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巴黎圣母院火灾 -- 本嘉明

（这一篇，主要是在巴黎圣母院失火当晚写的，结果我们没想到，铁手把服务器也搁在人圣母院的地下室了，结果拖到今天才能贴出来，先说好，责任不在我啊）

中国人讲“天人合一”，础润则雨，以小见大。巴黎圣母院遭受火灾，这是法国国运的一大凶兆------这么说也是有点道理的。

我对欧洲哥特式大教堂的建造中的掌故，曾经稍稍学习过。这些大教堂，造个一两百年才最后完工都是寻常事。圣母院约起造于1163年，完工于1250年（或说是1345年，这两个时间的差异可能在于内部装修环节），历经百年才完成。换句话说，教堂要经历近百个寒暑，其中前50年基本是敞开式还没有合拢的。所以，教堂在建造期间，建成后，防火都是非常讲究的事。建造期间，尤其在冬季，工匠们要生火取暖并熔炼金属材料；建成后前面700来年，内部需要大量烛火照明才能办各种活动。

我的一个朋友，几年前一家人到巴黎旅游时，因为有朋友关系，得以进入圣母院不开放的各区参观，有些房间连拍照都不允许，豪华得无法形容。无论是开放给公众还是不开放的部分，管理得都很好，极为干净整洁。

哥特式教堂的大堂其实有两个屋顶，内层是石质穹顶，在石质穹顶以上，叠床架屋，还有一个砖木结构的屋顶（我们在这里叫它木质屋顶，就是这次被烧毁2/3的屋顶）。

木质屋顶的作用，第一是保护石质穹顶不受风雨侵袭，第二是为教堂的外轮廓修形，使得教堂更显得挺拔，因为纯石质建筑，占地可以大，但造不了那么高，外形上无法达到黄金比例。这次火灾里，好的地方是，木屋顶烧毁，灰烬下坠，很多被石质穹顶挡住，因此现在公开给游客参观的大堂，受损不大。

但没有向公众开放的部分，保存有外人难以想象的文物精品，如果在过火区域，恐怕凶多吉少。我估计法国政府会尽量缩小对外公布的损失程度。

世界上大教堂很多，但近来大教堂发生重大火灾的情况不多，因为使用中的大教堂，外来的教众只在教堂的底层大堂活动，而在这个平面上，刻意没有布置幕帐之类易燃物，也易于大群人群集散。地板，廊柱，雕塑，祭台，基本都是大理石，表面不需要油漆；即便有少量木制品（比如桌椅）被点燃，在这么阔大高耸的石制空间里，也不可能危及建筑结构本身。

但是，大教堂防火上，有两个很大的软肋，第一就是那个木屋顶。为了减少自重，大教堂石头穹顶之上的高帽子外屋顶往往是木制的（砖木结构），千年以来木梁已经干透。绝大多数情况下，外人是不允许进到大教堂的屋顶木阁楼里的，只有内部人员才有权进去，但他们循着教堂里传之千年的规矩在里面走动，这些规矩你看上去是迷信，其实也包含了古人防火防盗防传销的智慧。

巴黎圣母院起火，我认为最可能的事故原因，就是有外来的施工人员进入了建筑后半部的屋顶阁楼里操作，使用了现代施工工具和耗材，引发火灾。除了这个木阁楼，在建筑里其他任何地方，即便引起火灾，即便有外来的，非常易燃的施工材料（比如化学溶剂）堆积，火灾也是可控的，就算消防队没有马上赶到，过火现场也会因为易燃物迅速烧尽而自熄。

那么，会不会是屋顶以外，正在进行的外部施工翻修，引发明火？有传闻说，就是因为尖塔的维护工作才导致了这次火灾 （法国当地媒体《The Local》报道称，这起大火的起火点很可能是顶部尖塔附近的脚手架。起火时，巴黎圣母院的部分建筑结构的修缮工作已经进行数月，因此搭建有密密麻麻的外部脚手架）？我认为可能性还是比较小，因为屋顶的外层，与空气接触的一面，覆盖有“外皮”，是铅制的瓦片，考究一点的甚至是包裹“铜皮肤”（所以很多老教堂的屋顶是绿色的，那是铜板长年氧化后的铜绿色），既防雨雪也防野火闪电对木结构的伤害，

来自外部的明火火星（比如电焊溅落）无法直接接触到屋顶阁楼内部的木制梁柱，况且木质梁柱很粗大，本身一般也有古法或现代（后加）的防火涂层覆盖，一点点火星无法点燃。

但是，问题又来了。不管维修什么项目，工人要钻进昏暗复杂/无甚大用的阁楼里，第一这就很奇怪了；第二即便非进去不可，在那里呆不了太多人做不了太多事，进去几个老师傅也就差不多了，怎么会人多手杂，自由散漫，搞出这么大的麻烦？不只是巴黎圣母院需要担心老化/火灾问题，许多欧洲国家的古建筑，尤其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建筑，比如西班牙和意大利的诸多历史建筑都面临这个问题，也都在维修翻新。别人没出事，为什么就偏偏是巴黎圣母院呢？

那么，会不会只是单纯的教堂内部电路老化，蹦出火花呢？我反而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太大。阁楼要怎样防火，有千年的经验，不要说纸张棉絮，就是浮灰蓬草都不会有，靠一根老电线发热，直接把那么粗的四梁八柱给点起来？再说了，事发是在下午，一点小火头长时间阴燃，很容易引发烟雾警报，或发出塑料皮燃烧的异味，引起教堂内部管理人员的警觉。总之，这个火灾，人祸（不管是有意/无意）的可能性是有的。

从这个3D剖面图可以看出来，就算后半部的阁楼（以及尖塔）完全过火烧毁，只要不延烧到前面的两座塔楼（钟楼）里的木结构件，因为整个建筑的主体框架结构部分是石质的，这个主体框架应该可以保存下来。

法国政府当夜已经立誓要重建，法国社会各界，甚至海外也会捐助，但短短几个小时的火灾后，重建是极为困难的。首先，已经不可能“整旧如旧”，那些珍贵的建筑材料再也找不到/用不起了。其次，目前残留的主体结构，很可能有巨大的隐患，整个建筑可能已经是危房了。

大教堂防火上的第二个软肋，就是石质部分。整个石质部分------主要是梁架和外立面------好比是一个石头做的大鞋盒。你可以做个实验，如果用麻将牌站成一排，搭一个“多米诺骨牌链”，这是很容易的。但你能不能用梳打饼干站成一排呢？英国索尔兹伯里的巨石阵，就是麻将牌站起来，每块石头都很厚实，所以能够站千年。而圣母院的外墙，就是梳打饼干，非常薄，它们能站住，是因为有石头穹顶和外面的飞拱。石头穹顶，四边的石墙，石头地板，一起构成六边形框架结构，组成这个石头的鞋盒子。这样，即便一侧土质松软引起整个结构倾斜，或者异教徒用攻城锤从侧面猛撞等等各种异常，整个盒子都不会散架。所以这些石头穹顶不是为了好看，因为石头穹顶会承受巨大的向中间的挤压，或者向四边的拉伸，或者有时候一边在挤进来一边要拉出去。在这次火灾中，圣母院的石头穹顶上堆满了烧掉一半仍很沉重的橡木梁残段，又受到高温的烘烤，未来一段时间里会不会出现其他危险，也很难说。

这次火灾，是不是人为纵火呢？我认为不大会，因为如果是人为纵火，为了确保纵火成功，会尽可能多点几处火头，让消防员顾此失彼。

但是，我也认为这次不是天灾，更多的是人为的因素（不是刻意纵火，但可能是各种疏忽），总之一句话，点了750年的蜡烛，没事。才用了电灯几年就出事了，算谁的责任呢？

为什么说，这个火灾是社会管理层面的一大凶兆呢？事情都是有因果的。1250年到2015年，巴黎圣母院被小心翼翼地保护了700多年了，法国大革命，没事；德国两次占领巴黎（普法战争，二战），没事；巴黎公社，没事；一战“巴黎大炮”轰炸，没事；黄马甲，还是没事。这是因为初始对教堂各种防火外挂的“顶层设计”，一整套管理的规矩，成千上万信天主教的巴黎市民，天时地利人和，都在默默而有效地保护着它。到了今天，外无强敌，内无恐袭，最后查出来，可能仅仅是一连串看起来无厘头的，怎么也翻不出大浪的散漫/偷懒/错误，凑到一起，千万分之一的概率，穿透了700年不倒的金钟罩，毁灭了这块法国的瑰宝。

如果圣母院也保不住，请问你们是怎么保法国的那些核电站的？圣母院里面既没有核反应堆，没有一大堆锅炉气缸六冲程，也没有“光明会”藏着的《易筋经》，连贼都不惦记的地儿，尚且保不住，推而广之，还有哪里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