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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越人语 -- 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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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难以互通是南部吴语的共同特征

                吴语是汉语方言研究成果最多的一种方言。中国最早使用现代语言学知识研究汉语方言的著作就是《现代吴语的研究》(1928)。截止目前国际吴方言学术研讨会举办十届(原定2020年举办第十一届取消),每届公开出版论文集,可以说研究非常系统了。

                南部吴语互通性不强是一个通用标签。有取样五种吴语区来测试互通度的研究,分别是吴江,黄岩,永康,温州,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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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见北部吴语可通度较高,南北吴语之间的互通度不是很高,互通度最低的是温州话和其他方言。北部吴语之间互通度比较高,南部吴语之问互通度都比较低。但南部的衢州话和黄岩话、吴江话之间的互通度相对较高。可通度不对称最明显的是南北之间,尤其是温州话。

                在当前的共时平面观察到方言的区别常常和历史上方言形成时间先后有一定程度对应。据王士元、沈钟伟(1992)对吴语33个方言点的亲属称谓词汇材料进行计量分析,利用数据做方言亲缘关系的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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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绍兴和宁波要比绍兴和温州的方言更接近,反映可能的历史含义为绍兴话和宁波话分开比它和温州话分开时间要晚。

                虽然只是亲属称谓词汇分析,不能完全反应方言全貌,但多少能说明温州话和其他吴语片区共通性低,同时不对称的部分原因。树状图显示温州话形成时间比其他地区早,此后又受闽语影响+与其他吴语地区交互不多。而北部地区人员交流比南部多,是互通度高的重要原因。

                如考察互通度,徽语内部互通度也是极差的。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语,是给调查者留下的直接印象。而且按目前标准划分,往往一条规则不能同时涵盖全部徽语区。但找到标准使内部差异<共同点,>周边区域就可以了。

                PS:中原官话和客家话的划分现状也非常拧巴。还是那句老话:没有完美和绝对的的标准。

                • 家园 请问知道沈榕秋吗?

                  90年代初在复旦中文系,曾经用数值分类方法研究方言(方音)。

                  • 家园 感谢提点

                    经查发觉沈榕秋不仅90年代使用计量分析研究方言,上世纪参加全国计算机语言学联合学术会议。现在科大讯飞等的方言语音录入,就是沿着当时思路发展的应用。

                • 家园 孤陋寡闻了

                  没想到浙江方言的研究那么早就有相当的成熟度,以前一直不知道。这些研究和会议是那些机构在张罗?

                  表格里的吴江是苏州吴江么?没想到和永康的互通那么高。温州话最厉害,别人听不懂他,他还能勉强听懂别人。

                  • 家园 是苏州吴江,北部吴语的代表

                    这项测试五个方言点的是按第一版中国语言地图集分片来选择的。太湖片-苏州市吴江、台州片-台州市黄岩、婺州片-金华市永康、瓯江片-温州市、处衢片-衢州市。温州话和其他吴语的不对称互通度, 也是研究吴语方言历史发展的重要线索。

                    1982年9月复旦大学召开了吴语学术研讨会,并出版研讨会论文集《吴语论丛》。奠定基础后,1988年12月香港中文大学举办第一届国际吴方言学术研讨会。第二届开始回到大陆,两年一次。每届研讨会主要由复旦大学中文系联合其他不同高校、机构举办,比如第十一届是安徽师范大学。

              • 家园 我老家的方言

                隔了几百公里,到一个地方,我发现是一样的。好生奇怪。

          • 家园 温州方言多,民系杂

            温州地方方言众多,主要有瓯语、闽语、蛮话(蛮讲)、畲客话,此外还有金乡话、大荆话和罗阳话等。其中瓯语、金乡话、蒲门话属吴语,蛮讲朝吴语的方向发展;闽南语、蛮话属闽语支系;畲客话属客家语。

            • 家园 一般说的温州话

              是指瓯语么?

              浙中浙南这块的方言很奇怪,相邻县市都互相听不懂。

              归到吴语,和浙北苏南拢到一处,殊不可解。

              杭嘉湖和上海苏州无锡,虽然口音有明显不同,甚至杭州话有北方话痕迹,交流起来是无碍的。

            • 家园 主流是温州话和闽南语

              其他都是方言岛。在温州绝对是10里地肯定能听出口音区别,50里地就可能听不懂。比如属于温州话系统内的永嘉话,光锄头这个原来的常用词我就知道三种说法,分别是锄头,板锄,铁板。

          • 家园 语言学家的时期事情,我不懂

            事实是,温州话既不能和吴语交流,也不能和闽语交流。更好玩的是,历史上温州接受了很多福建移民,相信他们来自福建沿海各地,但是紧挨温州的闽北方言在温州几乎找不到使用者,估计都被温州话同化了,但是远离温州的闽南话在温州有差不多200万左右的使用人群,最出名的是苏步青老先生。

    • 家园 【原创】越人语 | 抲落帽风

      抲落帽风

      小孩子像老鼠一样窜进窜出,不时撞一下大人的腰部,或者忽然间挡住人的去路,闹得房子里很不安静,大人就叱道:“抲落帽风一样做什么?”

      抲落帽风就是斥责孩子无事忙而又碍手碍脚,惹得人嫌烦。人们手忙脚乱、左冲右突、赶进赶出,瞎忙一通,都叫“抲落帽风”。

      越地方言,落和绿都念成咯(lo),所以乍一听好像是说“抲绿毛风”,风长出绿毛,实在是一个奇妙的想法,就像画一样。但抲落帽风更有动感,风吹落帽子,要去抓的是帽子,却说成抓吹落帽子的风,简直就是一团乱。

      风吹落帽子,实在太正常了。晋朝桓温请人重阳登龙山喝酒,风吹落了孟嘉帽子,他好像没啥感觉。趁他去洗手间的时候,桓温让孙盛写了文章嘲笑他,放在他的座位上,他看了一眼,也立马写了文章应答。孟孙二人当时都在桓温帐下当参军,据说两篇小文章也都写得很好,孟嘉写得尤其好,“文辞超卓,四座叹之”。

      这就是落帽风这个典故的来历,后人常常提起,写进诗词里。柳永《应天长》中说:“聚宴处,落帽风流,未饶前哲。”

      但抲落帽风的典故出自包拯的故事。

      《狄青演义》里面说,包拯“陈州粜粮”回京,路过陈桥镇,帽子被风吹落,说:“什么风这么放肆?”他的手下大概觉得好笑,随口答了一句:“落帽风。”包拯怒,派张龙、赵虎去“抲落帽风”——要将这股风捉拿归案,害得这两个著名的捕快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钻,结果破出了“狸猫换太子”的悬案。

      如此蛮不讲理的情节,也只有讲“青天大人”的故事时才会有这样的歪打正着。

      这《陈州粜粮》《落帽风》《狸猫换太子》,都是旧时有名的戏曲剧目。现在,越地方言中,“抲落帽风”这个词还经常挂在人们耳边,但那些戏曲却只有老辈子人才记得了。

      黑脸包拯日断阳夜断阴,明察秋毫,我是很佩服的。他死了将近一千年,人们却还挺熟悉,叫他包文拯,受到了冤屈,就一心盼望他从地下爬出来,好像我们这几十代人都白活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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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越人语 | 阿汝侬

      阿汝侬

      笃,笃,笃,

      敲门阿汝侬?

      隔壁老相公。

      作啥西?

      买小羊。

      小羊买得作啥西?

      吃吃。

      小羊还在困觉来。

      这首童谣是一个游戏开场前的一段对话。

      什么游戏?就是外地的“老鹰捉小鸡”,在我们老家,是自称“隔壁老相公”的人捉小羊。排在头里的自然也不是老母鸡,而是母羊——羊只知有母,当爸爸的那只公羊在哪儿,就不知道了。

      一个扮小羊的小孩子,抓住扮母羊的大孩子的后襟,其他小羊也依次抓着前一只小羊的后襟,排成一排。这时,敲门声响了。

      敲门声是“隔壁老相公”嘴里发出的。母羊听见了就问:敲门的是谁?又问,做什么?听说要吃掉小羊,母羊推故说:“小羊还睡着呢。”

      好像没睡着,她就愿意小羊给吃掉似的。这睡觉的借口实在不高明,但这样一句答非所问的话,显示出母羊的慈爱是如此的细腻体贴——连吵醒小羊都不忍,怎肯让它给吃掉?

      这个借口自然打发不了“隔壁老相公”,于是开始捉小羊。母羊拦在头里不让捉,后面的小羊一边躲,一边“咩咩”地叫。

      玩游戏时,大家都很认真,似乎捉住了就真的会被吃掉似的。如果参加的人多,小羊们就成了一条人绳。人绳拉直了,小羊们才是最安全的,所以最后的一只小羊,总是要跑很多路,最累。

      这首童谣只有两句押韵——敲门阿汝侬,乡下老太公。“阿汝侬”就是“谁”,这里用了三个字,是为了拿一个“侬”字凑韵脚吗?不是。我们那儿方言,“谁”这个词就是用这三个字表达的。

      “阿”字读如“哈”,上声,发音与我们方言中的“鞋”相同。我们如果没听明白对方的话,也用“阿”字问,相当于“什么?”调皮的人就回答:“袜!”

      “汝”字发音有些特别,像国际音标中的“θ”。

      我没有在旧书中看到过“阿汝侬”三字连用的。“汝侬”在吴越方言倒是常见的,最迟唐朝就有了,比如《祖堂集》中有偈:“我今齐举唱,方便示汝侬。”

      “阿汝侬”三个字,也有个简称,叫“阿汝”。这个倒能在古书里查到,比如宋朝李新的诗《游石鼓寺》中说过:“山僧痴问客,阿汝谓汤休。”如果用我们方言读“阿汝谓汤休”,双眉微微扬起,两眼茫然,或者双目灼灼,那效果很不一般。

      有时候小孩子淘气,比如将石头丢到屋瓦上窗门上了,大人追出来训斥驱赶,却又不想真的动手惩罚小孩,就装出气急败坏的样子,冲出门大声问:“阿汝啦?阿汝啦?”小孩无不闻声丧胆,逃之夭夭。

      也有人将“阿汝侬”写作“阿谁侬”。

      旧书里常看到“阿谁”,比如《乐府诗集·紫骝马歌辞》:“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也能看到“谁侬”,比如《平江记事》:“有人叩门,主人问曰:谁侬?”——这个情景,与我们捉小羊游戏的开场很像。

      我也没在旧书中见过合并成“阿谁侬”的说法。

      不论是“阿汝侬”还是“阿谁侬”,到我们这辈人,也作了一点儿简化,没有简成“阿谁、阿汝、谁侬、汝侬”中的一个,也不是“谁”,而是“阿侬”。

      我的记忆出现了失误,这出捉小羊游戏的开场白,我记得好像不是这样的。

      那个老太公是借勾刀去砍毛竹,用来做饭架(架在饭锅里蒸菜用的架子)的,接下来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隔壁老相公”是谁?上次回家问我哥,他说是“隔壁张相公”,有了姓,其余的也记不起来了。又一次回家,问我嫂子,她说是“乡下老太公”,估计我们在农村长大,所以张相公住在我家隔壁,嫂子从小住在镇上,张相公就是下乡人了——他又是谁呢?

      哥哥嫂嫂的讲述,最让我意外的是:我们的游戏中捉的竟然是小羊,不是小鸡——我长大后大概看“老鹰捉小鸡”的文章看多了,一直以为我们小时候玩的是捉小鸡,而在我玩这个游戏的年龄,我们村家家养鸡,却没有人养羊(不知道是不是割尾巴割掉的)。后来还是我们家养了第一头母山羊——它不久生出了两只小羊,头上还没长角,很多人看了问:“这是湖羊还是山羊?”

      ——但是,慢慢的,我似乎记起来了:我们当时玩这个游戏,似乎确实有咩咩声,领头的老羊粗着嗓子叫,后面的小羊尖着嗓子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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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越人语 | 幽过

      幽过

      “幽过”,意思是躲起来。

      逗两三岁小孩玩的幽过游戏最简单,两手蒙住眼睛,大声说:“幽过哉幽过哉!”

      年纪稍大,就玩捉迷藏躲猫猫了:大家四散幽过,留一个人伏在墙上数完数,开始寻找。这个游戏我们叫“寻伴伴”。

      一般是晚上,在各条弄堂甚至村边溪滩乱窜躲藏,不容易找到。后来读到苏轼的词:“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头一个反应是,有鬼?第二个反应是,在寻伴伴!

      有一次寻伴伴,第二天一个玩伴说,昨夜他并没有幽过,直接回家睡觉了。有的人轮到他寻人时就逃走不玩,没想到幽过的人也逃走。我觉得玩这游戏很无趣了:你可以随时不打招呼就不玩,没有规则制约,这游戏太脆弱。俗话说,只有强奸,没有逼赌,不玩就不玩罢。

      另一次寻伴伴,一个玩伴幽在两幢房子间不足一尺的缝隙里,不时喊上一声引逗,却无法找到。这是寻伴伴的又一个无趣之处:几小时幽在那里不动弹,获得不被找到的胜利喜悦,我事后想,这代价有点划不来。被找到的幽过才好玩,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失败的可贵。以前我不愿意输,希望别人永远找不到。

      当然还有一种躲猫猫,我们叫“抲暗头猫”,就是划出一个活动区域,一个人用布蒙了双眼,抓别人,碰到衣角就算,当然别人都会走近去引逗,否则你就抓不到人了——这引逗的冒险,其实也是游戏的好玩之处。我有一次到学校,见别人在操场上抲暗头猫,就领着蒙了双眼的女生,领到墙壁那里撞了一头。这是我做过的无数坏事中的一件。这个游戏没有幽过一说。

      大人童心忽起搞恶作剧,也会玩幽过游戏。老顽童贝卢斯科尼有一次调排默克尔,也幽在廊柱后面。遇到尴尬事、可怕事需要避开,或躲在屋里不让人知道,不得已幽过,也是常事。《围城》中一帮人受聘去三闾大学,路上实行战时共产主义,李梅亭私藏了钱偷偷买烤山薯,幽着吃,方鸿渐撞见,不好意思打照面,也幽到小弄里去了。

      贼幽着伺机偷东西,《水浒传》第五十五回写时迁偷徐宁的赛唐猊雁翎锁子甲,也是幽进他家里,幽到五更动手的。

      隋朝大将贺若弼、韩擒虎攻入建康,杀进宫廷,陈后主叔宝一听,带着美人,幽入了一口井,结果被抓了出来。这也是没办法,幽得一时是一时。听说哪个村有个老婆婆,一有风吹草动,就在门角落里幽过,发抖,据说就是战争年代落下的毛病。

      打仗时设埋伏,这样大规模的幽起来,敌人怎么没发现?我想不明白,问长辈,长辈回忆说,长毛造反时,村里人跑到南山脚下“幽幽过”,就没事了。据说长毛很坏,找人到村头一遍一遍地喊:

      “阿狗啦娘诶!阿猫啦爹诶!某人在找你诶!”

      幽过的人不出声,长毛偏生就找不到。我们村堡到南山,只隔了一里多宽的田畈,在村口望去一览无余,所以诗曰“幽幽南山”,是有道理的。不过长辈又说,那时候这片畈,草长得兴。

      这事听上去像陶渊明的小说,一大帮子人幽进了桃花源。

      “幽”字看上去神秘深邃安静,直接作“躲藏”用,鬼鬼祟祟的,但也是有根据的。《说文解字》说:“幽,隐也。”“隐,蔽也。”幽就是隐蔽了。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用了三个幽字:“深幽囹圄之中”、“幽于圜墙之中”、“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都是关起来之意,不是主动躲藏。唐末神仙陈朴在《望江南》中说:“幽入深岩图宴坐,息无来去使神凝。”这个幽字,用法跟我们方言一样了。

      通宝推:尚儒,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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