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GQ报道 | 人来人往,潮起潮落:2019名利场背后 -- 万年看客

共:💬32 🌺189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3
下页 末页
  • 家园 GQ报道 | 人来人往,潮起潮落:2019名利场背后

    ❶先抵达的,与后抵达的

    静安香格里拉酒店与上海展览中心3号门相距233米,步行3分钟即可到达。但对于参加《智族GQ》十周年人物盛典的60位艺人嘉宾而言,许多则要经历复杂步骤——从酒店59层的套房出发,登上不对房客开放的员工电梯,21秒后到达地下二层,穿过两百多米的员工通道,途经熨衣间、制服间、后厨和员工食堂,再搭乘食品专用电梯抵达三层。拍摄完三组视频和两组肖像后,再乘员工电梯到达地下四层,登上接送车辆,绕行三个红绿灯,抵达活动现场。

    与此同时,酒店大堂外聚集着三百多名粉丝,被安保隔离在1.2米高的金属护栏后,等待偶像现身。然而,她们不会等来任何一位明星,出行路线如此复杂,正是为了躲避粉丝跟随。2016年《智族GQ》年度人物盛典,接送鹿晗的车辆刚出机场就被10辆粉丝车紧紧跟踪,经验丰富的司机东拐西绕才得以甩脱。

    时隔三年,类似的故事仍在继续。有四位嘉宾的预告海报直到活动正式开场后才在微博上发出,主办方为这场380位嘉宾、590名安保、600名工作人员的名利场大聚会筹备了三百多天,必须规避各种风险。而今年故事的主角,从鹿晗变成了李现、王一博、蔡徐坤、朱一龙。

    明星们不是最先抵达会场的。10个小时前,两条黄色拉布拉多防爆犬爬上上海展览中心的37级台阶,走过金漆雕花罗马柱、圆形玻璃拱门和由52块等离子屏组成的宫灯型mingle区,进入主会场。它们要确保VIP休息室、会议室和卫生间等几百个角落,没有藏危险品和粉丝——2015年,年度盛典在上海太平桥公园举办,一位安保在用帐篷搭出的男卫生间里拉出了一个女孩。为了看偶像一眼,她提前一天游过了会场旁边2.5米深的人工湖,上岸后,她用水果刀划开帐篷,在里面躲了一个通宵。

    比两条防爆犬更早抵达的,是56万根长度80厘米的麦子。因为“收获与希望”的寓意,麦子被定为本场活动的主题象征物。它们收割自江苏、河北、黑龙江,20位工人提前三天来到现场,从早9点半工作至晚11点,以一秒一根的速率,将56万根麦子逐一插入353平方米的泥土之中。活动开场后,歌手李健将站在这片真实的麦田里,演唱代表作《风吹麦浪》。

    为制造风吹麦浪的效果,灯光师周子豪想尽了办法。他将光源设在麦田上方5厘米的两侧墙壁,灯光交叉,不断在麦尖上打出圆、星星,营造“飘忽”的感觉。歌声响起后,麦田底部提前撒入的7000个LED灯珠将星星点点亮起。直到散场,客人们都会看见麦浪里的星光。但LED灯的纽扣电池只能维持两三个小时,周子豪的团队得趁客人用餐不注意,再往麦田里撒一批光珠。

    ❷预先设想的,与意外实现的

    一个月前,一份并不准确的参会艺人名单就已在网上流传。黄牛兜售起了晚宴的邀请函,主办方人员伪装成粉丝与黄牛探听价格,答复是交8万元,可以坐在易烊千玺身边。这是一个彻底的谎言,举办十年来,这项聚会从不面向公众售票,粉丝们只能通过红毯网络直播一睹偶像风采。

    晚上7点,展览中心门口,一个长裙、礼帽、高跟靴齐全的姑娘哭诉她的遭遇:中午没吃饭就到了门口,一个黄牛声称能把我带进红毯,让我在这里等着。她站在原地等了七个小时,黄牛却再没有出现。也许是担心泪水打湿妆容,她说着说着,掏出镜子补了个妆。

    与此同时,红毯环节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作为名利场规则秩序的重要载体,红毯一向是各路艺人争抢风头的战场。如何安排登场顺序永远是主办方最头疼的问题之一,在艺人眼中,这关乎形象、地位,乃至尊严。

    内场的座次同样重要。几年前,一位女演员的经纪人在盛典晚宴开始前偷偷潜入会场,将女演员的桌牌与另外一位位置更好的嘉宾对调。主办方发现后,试图把她挪回原来的位置,女演员不愿接受,提前离场。自此之后,主办方不再与她产生任何联系。

    一如往常,今年盛典的前期邀约过程中,多位艺人提出了红毯压轴的需求,甚至要求写入合同。为协调艺人的各类需求,一位工作人员的置顶微信群多达62个,飞行两小时,微信收到六百多条未读提醒。问题最终随着梁朝伟的到来而告终,再有人提出压轴需求时,一句“你要和梁朝伟抢压轴吗”,便可解决问题。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今年红毯最引人关注的人物并非任何一位明星嘉宾,而是24岁的红毯主持人董又霖。红毯进行不到一小时,#董又霖主持#就登上了微博热搜。网友们为他总结了一套“霖言霖语”:演员董力说起与GQ实验室合作的视频《了不起的Mr.Ma》,8天拍摄120小时,董又霖回复,“也还好吧。”当红男团R1SE乘坐奥迪A8L走上红毯,董又霖说,“一台车要塞11个人啊?违规。”他赞叹滑雪世界冠军徐梦桃,“我都不会滑雪,你已经是世界冠军了。”

    红毯主持间隙,董又霖刷了一阵微博,并向观众致歉,“我看到有人在骂我,我在这边跟大家道歉,我实在没有这个经验,打扰了。”第二天上午,#董又霖道歉#又上了热搜。不过一个细节或许能让你理解他的语言。他与陈凯歌之子陈飞宇寒暄的方式是,“我听我表哥说你父亲是他最喜欢的导演。”董又霖的表哥是房祖名,成龙的儿子。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他反倒无意间实现了对名利场规则的一种解构,让原本庄重严肃却也有些乏味的红毯环节变得欢脱有趣。

    红毯快结束时,有一段较长的时间无人走来。他溜达到工作区邀请工作人员们:“你们想不想走一走红毯?”工作人员纷纷低头假装刷手机,默念“不了不了”。

    ❸升起的,与落下的

    董又霖的身后,是由冯唐、大左、肖骁共同主持的红毯直播间。“名利场是什么?”面对这个问题,肖骁的回答是:“对成年人来说是名利场,对年轻人来说是屠宰场。很多年轻人挤着要进来,进来了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想的这样。”大左的回答是:“今天十年嘛,你想想看这十年,我看过多少人从我面前这样走过去。有的人还在,有的人已经不知道在哪了。”

    一位《智族GQ》的时装编辑连续多年为参会的艺人们准备服装造型,他眼中这场活动几年来最大的变化是人,“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们”长久稳定地出现在邀约名单上,而年轻的名字总在频繁更替,很快红得发紫,也很快销声匿迹,“基本上没有survive过三年的。”

    身处活动第一线,安保人员对明星人气的起落沉浮感受更为强烈。韩天旭是这场活动的安保负责人之一,过去他曾为多场数万名观众的演唱会提供服务,安保人数不超过300人,而此次活动没有观众入场,现场安保人数却超过400人,且有100名备用安保随时待命,1小时内便能从上海各处赶来。保安平均年龄30岁,身高1米75以上,退伍军人优先。形象好气质佳的,会被安插在艺人出没的领域,“拍红毯的时候,万一带了我们一保安呢?”

    不会在镜头里出现的,还有保安身后近400个近2米高的铁马(即护栏),长度覆盖700米。为了防止红毯环节引起路人围观,展览中心的2号门到4号门之间建起了高2.5米,长66米的大围挡,足以挡住路人的视线。

    “梁朝伟,陈凯歌,这样的老艺术家来500个都不要紧,这几个人一起来,压力就非常大。”韩天旭列出被反复提醒要加大安保力度的几个名字:王一博、朱一龙、李现、蔡徐坤。当被问到是否能分得清他们时,这位不苟言笑的负责人腼腆笑了一下,“(现在)蔡徐坤和李现站一块儿,我也分不清他们谁是谁。但我第二天一定分得清。”“你有喜欢的明星吗?”他更腼腆了,“就,刘青云。”

    王一博很可能是这场活动中名字被各方提及频率最高的嘉宾。随着《陈情令》的热播,他在今年一夏爆红。此次前来,他需要专门配备两名贴身安保以保证安全。

    许多嘉宾受邀后的第一个问题是:“王一博来不来?”一向以理工直男形象出现的KOL毕导也问起他,负责艺人对接的工作人员发去了一串问号:“你疯了???”毕导只好吞吞吐吐地表示,他是替自己的助理问的。

    晚宴现场,《智族GQ》编辑副总监何瑫坐在王一博身后。他在微博上发布了一条现场演出视频,王一博的后脑勺出现在了画面右下角。1分钟内涌进了1. 4万条点赞,随即将他还剩20%电量的手机震到关机,一片黑屏。

    而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嘉宾提到,她瞥见王一博在一块黑屏的手机上划来划去,不知道是没解锁划着玩,还是小心为上,使用了防偷窥的手机膜。

    潮水随时起落。一位工作人员的朋友去年还在追一位男艺人,央求这位工作人员为她拍摄他在年度盛典的现场视频;今年则转而爱上了R1SE的某位成员,当她听说男艺人又会来年度盛典时,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抢了我家哥哥的时间?”

    现场60位艺人嘉宾之外,工作人员拒绝了超过30位主动想来参加的艺人。有人愿意自付一切费用,有人打了五六次电话,也有选秀艺人“成团成团地要来”。工作人员只能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答:抱歉,实在是没有位置了。

    ❹被看见的,与不被看见的

    粉丝希望与明星亲密接触的渴求总是落空,但对于裁缝马师傅而言,他的工作称得上是粉丝们的梦想。他经常需要用珠针收紧明星穿在身上的衣服,了解他们的身体曲线。不过在裁缝眼中,明星没有性别,为避免扎到他们,他在下蹲的同时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曾有女星对他的量体表现得有些抗拒,“这样容易扎到你”,他用一句话解决了这个问题。

    庆典前几天,香格里拉酒店三楼的莲花厅临时成了试装间。时装编辑拆开从北京寄来的200个快递箱,提前将30位明星嘉宾的服装悬挂整齐。900件衣服动用了850个裤夹,20%的衣服从海外调货,82对男鞋和49对高跟鞋码放在地上,一个龙门架在挂上50件衣服后瞬间倒塌。

    一位时装助理从业多年后得出结论:经纪人提供的尺码常常不符合实际情况。身高虚报三五公分、体重少报5kg是常见现象。时装助理准备了30双增高鞋垫,在明星试装时含蓄提醒:如有需要,我们的鞋垫可以借用。一次由于尺码误差过大,一位女星发现衣服不合身,一气之下把一条价值八万块、缀满珠片的高定裙子扔到了洗手间的马桶边。为了救场,时装编辑只好回家拿了一件自己的衣服请这位女星换上。

    当明星走出试装间,6位裁缝要在30分钟内将那些被选中的、标准尺码的衣服改至合体。马师傅的随身工具是一台60年代的蝴蝶牌缝纫机。只要保养得当,一台缝纫机能用上两三百年,但入行二十余年,马师傅已经历了数代审美变迁。

    男艺人越来越瘦,一般的样衣是48号,但他们大多只能穿44号的衬衣。比如男团R1SE的量体改衣必须提前一晚完成——由于体形偏瘦,11位成员的外套、衬衫和裤子都要大改,其中一位的裤子腰围从85厘米改到了73厘米。

    全场最昂贵的男士礼服价值17万,借给了R1SE队长周震南,而最贵的女士礼服价值20万,没能被任何一位女星相中。试装阶段,每位明星至少有三套备选,蔡徐坤有30套——作为Prada的代言人,他希望尽量选择该品牌的服装,但大部分款式在其他场合已经穿过,时装编辑不得不为此从欧洲大量调货。活动前一晚,蔡徐坤用了1个半小时试了10套衣服和6双鞋。

    9月6日下午,蔡徐坤穿着最终选定的西装和真丝印花睡衣,首先出现在酒店三楼的白玉兰厅。这里520平米的空间被改造成了小型的影视基地,有三个置景棚,明星需要像通关一样逐个拍摄。

    在拍摄旋转门场景时,蔡徐坤留意到门后居然有个人,他不解地问工作人员,“他是要出来吗?”蹲在旋转门背后的小龚“受宠若惊”。他平时负责管理摄影器材,今天被分配了一项新任务:为了营造电动旋转门的效果,小龚需要不停地手动推门。从早上9点开始,他一直蹲在门后的木箱上,目睹一个个明星进来又出去,这是第一次互动。到这天拍摄结束时,他足足推了11个小时。

    视频现场鼾声四起。各种幕布后、角落里,躺着轮班偷偷眯觉的工作人员,他们已经连续加班一周,平均早上七点起床准备,看似简单的剧本情节却需要大量人力:比如,每次拍完旋转门,工作人员会从阴影处冲出来,把红毯重新拉平;为了让鼓风机吹出纸钞满天飞的场景,工作人员必须趴在地上快速捡起散落在四周的道具钞票。

    仅仅一块幕布之隔的地方,是将在一天后冲上热搜的“名利场回眸”组图的拍摄场所。拍照当然是超模何穗的拿手好戏,她同时也比演员更懂得如何营造性感。裁缝马师傅介绍,几年前还在流行的肌肤裸露,如今似乎成了一种忌讳。遇到敞口低一些的礼服,女艺人大多要求马师傅别一只线钉。而面对镜头,何穗真空穿着低领白色西装,用手将纸巾伸进腋下做出擦汗的动作。她的动作干净大方,得到了摄影师黎晓亮毫无保留的赞美,而一旁的男性报道编辑则害羞地挪开了眼。

    这套组图上有37位光彩夺目的明星,但很少有人注意到,每一位明星的照片前都有一两位模糊的“人型背景板”——那是由五位年轻模特交替完成的。

    模特们是拍摄当天最早抵达现场的一批人。大多时候,他们坐在背景墙一侧等待。当摄影师发出指令,其中某两位便迅速走到明星的两侧,站定,或是端着盘子匆匆走过,在镜头里留下侧脸、模糊的影子,甚至只是一个后脑勺。

    郭兵欢是其中一位模特,22岁,称自己是“五位中最老的”(其他几位分别于1999年、2000年出生)。主办方提供了西服上衣和西裤,但并不提供鞋子——模特的脚不会入镜。为此,穿着西装的郭兵欢给自己配了一双白色的球鞋。另一个有些显眼的特征是,他戴了一对银耳环。他说,面试环节十个人站一排,要让人选中自己,得显得特别。

    一上午的拍摄过去,模特们有些疲倦,刷起了手机,有人还闭上眼睡了会儿。可当何穗出现在现场时,几位模特迅速抬起了头。两位女模特目不转睛,交流着对何穗拍摄的观察心得。

    6日当天,主办方需要安排60位艺人完成140条视频、90组肖像的拍摄,并且确认完成发出,同时还要确认红毯和内场图,而这一切都需要在一天内完成。这其中包括一个由14位明星出演的微电影。拍摄接近尾声,一位艺人在现场突然消失,活动结束的时候,酒店账单显示他在消失的时间内在房间里开了瓶烈酒。负责拍摄的编辑在片场痛哭,他已经连续三周每天睡四个小时,为这不完美的缺席感到遗憾。

    下午四点迎来了“死亡时间”。明星扎堆地来了,阵仗也越来越大。王一博、李宇春、蔡徐坤各自带了10个工作人员随行。作家班宇无意间看见了编辑手上的工作表格,艺人名字后常跟着“+20,+7,+1”等字眼。班宇好奇,加几是啥意思?编辑回答,带几个助理。班宇表示下回他也准备带个助理——他两岁的女儿。

    李现的拍摄要模仿《闪灵》的男主,在一条全程50米的长廊上跟着一颗网球跑。在这个湿热的秋季,他穿着一身正装主动跑了六条,彩排时编辑跑了两回,就已经大汗淋漓。在这条视频中,李现要和一对7岁中埃混血双胞胎合作。姐姐在拍摄时很害羞,李现就做鬼脸逗姐姐,姐姐反而哭了。

    朱一龙的拍摄要模仿《致命魔术》,有80多个钨丝灯泡,置景时曾有灯光老师被烫伤。导演担心安全问题,但朱一龙没有在意,还在拍摄时爬上了椅子,这意味着他会离灯泡更近,温度更高。

    随着拍摄间的人群越发密集,明星们也开始社交。刘昊然一把揽住何炅开始叙旧。佟大为带着兄长般的口吻对王一博说,赛车别开太快了,注意安全。Dior中国大使陈飞宇走到角落,向Dior新任创意总监Kim Jones递上一个白色纸袋,里面装着一双天蓝色的耐克运动鞋(没有鞋盒)。被问及这份礼物有何用意,陈飞宇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是他和Kim Jones之间的小秘密。

    拍摄期间,陈伟霆需要喝一口现场的红酒,他觉得好喝,夸了几句。一旁的品牌方立刻送上了两瓶未开封的酒。

    而文淇没有享受到同样的好运。她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吃甜甜圈,工作人员怎么也没料到,这个16岁女孩就真的吃完了一整口。大家在一旁紧张地问,你真的吃了?文淇面露委屈,我饿了。已经过了饭点,很多艺人还没吃上午饭。接下来的拍摄,文淇只能张开嘴,假装咬下甜甜圈。经纪人随时都在和周围人确认,她没吃下去吧?

    现场最忙碌的人之一是负责艺人接待的编辑,她早上10点到现场,晚上活动结束后12点回到酒店,几乎粒米未进。其间经常被叫到各个房间“投诉、训斥”,在香格里拉酒店里,上下楼都坐电梯的情况下,一天走了18000步。在红毯尽头接待来宾的3个小时,她的微信涌进3000多条消息。活动当天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姐,您别急。

    在这站了五六十个紧张兮兮的人的房间内,梁朝伟看起来最放松。“我平时都穿运动服,今天说要求穿正装才穿成这样”,他一直微笑。被问及现场有没有他认识的流量艺人,梁朝伟一脸困惑,“什么是‘流浪艺人’?”似懂非懂地理解了概念后,他随后指向身边路过的段奕宏,“他算吗?”

    几个小时后的晚宴上,现场一半以上的男艺人说,自己的偶像是梁朝伟。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朱一龙的经纪人问工作人员,梁先生到底坐在哪?龙哥一晚上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见到他,跟他合个影。可惜朱一龙没能如愿,梁朝伟已经提前回去休息了。只有在红毯直播间的肖骁实现了心愿,和梁朝伟合了张影。

    梁朝伟与其他明星的显著区别是,他并不关心照片效果,甚至不去电脑前看一眼。很显然,这不是大多数明星的习惯。当明星们走上当晚25米的红毯时,修图师的工作就开始了。在上海展览中心二楼的一间长桌上,14位修图师坐成两列,通过一个内部服务器从云端拿图、快速分发,完成挑图—调色—液化—磨皮—发给明星团队确认这五步流水线作业。

    一张图要在15分钟内修好,为加快效率、减少返工,修图团队事先大量搜索了明星们过往发在网络平台上的官方照片。拉长腿、缩小脸、磨去皱纹等常规操作无需明星提出要求,团队会比照过往照片自动修好。

    一位艺人的团队在确认图片时希望修改诸多细节:指甲盖要调成同样的色度、头发丝的毛躁程度要调整、衣服要修出自然的褶皱,打造一种真实自然、从未修图的观感……修图师只能把原图给对方,让他们自行处理。

    裁剪与修饰,所有的技术工种都围绕着明星,但对于插麦工人魏师傅而言,他做的事情差不多,对象却是一株株麦子。上海连绵阴雨,魏师傅必须控制好手力,将有些软的麦秆径直插入花泥中,并不断拔掉和更替弯掉的麦子。为了使麦田铺设均匀,花泥上覆盖了一层铁丝网格。前夜,魏师傅的左手因为剪铁丝网而磨出了三个水泡,不得不戴上白色布手套。

    ❺旁观的,与被旁观的

    时间接近6号晚上7点半,上海展览中心的二楼越来越拥挤。二楼被改造成了mingle区,嘉宾走完红毯之后就来到了这里,你可以端着一杯香槟,随意找想认识的人聊天。

    作家班宇被评为年度新锐作家。为此,时装编辑替他做了一个“李云迪的发型”,发根十分蓬松,并叮嘱说当天不能睡觉,不能压到头发,最好也不要脱西服。可走出化妆室,班宇立刻试图把脖子上的蝴蝶领结松下来,松了五分钟,他都没能解开。

    6号下午,班宇是第一个自个儿溜达过去走红毯的人。他没做什么准备,认为最大的标准就是“不能跌倒”。编辑问他,“这是你第一次走红毯吗?”班宇回答,第一次走红毯是婚礼,这是第二次。

    到了mingle区,建筑师李虎朝他走了过来,两人进行了一番友好的互动。李虎问,您是职业作家吗?班宇说对。“那您写不出来的时候怎么办呢?”“我就在家炒菜。”两个人端着香槟站在角落里,冷眼旁观面前走过的男男女女。“那是谁?”“不认识。”

    盘尼西林乐队担任mingle区的表演工作,但他们事先拒绝了入席和拍摄的邀请。主唱小乐看过嘉宾名单后,询问了今年的年度音乐人张亚东,听说对方不会出席便没了兴致,“其他明星我都没有兴趣”。看着众人步入内场,小乐问一位编辑:今晚还有哪些艺人表演?听到蔡徐坤和李宇春的名字,他摆摆手,“没兴趣。”几分钟后,他和乐队的其他成员打算离开场地,“进去吃饭就不好提前出来了,我们还想去喝酒呢。”

    即便坐在内场,滑雪运动员徐梦桃一开始也没能好好吃饭。她要领取“奥迪进取先锋”奖,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台,担心吃饭会弄花口红。可当侍者试图收走她丝毫未动的前菜时,她立刻拒绝了,把盘子推到前面,“我等会吃。”终于领完奖,她三口两口吃完前菜,“人是铁,饭是钢啊,我一天没吃了。”

    端上客人桌子的菜肴有姜味青苹果黄瓜汤、香浓龙虾汤、慢烤澳洲西冷牛排和柑橘雪葩牛奶巧克力。主办方还为每一个国际来宾在餐桌上准备了同传设备。主厨Marco是一位瑞士人,深知为大型晚宴制定菜单的最大原则永远是“safe”。“等所有人的要求都提出了,再创造食谱”——例如一位国际品牌高层不吃香蕉、土豆、蘑菇、甜菜根。黏腻腻的小食也被取消了。对于穿0号礼服的女明星而言,吃本身并不重要,有一个优雅的吃相,更重要。

    内场灯光昏暗,但布满二楼的灯光装置将每一个桌子上都打亮了,为避免盘子反光,光打在了桌子中央和花上。侍者身着全黑的衬衣、围裙,他们很轻易就能与黑暗的背景墙融为一体。一位在场的嘉宾说,直到散场灯光亮起,她才意识到原来场馆里还藏着这么多人。

    最乐于藏身其中的,大概要算混进来的粉丝。当演员李现上台领取年度人气演员奖项的时候,保安赵大哥从墙角的阴影处,揪出了一个正用长焦镜头咔咔拍照的女生。女生穿着有GQ标志的制服,也挂着工作证。赵大哥问,你是哪个组的?女生答,2组的——但并不存在这个组别。

    女生被带到保安主任室,删掉了单反中的全部照片。这是赵大哥今晚抓到的第13个粉丝,他反复向三拨不同的人“炫耀”了这一事迹,同时又有些疑虑:都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会不会打击了人家的人生轨迹?据不完全统计,有30余名无关人员以不同方式混入了场内,但结局都是一样:被礼貌地请出场。

    安保负责人韩天旭说,保安揪粉丝都是一揪一个准。他总结出了一套辨认粉丝的方法论: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入场前和黄牛交谈过,挂着单反满场跑,“有那种奔向偶像的眼神的憧憬”。

    但他并不会像赵大哥那样心生疑虑。几年前,一位粉丝因为丢失偶像演唱会的门票,在他面前用额头猛撞电线杆,但他并没有理会——理会了一个,可能会有几十个采用类似的方法,场面将难以收拾。

    永恒的,与经过的

    冯唐站在红毯尽头,所有盛装出席的嘉宾都将经过他面前。在被问到对名利场的看法时,这位给GQ写了十年专栏的作家说,“名利场就是名和利最集中的地方,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边,有很多的名利,很多的起伏,很多的无常,很多的争夺,表面的和后面的各种争夺。”

    作家班宇在庆典结束后转发了《智族GQ》的官方微博,写道,“继续透支今年的时尚额度,体验了一番菲茨杰拉德。”

    他选择的视角是《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作者菲茨杰拉德,而不是故事的主角盖茨比——的确,名利场是永恒的,记录着时代里闪耀的人,而他们来来去去,没有谁是永远的主角。名利场也不是一个名人生活的全部。在今年的戛纳电影节上,安东尼奥·班德拉斯凭借《痛苦与荣耀》获得了影帝,他在获奖感言里说,“人们倾向于认为我们生活在红毯上,但在任何一个艺术从业者背后,都有许多牺牲和痛苦。当然,我们有荣耀的夜晚,今晚就是……这是最好的,而最好的还在后面。”

    今年是《智族GQ》第10届年度人物盛典,slogan 依旧是“一年一度,记录人物的浮沉和时代价值的变迁”。《智族GQ》乐意做见证者和记录者,关注码头对面的绿灯是否闪烁,小舟倒退、或者逆流而上,记录值得纪念的荣耀,与值得讲述的痛苦。

    晚宴结束,来宾各自散去,裁缝马师傅的工作仍在继续。3位时装助理将所有明星没有挑中的衣服整理打包,点清数目,零点前做完全部工作的80%。从当晚到次日上午,余下的20%衣服等待着明星归还。

    还回来的衣服,但凡为明星改动超过三公分,裁缝们要把它们改回原本的样子,再由时装编辑还给品牌。走出大门,马师傅就忘记了艺人的名字。入行十余年,他了解很多明星的尺码、住址和私隐,但这些都是“不能说的秘密”。这是基本的职业操守,他也会自动过滤掉不少记忆:“我对明星没兴趣,除了衣服,他们的事都跟我没关系。”

    安保工作结束于零点,等待最后一位明星归还借来佩戴的珠宝后,守在展览中心一楼的保镖才能离开。当晚最昂贵的珠宝戴在金像奖影后曾美慧孜的脖子上,PIAGET伯爵将一条价值510万的祖母绿项链借给了她。

    直到第二天晚上10点,修图团队才能停止他们的流水线作业。14位修图师彻夜未眠,连续工作28个小时后,总共处理了超过1000张明星图片。

    当得知歌手李健是这场活动的表演嘉宾,插麦工人魏师傅发来微信,“有点小遗憾”。他很喜欢李健,但没有机会看他站在麦田中央唱《风吹麦浪》。活动结束后,麦子就完成了使命,将被送到江苏宿迁农村,碾碎回收,成为饲料。

    麦田刚完成的时候,魏师傅看了看麦田的顶层,麦须麦穗整齐排列,“毕竟是自己插的麦子,成就感还是有一点的。”虽然保安再三强调不要拍照,他还是偷偷给麦子拍了一张。█

    通宝推:繁华事散,陈王奋起,北纬42度,
    • 家园 我都没听说过这个智族
    • 家园 社会两极分化越来越严重

      各方面都分裂开了,B站vs抖音,阿里巴巴vs拼多多,流行音乐感觉也是两个圈子,一个是学韩日蹦蹦跳跳的,另一个是广场舞音乐和一堆俗歌,这个分裂,最早应该是刀郎那时候。影视圈也是,一边是一堆吴京PTSD病患者,一边是吴京的片在大卖。

      阳春白雪的看不起下里巴人的,可他们自己只会跟在西方后面,其实很多他们眼中奉为圭臬的流行时尚,还不是美国底层黑人们弄出来的。美国再两极分化,仍是有一堆文化人盯着社会底层的流行文化加以磨炼和升华,中国的流行文化中上层和下层完全是脱离的两个世界,一群自以为是的上等人在自娱自乐罢了。。。

      通宝推:hullo,
      • 家园 阿里和拼多多的新增用户重叠度接近8成,阳春圈的规模还很小
      • 家园 就音乐这块,我还真不赞成你的观点。

        首先说说我的品味啊。

        我就是俗人,上大学的时候,谭咏麟,张国荣,崔健,麦当娜,MJ等等。上大学英语课,第一首歌是昨日重现。

        我承认大家都有偏好,但我绝对没有想过,有人不喜欢听歌。

        结果,我家儿子就是一个。

        人家只听古典音乐。

        后来由于参加乐队,也勉强听听爵士乐。

        我分析的结果是,音乐偏好是形成的,有些旋律你听顺耳了,别的就听不进去了。

        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而已。

        你这是站在普通人的立场上,不承认音乐技术之间的区别,反向歧视上等人!

        这就和看芭蕾一样,一方面你觉得妹子真美啊!另一方面,你又觉得男演员不自宫,穿那么紧的裤子,这个实在是有点辣眼睛!

        • 家园 哈哈,我儿子也爱古典音乐。对我听的美国流行音乐嗤之以鼻

          可能是因为他在学校里学小提琴的缘故吧。美国这边的音乐教育真不错,老二五年级了,在哥哥的影响下也开始学小提琴了。学校里只要你选了就可以跟着老师学,真不错!什么时候中国音乐教育也能普及到这一步就好了。

        • 家园 小苹果海草舞这些俗歌神曲出来没多久吧

          这种风格的音乐在八十年代有个时髦的名字,叫迪斯科。想想为什么中国能在201X年的大街小巷流行迪斯科?

          再比如周杰伦刚出的这首歌,也是八九十年代的调调,跟他刚出道时的说唱风格完全不同,自己就倒退回来了。。。

          • 家园 最近网络上正在重温八十年代反靡靡之音的一篇文章。

            好像是四川音乐学院一位老教师写的,从技术上批驳港台歌曲。

            ---

            算了吧!现在已经到了不走邪的,每个新歌的曲谱都侵犯前人著作权的地步了。现在好多歌词都已经不讲求押韵了。

            至于你说的周杰伦,我和十几岁的小朋友都喜欢林忆莲呢。可我把《天大地大》一放,小朋友也是惊讶的下巴脱掉。

            • 家园 还有好歌的

              像卢国沾的《螳螂与我》,歌词就很好,但又有几人喜欢。

            • 家园 港台老歌很多是抄的

              前一段跟一位日本老哥喝酒,不知怎么就怀念起童年,说起动画片和电视剧还是有共同语言的,但俺小时候真心没听过日本歌,这位老哥就调出来日本少年队的what's your name,这下可把俺的童年给毁了,原来小虎队从歌曲到造型到舞蹈甚至三个人的长相全是抄的。。。

              记得当年刀郎红的时候还有一堆人鄙视,其实同期SHE的歌大部分是抄的, 俺以为起码Super Star那个二胡前奏是原创呢,结果仍是原封不动从欧洲抄过来的。这么一比,刀郎不知道强哪去了,但为啥刀郎受鄙视啊,太土不入精英法眼啊,那英说的最直白,那是农民喜欢的。。。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3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