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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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西贡,奥杜邦,塞尔玛2

      马尔科姆. X于1月28日周四飞往洛杉矶,希望重启针对以利亚.穆罕默德的亲子诉讼。他前一年聘请的律师格拉蒂丝.鲁特告诉他,两名原告都很不愿合作。她们不仅被伊斯兰国度吓倒了,而且还要仰赖伊斯兰国度维持生计。眼下她们居无定所,每天都在躲避着威胁——不久前就有一枚炸弹在她们的临时居所附近爆炸——但是与此同时她们仍然靠伊斯兰国度金库支付的非正式子女抚养费糊口。马尔科姆自愿在公开法庭上支持她们,并且作证说穆罕默德曾冷嘲热讽地蔑视并驱逐了他的私生子的母亲。他焦急地讯问鲁特是否把他来访的消息透露给了任何人。他告诉鲁特,敌对派系的穆斯林正在跟踪他,“如果这些案子不抓紧,我就活不成了。”

      由于担心遭到盯梢,马尔科姆让伊芙琳.威廉姆斯和露西尔.罗萨瑞偷偷穿过洛杉矶,到斯塔德勒希尔顿酒店去见他。两位原告来到酒店之后却看到约翰.X阿訇、爱德华.X队长以及十几个来自二十七号圣殿的人们已经等候在了酒店大厅里。马尔科姆一行人大声咋呼着逼退了对方的包围,这才冲进了他的房间。进门之后他试图安抚原告。这两名以利亚的前任秘书在午夜时分溜了出去。马尔科姆给他在芝加哥的盟友华莱士.穆罕默德打电话,紧急要求第二天见面。华莱士反对这个主意,认为这样做太危险。华莱士本人也支持针对他的父亲的亲子诉讼,部分原因在于他的母亲克拉拉.穆罕默德在感情上受到了残酷的对待,他想要为此惩罚自己的父亲。所以现在他也沦为了伊斯兰国度的眼中钉,不得不整天辗转腾挪躲避惩罚。全国上下都在指责马尔科姆和他是一对“伪君子”,华莱士怀疑他们在伊斯兰国度的大本营芝加哥相互往来是否明智。

      周五早上马尔科姆动身前往机场,整整两车穆斯林死死地咬在他后边。事后他回忆道:“他们太疯狂了,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我逼上了好莱坞的高速公路。”为了逼退追兵,马尔科姆将一根手杖伸出车窗外,假装自己端着步枪。他拒绝了向警长威廉.帕克或者洛杉矶警察局寻求保护的任何想法,因为就算眼下这样紧急的情况也不足以克服双方之间的敌对情绪。但他还是冲向机场安检人员请求帮助。安检人员把他藏了起来,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一位随员带领机场保安们一起冲出机场,辨认出了驻守在广场上的穆斯林士兵,包括罗伯特.2X.比斯以及1962年罗纳德.斯托克斯枪击事件的其他被告,马尔科姆从那时起就一直站在他们一边。保安护送马尔科姆偷偷地穿过了输送行李的地下通道,顺着一道隐蔽的楼梯井登上了飞机,躲开了大厅的视线,接下来保安清空了飞机从而搜查机上有无炸弹。就这样,环球航空26号航班终于在晚点两个小时之后离开地面朝向芝加哥飞去。在这段耽搁的时间里,联邦调查局当地分局将一名线人安排到了马尔科姆旁边的座位上。马尔科姆直截了当地向此人解释了自己的困境。飞机落地之后这名线人上交的监视报告这样写道:“马尔科姆宣称,伊斯兰国度的宣讲内容当中包含的伊斯兰教义正在变得越来越少,它正在蜕变成一个仇恨组织……他还认为,就算眼下有二百人担任他的保镖,他们仍然会试图杀死他。因为他们如此崇敬以利亚.穆罕默德。只要此人一声令下,他们就甘愿赴汤蹈火。”

      与此同时,助理司法部长理查德.弗里德曼(Richard Friedman)和一名同事正在芝加哥奥黑尔机场等着迎接马尔科姆的航班。这时芝加哥警察局情报部门的六名警官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大感惊讶。原来这六名警官事先已经知道了洛杉矶那边的骚乱,来到机场是为了预防不测。两组人马就各自的任务充分交换了信息之后决定兵合一处,共同将马尔科姆安全地转移到了市中心谢尔曼酒店的一间隐蔽套房里。随后马尔科姆与不情愿的华莱士.穆罕默德安排了一次。他告诉华莱士,这两位来自司法部的律师正在一场联邦诉讼当中担任伊利诺伊州政府的辩护人,原告是一位名叫托马斯.X.库珀(Thomas X Cooper)的囚犯,目前正在乔利埃特的斯塔特维尔监狱服刑。此人犯下了两起谋杀罪,被判处了先后两个一百年有期徒刑。在服刑期间他皈依了伊斯兰国度,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打官司,要求监狱赋予他进行宗教崇拜活动的权利。马尔科姆有意为伊利诺伊州政府一方作证,成为州政府的一支奇兵。现在他正在围绕这个问题与当局讨价还价。他想得到政府的保护,他想拥有一座安全的讲坛来证明他对以利亚.穆罕默德的指控。作为回报,他将支持伊利诺斯州的立场,即库珀不应享有宗教崇拜的权利,因为以利亚的伊斯兰国度只是一门徒有其表的虚假宗教。

      接下来的三天里,马尔科姆每天都要谈判十个小时,与律师谈完了马上就与华莱士接着谈。华莱士觉得自己遭到了马尔科姆的背叛,在他看来马尔科姆的目的已经从改革变成了毁灭。马尔科姆回答说,他和华莱士一年以来一直想上法庭揭发以利亚,这就是他们的机会。他们可以摆脱伊斯兰国度另起炉灶,为伊斯兰教在美国打下全新的基础。华莱士则提醒马尔科姆吃水莫忘挖井人,别忘了他自己当初正是通过伊斯兰国度的激进怒火才最早接触到了伊斯兰教。更何况与伊利诺斯州当局谈合作极有可能意味着自己往火坑里跳。自1957年以来,库珀就一直接受单人关押,监狱方面禁止他通过邮件接收伊斯兰教阅读材料,禁止他与阿訇见面,甚至不允许他阅读古兰经。这些情况马尔科姆不可能不知道。假如他一意孤行非得要出庭作证支持伊利诺斯州政府,那么他在穆斯林眼中的形象必将遭到彻底败坏。伊利诺伊州的律师们则表示,马尔科姆自身的绝望处境就足以证明伊斯兰国度是一个热衷暴乱的种族主义狂信徒们组成的邪教团体,与这帮邪教徒作对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马尔科姆如此重视保守且默默无闻的华莱士的意见。

      1月30日星期六,马尔科姆突然离开客房,参加了《卡普秀》的电视采访。主持人、芝加哥专栏作家艾文.卡普切特(Irv Kupcinet)评论道,从前的马尔科姆是个“狂风暴雨一般的人物……你说过你憎恨所有的白人”,现在的马尔科姆看上去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我上年纪了,”马尔科姆答道。他回答了关于种族仇恨以及他本人放弃“白皮魔鬼”理论的问题。马尔科姆表示,谁也不能拿着他当枪使来反对以利亚.穆罕默德,不过他本人永远不会逃避真相:“为了女人而变得软弱是一回事。人性如此,天性使然。但是在为了女人而变得软弱之后还要完全毁掉那个女人的名声,还拒绝采取任何手段来保护这个女人,干出这种事的人不配当男人。不仅自己一心想要杀人,而且还煽动追随者们排着队互相残杀戕害,干出这种事的人不配当男人。”

      库普西内特又询问马尔科姆是否打算为了在过去坚称伊斯兰国度奉行纯正伊斯兰教的言论而道歉。马尔科姆答道:“不,我不会为此道歉的,库普。我跟你讲,我不认为美国社会的任何一位黑人有责任为他所采取的任何立场道歉……我们大多数人之所以受到极端思想所的吸引,仅仅是因为我们生活在极端的负面环境当中。”

      访谈结束之后,马尔科姆乘坐着一辆没有标识的警车离开了WBKB电视台。车上还坐着两名警探和两名代表伊利诺斯州政府的律师。在路上,一辆货车突然猛地转向,拦住了警车的去路,然后两名系着领结的黑人穆斯林就跳出了货车,与此同时又有十几个人从路边朝着这辆警车聚拢过来。六名芝加哥警察冲出一直尾随在后的另一辆警车,拔出手枪驱散了他们。律师们一心要恢复与马尔科姆的谈判,因此要求警官们放了这些人。但是他们很快就惊讶地发现,袭击者们非但没有四散而去,反而重新集结,在芝加哥的街道上继续追赶官方的车队。

      马尔科姆在星期天动身回到了纽约。律师们相信他已经答应了将于2月22日出庭作证。*马尔科姆则向华莱士.穆罕默德保证他并未与伊利诺伊州政府达成交易。两晚后,根据联邦调查局的一份报告,约瑟夫队长执法小组的“九到十名成员”手持步枪在《纽约每日新闻》大楼外遭遇了数量相仿的一批马尔科姆的护卫,“大量纽约市警察”隔开了这两群人。第二天,马尔科姆五年来第一次逃到了南方腹地。报纸上对他此行的目的地的报道五花八门,包括塔斯基吉、蒙哥马利和塞尔玛。

      *【库珀诉伊利诺伊州政府案件的结果对于诉讼双方来说都算是有得有失。库珀得到了参加穆斯林礼拜活动与接收一部分宗教邮件的权利,伊利诺伊州政府则赢得了继续将库珀与非穆斯林囚犯隔离关押的权利。】

      以利亚.默罕默德同样通过自己的律师昌西.埃斯克里奇在阿拉巴马州展开了运作。埃斯克里奇从美国最高法院赢得了一项命令,要求对托马斯.X.库珀服刑期间的权利进行未决审判。以利亚还派埃斯克里奇秘密前往塞尔玛拜访他的另一位客户马丁.路德.金并且奉命提议召开一次峰会。以利亚对埃斯克里奇说,马丁.路德.金是一个“努力工作的人”,但他“需要让一个足够伟大的人把他带到正确的道路上”,从而让他“看清哪里困难,哪里简单。”以利亚想要赶在马尔科姆之前与金一起登上新闻。他提出,如果金手头缺钱,他愿意自费邀请金来到凤凰城或者芝加哥当面叙谈。他对埃斯克里奇说,他与金只要一碰面——哪怕只是握握手而已——就会对白皮魔鬼“造成重创”,就像当年穆罕默德.阿里皈依伊斯兰教那样。

    • 家园 四十,西贡,奥杜邦,塞尔玛1

      1月27日,也就是亚特兰大市政当局设宴庆祝马丁.路德.金获得诺贝尔奖的那个周三,众多关于地球另一边的暴力动乱的新闻公告穿越国际日期变更线传送到了美国,并且登上了当天《纽约时报》头版:一位名叫黄氏妍菲的十七岁越南女孩刚刚自焚身亡,她是一位佛教徒,于七天前参加了针对反佛教南越军方的新一轮绝食抗议;几小时内,南越军官们推翻了摇摇欲坠的文官政府,将权力交给了阮庆将军;去年12月军官们就曾威胁要政变,令驻越南大使麦克斯韦尔.泰勒大为光火,现在他们终于将威胁落到了实处。同样刊登在《纽约时报》头版上的内容还有理查德.尼克松回应事态发展的演讲。“我们正在输掉越南战争,”这位前副总统如是宣称。他预测“我们将在几个月内被赶出去”,除非美国采取“以胜利来结束战争”的战略。尼克松要求大力动用海空军力量来“隔离”战区。

      周三上午,约翰逊总统就职刚过一周,美国三位最高国家安全官员就将一份措辞严厉的评估报告带到了白宫官邸。约翰逊患有经常发烧与犯冷的慢性病,不久前刚刚发作了一次,昨天才恢复过来。(根据伯德.约翰逊夫人的日记记载,她的丈夫在周二晚上从医院回到家,当天晚上“出了一身虚汗,浸透了两三件睡衣”。)国防部长罗伯特.麦克纳马拉和国家安全顾问乔治.邦迪向他递交了一份麦克纳马拉后来称之为“简短但极具爆炸性”的联合备忘录,警告称“我们当前的政策只能导致灾难性的失败”。在这一点上他们同意尼克松的观点。但同时他们在另一点上则不敢苟同尼克松的看法:尼克松认为可以依靠战舰与炸弹赢得越南战争的胜利,不必造成大量美国人伤亡,麦克纳马拉与邦迪则认为这是毫无实质的政治空话。他们两个之所以支持美国轰炸北越,是希望这样做能在南越凝聚起统一的战斗精神。

      美国国务卿拉斯克则另有看法。他反对轰炸,认为南越政府本已很不稳定,干出了许多蠢事与坏事,如果美国加紧轰炸北越,南越政府很可能会误以为这是美国在奖励他们,美国也因此而很可能背负更沉重的军事责任。去年12月,美国的政策曾明确承诺,除非南越政府推行美方已经要求了很久的改革,否则美国不会轰炸北越。但现在邦迪和麦克纳马拉都提议将轰炸放在首位。他们在备忘录中主张,南越方面“看到美国的强大力量没有全部施展出来,他们也不觉得美国的政策有多么坚定积极。他们觉得我们不愿意承担太大的风险。”拉斯克主张维持现状,让美国仅仅为南越政府提供顾问援助,因为“军事升级与撤军的后果都非常糟糕”;邦迪和麦克纳马拉主张轰炸则是为了避免“在屈辱的情况下”被驱逐出南越。

      约翰逊总统听取了一个小时的辩论,想了解自己面前摆着怎样一个“岔路口”,然后迅速派遣邦迪前往越南进行近距离检查。邦迪一来到南越就掉进了政治阴谋沸腾不休的汤锅。自从1963年反吴庭艳政变之前的那次佛教徒示威以来,这次示威是规模最大的一次。泰勒大使研究了推翻政变制造者阮庆将军的方法,因为有情报显示阮庆正在试探与越共休战的可能性。邦迪试图约束泰勒,声称阮庆依然是稳定局势的“最大希望”,但是以阮文绍和阮曹基为首的下级将领们正在利用美国针对阮庆的恶感密谋推翻他们的首领。2月4日,邦迪从越南给总统发电报称:“种种迹象都表明目前越南简直正在同时进行两场内战,其中一场发生在非共产主义势力内部。”参议员罗伯特.肯尼迪曾警告泰勒,华盛顿有谣言说有人计划让他成为美国失败的替罪羊。泰勒在写给罗伯特的回信中表示:“任何一名合格的将领都不应当让自己陷入目前这样的局面,可是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现在我看上去越来越像卡斯特将军了。”

    • 家园 走向山谷的金8

      金离开塞尔玛回到了亚特兰大。此时许多人都正在幕后围绕着他的诺贝尔奖庆功晚宴的前景静悄悄地反复较劲。全体会员都是白人的皮埃蒙特驾驶俱乐部召集了一群不甘不愿的公司高管开了个内部会议。可口可乐公司总裁保罗.奥斯丁(Paul Austin)在会上宣布:“伙计们,大老板发话了,这次的饭局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这里所谓的“大老板”正是可口可乐董事长罗伯特.伍德拉夫(Robert Woodruff)。在亚特兰大的地界上,伍德拉夫是个跺一脚地皮都要晃三晃的大人物,当地人都尊称他是“不愿透露姓名的捐款人先生”。《亚特兰大宪法报》的报社老板拉尔夫.麦吉尔曾经在私下里称赞伍德拉夫胸中有大格局,知道“他必须把可口可乐销往全世界”。然而参加晚宴的门票却始终卖不出去。《亚特兰大宪法报》的律师格兰杰.汉塞尔(Granger Hansell)批评他的朋友麦吉尔不该赞助这次晚宴,麦吉尔则试图转移话题,以免让人觉得他兴趣不正常。“我并不完全同意金博士的一切观点,”他写道。另一位记者怀疑他与金接触频繁,对此他同样予以否定:“我只见过(金)三次左右,而且都不是正式场合。”

      第一国民银行的一名高管在亚特兰大商界领导层内部组织了一场罕见的反抗活动,敦促朋友们确保亚特兰大市“不会为了黑鬼举办晚宴,不管那个黑鬼是谁。”但这番暗地串联的效果却只能用弄巧成拙来形容。《纽约时报》在12月29日刊登了一篇报道,描写了抵制这场致敬晚宴的行动。文章一经面世,亚特兰大最知名的银行家米尔斯.莱恩(Mills Lane)立刻散布消息宣称自己不是文中那位牵头搞事的匿名“银行家”。此时格兰杰.汉塞尔也改变了主意,开始支持《亚特兰大宪法报》报社购买门票。门票销售终于取得了充满希望的突破,这一突破的背后推手则是一个新鲜出炉的联盟:报社老板麦吉尔,摩豪斯学院校长本杰明.梅斯,亚特兰大会堂的雅各布.罗斯柴尔德拉比(Jacob Rothschild),曾经赞助金觐见教皇的保罗.哈利南大主教,还有一支主要由女性组成的跨种族工作队。伊万.艾伦市长的政治策略师海伦.布拉德(Helen Bullard)后来回忆道:“我们这些人一直在这座教堂的地下室里开会。”艾伦市长本人则话里带刺地讽刺了参会人员对待这次宴会的敷衍态度:“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到时候肯定不是要出城办事就是要待在家里生病,只能派人代替你们赴宴。不过别担心,市长肯定亲自出席。”

      联邦调查局的官员们也在鬼鬼祟祟地暗中反对这次致敬活动。1月20日,拉尔夫.麦吉尔出席了约翰逊-汉弗莱的就职典礼。副局长威廉.苏利文趁机又一次秘密请求麦吉尔动用《宪法报》的力量为马丁.路德.金打上堕落的烙印。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苏利文向胡佛汇报工作时完全扭曲了麦吉尔的态度,声称他在各个方面都完全同意联邦调查局的立场——“……他非常遗憾人们居然要为金举行宴会……他认为最好能让金彻底退出民权运动以及公共生活。”接下来联邦调查局又使了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向白宫去函声称麦吉尔主动将金痛骂了一顿,联邦调查局只是被动听取了他的言论而已。1月22日,也就是教师们在塞尔玛游行的当天,胡佛在函件中写道,麦吉尔“本想亲自向总统传达他的意见,可惜他另有不便之处”,但他“要求联邦调查局将他的观点传达给总统。”

      在亚特兰大,面向白人的门票销售进度一直很缓慢。然后国家广播公司的《晚间新闻》就播出了这场晚宴的预演,借此检验亚特兰大这艘南方地区社会进步旗舰是否名副其实。人们原以为当晚的电视画面会将这次宴会贬损得灰头土脸,不成想画面上的宴会预演现场却充满了敢为人先的英勇气质。接下来又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门票短缺的消息,这一下终于在亚特兰大市掀起了抢票的高潮。第一国民银行的一位副行长一个人就订了二十张票。有些动手晚了的人们打算将一张餐桌周围的座位全都订下来,以免与其他种族的宾客们坐在一起,却被告知这次宴会并不会对号入座。尽管如此,到1月27日星期三晚上为止,深陷抢票高潮的宴会组织者们还是卖出了一千四百六十三张票——这个数字比起丁克勒广场酒店宴会厅的核定容纳人数已经多出了二百人——此外还有四百多名没买着票想要蒙混进去的客人被挡在了酒店门口。

      人们原本以为这场宴会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出席宾客太少,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存在了,于是最大的挑战就变成了出席宾客们的神经是否足够坚强。来到酒店门前的客人们全都小心翼翼地左右观望。“我们可能会遭到枪击、炸弹袭击,等等,”未来的亚特兰大市长萨姆.马塞尔(Sam Massell)事后这样回忆道。人们担心酒店门外的三K党示威者会图谋不轨,也担心酒店里面的宾客们之间一言不合就会撕破脸皮。直到开始上菜之后,一张张种族混同的餐桌旁的紧张气氛才消解了下去。海伦.布拉德满面放光地回忆道:“南方人要是有心跟你讲礼数,那真是半分礼数都不会少。”拉尔夫.麦吉尔向金致敬,表示金“帮助我们所有人意识到了犹太-基督教遗产的力量,这份遗产一直与我们同在,但却从未被使用过”,而且金还“清楚地意识到……审慎理智的解决方案必须要由决心坚定纪律严明的人们来实施。”欢快的气氛随着歌声和祝酒词弥漫开来。金妈妈不住嘴地念叨着:“谁成想我们能活着看到今天这样的场面!”罗斯柴尔德拉比向金赠送了一只史都班雕花水晶碗。金发表了略加修改的诺奖获奖感言“我必须回到深谷”,赢得了全场起立鼓掌。他并没有提到塞尔玛。

      宴会结束后,如释重负的艾伦市长给可口可乐董事长伍德拉夫写了一封信,抬头是“亲爱的老板”,并附上了一篇来自费城的正面社论。他写道:“我认为全国大部分地区对于本次晚宴的评论都是这样的。”不过对金来说,庆祝诺贝尔奖的休息时段到了第二天晚上就结束了。他的员工审查了当前局势后得出结论,认为阿拉巴马州投票权运动已经陷入了停滞。运动的起步阶段已经过去了,但是全体义工们在1月份仅仅向选民登记办公室里送进了五十七名黑人申请人,而且其中一个通过的都没有。金同意了工作人员的建议,决定像两年前在伯明翰那样针对地方当局加大压力。换句话说他打算在周一进入塞尔玛监狱服刑。

    • 家园 走向山谷的金7

      温斯顿.丘吉尔爵士在这一周的周末去世,他的死讯成为了全球新闻的瞩目焦点。同样也是在这个周末,美国莫比尔地区法官丹尼尔.托马斯(Daniel Thomas)发布了一项法院命令,回应了阿梅利亚.博恩顿以及塞尔玛的其他原告提起的诉讼。法官裁定在投票权冲突当中原被告双方都没有“以有序和有效的方式”行事,但他设想的补救措施却冒犯了相关各方。詹姆斯.贝弗尔指责他是一名“种族隔离主义法官”,因为法官的新要求要让申请人们站在通向劳德戴尔大街的巷子里排队,就像克拉克警长一直期望的的那样。贝弗尔还强调指出,本案的核心问题在于选民登记过程太慢且不够公平,可是法官的新裁决在这两方面都闪烁其词不肯发表意见。另一方面,达拉斯县当局也觉得托马斯法官背叛了自己,因为托马斯裁定他们此前进行了多次“非必要的逮捕”,还详细规定了今后警方保障和平集会的具体规则。达拉斯县当地的法官名叫詹姆斯.黑尔(James Hare),此人派头十足却又和蔼可亲,平时很喜欢向人们展示自己的独特爱好——他喜欢追溯当地黑人的血统,一直上溯到非洲的某个特定部落,以便判断某一位黑人是否具有闹事或者顺从的遗传倾向。隔壁奥陶加县的司法界同行提出的纠正意见令黑尔大为震怒,他告诉一位来访者:“我不在乎托马斯法官的判决,如果法院门前出现任何示威活动……我已经向治安官下达了收监所有人的命令。”像这样令出多门相互矛盾的政治局面使得克拉克叫苦不迭。他对托马斯法官抱怨道:“你们全都打算折腾死我啊!”

      1月25日周一上午,马丁.路德.金带领二百五十人沿着阿拉巴马大道来到法院门前。此时当地的主流情绪已经转向了支持克拉克治安官,反对外界干预。克拉克要求长长的双纵队停下来。根据托马斯法官的新裁决,警方要将一百名申请人安置在通往劳德代尔的小巷里,并且让他们根据各自编号站在规定位置上。克拉克认为这条新规意味着每一批次的申请人不得超过一百人,于是他要求贝克警长将人行道上超过百人之数的“示威者”全都赶走。非学委的工作人员当场质疑克拉克对于法官裁决的诠释有误,贝克随即下令将其中一名工作人员拖进监狱。这是该市警方首次进行此类逮捕。有些站在后面的人走上前来想看看清楚前方的骚动是怎么回事,克拉克见状立刻快步走向队尾,把那些离队的人们推回了假想的半边人行道范围当中。

      当克拉克来到安妮.李.库珀(Annie Lee Cooper)身边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麻烦。安妮.李.库珀曾经是邓恩疗养院的员工,她与另一名女性同事因为试图在塞尔玛的第一个自由日登记而遭到了解雇。库珀告诉克拉克不要扭她的胳膊,然后就冲着克拉克轮起来拳头,打得克拉克接连后退了几步。库珀虽是女流,但却身材敦实脾气暴躁。眼看着好几名治安副官冲到克拉克身边帮忙,她依旧拳打脚踢丝毫不虚——事后她承认:“当时我可能也揍了其他的警察。”——三名治安副官一拥而上才把她按倒在地,克拉克也冲上来抡起警棍冲着她一顿抽打。摄影师们抓拍了这一幕。其他排队的人们见此情形都怒火中烧,但是游行领导者制止了他们,让警察顺利地将戴着手铐的库珀押赴了监狱。“都别找事!”金喊道。

      当天晚上,民权阵营在会幕浸信会教堂举行了一场弥撒大会。这是自1963年萨姆.博恩顿纪念仪式以来当地举行的第一次弥撒大会。演讲者们热切地对抗着库珀被捕带来的阴霾情绪。詹姆斯.贝弗尔告诫会众们:“他们不只是为了好玩才跑来跑去骚扰别人。”民权运动的反对者们试图达成两项目的,其一是“让我们泄气”,其二是“促使我们违犯纪律”。贝弗尔进一步指出,只要有任何一名黑人诉诸暴力,无论有没有正当理由,民权运动都会因此而受损,因为“到时候他们肯定会把话题从登记运动上面岔开……我们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根本不肯让我们登记!”安德森牧师则认为库珀的被捕一方面体现了她本人的非暴力奉献精神有所欠缺,另一方面又体现了她甘愿为集体而牺牲的精神,因为“她今天这顿打是替你我挨的。”安德森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库珀挨打的惨状,从而动员会众们进行了一轮捐款——“要是就连这种事都没法让你甘愿捐出五美元,那你这人真是一分钱都不值。”——然后他就将马丁.路德.金请上了布道坛。

      金讲了将近一个小时。他告诫听众们,塞尔玛是一场更广大运动的“试验场”,这场运动将会扩展到整个阿拉巴马州乃至更远的地方。他不无讽刺地提起了最近的多项民调,调查结果显示种族问题已经随着民权法案的通过而结束了,听众们听到这番话都忍俊不禁。在金看来,白天的挫折恰好证明了民权运动的反对者们已经黔驴技穷使尽了招数。然后他又为听众们推演了负罪心态的双重影响:“我有一个心理学理论……(罪恶感)具有富有建设性的一面,因为它能让你忏悔,能迫使你忏悔……驱使你弥补过错。”但是反过来说,罪恶感也可能驱使人们在歧路上越走越远,“越发投身于导致罪恶的行径,妄图借此淹没罪恶感。这正是发生在我们的白人兄弟身上的情况。”金预言道白人将会重新拾起强迫性的仇恨,“试图挑动我们心中的暴力”,并敦促听众们用爱来抵抗白人的挑衅。

      “要注意,爱不等同于感情用事,”金接着说道。他拾起了早期布道词的内容,描述了表示“爱”的三个希腊词语的语义差异,引用爱伦.坡与莎士比亚的诗句高亢地赞美了浪漫的厄洛斯。金的表现一如既往地精彩绝伦,令听众们难以自持,心神激荡,最终忍不住随着金的抑扬顿挫高呼喝彩起来。(“你们知道,”金半开玩笑地说道,“我之所以记得这些诗句是因为当初因为我和我妻子谈恋爱的时候经常为她背诵。这就是eros。”)金暂且撇开了代表友谊与奉献的filios,着重宣讲了agape的含义,认为这个词正是非暴力的核心:“神学家会说这就是上帝之爱在人类心中的运作形式……你之所以应当兼爱世人,是因为上帝爱所有人……我想这就是耶稣所谓的‘爱你的敌人’的意义……爱是所有人心中负责理解、创造与救赎的善意。”

      金回顾了民权运动最黑暗时期的故事:“塞尔玛眼下依旧处于午夜。”但他们肯定能坚持下去,就像他们的奴隶祖先一样。一个绝望的问题曾经浸透了当年黑奴们的骨髓:“在基列岂没有乳香呢?我百姓为何不得痊愈呢?”金高声呼叫道。“他们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他们回顾了千百年的历史,然后拿起耶利米的问号,硬生生地掰直成了感叹号……他们创作的一首伟大灵歌这样唱道:‘在基列确实有乳香,能让伤者痊愈……’”他的布道随着歌声达到了高潮。

      接着安德森请上来了拉尔夫.阿博纳西。阿博纳西一上台就直率地表明他对台下听众们的表现不太满意,因为刚才他上台的时候只有大约一半的听众起立鼓掌欢迎他。“不管干什么事我都不接受半吊子的做法……我的面子倒是无所谓,”他训斥道。“我出场的时候其实谁也不必起立……但如果你想起立,那就痛痛快快地站起来!所以大家都站起来!”像往常一样,阿博纳西一开口就全都是大实话:“你们最好做好准备,系好安全带……他们反对我们。他们反对我们,因为我们是黑人。他们反对我们,因为他们不想让我们投票。”然后他一人分饰两角地表演了一段白发苍苍的佃农与种植园主之间的对话。自由乘车运动经过密西西比州之后,这位老农在称呼种植园主的时候突然抛弃了敬称,将种植园主吓了一跳。“不,我没有犯病,”老佃农最后说道。“他们都跟我们说明白了,约翰。我和你相比不高不低,你和我相比也不好不坏。所以我想让你知道,你也顺便告诉安妮,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什么‘密斯特约翰’与“密斯安妮”了。老实说从今往后什么‘密’什么‘斯’都不会有了,就连密西西比都只剩下‘西比’了!”

      阿博纳西的滑稽表演在教堂里引发了哄堂大笑。接下来他要求会众们向克拉克警长与威尔逊.贝克传达一条信息:“黑人并不害怕。”说到这里他好奇地停了下来,轻拍了两下安装在讲坛上的微型警用麦克风:“这就是那个小玩意儿?”他检查了一下用来监听布道内容的装置,然后在会众们震耳欲聋的狂笑声中俯下身来亲切地说道:“小玩意儿,我要你替我给他们捎个话……你能去的地方我们不能去,所以要多麻烦你了……你能跟阿拉巴马州塞尔玛的白人们说一声我们其实并不害怕吗?”

      阿博纳西抱怨说他在前往市中心的时候不得不搭配一名监督人员。“小玩意儿,这也太扯淡了,”他狡黠地说道。接下来他描述了“那个人”如何在那天强行分开了他与金博士。阿博纳西故作愤慨地抱怨道:“然后他们就把我搁在了一个我根本不想跟他一道走的人身边。”对于身为演说家的阿博纳西来说,布道坛上的麦克风简直无异于一座金矿。他将麦克风玩出了各种花样,例如和它交朋友(“小玩意儿,我希望接下来这几句话你听得顺耳”),出言放荡地质问它“塞尔玛的某些人是不是既落后又愚蠢”,最后干脆把这位信使介绍给了全体会众:“他们胡说些什么只有区区几个黑人想要自由,所以今晚咱们都得和这个小玩意儿谈谈心。咱们们必须让他们知道……咱们宁肯那什么也不肯当奴隶来着?大家都大点声,让小玩意儿听清楚了!”

      领导大会的查尔斯.法格第一次参加弥撒大会是一个月之前的事,这次是他第二次参加大会。后来他写道:“人们捂着脸,擦着眼睛,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自觉没趣的警方很快就撤掉了布道坛上的麦克风。不过威尔逊.贝克在周二下令逮捕了三十名“超额”登记申请人。

    • 家园 走向山谷的金6

      在塞尔玛,全黑人的克拉克小学的学生们在放学后争先恐后地散布消息说,学校里出现了第一位决心入狱的教师志愿者,有人看见她静静地举着牙刷以示决心。在学校里面,各位教育工作者们都穿上了最体面的衣服。他们最后审视了一遍精心的事前准备,在一根仔细保存的卷轴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与誓言,并且投票决定某几位经济条件特别艰难的同事不必签字发誓。然后其余的一百一十人排成庄严的两列纵队离开了学校,纵队间距三十英尺。邻居与成群的学生们带着敬畏的神色看着他们从面前走过。教师历来都是立场最脆弱的黑人职业阶层,因为他们的工作岗位完全依赖白人政客的拨款。在以往历次民权运动当中——无论是在纳什维尔、杰克逊、圣奥古斯丁还是在伯明翰——即便是在运动的最高峰时期也从未发生过黑人教师们的集体示威。有些教师参与示威是受到了同为教师的玛格丽特.摩尔的激励,也有些人是受到了他们推选的领袖F.D.里斯牧师(F. D. Reese)的励志演讲的鼓动。另一些教师参与示威则是出于羞愧之心,因为他们着实没有脸面在自己都不能投票的情况下还给学生们讲授民权课程。此外许多逃课参与示威的学生们在监狱里走过一遭之后都会洋洋得意地嘲笑自己的老师依然是奴隶,实在令老师们忍无可忍。

      根据联邦调查局探员们的记录,这支队伍的前锋在1月22日星期五下午3点24分到达了法院的前门台阶。学校董事会主席埃德加.斯图尔特(Edgar Stewart)在台阶上迎接了他们。曾经担任过联邦调查局探员的斯图尔特告诉里斯,登记办公室现已关闭,老师们希望能在放学后进行登记的书面申请也遭到了拒绝。斯图尔特与里斯展开了礼貌的讨论,论题是假如有一到多名老师从关闭的办公室前走过,以此彰显自己的投票意愿,究竟是会损害还是会改善学校与法院的关系。与此同时克拉克治安官则在一旁咕哝道老师们将法院当成了“玩物”。他冲着里斯吼道:“给你们一分钟时间,赶紧从台阶上下来!”然后他就带领手下们用警棍把老师们从水泥台阶推到了人行道上。接下来克拉克走进了法院,“大莱斯特”汉克森——这位从前的码头黑帮分子曾经在萨凡纳将自己的手枪交给金以示支持非暴力主义——随即监督教师们重新整队,再次整齐有序地走上了台阶。

      接下来克拉克治安官两次把他们推下了台阶,教师们也两次走了回来。到了第三次克拉克威胁要逮捕整个示威队伍,而教师们则紧紧抓着他们的入狱专用牙刷套件。一位塞尔玛律师把克拉克拉进了法院,提醒他要充分意识到一次性监禁全市95%的黑人教师可能意味着什么。治安官走出法院大门的时候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愤怒,又一次将示威队伍推下了台阶。这时安德鲁.扬赶到现场叫停了游行,并且表示示威者已经充分彰显了他们的立场。于是教士们重新组成两列纵队沿着阿拉巴马大道折返了回去。

      根据联邦调查局观察员的记录,当示威队伍拐进西尔凡街时,“约有三百名黑人儿童与青少年为返回的游行者鼓掌。”里斯率领着兴高采烈的队伍径直走进了布朗礼拜堂,并且绕着布道坛以及教堂座椅周边的走廊巡回了一圈,自发涌入教堂的年轻人们唱起了《我的一点光》,一场青年集会就这样开始了。有些老师们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兀自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孩子们紧紧拥抱着他们曾经不屑一顾的老师。许多资深运动成员都公开流下了眼泪。当天晚上马丁.路德.金前往两座教堂进行了充满感情的布道。他将会在塞尔玛发表两套布道词,这是其中的第一套。里斯宣称,如果教师们都不害怕为投票权而游行,那么就没有人应该害怕。这一天过后,殡仪从业者以及理发师都开始提出了各自行业的向法院进军计划。

      ***

      周五晚上,马尔科姆.X刚刚结束了在加拿大的演讲之旅就在纽约的家门口击退了来自伊斯兰国度的三名伏兵。到了周日,他发表了一场关于非洲后裔在美国失去文化身份的演讲,期间引用了圣经当中的“迷途羔羊”与“枯干骸骨”的故事。在听众捐款环节,他向一名提问者证实,电视新闻片段当中的马丁.路德.金在塞尔玛阿尔伯特酒店遇袭事件令他反应十分强烈:“我看见那个人冲着他的嘴来了一下。老实说我很心疼。因为我是黑人,他也是黑人——我不在乎他有多笨。”他还当众朗读了他发给纳粹司令官洛克威尔的电报,在电文当中警告称自己“已经摆脱了以利亚.穆罕默德的黑人穆斯林分离主义运动的制约”,倘若今后再有任何人试图“伤害马丁.路德.金牧师或者任何一位仅仅试图享有合法权利的美国黑人……”那么他肯定会向这些人发动“最严重的肉体报复。”

      “你我要是仅仅站在边线上数落搞民权的那帮人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不对,根本无法收到任何成效。”马尔科姆这样告诫他的听众们。过去十二年里,身为伊斯兰国度得力干将之一的马尔科姆一直在“谴责上街游行之类的活动,任何时候都不准咱们的人参与这些事”。今天他终于宣布自己摆脱了这项人为约束:“好吧,要我说咱们现在也该参与进去了。但是我们既然要参与,那就得一直参与到底。”他宣布了一项通过死亡威胁来为黑人赢得投票权的一般性计划:“任何阻止你登记与投票的人都是违法的罪犯,你尽管可以做了他。没错,你完全可以做了他,他根本挡不住你。”然而与此同时马尔科姆也意识到了直接行动或者战术实验面临着全新的阻碍。比方说财务问题就很令他挠头。马尔科姆无奈地承认,当晚的捐款总额比起奥杜邦宴会厅的每晚租金还少了十五美元。更令人不安的是,受过暴力训练的组织“很容易就会把所有的愤怒转向彼此……”这正是马尔科姆的困境:“一种非常糟糕的局面已经形成,而且恶化到了这样的地步,以至于黑人正在试图杀害黑人。”

    • 家园 走向山谷的金5

      1月20日星期三,一百二十万人聚集在华盛顿广场参加了约翰逊总统的就职典礼。至少在未来三十年的时间里,美国首都将不会迎来比起这一天规模更大的庆祝活动。仅就人数而言,本次就职典礼的规模是1963年马丁.路德.金组织的华盛顿大进军的四倍,更是1961年肯尼迪总统就职典礼的六十倍——那一次足有两万名群众冒着严寒到场倾听肯尼迪演讲,不过与眼下的场面相比依然相形见绌。一位白宫简报人员将本次庆典称作“第一次从教堂到舞厅的每一项活动都实现了种族融合的就职典礼。”种族关系的突破则融入了压倒性的更广泛公众乐观情绪。总统在国会大厦东侧台阶上正式宣誓就职时,蕾昂泰茵.普莱斯演唱了《美丽的美国》。当总统检阅庆祝就职的游行队伍时,罗伊.威尔金斯与平等大会律师弗洛伊德.麦基西克(Floyd McKissick)等十几位民权人士作为荣誉嘉宾轮流登上了检阅台。就职典礼结束后首都还举行了多场庆祝舞会。贝亚德.拉斯廷参加了其中的一场,正在试图打入国会的密州自民党的多名领导人也参加了舞会,其中包括范妮.路.哈默,埃德温.金,维多利亚.格雷,艾伦.亨利,E.W.斯特普托,安妮.迪瓦恩,以及埋伏与纵火袭击的幸存者哈特曼.特恩鲍。特恩鲍当天的情绪尤其高涨,甚至宣称他希望能有幸与密西西比州州长的妻子共舞一曲。《黑玉》的记者注意到马丁.路德.金“明显缺席了就职典礼的各个环节”,尽管白宫确实发去了邀请函,约翰逊还亲自发电报邀请了他与科瑞塔。“某知情人士”告诉该杂志,“总统对于二百名黑人由于参加了小马丁.L.金博士在塞尔玛发动的选民登记运动而遭到逮捕的情况感到担忧。”

      庆祝活动结束后,约翰逊总统于周五上午召开了他任期内的第一次秘密工作会议。他告诉国会领导人,美国目前最严重的问题是越南,而他“日日夜夜都在与之斗争”。泰勒大使在1月早些时候的秘密摘要当中十分严重地描述了越南的局势,*虽然总统的口吻并不像这份摘要那样严重,但是他确实认为立刻就发动空中打击对于美国来说并不安全,因为许多随军配偶与子女此时仍然居住在越南,很容易沦为北越的报复目标。美国国务卿拉斯克透露,美国的盟友大都认为南越在政治上太不稳定,不可能冒险提供帮助。作为回应,路易斯安那州参议员拉塞尔.朗主张轰炸北越,参议员埃弗雷特.德克森(Everett Dirksen)则认为美军在越南的军事行动“过得太舒服了”,他希望将随军家属全部遣送回国。“为什么我们要把我们所有的文明都投入战争呢?”他问道。

      *【“我们在这里面临着严重恶化的局势,其特征是政治动荡、不负责任与分裂……我们可能很快就会见到……一个敌视美国的政府建立起来,该政府将要求我们离开越南……充当保险丝的时间相对较短……我们目前正位于通向失败的轨道上……”】

    • 家园 走向山谷的金4

      周一早上,塞尔玛运动正式揭开序幕并且经受了第一场小规模冲突。首先有三百余人在位于西尔凡大街以南一个街区的布朗礼拜堂合唱了一轮运动歌曲,其中大约一半是高中生,然后金在九十点钟左右带领游行队伍走出礼拜堂踏上塞尔玛大道,没走多远就碰上了警方设置的路障。威尔逊.贝克宣读了行人交通法规,并警告称除非游行队伍分成不多于五组的小队,每队之间至少保持十英尺间隔,否则他将以违反游行条例的罪名逮捕整个队伍。游行人员按照贝克的要求重新整队之后又向前走了一个街区,在阿拉巴马大道向西拐,走过五个短街区之后来到塞尔玛的主干道布罗德街,然后向右走向了达拉斯县法院。

      早就有一大帮人在法院门前摆开了阵势等待着游行队伍的到来。这其中包括克拉克警长、他的一干手下、自愿前来助阵的种族隔离“义士团”、几十名看热闹的塞尔玛居民、大约六十位记者以及美国纳粹党指挥官乔治.林肯.洛克威尔(George Lincoln Rockwell)。两支人马当面对峙,贝克将现场的管辖权移交给了克拉克。与此同时洛克威尔一上来就指责金是一位共产主义者并且要求与金公开辩论,金则不温不火地邀请洛克威尔当晚前往第一浸信会教堂的弥撒大会现场进行演讲,他愿意为对方留出十五分钟的发言时间。办完这件事后,克拉克治安官的手下们把黑人游行者驱赶到了劳德代尔街,让他们从法院侧门进入登记办公室,并且将他们集中在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里。记者们被义士团拦在了阿拉巴马大道上,他们看到金走出了法院,转而追求当天的第二个目标,即在塞尔玛的公共场所实现种族融合。当天民权阵营测试了八家餐馆,其中有七家提供了种族融合的服务。此外金还取得了一项特别为人瞩目的战果,也就是打破了当地著名的阿尔伯特酒店的肤色限制。这座酒店兴建于南北战争之前,以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命名,造型却并非英式,而是仿照了威尼斯总督的宫殿。金在酒店大厅的宏伟雕花拱门之下办理了登记入住手续。然后为了打破现场拥挤人群的紧张气氛,他向他在法院遇到的白人至上主义者们打了个招呼:“您几位今晚还会赏光与我们在一起吗?”

      “不,但我想和你见个面。”答话的这人名叫詹姆斯.罗宾逊(James Robinson),从属于J.B.斯通纳领导的全国各州权利党(National States Rights Party)。当金走近他时,罗宾逊一拳就捣在了金脸上,金应声倒地之后罗宾逊立刻又冲着他的腹股沟踢了一脚。A.D.金和威尔逊.贝克赶紧上前拉开了罗宾逊。(在暴力事件发生的一瞬间,记者保罗.古德看到人群后排有一名兴奋的白人妇女为了看得更清楚而跳上了椅子,口中喊道:“干他!干他!”)贝克随即逮捕了鲁宾逊。这一拳打得金头晕眼花,再没有余力向人群发言,于是就与九名客人一起匆匆进入了酒店客房,这九人当中也包括前来助阵的弗雷德.夏特沃斯。金并没有拿着这次袭击太当回事,但是司法部却对联邦调查局当天发布的二十多份监控报告深感震惊,因为报告显示金居然邀请了一帮性情火爆的美国纳粹参加一场全黑人弥撒大会。当天晚上洛克威尔带着一小群随从出现在第一浸礼会教堂门口,却看到塞尔玛警方将教堂正门封锁得严严实实。洛克威尔的一名追随者当场抗议,高喊道:“司令!司令!”

      “司令你个头!”威尔逊.贝克咆哮道。“这里我才是司令,你给我到牢房里待着去吧。”他逮捕了洛克威尔以及两名纳粹分子,其中一人是两周前在华盛顿众议院大厅扮黑脸的那名男子,另一人是来自伯明翰的斯通纳的盟友。当天晚上斯通纳本人在塞尔玛郊外的一场小型集会上发表了讲话。洛克威尔同意第二天离开塞尔玛以换取撤销指控。

      阿尔伯特酒店的第一个种族融合之夜的气氛很紧张。黑尔法官十分愤怒,因为他的禁令遭到了无视,《塞尔玛报》报道称“治安官及其手下对于警方处理人群的方式感到不满并且颇有怨言。”第二天是1月19日星期二,黑人的游行队伍再次走出了教堂大门,塞尔玛市检察官命令贝克逮捕他们——他声称这样做不是为了支持黑尔法官,而是为了保护游行者不受克拉克治安官的伤害。“可是抓完了之后拿什么罪名指控他们呢?”贝克反问道。他拒绝仅仅为了推迟更糟糕事态的发生时间而在别人的挑动之下进行非法逮捕。

      这一天运动领导人呼吁五十名入狱志愿者拒绝在进入法院之前呆在小巷里不出来的命令。游行队伍按照昨天贝克要求的合法队形沿着阿拉巴马大道排成长队,等待着轮到自己进入登记办公室的时候,这时克拉克下令逮捕他们。代理治安官们首先拉走了领导大会的何西阿.威廉姆斯与非学委主席约翰.刘易斯。克拉克治安官本人当时手里并没有拿着电牛棒或者警棍之类的标志性武器,但他确实激动地一把攥住了阿梅利亚.博恩顿的礼服领子并且在一大群摄影记者面前粗暴地把她推下了人行道。然后他的手下就用电牛棒将游行队伍冲着县监狱的方向赶了回去。在一片嘈杂声与磕磕绊绊当中,玛格丽特.摩尔老师(Margaret Moore)和三年级的希恩.韦伯靠得很近。“不要害怕……”她告诉自己的学生。“呆在我身边,不要放开我的手。”

      希恩.韦伯以及其他几名成年被捕人员在监狱里还没待到天黑就被塞尔玛市政当局放了出来。周二当晚的弥撒大会上,詹姆斯.贝弗尔得意洋洋地宣称:“这个结果对我来说并不意外。你看,我的论点很简单……当人们迫切需要自由以至于不惜支付代价的时候,他们就能得到自由。以前我说这话你们还都不相信。”他预测这一轮运动“可能不出今年”就将会为当地黑人赢得选举权,,并且要求会众们做好承担艰巨责任的准备:“我们让黑人成为注册选民可不是为了方便白人用一品脱烈酒从他们手里将选票买走!”拉尔夫.阿博纳西跳起来提议,既然现在吉姆.克拉克粗暴推搡阿梅利亚.博恩顿的照片已经登上了新闻媒体,达拉斯县选民联盟不妨提名克拉克成为该组织的荣誉成员。

      威尔逊.贝克也从反面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他向记者谴责了克拉克的“失控表现”。塞尔玛当地报纸承认,依然留在监狱里的五十多名囚犯遭到关押的依据是“事后才公布的指控”。贝克坚信,如果克拉克只是让抗议者在法院门前不受干扰地多站一天,让他们碰个软钉子,肯定能迫使锐气受挫的登记运动转移到其他地点。金本人的立场则较为持中:振奋士气固然不错,但是实际成果也很重要。克拉克的压迫确实振奋了人们的精神:周三这天有二百多名抗议者分三次进行了入狱游行,其中第一次游行由帐幕浸信会的L.L.安德森牧师领导。然而这场运动也需要实际的胜利,而现状并不容乐观:过去两天里尽管有许多黑人全天站在法院侧面的小巷里排队,却没有一个黑人得以踏入登记办公室,因为登记员设法找来了许多白人申请人排在他们前面,从而将他们晾在了法院门外。

    • 家园 走向山谷的金3

      在塞尔玛,民权义工们正在大张旗鼓地宣传马丁.路德.金即将回归的消息,同时也在宣传攻势的掩护下散发着招募人手的传单。这些传单收到了积极的回应。到1月7日星期四,塞尔玛市的五个选区都设立了彼此独立的晚间研讨会。在四号选区,研讨会的地址选在了布朗礼拜堂,由詹姆斯.贝弗尔主持。治安官手下的警员们来到礼拜堂里打探情况,结果贝弗尔当着五十多名参会者的面将这几名警察嘘了出去,令参会人员大为吃惊。第二天星期五,塞尔玛举行了第一次青年集会,贝弗尔在会上播放了全国广播公司关于1960年纳什维尔静坐的纪录片——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的贝弗尔一直将这部纪录片的胶片带在身边。何西阿.威廉姆斯打发了二百名小学生带着一个咄咄逼人的问题回到家里:“如果你不能投票,那么你就没有自由。孩子们,如果你们不自由,那你们就是奴隶。”许多八岁孩子一回家就询问父母他们究竟是不是奴隶。

      1月12日星期二,各个选区的夜间培训会议都聚集了不少于一百位参与者,为了便于进一步管理,他们推选出了第一批街区负责人。黛安.纳什.贝弗尔从市中心的一个店面出发,开始按照街道地址编制达到投票年龄的黑人居民的分布图。此外每天晚上街头宣传人员返回本部之后,她还负责安抚他们的恐惧与痛苦情绪。全体义工一律两人一组展开工作,一名非学委成员搭配一名领导大会成员。这种搭伙工作方式是伯纳德.拉法耶特的主意。为了促进两个组织之间的合作,他本人专门从芝加哥飞到了塞尔玛。民权阵营都记得拉法耶特是非学委在塞尔玛开展活动的先驱组织者。早在非学委的学生们与领导大会的布道人们之间产生摩擦之前他就在这座城市积累了不少人脉,如今他则利用这些人脉将双方撮合到了一起。他与贝弗尔以及非学委主席约翰.刘易斯一起建议非学委加强塞尔玛项目。他们招募了去年夏天的识字志愿者赛拉斯.诺曼加入非学委担任项目总监,还指派特里.肖(Terry Shaw)成为了三号选区的联合协调人。肖是1962年为拉法耶特拉选票的勇敢高中生之一。

      由于塞尔玛急需人手,非学委与领导大会都向当地推荐了他们自己挑选的年轻新人。比方说查尔斯.法格(Charles Fager),此人原本是科罗拉多州的一名白人记者。起初他出于好奇而来到亚特兰大初步接触了民权阵营。去年12月,他采访了亚特兰大斯奎普托钢笔厂的反种族隔离罢工并且平生第一次参加了弥撒大会,就此对民权运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后他采访了赛普提玛.克拉克,老太太的人格力量深深折服了他,致使他在今年1月加入了领导大会塞尔玛分会的义工团队。又比方说来自宾夕法尼亚州的黑人青年费.贝拉米(Fay Bellamy),自从伯明翰教堂爆炸案以来他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寻找“运动”的主力队伍,后来与亚特兰大的非学委办公室取得了联系。此外还有一位弗兰克.索拉科(Frank Soracco)也找上了亚特兰大非学委办公室,此人是一名二十九岁的白人教师,从加州开着一辆大众轿车一路来到了亚特兰大。这两人都被分配到了塞尔玛并且立刻忙碌起来,每天早上要参加非学委与领导大会共同举行的联合员工会议,整个白天都要走上街头宣传,晚上还要召开弥撒大会以及在鸡棚举办夜间联谊活动。索拉科给居住在萨克拉门托附近的父母写了一封家信:“这里正在逐渐组织起来。目前事态还很平静,因为这座城市希望这样……有两个人用催泪瓦斯袭击了我们的住所,好在当时屋里没有人。两位袭击者被判处了六个月——六个月之前他们根本不会坐牢……话说回来,这里确实缺少许多我很怀念的事物——好吃的食物或者做饭的场所,干净的床单,一两位友好的女孩,等等。本地的黑人女孩倒是都很友好,但是她们当中大多数人的老爹一旦听说她们竟敢跟白人约会,非得活剥了她们的皮不可。”

      1月14日周四这天,金回到了塞尔玛。他在一片欢呼声中走进第一浸信会教堂并且高呼宣誓“将要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里,直到……”越发高涨的欢呼淹没了他的声音。金宣布本次选民注册运动按计划要在塞尔玛周边十个农业县同步推进,而且下周一他还要在塞尔玛市区发动三重挑战:首先将会有一支游行队伍穿过塞尔玛市中心来到法院门前,其次他们将会派遣黑人志愿者去申请只允许白人担任的城市工作岗位,最后他们将会首次根据民权法在塞尔玛的酒店和餐馆尝试进行种族融合。金宣称道:“你看,我正试图让你理解星期一将是自由日……如果我们能够发动成百上千人一起游行,就将会向全国表明我们争取投票权的决心。”他强调运动参与者们必须必须“消除我们思想中的种族隔离”以及“解除恐惧的枷锁”,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同样有利于白人,“不管他们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

      约翰逊总统在周五这天给金打电话祝贺他三十六岁生日,并且要求金针对几项悬而未决的政府任命提一点建议。在塞尔玛,民权阵营在周末两天加强了招募人手的活动。五大选区的负责人们应邀在弥撒大会上发言,各个街区的负责人也纷纷起立亮相。在第五选区,四十青少年出人意料地没有参加周五晚上哈德逊高中的篮球比赛。他们向义工们请愿,希望能参与自由日的活动。有一位名叫詹姆斯.奥兰治(James Orange)的年轻义工曾经参加过1963年伯明翰儿童游行,如今成为了贝弗尔手下的领导大会员工。他接到的任务是为那些“拒绝留在学校里的学生们”设想一套行动方案。与此同时,安德鲁.扬等人则继续与警察局长威尔逊.贝克就和平示威的具体细节进行谈判。

      贝克承认他曾向司法部请愿不要让金进入塞尔玛——“我曾为了我的社区跪下乞求。”从警之前他曾考虑过成为一名路德宗牧师,在与扬等人谈判的时候也引用了圣经当中关于人生考验的内容。他一方面默然承认自己正在承受着来自民间白人武装分子的压力,另一方面又向扬以及自己的手下人表态宣称塞尔玛警方必将以专业人员的身份秉公执法。民权阵营的备忘录记录了工作人员对于自由日组织不善的担忧。在二号选区,各位街区负责人奉命要将各自负责的纳新区域扩展一半,从而弥补人手不足的短缺。另一方面在三号选区,“安德森夫人手下的街区负责人与工作人员太多了,所以她要为住在她的街区的布莱文斯太太帮忙。布莱文斯太太负责的是五号选区。”

    • 家园 走向山谷的金2

      两天之后,一个由五百名密西西比人组成的朝圣之旅到达了华盛顿。一行人采用的交通手段五花八门,有人乘坐长途车,有人驾驶破旧的农用车,还有人干脆搭了一路便车。有尽管规定不允许他们在国会大厦内携带标语或者展开游说,但他们依然安静而又警戒地守在办公楼和众议院之间的地下走廊里。各位当选众议员从他们身边纷纷走过,前去召开第八十九届国会。正当国会山警方忙着阻挡三名密州自民党挑战者的时候——维多利亚.格雷、安妮.迪瓦恩和范妮.路.哈默——一名纳粹党成员趁机溜进众议院,躲到一边用烧焦的软木塞涂黑了面孔,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边跳起快步舞一边大声喊道:“我是密西西比代表团!我想要个座位!”之后警方将他带走并处以十九美元的罚款。

      随着秩序的恢复,会议开幕仪式继续进行,直到麦考马克议长要求来自密西西比州第一选区的托马斯.阿博奈希(Thomas Abernethy)宣誓就职为止。纽约州众议员、同为民主党成员的威廉.瑞安(William Ryan)当场反对阿博奈希就职,又有五十多名当选众议员大声要求议长认可瑞安的意见,议长也确实这样做了。在接下来的议会危机当中,众议院领袖们采取了反制措施,要求在众议院进行全面调查的前提下暂时先让密西西比州的五名众议员就职再说。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儿子,加州众议员詹姆斯.罗斯福(James Roosevelt)则针锋相对地敦促同僚们在调查期间阻止密西西比州当选众议员占据有争议的席位,因为密西西比州的选举显然排除了黑人选民。俄勒冈州众议员伊迪丝.格林(Edith Green)要求就这一争议进行点名表决,她的要求得到了通过。两党领导层以二百七十六票对一百四十九票获胜,*密西西比众议员们暂时宣誓就职,但是密州自民党的支持者们依然兴奋地庆祝起了今天的成就。他们不仅赢得了一场听证会,而且超过三分之一的众议院议员在一次临时投票当中支持他们。等到他们整理出有关密西西比州选举排斥黑人的证据之后支持者肯定还会更多。“再接再厉吧!”古耶特在庆功集会上喊道。

      *【新任少数党领袖杰拉尔德.福特此前在共和党党团里击败了现任领袖查尔斯.哈勒克。这是他经历的第一次立法考验。】

      当天的重头戏是约翰逊总统发表国情咨文演讲,演讲之前的新闻发布会仅仅将国会大厦的骚乱当成小插曲提了一句。有白宫记者问,总统在他的前期发言稿当中是否考虑采取任何具体行动来支持普遍投票权。比尔.莫耶斯小心地回答。他知道约翰逊想要进行投票改革,而且一直希望布朗案件裁决的根据是投票权平等而不是学校种族融合。他还知道,伯克.马歇尔在民权部门的继任者约翰.多尔进行了整整五年的逐县诉讼,几乎没能收到任何成果,如今正在寻求新的法律工具。*另一方面,司法部长尼古拉斯.卡岑巴赫也需要时间吸收1964年民权立法的冲击,而且司法部律师们惯于仰赖的宪法修正案还有两个明显的缺点:首先,南方各州可以阻止批准,而且第十五号十五修正案已经保证了少数族裔的投票权利。莫耶斯表示,政府确实计划接下来打算“做点什么”,不过同时他又强调约翰逊还面临着更具体的当务之急:总统要在1月20日就职典礼之前向国会提交五项立法方案,从医疗和教育开始入手;此外他也要为“伟大社会”下一个明确定义,因为他知道这个概念“在某些圈子里已经被败坏了”。莫耶斯指出,不少外界批评人士都认为约翰逊总统的伟大社会无异于“共产主义国家的五年计划”,还有一些官员认为这只是“提高邮政费率”的借口。

      *【此时身在塞尔玛的多尔建议司法部,尽管司法部“在本地的尝试要比在一切南方其他地区都更加努力”,但是诉讼手段正在这座城市失灵。】

      那天晚上,约翰逊在国情咨文演讲当中将美国定义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覆盖整片大陆的民主联盟”。1965年恰逢南北战争结束一百周年,这场战争让美国经受了“血腥与战火的可怕考验”,约翰逊则倡议全体美国人要将目光投向1965年之后的未来,从此展开“对于联盟的崭新追寻”。第二天,也就是1月5日星期二,新鲜出炉的收视数据让白宫官员们无不沉浸在洋洋喜气当中。本次国情咨文演讲共有七千五百万名观众收看,几乎是1964年国情咨文估计观众人数的三倍,创下了历史新高。也是在这一天,深受打击的科瑞塔.金将丈夫从塞尔玛叫回了亚特兰大的家里。此前科瑞塔在整理杂乱积压的领导大会邮件时发现了一盘磁带。她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有人录下了金在外地发表的演讲——不少金的仰慕者与演讲收藏家们都会将此类录音邮寄到亚特兰大——可是等她读过了与磁带一起寄来的信件之后才意识到这盘磁带包含着多么险恶的祸心。原来这正是联邦调查局在去年11月21日寄出去的自杀包裹。这些年来科瑞塔早就习惯了风格各异的威胁信,但这一次的信件却尤其看得人遍体生寒。这位匿名来信人似乎是一位黑人,此人用花团锦簇的行文喷吐着毫不掩饰的恨意:“你完了……撒旦也没法把你害得更惨。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邪恶啊……”读罢信文之后,科瑞塔忐忑不安地播放了磁带。然后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金本人将这盘磁带反复听了三遍,然后才匆匆地把阿博纳西叫来。金与几位贴身圈子的成员——阿博纳西、安德鲁.扬、约瑟夫.洛厄里以及伯纳德.李——将录音带反复播放了好几遍。他们仔细检查了包裹的包装纸与迈阿密邮戳,想要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他们分析了音质含混的录音内容,听到其中既包括勾引与叫床的声音,也夹杂着种族色彩浓厚的相互调笑。*金至少听出了三种不同的背景杂音,他正确地认为这意味着包裹的发送者可以针对全国各地的酒店房间进行窃听。大家达成了一致看法:这个包裹来自胡佛的联邦调查局,这封信的用意则是要挟金在前往奥斯陆之前赶紧自杀,否则幕后黑手就要曝光录音内容。

      *【日后安德鲁.扬回忆了一条此类笑话:阿博纳西表示他非常想做一次场面盛大的演讲,金则取笑说阿博纳西首先必须成为某个组织的主席,然后就建议阿博纳西成立一个全国吃炸鸡促进会。一想到这样一个组织究竟有多么扯淡,在场的布道人们就在金的率先垂范之下全都哄笑起来,“拉尔夫害得我们肚皮都要笑破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们全都慌了阵脚,根本无暇思考整件事在战术层面上有多么讽刺——从积极的一面来看,胡佛原本以为金肯定会在12月的见面会之前就打开这个包裹,实际会面那天金的镇定态度想必唬住了他;从消极的一面来看,就算是胡佛恐怕也算计不到这个包裹会被科瑞塔打开,以至让金承受了额外的伤害。此外他们同样也也没有意识到联邦调查局只需要多么短暂的时间就能觉察到这一轮恶意信息攻击在拖延了这些天之后终于发挥了效果。调查局总部通过窃听提前得知了金与他的顾问们打算在1月8日星期五以及随后的周末两天召开紧急会议,地点是纽约喜来登酒店,于是纽约分局的探员们就赶在金一行人登记入住之前在客房里安装了窃听器。尽管金很担心他们的谈话会遭到间谍与麦克风的刺探,以至于会议期间始终将音量压到了最低,但是调查局总部依然能通过窃听器觉察到他有多么痛苦。“他们打算废了我,”金说道。他对胡佛大发雷霆,但同时也忍不住责备自己,因为这些录音带毕竟证明了他品行有亏。

      金对哈利.瓦赫特尔隐瞒了自杀包裹的消息。在巴比松会议之前他曾经向瓦赫特尔透露了一点自己婚外偷情的情况,双方的交谈极其痛苦。在飞往奥斯陆的航班上他也曾向瓦赫特尔庄严承诺过从今往后一定不再沾花惹草。他告诉瓦赫特尔,自己的私生活实在干系太大,因此他必须洁身自好,尤其是现在他还收到了可怕的警告,声称胡佛的刺探可能会伤害到民权运动。现在这个自杀包裹如此露骨且下流地揭露了他最不堪的一面,致使他完全丧失了与瓦赫特尔进一步讨论相关问题的勇气。于是他转而向芝加哥的昌西.埃斯克里奇律师寻求法律建议,因为在埃斯克里奇面前他更能放得开,一方面因为他曾经与埃斯克里奇共享过同一位情妇,另一方面也因为埃斯克里奇为以利亚.穆罕默德工作了这么久,对于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当瓦赫特尔在场的时候,研究委员会将讨论话题转向了塞尔玛运动,这时金突然宣布他希望恢复与斯坦利.利维森的工作关系。他坚称当初就不该驱逐利维森。他之所以妥协是因为肯尼迪总统与他弟弟手下的司法部都曾多次主张这是让民权法案获得通过所必需支付的代价。现在法案已经成为了法律,而且约翰逊总统也从未提到过针对利维森的荒谬间谍指控,因此金想让利维森回到自己身边。闻听此言顾问们全都吃了一惊,瓦赫特尔代表大家敦促金保持谨慎。他的建议是——这条建议日后让他觉得自己很愚蠢——既然此前他提出的面见胡佛策略已经初步缓和了金与胡佛的关系,那么现在金最好不要急着让联邦调查局感到不安。

      瓦赫特尔主动提出愿意评估金与利维森直接接触的风险,因为当初决定献祭利维森的时候他的意见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现在也理应由他出面来弥合伤口。接下来金离开纽约,前往马萨诸塞州发表了两次周日演讲,其中一次在哈佛大学进行。哈佛大学纪念教堂在金到场之前很久就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于是技术人员将远程扬声器连接到了附近的桑德斯剧院,致使剧院里面同样人满为患。金在演讲当中宣布他将于明年春天返回波士顿,处理波士顿地区的种族问题。许多为了金在南方的工作而鼓掌致意的听众们听到这句表态都有点困惑。

      第二天周一,阿博纳西与安德鲁.扬冲着联邦调查局的抵赖高墙发动了冲击。他们曾在周五要求见胡佛,但最终还是接受了迪洛克及其助手的接见。两人并没有意识到迪洛克已经通过窃听预先得知他们的策略。他们要求迪洛克在涉及散播丑闻与污蔑抹黑的问题上对他们说实话,可是故作殷勤的迪洛克却有意逗引两人主动往坑里跳,让他们自行表述了金在共产主义、金钱与性这三方面承受的攻击。双方围绕着谣言兜起了圈子。阿博纳西与扬一门心思想要查清谣言的来源,迪洛克则对他们的企图不屑一顾,声称联邦调查局对于金的私生活或者财务状况并不感兴趣。扬指出有迹象表明政府涉嫌发动了恶意且精心策划的泄密,迪洛克则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联邦调查局从没有泄密,(而且)局长对于调查局的管理十分严密……”正如历史学家戴维.加罗总结的那样,迪洛克在书面报告当中“对他的上司幸灾乐祸地表示,他努力让这次谈话陷入了尽可能地别扭且难受的氛围……”

      同一天在巴尔的摩,金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发表了演讲,主题是战争有多么过时。其他地点的新闻界也正在追踪者围绕民权运动发生的各种零散冲突。泄露的消息显示,密西西比州三义工谋杀案当中还存在第二份来自三K党徒的认罪口供(这条消息并没有提到霍瑞斯.道尔.巴内特的名字),这一点让司法部燃起了重新提起联邦公诉的希望。一个联邦大陪审团指控三名格林伍德的管道工在去年7月16日殴打了塞拉斯.麦基。在洛杉矶,两名以利亚.穆罕默德的前任女秘书未能出席针对伊利亚的子女赡养诉讼听证会。马尔科姆.X长期以来一直希望通过这场诉讼来动摇以利亚对于伊斯兰国度的控制,从而保住自己的性命,两位关键证人的缺席沉重打击了这项计划。马尔科姆毫不怀疑两位女性都被吓坏了,因为伊斯兰国度的打手小队最近确实无处不在。几天前,七号圣殿的两名小队长根据约瑟夫队长的指示找上了纽约监狱某看守本杰明.布朗(Benjamin Brown),警告对方不得独立宣讲非政治性质的伊斯兰教义,即便他在自家窗户上贴着以利亚.穆罕默德的照片以示尊敬也没用。布朗的反应令这两人很不满意,于是他们就用来复枪朝他的后背开了一枪。1月15日,联邦调查局纽约分局提交了一份有关马尔科姆的最新动态,在全文结尾指出最近马尔科姆在登记入住酒店时采用了一个新的化名:“M.哈力利”。

    • 家园 三十九,走向山谷的金1

      周六上午,金与阿博纳西一起从亚特兰大驱车前往塞尔玛。阿博纳西其实不太愿意走这一趟,因此一路上始终闷闷不乐。为了安抚旅伴的精神,金半开玩笑地考虑起了权力传承的问题。他向阿博纳西透露了一条白宫的内部消息:约翰逊总统曾经公开担忧自己可能会在1月20日休伯特.汉弗莱正式就任副总统之前猝死在任上。倘若当真发生这种事,继任总统的顺位人选将会是众议院议长约翰.麦考马克(John McCormack),排在他后面的则是年迈的参议院元老卡尔.海登(Carl Hayden)。这两位人选在约翰逊看来全都差强人意,因此他尝试了多种补救措施,从而让汉弗莱即便在上述情况下依然能继任总统。“如果他能预先想到这一步,那么我也应该提前做些安排,”金补充道。换句话说,金希望正式指派阿博纳西在自己一旦遭遇不测之后接任领导大会主席。阿博纳西闻听此言之后又笑又骂,就差没有让金当场收回成命。他表示自己从来没有过独当一面的抱负,能与金一起担任共同领导他就很知足了。话又说回来,要是真有人想要谋害金的性命,那么肯定也不会放过他。不过阿博纳西承认金确实提出了一条很有道理的意见:领导大会的员工队伍里充满了自视甚高之辈,除了金本人之外谁都没办法将这帮人整合起来,要想维持领导大会这套班子不散伙,下一任主席必须具备金的授权。金表示他已经做好了今年夏天在密西西比州抛却性命的准备,因此现在预想一下这种事并不为过。接下来金与阿博纳西交替朗诵起了两人各自为对方的葬礼构思的悼词,并且见缝插针地在悼词里加入了许多糙话——这种玩法是领导大会当中的布道人们常用的娱乐方式。最后金利用白宫的比喻得到了阿博纳西的承诺:阿博纳西愿意接受金的正式指定,成为他的继承人。

      等到金与阿博纳西把车开到他们在塞尔玛的东道主苏利文与珍.杰克逊夫妇家的车道上时,两人的精神头已经振作了不少。杰克逊夫妇将两位亚特兰大的来客安排在了同一间客房里,并且领着两人看了一下他们的住宿环境。金在挪威购买的新手表令杰克逊夫妇赞不绝口。这四位朋友的渊源很深。珍.杰克逊(Jean Jackson)的姑母埃丝尔.丁金斯(Ethel Dinkins)曾是科瑞塔.金童年时的音乐启蒙老师;*她的闺蜜嫁给了拉尔夫.阿博纳西的大学室友霍华德.克里西牧师(Howard Creecy);她和阿博纳西的妻子胡安妮塔还是发小。她的丈夫苏利文.杰克逊(Sullivan Jackson)——金与阿博纳西将他昵称作“萨利”——曾在1958年的联邦听证会上与萨姆.博恩顿一起作证,听证会的主题是黑人职业人士被排除在塞尔玛市政生活的投票角色之外的局面。从那以后当地白人普遍对他抱有敌意,他的生活也受到了长久不散的影响。如今的杰克逊一心扑在牙科领域,在政治活动当中则甘当配角,听任投身民权运动的布道人们把自己编排到笑话里。他的妹妹兼牙科保健师玛丽.福斯特(Marie Foster)在塞尔玛开办了一个规模很小的扫盲与公民知识学习班,为赛普提玛.克拉克位于萨凡纳附近的领导大会讲习班招揽生源。福斯特与玛格丽特.摩尔(Margaret Moore)一起在达拉斯县选民联盟工作。玛格丽特.摩尔是一名勇敢的教师,1962年,她曾为非学委唯一的注册义工伯纳德.“小甘地”.拉法耶特提供住宿。

      *【埃丝尔.丁金斯是威廉.丁金斯博士的姐妹,这位丁金斯博士则是教会事务的专家。当年L.L.安德森牧师在塞尔玛的会幕浸信会教堂陷入布道坛争夺战的时候,丁金斯博士是他的顾问。】

      金的个人助理安德鲁.扬则搬进了阿梅利亚.博恩顿的客房,与杰克逊家一街之隔。1月2日星期六,一场协调一致的运动终于开始了。自从十六个月之前的伯明翰教堂爆炸案以来,两条截然不同的诉求已经逐渐成熟,这两条诉求都是本次运动的目标。第一条诉求是一项宏伟的战略计划,即发动一支“非暴力军队”在阿拉巴马州为少数族裔赢得投票权。伯明翰教堂爆炸案过后不久,黛安.纳什.贝弗尔与詹姆斯.贝弗尔夫妇就提出了这一构想,将其当做为四名遇害女孩彰显公义的纪念碑。第二条诉求则更加具体,源自阿梅利亚.博恩顿的诉苦。塞尔玛当地有一所邓恩养老院,伯明翰教堂爆炸案三周后,养老院的两名黑人女性雇工参加了第一个塞尔玛自由日。两人因此遭到解雇并被拍照(以警告潜在雇主),还被院方凶狠训斥了一顿。同情她们两个的其他黑人雇工们于是集体辞去了这份周薪十八美元的工作。就这样“塞尔玛的四十名有色人种妇女……在她们的家乡失业了,”博恩顿在给金的信中写道。“我们非常需要您的帮助,我们请求您的组织支援我们一台高性能缝纫机。”博恩顿和达拉斯县选民联盟承诺让曾经的邓恩养老院雇工们成为家庭女裁缝借以糊口。

      1月份的第一步测试了最基本的动员能力。詹姆斯.黑尔法官(James Hare)颁布了全面禁令,禁止在任何“三人或三人以上”的集会上讨论种族问题,此后选民联盟已经有六个月没有定期举行每周一的会议了。联邦法院正在漫不经心地审查这项禁令,在此期间这一公然违宪的命令仍然有效。但是金在塞尔玛的探子们却发现这堵看似严丝合缝的高墙其实有一道裂隙。就像两年前的伯明翰一样,塞尔玛的地方政府此时也处于派系过渡时期。就在十月份10月,第一位并非农业士绅阶层出身的塞尔玛市市长乔.史密瑟曼(Joe Smitherman)——一位年轻的冰箱销售员,没有受过大学教育——刚刚作为一位温和且注重形象的种族隔离主义者走马上任,承诺要为本市寻求工业工作从而弥补农业区的损失。上台之后史密瑟曼任命了一位警察局长兼消防局长威尔逊.贝克(Wilson Baker),此人曾在县治安官大选中以微弱劣势输给了现任治安官吉姆.克拉克。在这座史密瑟曼-贝克联合治理的城镇,人们都支持提倡“客客气气请君入狱”的执法手段,当年正是这套方法让马丁.路德.金在佐治亚州奥尔巴尼吃了败仗。*这两人主张塞尔玛城镇范围内都是他们的管辖区,在这一点上他们与身为强硬派的克拉克治安官之间很有矛盾。克拉克主张在本县任何地方都要强制执行黑尔法官的集会禁令,甚至就连现役军人的策略讨论会都不放过——附近克拉克空军基地的黑人官兵们来到麋鹿休息厅开会也被他禁止了。史密瑟曼-贝克与克拉克展开了隐秘而又详细的谈判。谈判焦点在于达拉斯县法院周边地区的管辖权划分,因为一切有志于投票的准选民必须来到这里登记,此地必将爆发冲突。法院内部自然是克拉克治安官的辖区,问题在于法院门口的人行道应该由谁来控制。《纽约时报》在元旦当天刊登了一则短小新闻:“马丁.路德.金将领导阿拉巴马州的投票运动”。根据这篇报道,威尔逊.贝克曾考虑过在司法部提起法律诉讼期间在塞尔玛市暂停黑尔禁令。《纽约时报》指出,金的这一轮民权攻势“预计将持续大约六个月”。

      *【多年后史密瑟曼回忆道:“那时候种族隔离并不是问题,因为每个人都是种族隔离主义者……我试图与黑人领袖达成协议,”如果他们愿意反对金的民权活动,史密瑟曼就为他们所在的社区整修路面。“我们做了一件我们当时认为应该做的事情,我们试图拆除引信,将他赶紧打发走。”】

      对金和阿博纳西来说,在塞尔玛打开的第一个突破口是说服了几家主要教堂同意为了遭到禁止的弥撒大会提供场所。这其中不仅包括会幕浸信会教堂,也包括第一浸信会教堂与AME布朗礼拜堂。在会幕浸信会教堂,久经战火考验的L.L.安德森牧师还将执事们都发动了起来。三家教会的会众们都预感到,统治这座城市的种族隔离阵营已经产生了足够明显的分裂,值得抓住时机赌一把。代表布朗礼拜堂的珍.杰克逊与代表第一浸信会教堂的苏利文.杰克逊都表示各自的教会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第一浸信会教堂也是阿梅利亚.博恩顿所属的教会。此外他们还传达了来自种族界线对面的最新动态:克拉克治安官前往迈阿密观看美式足球赛去了,周末不打算回来。橙碗大赛在本周五晚上的迈阿密举行,对阵双方分别是阿拉巴马大学红潮队——这支球队是阿拉巴马人的骄傲,就连同州劲敌奥杜邦队的不少球迷提到红潮二字都忍不住面有得色——与德克萨斯长角牛队。尽管红潮队的四分卫乔.纳马斯(Joe Namath)表现神勇,但是红潮还是以二十一比十七的比分输给了长角牛。这条消息带来了希望:克拉克兴许不会匆忙赶回塞尔玛,在跟随金的记者面前封锁乃至拆毁一座教堂。

      金与阿博纳西在杰克逊夫妇家里精心梳理了一番,与男女主人亲切告别,然后就来到了布朗礼拜堂。这座教堂造型气派,左右两栋塔楼将正门夹在当中。在教堂内外七百多名会众的起立欢呼当中,金果断地挑战了黑尔法官的禁令,重新宣讲了一遍他曾在1957年的华盛顿广场上发表过的“给我们选票”演讲:“今天标志着一场坚决的、有组织的、充分动员起来的运动的开始,运动的目的是在阿拉巴马州各地争取选举权。如果我们遭到拒绝,我们将向乔治.华莱士州长提出上诉。如果他拒绝倾听,我们将向立法机关上诉。如果他们也充耳不闻,我们将诉诸国会的良知……我们必须做好行军的准备。我们必须做好成千上万人入狱的准备……我们向阿拉巴马州发出的呼吁很简单。给我们选票!”随着雷鸣般的掌声伴随着金离开教堂渐渐平息下去,詹姆斯.贝弗尔开始要求志愿者们报名参加本次运动。

    • 家园 诺贝尔奖4

      12月20日星期日下午,马尔科姆.X在纽约的一场小型种族融合教会集会上第一次遇见了范妮.路.哈默。来自非学委的自由歌手演唱了几首运动歌曲,其中包括向新独立的肯尼亚的副总统奥金加.奥廷加致敬的歌曲。哈默则询问观众们,美国为什么能发动军事干预去保护刚果的白人定居者,却不肯以同样的力度地保护寻求投票权的密西西比州黑人。她讲述了自己在威诺那监狱遭受殴打的故事,这件事马尔科姆从前从未听说过。他很快也登上了演讲台:“当我听到哈默女士的讲述时,当我听到一位黑人女性——她可能是我的母亲,我的姐妹,我的女儿——描述那些人在密西西比州对她做出来的事情时,我不禁扪心自问:假如我们知道我们情愿听任别人如此对待我们的女人却无所作为,那么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要求别人将我们当成男子汉来尊重呢?”他对非暴力回应不屑一顾:“他们对哈默夫人说的话……只有野蛮人才说得出来,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完全没有道德感、完全无视法律……我们应当学会他的语言。如果他的语言要靠猎枪来说,那我们就拿一杆猎枪,要靠步枪来说,我们就拿一支步枪……要靠绞索来说,我们就拿一根绞索……见着什么人说什么话,这是天经地义的做法。如果这种语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联邦政府肯定早就站出来阻止这个混蛋这样跟你我说话了。”

      接下来马尔科姆半心半意地表示了道歉:“我知道这里是教堂,我可能不应该这么说。但是当情况不对的时候,就连耶稣本人都不介意将犹太会堂里里外外掀个底朝天。”在马尔科姆看来,美国社会衡量一个人算不算出类拔萃的标准就是看他们在受到挑衅时是否愿意战斗——唯独黑人不这么看。说到这里马尔科姆将话锋指向了白人听众们:“你们的帕特里克.亨利说过‘不自由毋宁死’,乔治.华盛顿也把大炮拉了出来。你们要求我当成我自己的英雄来崇拜的所有其他人全都是战士……”

      “但是现在,”马尔科姆继续说道,“当轮到我们争取自由的时候,你们却转而追捧……一个主张非暴力、宽容、和平以及长期受苦的家伙。我说别来这一套,我说黑人的自由和白人的自由一样宝贵。”他呼吁美国黑人效仿令人畏惧的肯尼亚矛矛党,如果政府拒绝伸张正义,那就由他们自己来替天行道。他还注意到一贯标榜非暴力的非学委自由合唱团刚才演唱了一首献给肯尼亚副总统奥廷加的歌,他觉得这事挺有意思,因为肯尼亚的独立还要多亏了擅长暴力的矛矛党。马尔科姆这样评价奥廷加:“他不是一个谦逊的人,他也不是一个信奉非暴力的人。但他现在是一名自由人。”

      当晚,马尔科姆在哈莱姆区奥杜邦舞厅面向自己的追随者们介绍了哈默与自由合唱团的故事。他详细阐述了矛矛党的起事模式,并且讲述了一个几乎可以肯定是杜撰的故事:某位矛矛党领袖询问三百名追随者,他们当中有多少人愿意为自由而杀人,其中五十人挺身而出,这位领袖立刻命令他们先杀了另外二百五十人再说。“我赞成这种做法,”马尔科姆评论道。但他也认识到针对信奉种族同化主义的“汤姆叔叔”们展开大清洗的提议虽然听上去很解恨,但是除非美国再次陷入一场自相残杀的内战,这项提议才有用武之地。假如要针对威诺那或者其他地方的白人当局展开报复,这项提议就无甚大用了。他还准确地预测这段矛矛党演说将会主导第二天的新闻。*

      *【第二天的《时代周刊》头版头条写道:“马尔科姆主张在美国发动矛矛党。”报道注意到,尽管据称马尔科姆已经“摒弃了黑人种族主义,接纳了人皆兄弟的理念,但是他昨天的言语依然充满了武斗气息。”新闻报道想当然地接纳了马尔科姆耸人听闻的传统假设,既天下大同与武装斗争不能兼容。】

      面对非暴力运动的代表,马尔科姆则有些闪烁其辞。他在奥杜邦舞厅告诉范妮.路.哈默,“就算你想一边手拿一把点四五一边高唱《我们必胜》,我也完全支持你。”几天后他又主张要以实现目的为优先,具体手段并不重要:“我对选票和子弹都不感兴趣,我只对自由感兴趣……如果黑人真能凭借非暴力获得自由,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可惜这只是个梦而已,就连金也将其称作一场梦。”

      此时在亚特兰大,金正在讨论如何与有争议的密州自民党国会闯关计划展开合作。他知道众议院的大多数议员几乎肯定不愿意通过投票来决定是否应当禁止密西西比州的同事们加入众议院,而且他的心里多少还拧着个疙瘩没有解开:参与学生运动的年轻人们曾经毫不留情地嘲讽他只会走上层路线,令他十分难堪,可是现在同一帮年轻人却又希望他动用自己的上层人脉给他们帮忙。此外金还知道,自从大西洋城事件以来,非学委与密州自民党就因为内部分歧而几乎陷入了瘫痪。鲍勃.摩西反对国会闯关的做法,认为这样做是向“魅力”政治投降,将民权斗争的前景交给政坛大佬、说客与律师来决定,因此他退出了讨论;霍利斯.沃特金斯与非学委的其他年轻资深成员也都回到大学里上课去了。12月21日,密州自民党主席劳伦斯.盖奥特在杰克逊宣布,密西西比州有一场资不偿贷的运动正在等待金承诺过的捐款,可是与此同时克拉伦斯.琼斯却告诉金,国会闯关行动的领导人们担心将他纳入本次行动将会致使他“抢尽风头”。尽管如此,琼斯依然认为本次国会请愿的立场很稳固,行为本身也很有创意,值得拼一回。12月24日,众议员威廉.瑞安(William Ryan)透露,将有十七名共同提案人提出一项初步决议,旨在让现任密西西比州议员“靠边站”,等到针对他们的选举资格的审查结束以后再说。金同意向众议院议员发送一封支持信。他在信中指出,这场新颖的挑战瞄准了“密西西比州不公正的根本原因——由于种族原因而完全剥夺某人的投票权。”

      12月25日在波士顿,有一位利昂.4X.阿米尔(Leon 4X Ameer)逃到了雪莉.比尔特莫尔酒店避难。阿米尔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拳击手,曾经为伊斯兰国度效力,被指派为重量级拳王穆罕默德.阿里的保镖,不过后来他投靠了马尔科姆.X。马尔科姆公开宣称,“就是他听到了小以利亚.穆罕默德”命令打手小队“夺走我的性命,割下我的舌头装进信封里寄回芝加哥。”就这样,阿米尔被伊斯兰国度当成了马尔科姆的代理人,必欲除之而后快。于是他们设下陷阱,打电话谎称有一名寻求内部消息的法国记者想要采访阿米尔,将他诱骗进了酒店大堂里。阿米尔刚刚走出电梯就掉进了埋伏圈,以利亚.穆罕默德亲自主持的十一号圣殿的克拉伦斯.X队长与三名手下对他展开了激烈围攻。好在有一名全副武装的侦探赶在袭击者还没来得及造成严重伤害之前逮捕了他们。但就在同一天的圣诞夜,又有一队打手闯入了阿米尔的酒店房间,把他打得伤痕累累,大脑受损,躺在在浴缸里奄奄一息,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被客房服务人员发现。

      12月29日年关将近之际,《纽约时报》在其头版报道称,亚特兰大市有不少显赫人物正在鼓动人们反对为当地诺贝尔奖得主在来年1月举办晚宴。大型种族融合派对在许多城市仍然存在争议,但这次曝光依然刺痛了亚特兰大市民在民权进步方面的自豪感。*《纽约时报》的报道迫使《亚特兰大宪法报》首次承认了自去年10月宣布金获奖以来一直在市政高层圈子里回荡不休的争议。不愿透露姓名的商界领袖们抱怨说,金正在当地一家钢笔厂设置纠察线,抗议用工当中的种族隔离制度。前市长威廉.哈茨菲尔德(William Hartsfield)则表示,他“当然不愿意看到我的家乡被人视为一座拒绝向诺贝尔奖得主致意的城市”,其他支持者也拿出了凛然的气势,表示一定要好好招待一下金博士。直言不讳的《宪法报》老板拉尔夫.麦吉尔是本次晚宴的四家赞助商之一,不过当自家报纸请他谈谈对于本次晚宴的看法时,他仅仅给出了“无可奉告”的简短回答。

      *【亚特兰大不久前取消了为佐治亚州立法委员们举行的年度联谊晚宴,因为市长伊凡.艾伦无法说服他自己担任主席的商业俱乐部放松针对第一位黑人州参议员的种族隔离规定。】

      这段时间里接连不断的应酬活动其实已经让金有些吃不消了,而且他也实在不想参加一场出于无奈才被迫举办的宴会并且在酒席宴上被其他宾客敬而远之,活像一位麻风病人那样。他告诉家人他不在乎亚特兰大市究竟会不会为他举办宴会。联邦调查局安装在金家的窃听器也没有听到他对于这个话题的任何进一步评论。不过窃听结果确实表明奥斯陆之行挥之不去的影响让金十分窝火。比方说拉尔夫.阿博纳西拒绝与金一起前往塞尔玛,因为他不认为有必要在那里开展新的运动,事实上他还指示领袖大会的工作人员不要去打扰他在阿拉巴马附近州县的众多亲戚。就在《纽约时报》披露诺贝尔奖晚宴的幕后内情的同一天,联邦调查局的窃听人员无意中听到科瑞塔.金向安德鲁.扬请教如何减轻丈夫的压力。眼下金的精神状态很压抑,而且他与阿博纳西也闹得不太愉快,致使科瑞塔十分担心。

      此前一天的12月28日周一深夜,联邦调查局纽约分局的一名探员作为观众旁听了马尔科姆.X的脱口秀节目。这位探员在笔记当中写道:“他说他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穆斯林,相信普世的兄弟情谊,而伊斯兰国度的穆斯林只相信黑人。当被问及为什么他鼓吹黑人应该拿起武器来保护自己时,马尔科姆则表示,仅仅因为某人相信兄弟情谊并不意味着他不应该保护自己。”

      到了周二,马尔科姆乘火车去了费城。在那里他面向一群黑人记者评论道,要说起歪曲来自非洲的新闻,他们“几乎和白人媒体一样糟糕”。联邦调查局费城分局的探员们接到报告说马尔科姆当晚将会遭到枪杀。这一天马尔科姆在十名保镖的簇拥下告诉三十名听众,他正在与以利亚.穆罕默德的儿子华莱士结盟。当天晚上有十几名伊斯兰国度第十二号圣殿的成员早就等在了马尔科姆下榻的酒店门外。一看见马尔科姆走出酒店他们就从汽车里跳出来,与他的随行人员发生了冲突,并将其中三人撞倒在地,随后他们就被费城的两名警官赶走了。马尔科姆来到WDAS广播电台之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诫妻子:“小心,把东西放在门口,我回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进门。”到了午夜时分,马尔科姆出现在了乔.雷尼(Joe Rainey)的脱口秀节目现场,警方在录音室门口安排了手拿霰弹枪的警员站岗放哨。

      两天后,马尔科姆回到哈莱姆区度过了新年夜,这一天他接待了一个由三十七名来自密西西比州麦库姆的年轻人组成的代表团。北方的民权支持者们筹集了一笔资金,将夏季项目当中表现突出的自由学校成员们带到纽约进行一场开阔眼界之旅,行程安排之一就包括在特蕾莎酒店驻足,拜访一下他这位声名狼藉的X姓男子。马尔科姆首先与年轻人们谈了一下公民教育:“这一代人,尤其是我们的人民,背负着一项负担……今天我们能学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独立思考。”他长篇大论地阐述了二战的历史以及非洲在国际舞台上的重要性,直到有关夏天的麦库姆围城事件的讨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请原谅我提高嗓门,”马尔科姆说道,“但是这件事让我心烦意乱。想象一下吧,一个号称施行民主的国家,一个号称维护自由的国家……他们想要将你们强行征召入伍,送到西贡去替他们打仗,可是你们转过头来却要整夜整夜地讨论怎样才能在不被谋杀的前提下获得登记与投票的权利。好家伙,这可真是全世界有史以来最虚伪的政府!”

      马尔科姆告诉这些来自密西西比的学生们,民权组织当中的长辈辜负了他们——没能保护他们,没能与他们站在一起,没能对钱尼、施维尔纳与古德曼的谋杀案做出有力的回应。在马尔科姆看来,“这就是分裂穆斯林运动的祸根。”几乎是在不经意间,他将麦库姆的学生们与自己联系在了一起。这些年轻人继承了1961年鲍勃.摩西首次在南方农村开展的民权活动,他自己则正在洛杉矶艰难地寻求着愿意为了捍卫黑人利益而挺身而出的教派武装人员。“我们有些兄弟受伤了,但我们什么也没做。而我们这些想做点什么的人却遭到了阻止。所以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 家园 诺贝尔奖3

      贝亚德.拉斯廷与哈里.瓦赫特尔赶在金之前回到了美国打前站。约翰逊总统已经预定了要在12月18日接见金,拉斯廷与瓦赫特尔则希望能说服总统在会面后邀请金登上空军一号,在返回自家农场度假的路上捎带他一程,到了亚特兰大就把金放下来。拉斯廷还津津乐道地向朋友们吹嘘了一番奥斯陆妓女追逃事件,声称这件事全靠自己的随机应变才得以摆平:当时他说服当地警方相信任何逮捕都会让挪威蒙羞,因为这件事传出去之后外人肯定会以为是挪威政府待客无方,让金博士的朋友遭到了犯罪分子的纠缠。这些电话让联邦调查局的窃听人员获取了“约翰逊总统可能将要会见金的最初信号”,并且建议向白宫提交一份秘密通报表明调查局的看法。胡佛在建议文件上批示了“尽快”二字。

      12月15日,联邦调查局的另一次窃听窃听到了克拉伦斯.琼斯打给斯坦利.利维森的求救电话。这两人都没去奥斯陆,但他们听到了不少荒诞不经的说法。琼斯的妻子安曾经是金的崇拜者,她不能接受金这样的人居然会允许自己身边闹出此等丑事。琼斯试图为金开脱,声称这只是无伤大雅的消遣活动。安愤慨而又惊讶地发现琼斯对于这种事既不愤慨也不惊讶,然后她突然意识到她的丈夫从来都是此类事件的同谋——更有甚者,就连夫妻二人的私宅都曾经充当过金的寻欢场所。“我再也不想见到马丁了,”安.琼斯伤心欲绝地总结道。多年以后克拉伦斯.琼斯认为奥斯陆事件的震惊是导致他婚姻破裂的因素之一,甚至还有可能间接导致了他的前妻因为借酒浇愁而英年早逝。当时他给利维森打了电话,利维森说他知道这个消息令琼斯一家非常不安。他们计划当面商议一番。在两人碰头期间,联邦调查局的监视人员一直从远处跟踪着琼斯。

      金于12月17日从巴黎启程返回美国,刚刚落在纽约机场就迎头碰上了一阵欢迎的旋风。纽约市市长罗伯特.瓦格纳在曼哈顿下城市政厅为他颁发了纽约市荣誉勋章。当天下午,金在市中心的华尔道夫酒店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新闻发布会。一名勤勉的记者细数了一下,看到发布会现场共有四盏泛光灯,金的面前杵着十九支话筒,还有“十四台电影与电视摄像机镜头”瞄准了他。此人还发现发布会现场最重要的一件物品正安放在金的左侧外套口袋里——也就是价值二十七点三万瑞典克朗的诺贝尔奖支票。金表示他在奥斯陆之行期间听说许多正在承受种族暴力的国家都一边“怀抱着一定程度的希望”一边关注着美国的自由运动,这一点令他感到“愧不敢当”。他宣布自己将会支持密州自民党在来年1月4日第八十九届国会召开当天挑战密西西比州的全部五个众议院席位。*当天晚上华尔道夫酒店酒店为金设宴接风,当选副总统休伯特.汉弗莱也前来道贺。散席之后,金又前往哈莱姆区142街上的369号军械库,出席了一场喧闹的夜间集会,这才结束了这一轮喧闹的上城之旅。

      *【民权阵营主张密西西比州近年来的选举排斥黑人选民的做法是非法之举。为了支持这一论点,金引述了1870年的法令。该法令规定,将密西西比州重新纳入联邦的条件是当地适龄黑人居民必须获准自由投票,唯有“囚犯或者疯癫之人”不在此列。】

      这次集会的组织者是金的密友、曾任纽约市人权专员克利夫兰.罗宾逊。据他声称军械库这次来了一万人,警方则认为约有八千人。洛克菲勒州长和瓦格纳市长一起登上了演讲台。安德鲁.扬则走进台下的人群,与马尔科姆.X并肩坐了一会儿。在演讲中,金首先回敬了哈莱姆区的致敬活动,他挨个感谢了坐在台下的民权运动同事们,例如在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时期坚定支持过他的“波拉德老姐妹”,还有“我的伟大而又忠实的朋友——他本人也是一位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拉尔夫.阿博纳西。”为了应对更广阔世界赋予他的美誉,他通过洪亮的声音竭力克服着巨大的压力。在过去十天里,金一直在“与国王和王后交谈,与各国元首会晤……这不是我的通常生活模式,平时并没有这么多人围在我身边对我说好话。啊,山顶的风光多么壮美,今晚我希望我能在山顶多待一会儿。但是山谷正在召唤我。”

      六天前金在奥斯陆发表演讲时提出了一个被他称作“人类的道德幼稚主义”的概念。他借用希腊神话《尤利西斯》里面的情节来阐明了自己的信念:为了直面塞壬的邪恶歌声而不至于偏离正道,人们可以依靠俄耳甫斯演奏的优美旋律来稳固心神,也可以往耳朵里塞蜡块来装聋,金相信前一种做法更有效。现在他在哈莱姆区军械库再一次提起了自己最喜欢的圣经寓言,也就是财主达维斯的故事。达维斯下地狱的根本原因在于他对家门口的穷乞丐拉撒路视若无睹。金并没有告诉听众们他下决心要在庆祝活动告一段落之后直接前往塞尔玛,但是他的确先后六次表示自己要咬紧牙关走下山顶。“噢,山谷里有那么多卑微的人!”他带着绝望与振奋杂糅在一起的独特语调高声喊道。“……我回去的时候相信,众神的磨盘尽管转得很慢,但是磨得很细。我回去的时候相信,种什么就会收什么。带着这个信念,我回到了山谷。”

      周五下午,金乘坐洛克菲勒州长的私人飞机返回了亚特兰大,途中按计划造访了白宫。约翰逊总统的助手们告诫总统,见到金之后要尽量回避三个棘手的政治话题:金针对三义工谋杀案起诉进度的批评,金支持密州自民党取代五位密西西比州现任国会议员的立场,以及金在国外做出的“呼吁针对南非进行经济封锁,以及将密西西比与和南非不甚恰当地联系在一起的言论。”*于是约翰逊决定强调两人都全力支持的领域,也就是扶贫。为了彰显他的最新扶贫项目的得州根源,他向金与科瑞塔展示了1857年得州英雄萨姆.休斯顿写给他祖父贝恩斯的家传信件(“钞票无法在天国流通。唯有源自一片真心的……铸币才能得到接受。”)并答应送给他们一份副本。总统表示他已经签署了新的民权法,汤姆.克拉克大法官(Tom Clark)已经“召集了全部九票”支持该法案。他还特意让克拉克的儿子、助理司法部长拉姆齐也参加了会见,将其当成了另一位加入民权斗争的得州人。“现在佐治亚州那边怎么样了?”总统问金。“你应该赶紧回去把他们发动起来。”

      *【在领取诺贝尔奖的途中,金呼吁将外国军队撤出刚果并且针对南非实施国际经济制裁。此时南非政府正在抵制电视行业进入国内,唯恐西方国家的节目会动摇种族隔离社会体制。】

      金敦促总统进一步落实立法确保南方黑人的投票权,约翰逊一方面宣称这正是本届政府的目标之一,另一方面又表示有什么事不妨都等到1965年再说。出于社交礼节,总统来到隔壁办公室与等在那里的阿博纳西夫妇、安德鲁.扬以及沃尔特.方特洛伊握了握手,然后又回到椭圆办公室与金聊了几句。接下来他就离开了会见现场,前去点亮了白宫里的圣诞树。金夫妇也离开白宫继续向亚特兰大飞去,另一场诺奖接风仪式还在等待着他们。

    • 家园 诺贝尔奖2

      正当金在国外访问期间,约翰逊总统与美国驻越南大使麦克斯韦尔.泰勒进行了一次战略会谈。谈话之后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把总统拉到一边,警告说决不能让泰勒接受等在附近的白宫记者们的采访:“麦克斯只要与这帮人说上两句话,就肯定会给他们留下形势正在恶化的印象。”于是总统打发泰勒从白宫后门溜了出去。12月7日至10日,泰勒在西贡举行了一系列会议,为的是执行约翰逊的指示:总统要求南越各个军事派别团结起来支持他们的文官政府,作为交换条件总统将会批准针对老挝境内的北越目标进行旨在鼓舞士气的秘密轰炸行动。

      12月10日,比尔.莫耶斯谈到了挥之不去的亚当.亚莫林斯基丑闻威胁。为了换取南方议员对于反贫困法案的支持,这位前任五角大楼官员被总统当成了弃子。莫耶斯警告说:“《时尚先生》杂志和《周六晚邮报》都想闹个大新闻出来,把这件事包装成新时代的德雷福斯冤案。”此外总统也曾承诺“在适当的时候帮助亚莫林斯基”,莫耶斯提醒总统别忘了这一茬。*于是约翰逊决定向亚莫林斯基任命一个新职位,宁愿承担引起公众注意的风险也要避免亚莫林斯基的正式就职引发争议。

      *【莫耶斯补充道:“那次谈话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是午夜时分,您刚刚回到农场就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当时在一家餐馆吃饭,跑到电话亭里接听了电话。我觉得您这么做既正确又光荣……”】

      在加州,一千多名伯克利大学学术评议会成员召开了一场危机对策紧急会议。《纽约时报》12月8日头版刊登了一张照片,画面上是校园警察将马里奥.萨维奥从讲台上拖下来的景象。当时萨维奥正在面向校园集会发言,刚刚说了两句就被警方粗暴打断了。此外还有将近八百名参与静坐抗议的学生被捕,抗议的由头是校方恢复了针对政治言论的限制令。“我们听说闹事的学生们就在外面等着呢!”一位细胞生物学教授在会上喊道。哲学家路易.费尔(Louis Feuer)认为评议会不该支持学生,因为当年在纳粹时期正是大学生们“在中欧地区协助摧毁了自由与民主”。最终教师们还是投票决定支持学生运动的基本原则,此时这场运动已经获得了言论自由运动的名号。但是学校管理层依然坚定反对学生们,而学生们在公众眼里也依然是一帮不服管教的愣头青。《纽约时报》报道称,在全国各地都可以见到“伯克利式抗议变成了某种仪式”。报纸还注意到“在斯普劳尔礼堂的走廊上,随处可见长发蓄须背着吉他的年轻人,其中至少有一个人光着脚走进了礼堂。”

      12月10日晚在华盛顿,华纳兄弟电影公司的杰克.华纳同意向J.埃德加.胡佛支付七万五千美元,从而获准拍摄一部名为《联邦调查局》的电视系列剧——每拍一集还要另行向胡佛支付五百美元。胡佛的谈判代表迪克.迪洛克认为自己的当务之急就是扭转“臭名昭著的骗子”事件对于调查局形象的破坏。于是他为这部剧设立了一整套“形象”规定——例如剧中男一号(原型是乔.苏利文督察)的外套扣子永远都要扣得板板正正,决不能使用告密者,面对任何恶徒都只需冲着不致命的身体部位开一枪就能将对方制服。但是面对胡佛的干涉,就连迪洛克也越发力不从心起来。胡佛要求这部剧不得接受特定行业的广告赞助,而且这条禁令的范围始终在扩展:一开始是酒精类饮料,然后是女性内衣与化妆品,再然后是鞋类,最后则是一切洗浴用品。这部电视剧将在美国国家广播公司电视台播出九年。

      12月10日晚上在洛杉矶,有人在瓦茨的一家廉价汽车旅馆里发现了一具不体面的尸体。死者是一位黑人男子,身穿雨衣,脚上仅仅蹬着一只鞋。不过直到12月11日下午,人们才意识到停在旅馆门口的一辆红色法拉利可能是死者开过来的,这辆车的前座上还扔着一份《穆罕默德发言报》。警方例行公事地将无人认领的死者送到了洛杉矶七十七号分局的太平间,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绑架强奸犯,一不小心被受害人反杀了。然后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的娱乐记者们突然就成群结队地来到了警局,想要知道山姆.库克的遗体是否停放在这里,库克的死法是否就像失手毛贼一样难看。尽管为时已晚,但是娱记们的调查还是多少揭示了更有可能的情况:库克投宿这家汽车旅馆之后叫来了一名妓女,妓女偷走了他随身携带的数千美元与外套之后逃之夭夭,库克坚信旅馆与这名妓女串通一气,于是来到前台讨说法,结果被前台女接待开枪打死了。这些澄清在一定程度上稳住了库克摇摇欲坠的声誉,也为聚集在芝加哥葬礼上的五千多名不肯相信警方说法的歌迷们提供了安慰。葬礼在西奈山浸信会教堂举行,比利.普莱斯登(Billy Preston)演奏了管风琴序曲,路.劳尔斯(Lou Rawls)献唱了《与你同行》(Just a Closer Walk with Thee)。雷.查尔斯也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葬礼现场,他被人引导着走下教堂过道,唱起了《天使守护着我》(Angels Watching over Me)。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山姆.库克之死在黑人报纸上都是一场耸人听闻的悲剧。但是其他报纸则在关注另一条更重要的娱乐新闻:披头士乐队鼓手林戈.斯塔尔刚刚做手术切掉了扁桃体,然后伊利诺伊州某女学生声称拿到了火化后的扁桃体残骸。

      在西贡,麦克斯韦尔.泰勒训斥了四名南越军官,因为他们刚刚逮捕了在军队里的政敌与文官政府的领导人。大使严厉地说道:“我在威斯特摩兰将军的晚宴上清楚地告诉过你们,我们美国人厌倦了政变。显然我是在浪费时间。也许是因为我的法语有问题……现在你们搞得一团糟。如果你们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不可能永远支持你们。”训话现场的少壮派军官——其中就包括未来的南越统治者阮高其与阮文绍——全都被羞辱得怒不可遏。他们的指挥官阮庆将军威胁说要把泰勒作为殖民者驱逐出境,泰勒则反唇相讥地表示阮庆将军才真应该流亡海外。泰勒在圣诞节前给约翰逊总统发电报说:“我对于将军们的最近行动的否定让他们感到非常生气。”

    • 家园 三十八,诺贝尔奖1

      11月24日,也就是马丁.路德.金在巴比松酒店与顾问们开会之前一天,马尔科姆.X返回了美国。他穿着一身夏装走下了来自巴黎的客机,在寒风当中冻得瑟瑟发抖。大约有六十多人在机场迎接他,其中既有仰慕者与记者也有联邦调查局的便衣人员。在机场临时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有人问他为什么在开罗将以利亚.穆罕默德称作“宗教骗子”,他回答说“无可奉告”。此外他还回避了其他几个关于黑人穆斯林群体内部冲突的提问——日后他解释道,他觉得“……刚刚回到这个国家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费口水实在太蠢了……”

      马尔科姆转而谈起了全球政治。通过电话窃听,当局听到马尔科姆信心十足地夸口说自己这次可谓“满载而归”,建立了更广泛的人脉,也开拓了眼界。他在机场的言论表明此言不虚。他告诉记者们,他这次在非洲大陆旅行了将近五个月,七位国家元首与几十位部长级官员以“开放的思想、开放的心灵以及开放的大门”欢迎了他。在沙特阿拉伯的伊斯兰大学,当局授权他发放了十五个奖学金名额,世界穆斯林理事会还指派了一位博学的苏丹伊玛目谢赫.艾哈迈德.哈桑(Sheikh Ahmed Hassoun)向他传授逊尼派伊斯兰教的知识。马尔科姆确实对刚果的一场叛乱发表了激烈的言论,成为了引起轰动的头条新闻(《纽约时报》:“刚果人强迫美国官员吃下美国国旗”)。他指责说,只有当白人受到伤害时,美国人才会注意到刚果,与此同时傀儡政权与美国支持的雇佣兵“每年都会杀害无数刚果人……约翰逊总统应当为了刚果发生的一切承担责任”,而且美国“正在自找苦吃。”

      离开机场之后,马尔科姆与妻子和四个年幼的女儿进行了短暂的团聚。四个孩子当中还有一位他在踏上旅途之前几乎没有见过的婴儿。几天前,与马尔科姆疏远了很久的哥哥菲尔伯特.X(Philbert X)安排他们的母亲路易丝.利特尔离开了卡拉马佐市的一家精神病院——她自从1939年就住了进去。上次马尔科姆去探望母亲还是在1952年,当时马尔科姆本人也才刚刚离开监狱。那一回老太太根本认不出他来。这一次当马尔科姆赶到底特律探望母亲时,她的神智依然没有改善多少。不过马尔科姆还是默默地为母亲感到高兴,因为她终于重获了自由,而且满嘴牙齿也还没掉光。然后他就返回了战争警报此起彼伏的纽约。马尔科姆长期不在国内的局面并没有让以利亚.穆罕默德冷静下来。相反,他在私下里大发雷霆,唯恐马尔科姆拿着新近从沙特领取的资金与他那个逆子华莱士狼狈为奸。以利亚命令约瑟夫队长在新闻发布会上警告说,马尔科姆“是个光杆司令……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他究竟能折腾出多大动静。”

      11月早些时候,纽约第七号圣殿的士兵在街上打死了一位名叫肯尼斯.X.莫顿(Kenneth X Morton)的前任伊斯兰国度成员,此人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马尔科姆的激励,不愿遵从伊斯兰国度的世俗行为规范。11月30日,也就是马尔科姆回国六天后,一名联邦调查局安插在华盛顿第四圣殿的线人报告称,伊斯兰果实组织发出了一份声明,声称马尔科姆将立即遭到袭击。就在同一天,胡佛得知马尔科姆又要出国,于是打电话通知联邦调查局伦敦特派员监视他在英国的露面。

      在工业城市谢菲尔德与曼城,马尔科姆面向英国观众抨击了美国种族进步的表象:“不管通过多少法案,在我的出身国家的黑人仍然——我们的生命仍然一文不值。”在牛津大学,他与英国议员汉弗莱.伯克利(Humphry Berkeley)展开了电视辩论。在辩论当中,马尔科姆拾起了戈德华特的名言,主张不惜诉诸极端主义来捍卫自由。伯克利指责马尔科姆的极端主义与南非种族隔离的分裂主义模式如出一辙,激怒了马尔科姆。但是他同时又坚称黑人必须抛弃“稀里糊涂地‘爱你的敌人’的做法”,赢得了全场起立鼓掌。不过就整体而言,在英国媒体上关于马尔科姆的评论完全被马丁.路德.金受到的赞扬埋没了下去。金在英国广播公司受到款待,还会见了激进学者C.L.R.詹姆斯等多位英联邦知识分子,与此同时马尔科姆则在其他场合发表了他的标志性尖刻言论。12月5日,他在伦敦电台向听众们宣称金的非暴力理念已经“破产”了,纳尔逊.曼德拉曾在南非尝试过非暴力运动,但是终究抛弃了这条道路。他声称自己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但是“永远不会在战争期间接受和平奖。”

      12月6日星期天,金在伦敦面向人头攒动的会众们发表了布道,就此成为了英国历史上第一位登上圣保罗大教堂布道坛的非国教教士。马尔科姆.X也在这一天回到了纽约。联邦调查局的监控人员看到一辆挂着外交牌照的豪华轿车迅速将他从机场接走,车牌显示这辆车属于新近成立的非洲国家坦桑尼亚。第二天,雷蒙德.谢里夫总队长给新闻界发了一封公开电报来迎接马尔科姆:“马尔科姆先生,我们在此正式警告你,伊斯兰国度再也不能容忍你污蔑我们领袖的名声了……”马尔科姆一眼就认出了这段文字的来源:“这是伊利亚.穆罕默德的手笔,雷蒙德.沙里夫根本没本事说自己的话。”在《穆罕默德发言报》上,波士顿的路易. X阿訇声称马尔科姆是煽动叛变的元凶,腐化了以利亚最小的儿子阿克巴。“绝不能放过马尔科姆,”他写道。路易.X向马尔科姆这位“国际流浪汉”下达了战书,看他敢不敢回家“面对现实”。他还让自己曾经的导师想象一下他的脑袋“滚落在人行道上”的景象。《穆罕默德发言报》还在“1964年最热门新闻”版块当中重印了马尔科姆的脑袋朝着一片叛徒的墓碑蹦跳过去的漫画。

      12月9日星期三,马尔科姆来到了交通法庭上。九个月前他挨了一张超速罚单(吃罚单那天他在电台上听到了以利亚.穆罕默德将卡修斯.克莱改名为穆罕默德.阿里),今天这张罚单终于被取消了。在法庭门外,他宣布与哗变上台的刚果总理莫伊兹.冲伯断绝往来,并且还声称马丁.路德.金是“我的朋友,也是黑人争取平等人权的斗争当中最重要的领袖之一”。不久之后马尔科姆来到了某个研讨会的现场。研讨会的主办方是新成立的哈莱姆区反贫困机构HARYOU-ACT,地点位于137号大街。可是因为没人愿意坐在马尔科姆旁边,研讨会的召开一度遭到了推迟。隶属于新近在哈莱姆区成立的国内和平部队的格雷戈里.西姆斯(Gregory Sims)表示,马尔科姆随时可能被枪杀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金于12月8日从伦敦飞到了奥斯陆。第二天下午,挪威国王奥拉夫五世派人邀请他与科瑞塔前往王宫做客,并且单独接见了他们。此时领奖团的人数已经膨胀到了三十人,团队内部关系相当紧张。一位金家的朋友起初通过甜言蜜语加入了领奖团,当时她兴冲冲地提出愿意在高端场合担任其他女宾的化妆师,现在她却抱怨说科瑞塔说话办事过于苛刻。阿博纳西夫妇则抱怨说胡安妮塔也应当有侍女照顾,从而与科瑞塔保持一致。那天晚上,美国大使馆为金摆了一桌接风宴会。贝亚德.拉斯廷在东道主当中看到了中央情报局官员罗伯特.波特(Robert Porter),然后就毫不客气地宣称他觉得波特肯定知道夜晚的奥斯陆有哪些寻欢作乐的场所。根据波特的记录,“这一行人当中至少还有五名男性……想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挪威女孩。”在发给华盛顿的汇报当中,波特将拉斯廷描述成了一名“古怪且愤世嫉俗的天生表演家……当晚的表演主题是每个人都既‘堕落’又‘自私’。”酒到微醺之际,拉斯廷干脆破口骂起了自己的旅伴,声称领奖团当中三分之二的成员“只想利用金博士”,致使宴会现场一片哗然。不过拉斯廷的朋友们都为他好言辩解,表示他其实是个好人,只不过近来“劳累过度”而已。

      周三晚上拉斯廷熬了一个通宵,为金的两篇诺贝尔奖演讲稿当中的第一篇起草修改建议。这篇讲稿是为了第二天的颁奖典礼准备的获奖感言,发言时长是五分钟。然而到了最后,金的实际发言内容几乎完全来自他自己的手写草稿。在进行了少量编辑后,他把这份草稿交给了打字员朵拉.麦克唐纳。金在发言的开头指出,自己是在代表一场运动来领取和平奖,而这场运动还远远没到大获全胜的时候:“我记得就在昨天,在阿拉巴马州的伯明翰市,我们的孩子们呼唤着兄弟情谊,却得到了消防水龙、咆哮恶犬甚至死亡的回应。我记得就在昨天,在密西西比州的费城,争取投票权的年轻人遭到了残酷的虐杀。”金删掉了第三个“就在昨天”排比句,这一句讲的是仅在密西西比州一地就有超过四十座教堂被毁。然后他提出了一个问题:“因此我必须问一句,为什么这个奖要授予一场四面受敌并且致力于无情斗争的运动。诺贝尔奖的本质是和平与兄弟情谊,但是这场运动至今尚未赢得这两者,为什么有资格领奖呢?”

      金自问自答地解释道,他认为这个奖是对于非暴力精神在现实世界得到应用的认可。他宣称非暴力是“一种强大的道德力量……回答了我们这个时代至关重要的政治和道德问题——在不诉诸暴力与压迫的前提下克服暴力与压迫的必要性。”他采用了安德鲁.扬在草稿上插入的三段简短文字,并指导扬修改了草稿里的高潮语句:“我相信,手无寸铁的真理与无条件的爱将在现实中决定一切。”然后他又坦率表达了自己对于“真理、美与善良”的信念。与此同时金也在为了着装问题而头痛,因为颁奖典礼要求领奖人一律身穿灰色燕尾服与条纹裤子。金打趣说今后他再也不会屈从于高规格正式着装的要求了。

      在格兰德酒店门外,警官们指引金、科瑞塔、诺贝尔委员会主席甘纳.扬恩(Gunnar Jahn)以及其他一些人穿过阻挡记者的路障,来到了等待他们的车队旁边。拉尔夫与胡安妮塔.阿博纳西夫妇要求与金夫妇一起乘坐一号车,这让他们与挪威方面的礼宾主管发生了冲突。双方随即争执起来。阿博纳西夫妇坚称他们总是与金夫妇同乘一辆车,礼宾总管则手拿着字体精美的乘车单寸步不让。阿博纳西随即向金求助,金一开始尴尬地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又试图推开保安人员让阿博纳西凑过来。伯纳德.李和朵拉.麦克唐纳在后面恳求阿博纳西赶紧先上车再说,因为车队里的车辆很多,并不差他们两口子的位置。阿博纳西夫妇最终还是被转移到了指定的车上,可是原本坐在这辆车上的安德鲁.扬与伯纳德.李却拒绝和他们同乘,认为这对夫妇折损了金的面子。于是扬与李下了车,冒着12月的严寒步行走到了举办颁奖仪式的奥斯陆大学,一路上反复谈论着金为什么如此依赖阿博纳西。

      奥斯陆大学礼堂里座无虚席。挪威国王奥拉夫五世与哈拉尔王储走进了礼堂,全场人员随即起立致意。来自世界各地的摄影师们端着长枪短炮瞄准了装点着一千支进口康乃馨的领奖台,金在无数镜头的注视下登台接过了金质诺贝尔奖章。在领奖仪式之后的招待会上,有记者传来了来自美国国内的消息:当天在密西西比州举行了针对三义工谋杀案的初步听证会,会上一名联邦法官拒绝了一项本案指控提交给大陪审团的例行动议,而是释放了十九名嫌疑犯,这一决定震惊了司法部。这条消息显然对金的打击很大。他呼吁人们抵制密西西比州的产品,比方说格林伍德生产的鲍德温牌钢琴。他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我得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马上给他们定罪,但是我们确实盼望过至少能得到一份起诉书。”

      回到饭店,金在大厅里加入了自发的自由歌曲合唱并且赢得了一片掌声。随后金妈妈也发表了一篇即兴演说,令金大为动容。但是接下来在庆功晚宴上,胡安妮塔.阿博纳西由于兴奋过度而昏倒在地,不得不接受了两天住院治疗。金的身边人对于这起意外都有些不以为然,因为这样一来胡安妮塔确实吸引了不少聚光灯关注。金心里未必没有类似的想法,但是表面上还要做出一副高度关切的姿态。此外金还有更实际的问题需要操心。他在电话中向身在芝加哥的昌西.埃斯克里奇律师承认,他非常担心自己在伯明翰的代理人仍然背负着大约二十四万美元由领导大会担保的欠款,这笔款项的用途是作为十九个月之前被捕的孩子们的保释金。*此外他还向哈里.瓦赫特尔抱怨说,自从领奖团来到奥斯陆开始,领导大会的账单上就平添了好几笔高昂的国际长途电话费,但他宁愿悄悄地消化这笔债务也不愿与朋友们发生摩擦。那天晚上领奖团的成员们喝光了一箱香槟,敬酒一轮接着一轮。瓦赫特尔、塞普提玛.克拉克以及其他几人都对酒宴上的景象啧啧称奇:一方面金始终保持着谦逊大度的举止,用和善的话语将来自四面八方的赞誉全都归于旁人,另一方面每一位祝酒人在发表演讲时都会忍不住将话题拐到自己身上。最近刚刚开始戒酒的金老爹回顾了他在十几岁时移居亚特兰大以来的经历,“当时我身上闻起来活像一头骡子。”然后他举起酒杯:“我想敬一杯酒——敬上帝!”这句陡然拔高的祝酒词将欢闹的人们吓了一跳,不过现场很快又恢复了热烈的气氛。大家忍俊不禁地意识到,金老爹不会轻易地向另一位凡人敬酒,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埃斯克里奇立即代表金向协进会律师杰克.格林伯格(Jack Greenberg)写信说:“你能帮他摆脱这个紧迫的问题吗?”】

      第二天晚上,金回到奥斯陆大学发表了他的诺贝尔奖正式演讲。演讲大厅里站满了人,其中还有几百名手擎维京式火炬的学生。他再次使用了自己的手写草稿,几乎没有修改。他省略了在页边空白处草草写下的几句话,比如“战争是精神内在暴力的最极端外化”,并插入了拉斯廷与瓦赫特尔提出的一些不那么抽象的观点,包括一段庆祝戈德华特在美国大选中落败的内容。在金看来,从甘地的印度到后殖民时代的非洲再到美国南方各州,“自由运动正在扩展着人类历史上最广泛的解放。”他建议非暴力原则“得到充分研究并且在人类冲突的各个领域得到严肃应用,国家之间的关系也决不能排除在外。”

      除了针对种族压迫的反思以外,金还在讲稿当中增加了关于贫困和战争的内容。他总结道:“我所说的一切都归结为一点,即人类的生存取决于人类化解种族不平等、贫困以及战争的能力;这些问题的解决反过来又取决于人类能否协调道德进步与科学进步之间的关系,以及能否学会和谐共存的实践艺术。”金宣称“赤膊赤脚的人们”将会迎来全新的机会,“这个黑暗混乱的世界”也依然蕴藏着希望。他还宣称当前这个时代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因此到目前为止我对未来并不感到气馁。”直到修改过程的末尾他才在手写草稿上插入了“到目前为止”这几个字。

      夜深之后,金的随行人员们在格兰德饭店里越发喧闹起来。在瓦赫特尔与其他几位“老古板”上床就寝之前,金听说拉斯廷正在策划余兴活动。其他人提出了好几项今晚找小姐的计划,拉斯廷全都嗤之以鼻,然后他挤眉弄眼地表示自己要独自上街体验一把挪威的夜生活。拉斯廷在黎明前赶回了饭店,刚好赶上与酒店保安进行交涉。却原来有人向保安投诉称走廊里有很多裸体或近乎裸体的人们走来走去,脚步声特别大,于是保安又叫来了警察。为了躲避警察,金的弟弟A.D.金干脆逃进了哥哥与嫂子的房间里。警方拘捕了一大帮男男女女,其中的男性都声称这些女人偷了自己的财物,他们这是在抓贼;其中的女性则是奥斯陆当地的妓女,她们来到饭店之前听说这次有机会招待一下马丁.路德.金,交换条件则是要先让金身边那些满脸猴急的同事们爽一爽。

      金带着人数明显缩水的领奖团继续前往斯德哥尔摩游览,在那里他拜访了著名的社会学家冈纳与阿尔娃.缪尔达尔夫妇。他还与科瑞塔在公开场合共舞了一曲——这一行为对于一名浸信会布道人来说不仅少见,而且颇有争议。然后一行人又来到了巴黎。金带着父母前往克鲁泽尔街,走进一家由摩豪斯毕业生经营的餐厅,享用了一顿油炸食品大餐。当天晚上其他人都跑去丽都夜总会游玩,金却呆在了酒店客房里。几年后科瑞塔在私下里透露,“只有马丁的家人与最亲信的工作人员知道他在整个诺贝尔奖之旅期间有多么沮丧……他担心谣言,他担心黑人会怎么想。他总是担心这个。”安德鲁.扬则更加具体地认为金之所以情绪低落是因为阿博纳西的幼稚嫉妒:“对于马丁来说,拉尔夫的疏远要比他以为J.埃德加.胡佛干得出来的任何事情都更令他担忧。”

    • 家园 压倒性胜利6

      11月30日,平等大会领导人詹姆斯.法默打电话找到了金,言辞迫切地要求与金讨论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这件事不仅紧急得不能拖延,而且敏感得不能在电话上透露。当时金正在芝加哥的阿奇博尔德.卡利法官(Archibald Carey)家里,他同意当天晚上在纽约机场转机的时候与法默碰头。法默的联系人刚刚向他透露了两条万分紧急的消息:首先,联邦调查局掌握的关于金的“材料”当中包括他侵吞领导大会瑞士银行账户资金的内容;其次,罗伊.威尔金斯刚刚放话声称“让他们吊死他好了”。猜忌正在侵蚀民权运动联盟。法默并没有告诉金,自己在联邦调查局的联系人——此人正是迪克.迪洛克本人——向他保证了其他民权领袖的安全:“我们这次就是冲着金来的”。但是他确实得到了金的祝福,继续与迪洛克秘密碰头交换情况,两人的接头场所是一辆四处游走的加长轿车,为的是保护双方的安全。法默要求金跟他有一说一,查证一下各种流言的真实程度:“你跟我交个底,咱们看看究竟应该怎么办。”金拍着胸膛保证自己在财务方面一清二白,与共产主义也毫无瓜葛,但是在个人作风问题上他却有些支支吾吾:“像是你我这样整天东奔西走的人,身边肯定少不了女人。”金并没有告诉法默,此时他正在筹划与J.埃德加.胡佛的停战会面,负责安排相关事宜的中间人正是阿奇博尔德.卡利法官。

      要说起修复与联邦调查局的关系,阿奇博尔德.卡利可以称得上是专家。多年以来卡利一直是芝加哥南部的社会支柱之一,他既是法官又是银行家,曾经两次当选芝加哥市议员,在AME教会担任牧师,此外还是一位享誉盛名的演说家(金的“我有一个梦想”演说当中有一段话就取材自卡利在1952年共和党全国党代会上的致辞“鸣响自由之钟”)。尽管如此,早在麦卡锡主义势头最盛的1952年就有一项调查将他称作“极富争议的有色人种律师”,联邦调查局为他建立的档案里则包含着“大量颠覆性质的内容”。针对他的报告指出他曾面向许多被列入黑名单的团体——例如知名男中音歌唱家保罗.罗布森(Paul Robeson)的应援会——发表演说,还指控他“与已知或嫌疑重大的共党同情者有来往”。尽管如此,卡利既没有梗着脖子与调查局对抗也没有摆出痛改前非的投降姿态,而是凭借着堪比宫廷宠臣的奉承口才直接打通了胡佛的门路,从而修复了自己的爱国者形象。1957年,卡利陪同棒球巨头布兰奇.李奇(Branch Rickey)参观了联邦调查局总部,并且趁机要求面见胡佛局长。在接下来的另一次访问期间他被引荐给了胡佛的侄女。很快他就将自己的侄孙女莉博迪也带到了调查局总部参观。就这样,卡利逐渐与胡佛建立了良好的个人关系。迪洛克曾经在1960年训诫总部人员办事不力,“致使局长大为尴尬,因为我们位于芝加哥的摄影师始终未能拍摄到局长与卡利博士的妹妹的合影。”卡利写给胡佛的信函当中充满了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恭维,*胡佛则投桃报李地宣称,“假如调查局或者我本人能在公务或私事方面为他提供任何帮助”,卡利随时都可以将电话打进来。胡佛曾经至少有一次将调查局为他配备的公务用车以及司机借给卡利使用了一整天。

      *【卡利在1959年的一封信中写道:“拍摄合影这一额外举动对于您来说真是十分贴心。”他在1960年的另一封信中写道:“我注意到国会两院联合投票决定在您退休后——无论您打算何时退休——依然向您发放全额工资,这则消息着实令我高兴得难以言表。”】

      金很清楚,这位正在替自己与联邦调查局交涉的和事佬并不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傻瓜。卡利与联邦调查局套近乎的过程其实也是迁就公权力的过程,这一过程背后则是“教皇不养兵”的传统——卡利虽说是社会贤达,但是并不像金那样拥有无数追随者,因此也就不那么容易招致调查局的忌惮。这些年来卡利已经充分了解了联邦调查局的文化,能够在不引发抵触情绪的前提下秘密敦促调查局官员注意黑人探员缺乏的问题。现在他又将胡佛的麻烦翻译成教会巨头们的行话为金讲解了一通。金向来是个随方就圆的人,心里没有一丁点身为大人物的自觉,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无意间惹恼许多以大人物自居的人们,例如胡佛、J.H.杰克逊以及亚当.克莱顿.鲍威尔——当然,他与鲍威尔之间的过节要比前面两位浅一些。卡利建议金应该与胡佛多谈日常琐事,回避重大议题。如果他拉不下脸来用道歉的姿态来安抚局长,那他至少应该在联邦调查局的地盘上洗耳恭听虚心受教。卡利向金简要介绍了胡佛的办公室礼仪,胡佛有什么忌讳,以及胡佛比较喜欢的闲聊话题。最重要的是,他利用自己的住宅电话向胡佛请求停战谈判,从而营造了足够和睦的气氛。在司法部长卡岑巴赫的鼓励下,胡佛同意在12月1日星期二下午接见金。

      在会面之前的最后时刻,迪洛克将安德鲁.扬教训了一顿。他在内部公报当中告诉同事们:“此时我再次打断了扬博士并且告诉他,只要金牧师及其组织针对胡佛先生的极力诽谤仍在进行,他们的‘和平会晤’请求就毫无用处。”如此盛气凌人的腔调使得联邦调查局官员们满心以为前来向胡佛讨饶的金肯定是一副意气丧尽的颓废形象——更何况十天之前他们就将催促金自杀的包裹寄了出去,此时肯定已经对他造成了粉碎性的心理打击。可是当金穿过被摄影记者们围堵得水泄不通的走廊步入胡佛的办公室时,脸上的神色却与平时并无多少不同。

      胡佛与金的对峙并不像记者们设想的那样剑拔弩张,实际上两人之间的对话既拘谨又客套。金示意阿博纳西首先发言,后者表示能够面见联邦调查局局长实在是万分荣幸。接下来金本人高度评价了联邦调查局在最近几起民权案件当中取得的进展。他否认自己曾经针对胡佛局长进行过任何个人批评,然后着重重申了自己的反共立场。胡佛接着话头插了一句:“共党份子一到出乱子的时候就冒出来搞事。”然后他就一个人滔滔不绝地占据了一小时会面当中的大部分时间,回顾了自从二十年代以来联邦调查局成功破获的一系列大案要案,期间还顺便点评了几句当前美国的种族环境。比方说胡佛有一次去迈阿密,发现一位霍华德大学毕业的学生只能在街头擦鞋谋生,他觉得这样很不对。胡佛还解释道,之所以调查局内部的黑人员工数量这么少,其根本原因与圣母大学校足球队黑人队员的数量稀少是一样的——“他们的成绩始终不够高。”

      胡佛宣称,调查局在密西西比州已经“向三K党的心里灌注了对于上帝的敬畏”,而且很快就会拿出内斯霍巴县三义工谋杀案的定罪铁证,尽管即便是他也无法保证嫌犯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在会谈即将结束时,胡佛向金提出了一条建议:黑人领袖们下一步应当集中力量攻克黑人选民登记这座难关。这条建议令金颇感意外,因为他没想到这样的意见居然会出自胡佛之口。他只是简单地表示不久后他的确打算在塞尔玛再度发起大规模选民登记运动,届时恐怕“发生暴力的可能性很高”。在得到胡佛的许可之后,离开办公室的金向守在门口的记者们宣布本次会面的氛围“十分友好且融洽”,而且他尤其欢迎胡佛局长向他通报了即将针对内斯霍巴县三义工谋杀案采取的行动。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密西西比州州长官邸里面,苏利文督察与特别探员主管罗伊.摩尔正在代表联邦政府与保罗.约翰森州长以及州政府官员们进行激烈谈判,双方的争执焦点在于究竟应该从联邦层面还是州层面来发起内斯霍巴县三尸案的诉讼。联邦政府与州政府都希望对方主动出手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密西西比州总检察长提出了在州层面进行起诉的十项法律障碍,包括密西西比州法律规定只有县验尸官有权逮捕警长,以及“同为三K党徒的法官不太可能取消自己的断案资格或者将三K党成员从陪审团中除名”。一名监督检察官愤慨地指出,华盛顿方面既希望进行州一级审判,却又不肯让地方官员预览嫌犯供述的细节,他极其反对这种做法。苏利文则大力主张伯克.马歇尔的观点,认为针对谋杀指控进行州一级审判完全可以接受,因为就算此类审判往往敷衍了事,对于整个国家来说也依然是积极前进的一步,尽管他和司法部公诉人都觉得针对证据较弱的民权指控进行联邦审判极有可能无法定罪。

      约翰森州长从华盛顿探听到了两条新情报。首先,胡佛局长回复了金发来的电报,表示联邦调查局已经查明了内霍巴县三尸案的凶手;其次,金从胡佛口中得到了调查局即将采取行动的保证并且就此发表了声明。州长表示,对于密西西比人来说,这种模式只会“表明金正在发号施令”,任何官员只要在州一级起诉的问题上说出一句表示善意或者履行职责的言论,就肯定会被视为金的走狗。电传打字机迅速将这条意见传回了华盛顿。伯克.马歇尔认为只有约翰逊总统本人才可能具备推动州长前进的影响力。此时谣言正在满天飞舞,嫌疑人随时都有可能潜逃或者报复。于是卡岑巴赫和马歇尔抱定决心,下令执行联邦逮捕令。

      12月4日星期五,苏利文手下的五十名探员在拂晓前展开收网行动,在内斯霍巴县与劳德代尔县一举逮捕了二十一名目标嫌疑人当中的十九名。漏网的两人是劳伦斯.雷尼警长与塞西尔.普莱斯代理警长,据说他们刚好外出查抄私酒去了。这两人在上午晚些时候选择了主动自首。人群聚集在费城的广场上,眼看着戴着手铐的邻居们排成一串从面前走过。有些较为鲁莽的旁观者甚至拿着刀驱赶摄影记者不让他们拍照。一位年轻的秘书告诉记者,“在这样一个小镇上,你要么与这些人有亲戚关系,要么他们就是你的朋友的朋友。”公民银行的副行长则认为本次搜捕苦涩地证明了“整个国家都在听从马丁.路德.金的命令”。

      周六当天,搜寻头条新闻的多国记者们在肯尼迪机场围住了金,无数闪光灯环绕在他身边明灭不休。由于金实在抹不开面子,诺贝尔奖领奖团最终扩充到了二十六人,其中十二人在颁奖典礼现场有座位。男宾与金一起先行上路,女宾(外加金老爹)与柯瑞塔一起搭乘第二架飞机离开。在启程飞往伦敦之前,金针对来自密西西比州的消息发表了一份仓促的声明:“我必须赞扬联邦调查局为了揭露这一卑鄙行径的元凶而做出的贡献。这一点再次伸张了我对民主的信念。”

      当选参议员罗伯特.肯尼迪此时正在距离机场不远的卡莱尔酒店里录制口述历史。罗伯特一辈子都用保密的面纱遮掩着自己,这次他十分难得地打开话匣子,长篇大论地追忆了自己的亡兄。之前他曾经将联邦调查局称作“一个非常危险的组织”,伯克.马歇尔帮他进一步细化了这一论述。在种族问题方面,罗伯特将胡佛描述成为了一名根深蒂固的白人至上主义者,随随便便就会说出“黑人脑容量比白人小20%”这样的话来。不过另一方面罗伯特也十分认真地驳斥了“认为联邦调查局在民权领域无所作为……的泛泛批评。”固然,胡佛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尤其不乐意触犯国会里面位高权重的南方议员,但是“政府就整体而言也是如此。”罗伯特继续说道,“如今整个美国与整个政府都已经改变了”,而胡佛再怎么说也是个高度职业化的官僚,不可能从根本上与这种变化脱节。

      罗伯特在这份秘密录音当中表示,自己仅仅在三天前才听说了金与胡佛进行休战会面的事。在他看来,当时的金极易遭受打击:“根据我所知道的情况,胡佛向全国各地的分局宣称,自己在会面期间曾经当着金的面骂他是个马克思主义者,还有过群交行为……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一名像金这样恶劣的人说自己的坏话或者与自己作对……我相信马丁.路德.金离开会谈现场时之所以态度如此温顺,原因正在于此。” 罗伯特接下来又补充道,会谈结束后联邦调查局在监听电话时听到金表达了极度痛苦的惊讶,没想到胡佛居然掌握了自己所有的秘密。这段霸道局长当面打脸的情节其实根本没有发生过,至多仅仅只是胡佛本人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但是罗伯特却将这段情节当成了等闲外人无从得知的事实,*这一点只能表明直到此时罗伯特内心深处对于胡佛依然抱有三分惧意。至于自己在担任司法部长期间与金的关系,罗伯特则实事求是地说道:“在这一时期我从未真正与他交谈过,我们谈过的唯一话题就是他应当怎样处理自己与美共之间的瓜葛。”

      *【1970年金遇害之后,《时代》刊登了胡佛关于1964年会面的陈述。胡佛的口吻十分强硬:“我说:‘金先生’——我始终没有将他称作金牧师——‘你暂且打住吧。你这是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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