轮,好容易买得船票。但因逃难的人多,

      上船后找不到铺位。我们全股十多人只好挤到货仓内一块阴湿角落铁板地面上安身。

      铁板地面锈迹斑斑,周围阴沉沉的,船上污水就由舱内边侧不时流淌,空气恶浊,

      大家坐卧为难。我挈妇携雏,比大家加倍受苦。

      好容易煎熬过了二、三日夜,总算安全到达汉口,立即马不停蹄地挤上火车,

      奔赴长沙。当时中统局发给的疏散费为数极微,我一家人口多,抵汉口时连买饭的

      钱都没有了,只好挨饿。三个幼小儿女嗷嗷待哺,还是几位单身汉同事看不过,给

      孩子们一些吃食的,好歹抵达长沙,住进了旅馆,大家才饱餐一顿,今天回忆起来,

      当年逃难之苦,犹历历在目。

      抵长沙后不久,机密二股奉命迁驻益阳。益阳地处桃花江畔,物产富饶,民情

      淳厚,确是个好地方。我一家住在一栋民房大客堂内,因为买不起卧床,只好铺稻

      草于地板上。年久失修,地板多有漏缝,湿气很重结果孩子们身上长疮,不无痛苦。

      但这时我们精神上反而安定下来了。第一,比起长沙来没有敌机轰炸的恐怖感;第

      二,物价便宜,年底过年时期,肉蛋鸡鸭鱼鲜等反而比平时降价,生活安定;第三,

      民俗诚朴,人情忠厚,对外来人十分友好,充分显示湖南人好客的优良传统。于是

      大家兴致勃勃,架起电台,侦收无线电报,开始工作。但当时由于大敌当前,军阀

      之间,矛盾暂消,中文密电报既为数锐减而又无重要内容,而日本无线电报仍未能

      侦收到手。结果,大家无事可做,混着日子。

      这种状态一直继续到次年(一九三八)三、四月,才又奉命重返长沙。这因为

      机密二股改组为中统第一处国际密电室,以全力研译日本密电(此亦见于《若干事》

      第五页)。遗憾的是,抵长沙后二、三个月内,亦即一九三八年六月以前,电台仍

      截收不到日本无线密电报,只收到同盟社发播的明码无线新闻电报,叫我翻译,令

      人啼笑皆非。

      但就在长沙的二、三个月期间,我家庭却惨遭意想不到的人祸。我的两个女儿

      发高烧,抱她们去长沙最有名的湘雅医院就诊。一个年轻的女医生竟诊断不出她们

      是在出疹子,我夫妇又年轻,没有老人在侧,盲目地听从医嘱,用冰块压额退烧,

      等到身上出现红点时已无可救药,一周之内一下子丢失两个爱女。接着长子也开始

      发烧,也是出疹子,总算得救。

      战争带来了灾难,在一路逃难中,炮火摧毁不了我们,两条宝贵的小生命却被

      人祸剥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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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三、巧遇有心人

      三、巧遇有心人

      我留日八年,只知埋头读书,从不过问政治,虽曾加入国民党,那是碍于陈固

      亭情面,以后根本没有任何党务活动。至于军统、中统这两个特务机关,在我头脑

      中是一张白纸,毫无所知。对国共纷争略有所闻,但谁是谁非,既不清楚,亦不感

      兴趣。总之,我是不问政治的书呆子。回国之后,只知为的是参加抗日,以尽匹夫

      之责。当陈固亭带我到中央调查统计局时,我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调查统计机关,

      绝没有意识到自己身陷于当时两大特务机关之一的中统局中去,心中坦然,没有丝

      毫恐怖感,至今思之,亦觉得自己之无知与可笑。

      然而,我虽然置身于中统局八个月(一九三七年十月至三八年六月),却终不

      成为其组织的一员而是清白的自由人,其原因在于巧遇有心人。此人非他,即是上

      面提到的中统局总务组机密二股股长李直峰先生。

      在李直峰先生与霍实子先生(又名霍实)合写的文史资料《国民党密电研究组

      与军技室的若干事》(以下简称《若干事》)一文中,摘录下列二段,便知其所以

      然。

      1、《若干事》第四页:

      李直峰山西人,原为阎锡山电务处破译有线无线中文密电报人员,杨虎城将军

      的机要秘书、侍从室第一组长,领导破译中文密电技术研究。一九三六年双十二西

      安事变,李直峰译出蒋方许多密电报,呈周恩来副主席获得尝识,奉命参加革命,

      一九三七年初打入中统局,担任机密二股股长。

      2、《若干事》第十一页:

      池步洲本是留日的爱国人士,一九三七年恨日帝侵略我中华,愤然全家从日归

      国,决心为抗日救国贡献力量,经陕西省社会处处长陈固亭介绍给中统局徐恩曾,

      派到机密二股李直峰处参加工作。李直峰慕其爱国心切,特意不使池步洲履行填写

      加入中统特务组织表和宣誓书,造成池步洲不是中统特务,尔后不受中统特务组织

      控制,可以自由行动的事实。

      由此可知,我之所以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多亏李直峰先生一片爱护之心。

      我一直蒙在鼓里而不自知。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最终还是他出具证明,才得履险如

      夷。他常对人说:在特务机关里也有不是特务的,池步洲就是这样的人。

      应该补充一点,陈固亭虽与CC关系密切,但绝不是中统特务,他之为我介绍,

      完全出于一片好意和爱国至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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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二、有朋自远方来

      二、有朋自远方来

      是年九月中旬,正当淞沪激战、炮火纷飞,,波及首都,人心惶惶,我亦报国

      无门,徘徊岐路之际,我的留日老友、陕西省政府社会处处长陈固亭兄自西安来到

      首都,也住在华侨招待所。他比我早半年回国,彼此也曾通过信。但这次我之归国

      和他之来首都,事先未经联系。一天早晨,在招待所走廊上不期而遇,他乡故知,

      倍感亲切。畅谈竟日,各抒抱负,均以国难当头参加抗日为已任,见解一致。他应

      允为我找一个适当的抗日岗位;我也欣然惟他是赖。我和他是在东京相识,当时他

      担任国民党东京直属支部常委,主办《留东学报》月刊,我前后投稿近二十篇,其

      中如《日本国民性之研究》(全文二万字)等数篇且为当时国内著名刊物《文摘》

      所转载,因此彼此相识较深,私交亦厚。当时我在东京加入国民党,即是由他介绍

      的。

      过数日,他来说:“中央(指国民党)要找留日同学研译日本密电码,你意如

      何?”,我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在日本是学电气工程的。以后在大使馆供职期间

      又学经济学。密电码一无所知,而且也无处可学。此事实难从命”。过几天,他又

      来说:“委员长(指蒋介石)说过,谁能译出日本密电码,等于前方增加几十万大

      军。你回国不是为了抗日吗?你不懂密码学,但日语好,即是有利条件,还是试试

      吧。”当时,我才二十九岁,满腔爱国热情,特别为“等于前方增加几十万大军”

      一语所激动,于是就答应下来了。陈固亭带我到“中央调查统计局”(即中统局,

      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它是特务机关)会见徐恩曾,把我安排到总务组机密二股,等待

      侦收日寇密电码,以便进行研译。这是我在国家民族存亡绝续的重要关头和在国共

      合作抗日的大好形势下,受命于危难之际,从事于素非所习的艰巨任务,天相中国,

      幸有所成,从而为自己的一生历史谱写了值得回忆的一页开端。中统局之所以找我,

      事后才知道当时蒋介石下令各机关(不限定特务机关)物色留日人才,以便送往军

      委会,从事日本密码破译工作,我就是由该局所奉命物色的唯一留日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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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一、仓 卒 回 国

      一、仓 卒 回 国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芦沟桥事变爆发,适值我从中国驻日大使馆武官署离职家

      居从事写作之时,深感中日之战事迫在眉睫,作为中国人再也无法安心呆下去,应

      该立即回国,共赴国难。于是,稍事摒当,毅然于七月二十五日携妻及三个子女自

      东京赴神户,搭乘上海丸仓卒赴沪。但上船之际被日本警察留难,扣留在码头上。

      幸内弟及时来到码头送行并加关说,始得登轮。距开船时间只差二、三分钟,亦云

      险矣。

      我留日八年,时年二十九岁,还是第一次回国,国内情况很不了解,一心只知

      参加抗战,不计其他。上海举目无亲,南京还有不少留日同学,以为可以共商抗日

      大计。乃于八月十一日即八·一三前夕赴南京。不料抵南京后,才发现国民党政府

      各机关早已撤退殆尽,我所认识的许多留日同学都已他去,一个也没找到。我挈妇

      携雏,旁徨无计,十分为难。所幸当时国民党政府设有华侨招待所,对留日学生归

      国抗日者,可以免费供应食宿,我一家五口得以栖身有所。但日机时来空袭,附近

      也没有防空洞可躲,我们一家人只得蒙着棉被,钻到床下。门窗玻璃多被震坏,当

      时年轻没有战争经验,对此并不太感可怕,依然乐观,以为大不了为国捐躯,一死

      而已,一切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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