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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高华 -- klx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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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中共党史研究新话语系统的兴起》

        《中共党史研究新话语系统的兴起――突破意识形态框架的民间话语系统

        评高华〈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

        一言:(南京)

        长期以来,中共党史研究领域,一直由两种主流解释话语居统治地位。在大陆,主流史学家精心建构了一套带有鲜明意识形态色彩的官方解释话语。这套解释话语不仅成功地同化了学者们的研究基调和研究结论,使大陆的中共党史研究长期呈现出单一化的特征,而且它还为学者设置了重重的研究壁垒,严重地禁锢了这一领域的研究深度和广度。在西方,中共党史研究也是中国问题专家的注目焦点之一。但由于他们缺乏在革命中国的生活体验,因此他们的研究方法多以理论分析为主,形成了一种西方解释话语。这种话语的特点是以西方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的理论为框架,再辅以常见的史实为佐证,论证偏理论分析而少史实考辨。虽然此种话语在研究方法上多具新颖性,但不免给人以"隔靴搔痒"之感。千禧年之初,南京大学高华教授新著《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问世,全书凡六十万字,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该书以延安整风运动为研究主题,利用极为丰富的史料,对1945年前的中共发展史作了细致深入的分析。通观全书,得出的一个突出印象是,该书标志着在中共党史研究领域中,一个独立的民间话语解释系统的兴起。

        以求历史真实,避免"历史误读"

        作为独立于两种主流解释话语之外的第三种解释系统,这种民间话语集中地体现了中国新一代公共知识分子的诉求,他们强调在中共党史研究中采取客观中立的立场,以对历史的宏观把握为前提,对史料进行广泛的搜集和细心的考辨,以求揭示历史真实,而避免由意识形态而产生的有意或无意的"历史误读"。下面分析此种民间话语的特点:

        1)在《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一书中,作者始终秉持据事言理的治学态度,尽量避免主观因素对叙述客观性的影响。例如,作者详细地分析了30年代毛泽东主持的"肃AB团"运动,考证过程极为仔细,所引史料的来源可信度也极高,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尤为可贵的是,作者在分析毛肃反的原因时,并未象西方话语一样对毛进行猛烈的道德谴责,也未象官方话语一样为毛掩过饰非,而是从当时中共的具体情况出发,对毛的动机作了客观,全面而又可信的解释。这样的例子散见于书中的各个部分,既有强大的说服力,又能使读者有一种真实的设身处地的感觉。作为民间话语的突出特点,这种风格既承接了中国古代史学"秉笔直书"的传统,又凸显了西方史学"客观真实"的神韵。

        2)全书所引证的各类资料极为丰富,体现了作者扎实的史料考辨能力。在中共党史研究中,原始档案公布不多,而大量的二手资料如回忆录等却泥沙渗杂,这给学者的研究造成极大的困难。两种主流解释话语在史料的运用上,有某种相似性,这就是在不同程度上都倾向于根据各自的观点对史料进行取舍,从而影响了可信性和说服力。在高华的书中,所引史料几乎全为公开出版物,但经过作者爬梳鉴别及对不同史料的印证对照,这些常见资料背后的隐蔽意义随之就呈现在读者的面前。该书对1945年前的中共发展史作了全面考察,既有微观的考证,又不乏宏观的把握。例如在对延安整风的分析中,作者对中央社会部结构和功能进行了重点分析,在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证明了它在延安整风中所起的巨大作用,这在该领域的研究中尚属首次。再如:作者对延安整风中采取的各种审查干部的组织措施也进行了详细考证,如首次对干部个人档案制度的建立进行了详尽的分析像这样的"首次"在书中也是比比皆是。

        3)作者并未采用一种或多种现成的理论作为该书的论述框架,而是以辨明史实为主要目的,这不仅为检验原有理论的有效性提供了客观标准,也为新理论框架的出现提供了巨大的支持。例如:作者对中共的组织史作了十分细致的考察,理清了各系统与各部门之间错综复杂的微妙关系,这样的研究方法与西方学者运用"政治系统理论"来考察中共政治的研究方法形成了明显的区别,并具有更强的说服力。勿庸置疑,史实的辨明为学者提供了提炼新理论框架的良机,这种新的理论框架将以缜密的事实为依据,可有效地防止中共党史研究陷入"理论先行"的泥沼。从这一点来说,高华的这部著作是对有关中共党史研究方法论的突破。

        作者毕十年之力,成一家之言,其成书风格深刻地反映出作者对中共党史的深邃造诣和敏锐眼光。高华教授在本书付印之前,已在香港中文大学《二十一世纪》上发表有关1949年后中共研究的论文多篇,引起学术界的重视。笔者希望高华教授继这部力作后,还会有新的论著问世,特别是希望看到作者能在1949年后的中共党史研究中有新的收获。

      • 家园 【文摘】《理想是怎样失去的――评〈红太阳是怎样升起来的〉》

        陈彦:(法国巴黎大学历史学博士)

          由高华撰写、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一书,无疑是近年来中国思想界、史学界对中国近代历史尤其是中国共产主义革命史反思的一项引起关注的重要成果。此书的标题就点出该书主旨在于回答中国革命的领袖毛泽东及毛泽东思想的绝对权威,是如何在中国首先是中国共产党内获得认可和确立的这样一个关乎中国历史命运的全局性问题。正如该书封底的提要所指出的:「延安整风运动是深刻影响二十世纪中国历史进程的重大历史事件,这是由毛泽东亲自领导的中共党内第一次大规模政治运动,也是建国后历次政治运动的滥觞。」

        如果说,在读高华此书之前,许多学者已经指出过延安整风作为运动模式对中共的重要影响的话,那么读罢高华此书,读者可以得出结论:延安整风对于中共不仅重要,它实则是中共历史的决定性的转折点。没有延安整风就不会有毛主义的中共,甚至很可能不会有中共的建国。延安整风不仅将中共锻造成为一个统一号令、统一纪律、统一思想的铁的团体,也为中共建国提供了一整套统治方式和动员程序。从中共建国以后多如牛毛的各色政治运动来看,没有这套方式和程序,就不会有中共的执政甚而中共的生存。因之,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不了解延安整风,就不可以真正了解中共的政治运动;不对延安整风作出深入剖析和翔实研究,就无法理解中共政治运动的机制和规律;而不理解中共政治运动,也就无法理解中共的历史、中共的性质。

          高华此书分上下两编共十五章:上编探寻整风运动的起源,下编研究整风运动的进程。整风运动发端于1942年,但其根源却可追溯至1927年始的中共在江西创立根据地的苏维埃运动。前五章是疏理整风运动的「史前史」,将研究的触角一直伸向中共的创始时期。通过对整风运动的「寻根」,读者可以发现,在中共运作的初期就已经隐含着对自己同志残酷斗争的传统。这一传统自然同中共初期的险恶环境相联系,但根源仍然是共产主义的阶级斗争理论。

          高华以十章的篇幅论述了延安整风的全过程。整风运动开始于1942年2月到1945年4月中共七大召开,历时三年之多,经历了整风、审干、肃反三个互相衔接又层层推进的阶段。延安整风是中共历史上的重大政治事件,但长期以来由于政治原因,史料缺乏,中共官方党史不仅千篇一律颂扬整风运动的伟大功绩和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而且对整风中的一些重大史实也隐而不报,如将整风后期残酷打击革命同志的长达半年之久的「抢救」运动,说成是整风的插曲并将责任推到康生身上。80年代以来,一部分文献资料得以出版,尤其是随着大批中共冤案的平反,数量可观、较为真实的个人回忆录得以问世,才使得延安整风的真相有可能重现于世。高华新着是迄今为止资料最为详尽的关于延安整风的着述,作者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来收集、考辨各种残缺不全的档案材料和零散的个人回忆,他的每一重要论据都有来源引证。用高华本书前言中的话说,此书旨在「拂去历史的尘埃,将延安整风运动的真貌显现出来,在官修的历史之外,提供另一种历史叙述和解释」。这种严肃、实证的学风为此书奠定了信史的基础,「是目前海内外唯一一本全面研究延安整风运动的历史着作」。

          仅仅将延安整风的历史清疏整理,已经是一项巨大的学术成就,但高华此著的意义又远在一部实证史学着作之上。因为此书企图寻找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因果转换,个人行为与时代大势之间的交叉互动,思想体系、意识形态与政治斗争、权势更迭之间的有机联系。通过对整风运动的溯源,对毛泽东审时度势,在理论、韬略、权谋之间纵横捭阖的高度理性策划的内在机理的疏理,对共产国际与中共领导层的微妙关系的分析,作者揭示了以中共领导的中国共产主义革命之所以走上以大规模群众运动作为夺取政权、保持政权的基本手段的深刻的国际根源和中国本土文化根源,也提出了一些发人深思的独到观点。

          此书虽然是一部严肃的史学专着,但却具相当的可读性。仅以人物为例,作者善于通过特定的事例,以简练的笔法勾画出历史人物的鲜明个性。项英的刚直不阿,周恩来的忍让练达,任弼时的圆通持重,王明的书生幼稚,张闻天的正直谦让,康生的奸滑阴毒,彭德怀的耿直豁达等等,一代共产党先驱人物形象跃然纸上。毛泽东自然是此书的中心,高华笔下的毛泽东老辣跋扈、纵横捭阖、收放自如,具有鲜明的个性。他相信权力,相信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力量。与毛相比,王明虽然是斯大林的学生,他学而且信;毛泽东也学斯大林,但学而不信。信的最终斗不过不信的,这是毛泽东留给中国的遗产。

          以下是笔者读完高华此书后的几点较深的感想。

        一 毛泽东思想是战争与落后的产物

          延安整风是中共决定性的历史转折。这一转折意味着中共的「脱布化」,中共的民族化。这一转变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从思想上是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的中国化,是共产主义中国形态的确立,是舶来主义与中国土壤的有机结合,中国式的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成为中国革命的指导思想;从组织上,是中国共产党的毛泽东化,中共脱出由斯大林掌控的共产国际的指挥,获得相对独立地位。中共七大正式提出毛泽东思想,一方面意味着毛泽东的一系列思想、语汇、战略、策略等成为中共的指导思想和行动方针,另一方面意味着毛泽东本人成为中共至高无上的领袖和导师。毛的成功是近代中国时势造成的。毛在中共内部权力斗争中最终占了上风,除了他本人的天赋、谋略、意志等因素外,最重要的因素应该归功于中国的战乱和落后。没有长期的战乱,毛就不可能利用其军事才能压倒众多的知识份子出身的中共前领袖;没有落后的农民国的现实,毛就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将其融合中国传统和斯大林极权主义的专制主义强加于40年代初仍然充满理想色彩的中国共产党。

          高华此书对这一点有充分的展现。如,延安高干供应制的建立,对中共党内知识份子出身的人的打击以及对农民出身的军人干部的迎合,表明毛自觉地利用农民的情感控制军队而将中共的军队改造成一支具有农民起义色彩的红军。正如王实味指出,「食分五等,衣着三色」的等级差序制度。实际就是将「论功行赏」的农民造反原则制度化。同这种根深柢固的农民意识相一致,毛泽东对知识、知识份子(尤其是西方知识、留苏派知识份子)、党内「教条主义」份子切齿痛恨。他曾指斥留苏派为「连猪都不如的蠢货」,批评他们「言必称希腊」,指斥知识「教条」「比屎还没有用」。毛本人在延安曾下功夫读马列的书,即使是如此,他读得最通的书,也就是最合其意的书,是那本由斯大林亲自修订的《联共(布)党史》。原因无他,此书为毛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党内斗争的指南。

        二 对五四精神的背弃

          如果说毛泽东思想的胜利实际上是共产主义舶来意识形态与中国专制传统的双重胜利的话,那么这个胜利就不仅仅意味着「留苏教条派」的出局,同时更意味着五四精神的失败。延安精神的确立,正是五四精神被淘汰的产物。高华此书在这一点上有着十分深刻的洞见。作者明确将「全力肃清五四自由:民主、个性解放思想在党内知识份子中的影响,确立『领袖至上』、『集体至上』、『个人渺小』的新观念」(页304)作为毛泽东思想革命四原则中的第二条。高华对王实味个案作了详尽分析。王实味虽然接受马列主义投奔延安,但他为纯真理想所驱使,思想深处仍受五四民主、科学所激励。他正是以平等、博爱为参照来批评延安的等级制度,并且直接溯源到等级制的专制主义传统,这正是五四精神的强烈闪光。而王实味最后被砍头,是整风运动因言获罪的死囚,成为毛泽东思想确立的祭品。只要王实味所代表的反叛、批判、自由、独立的五四精神还在,就不可能有毛泽东意识形态的一统天下,就不可能有毛泽东个人独裁的党天下。这一认识不仅是对延安整风性质所作出的准确结论,而且应该成为我们今天反思中国近现代史的一个新起点。

        三 知识份子的「原罪」

          以意识形态作为巩固和强化个人权力的手段并非毛泽东的发明,但将意识形态教化推广至全党每一个干部党员,以大规模的群众动员的方式,要求「人人过关」、个个检讨而达至革面洗心、重作「新人」的目的,应该说是毛泽东对斯大林「大清洗」的创造性发展。

          延安整风虽然是以中共全党为对象的,但由于意识形态是其主要武器,因而党内知识份子首当其冲。同时由于毛泽东发动整风的首要政治目标是彻底摧毁王明、张闻天等留苏派的所谓教条主义的影响,因而知识尤其是书本知识便顺理成章地成为批判对象。从这里开始,毛泽东找到了一个屡试不爽的发动意识形态教化运动的操纵杆。这个操纵杆可以概括为某种可以同基督教「原罪」相类比的「知识原罪」概念。可以说,延安整风之后,任何知识,尤其是同人文、社会相关的知识,只要未经过毛泽东意识形态的过滤,就是罪孽,就需要被批判,而掌握这种知识的知识份子就应该接受改造,就需要赎罪。同基督教一样,赎罪需要经过一定的仪式,而大规模的群众斗争式的「灵魂革命」就是赎买「知识原罪」的中国仪式。从今以后,不经过这一仪式,就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共产党人。

          高华在本书中对知识份子改造运动个案和细节作出生动的描述,充分揭示出这种类宗教「炼狱」仪式的功能及其心理依据。高华指出「随着『发掘本心』的逐步深入,学习者普遍产生了负罪意识(原罪意识――――本文作者按),知识份子党员更自惭形秽,认为自己确实如毛泽东所言,除了读过一些如同『狗屎』般无用的书之外,对共产党和人民毫无价值,……简直是罪孽深重!」(页424)从此,「知识原罪」便成为套在中国知识份子头上的紧箍咒。

          高华强调延安整风中的中国内圣之学的痕迹,但笔者则更倾向于毛泽东的延安整风的模式借鉴主要来源于苏联。中国儒学的「吾日三省吾身」是一种「慎独」功夫,同基督教的个体忏悔有相通之处,但却不是将个人隐私(家丑)张扬于大庭广众。将这种「涤荡灵魂」的公共忏悔仪式推广至全党范围,表明毛泽东深得斯大林真传。高华以翔实的材料和充分的分析令人信服地展示了整风运动的结果:一方面是毛泽东个人独裁和毛泽东思想独尊在全党范围的确立,另一方面则是党内知识份子包括党内高级干部在内的其他个体的个人尊严、独立全部荡涤一尽,成为革命机器中没有自我意识的「齿轮与螺丝钉」。高华以丁玲为例来说明这一现象也是十分典型的。不过读完此书,掩卷之时,联系到中共建国以后的现实,读者也许会问:当年受到残酷斗争、非人打击的受害者,为甚么对延安整风尤其是整风后期的「抢救」运动三缄其口?当初被整的人何以在今后的运动中又对其他人大打出手,成为残酷的整人者?对于这些问题,结合东欧苏联与中国历次运动的实践,答案是肯定的:被整者同时也是既得利益者,因为只要他们挺过这一关,他们仍然可以在这个机器中占有一席之地。

        四 制度与独裁

          高华在本书第六章中用了不少篇幅来描述40年代初延安的社会生态构成。很显然,当时的延安不仅是一个高度组织化的社会,而且也是一个意识形态化的社会,一个以共产主义作为信仰与行动指南的极权主义的小社会。不过,这是一个初始的极权主义社会,是一个具有真诚信仰、富有朝气的极权社会。王实味、丁玲、萧军等具有自由化倾向的知识份子及更多的向往平等、自由的知识青年大量来到延安,使得延安充满了热情浪漫的气息。可以设想,如果没有延安整风这样的革命洗礼,没有严格的纪律和强有力的领导权威,延安这个小社会可能仅仅是偶尔汇聚的浮云,而难以成为中共今后夺取全中国的革命中坚。

          延安整风其实包含着共产主义极权的一个根本趋向。一方面,延安整风是中共由草创走向成熟,是意识形态由思想变为制度,是马列主义由理论教条变为实践纲领定型阶段;另一方面,延安整风也是毛泽东个人专断的确立,是理想主义让位于政治权谋,是乌托邦走向强制的决定性转折。中共本来没有建立一套有效保证集体决策的制度化机制,延安整风则使个人独裁制度化了。延安整风前的毛泽东虽然同中共中央的关系存在一定的冲突与紧张,但他却必须利用制度规定对付他的政敌,直到成为中共最高领导人他才可以甩开制度的束缚。延安整风所建立的制度是一个助长专断的制度,自延安整风始,政治运动将成为共产党的传统,成为推动革命向更高阶段发展的制度手段。然而,正是这种「七八年再来一次」的运动,使得毛泽东可以甩开一切制度规定和集体决策框架而另起炉灶。高华对延安整风中中央总学委的论述很具启发意义。由于运动的特殊要求,临时组织就可以压倒常设组织,凌驾于党的法定最高决策机构之上,于是临时制度就可以抛开正规制度,而最终使个人专断成为制度。延安总学委的核心是毛泽东与康生,而实际上由毛泽东一人支配。文革时期的中央文革小组,正是这种以临时机构取代正式机构的做法的重演。

        五 功利原则与人道原则

          在共产革命中,功利主义往往是重要的行动原则。长期的战乱,帝国主义的侵略,使得中华民族难于从长远思考。尽快获得独立、摆脱落后,使得功利主义成为时代的要求。从功利出发,毛泽东就可以以大局的原则、胜利的原则否决其他的原则,甚至将争取胜利的原则变成压倒一切的原则。高华在此书中详尽地展现了任弼时、周恩来、张闻天等人在同毛泽东发生分歧时所表现出来的忍让妥协精神。在相当多的时候,这种妥协都是以党的利益、大局为重的名义作出的。在那种艰苦转战的年代,为达目的,没有妥协是不可想像的。以全局利益、集体利益、人民利益为由,要求个人服从集体,小我服从大我,是理性的一部分。然而,小的妥协导致大的妥协,个体的妥协为个人独裁打开了大门。当毛泽东个人独裁的红太阳升起之时,就是美丽的乌托邦革命理想终结之时。高华此书似有强调毛泽东本人在延安整风惨案中的个人责任的倾向,但这个制度本身没有制约机制似乎是更为根本的原因。不仅延安整风之后党内冤案错案如影随形最终无法避免,而且按高华在本书中的勾勒,1931年邓发在闽西的肃反扩大化,张国焘、夏曦在鄂豫皖的肃反扩大化都可以佐证:残杀和打击同党是攫取和巩固权力的必要和有效手段。不仅如此,这种马基雅维里式的功利主义的权力崇拜还在阶级斗争的理论中获得了科学与道德的论证。

          最后,在笔者看来,本书也有某些可完善之处,如对延安时期的大背景交代较少。在当时的战争状况下,毛泽东之所以专横跋扈、置同志于死地,除了他的权谋暴烈之外,应该还有当时中国革命节节成功的大背景,这一背景是毛泽东整风成功的不可或缺的条件。这一条件使得毛更可以同当年的列宁相比,而不是斯大林纯然的屠杀政敌。不过,建国之后的毛泽东则渐渐向斯大林的路上滑行,以加强自己的权势来掩盖自己执政的错误,而不是利用革命实践的成功来巩固自己的权势。

          另外一点需要指出的是,本书作者对延安整风惊心动魄的描述,读者可以从中得出的逻辑结论是:中共这架机器从整风开始就已经是以夺取政权作为目的的,意识形态仅仅是夺取政权的工具。不过,高华自己却没有完全走向这个方向,发人深思。笔者以为,共产主义革命作为中国近一个世纪的革命历程,自有其深刻的历史与社会的原因,甚至也应该对此给予充分的同情理解。然而,这种同情理解的目的,是加深对中国共产革命的理性认识,坚决地、义无反顾地告别它。 

      • 家园 【文摘】《拒绝残酷的美丽》

        《拒绝残酷的美丽――评高华〈红太阳是怎样升起来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

        萧功秦:(上海师大历史系教授)

        假如有谁要我用简单的一句话来概括这本书的价值,我会说:"你如果要知道什么是二十世纪中国浪漫革命中残酷的美丽,那你只要读一下高华这本书就可以了。"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高华这本史学专著是一部凝聚着中国新一代知识分子对自己生活于其中的时代进行理性反思与心灵体验的传世之作。它深刻地揭示了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并通过这一揭示回答了一系列发人深思的问题。

        本世纪二十年代进入中国的布尔什维克革命,一开始具有苏俄式的罗曼蒂克政治色彩。在经历一场延安整风洗礼之后,中国革命从一个罗曼蒂克的翩翩少年变成更严酷、更冷峻的成年人、他既浪漫又务实,既具有诗人的抒情性格,又具有斯巴达式的坚韧,既充满中国式的大同理想,同时又略带传统农民的偏执气质。从此以后,中国文化发生了一次划时代的转变。在争取新世界的过程中,中国人的政治价值、中国人的思想、生存态度、情感表达方式、思维方式乃至审美情趣,凡此种种可以统称之为文化或民性的东西,均逐渐地、然而却是决定性地发生巨变,如同九曲黄河大转弯一样,这个拐角处,这个二十世纪中国历史的"风陵渡",就是延安整风运动。延安整风是中共发展史上的一个关键性的事件,用高书的话来说,这一政治运动"奠定了中共的全盘毛泽东化的基础",经由这一整风运动而形成的中共的基本理念,政治和思想斗争的基本范式,对中共革命胜利起了重大作用。1949年后,中共又把这套模式施之于全国,深刻的改变了国人的命运。

        然而,这样一个极具中国特色的政治运动,国内外的研究却相当薄弱。官方几十年来,构筑了对延安整风意识形态的解释话语。对历史真貌大大简化并予以重构,从而与史实有了相当距离。就笔者所知,虽然1980年代以来,就有戴睛、陈永发、杨奎松等人对延安整风历史作了若干局部的研究。然而,完全可以说,高著是迄今为止,在这一研究领域最全面系统并独具匠心的煌煌大作。

        高华所研究的,就是在这个决定中国命运与历史选择的时代,中国共产党的"脱布化"的历史过程。更具体地说,这是一部史诗之作,它述说的正是这样一个从西方工业社会中孕育出来的,作为西方文化异端的革命主义,是如何在中国本土化的,这种革命主义是如何摆脱了布尔什维克文化模式的影响,从而具有了中国坚实的农民革命的特色的。如此宏大的历史问题,这部著作却是娓娓道来,入情入理,如同一个饱经风霜的说故事人,以沉稳的而克制的语调向我们述说着,以历史事实的强烈的自然的逻辑,而不是以空泛的西式的价值理念或什么理论框架。

        研究这一重大历史课题,最困难的方面之一是史料问题,众所周知,延安整风涉及许多可以理解的禁忌,有关档案开放极其有限,整风领导机构中央社会部、中央组织部的档案基本未开放。当年政治局和书记处会议记录更无从查阅。所幸的是,近二十年,官方也少量披露了一些档案资料。高华则以其特有的敏锐,充分利用这些资料,甚至可以说,作者几乎穷尽了一切可以查找到的资料。此书所附的三十多页的参考文献就可看出他在史料收集方面的努力。据我所知,为了对极为分散的史料进行收集,作者花了整整十年的工夫。

        最为难得的是,高著所用资料几乎都是公开出版,作者能够从大量的不被注意的资料中爬梳鉴别,点滴归拢,并发掘其新意。书中的解释都是建立在严实的资料的基础上。高对史料的真伪也作了大量的考辨工作。高著据事言理,而非凭空想象,对自己所作的论断,他还采用不同的资料加以佐证。可以这么说,经由作者整整十年的如此洗磨,未来公布的档案资料,可能只会进一步证实或补充该书的论断,而难以推翻其整体观点。我深为钦佩的是作者在字里行间所显示出来的极高史学悟性与对史料的独到的穿透力。作者善于捕捉历史进程中的关键性细节,字里行间都能反映出当年氛围,使人们阅读此书时似乎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例如那位当年在延安街头身穿皮夹克溜狗的康生形象,我至今还挥之不去。

        本书的作者多次对笔者谈到他治学的风格与原则,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反对过度解释",在作者看来,治史者对史料固然需要作一定的解释,但国内外历史学中,却存在着在史料并不充分的条件下,以理论解释来填充史料的不足,这种方便做法实际上是阉割了历史学本身。本书正是作者运用这种以事实说话的方式来挑战解释主义的历史学的成功尝试。三年以前,一位研究当代中国史学思潮的学者就把高华的系列论文称之为"新实证主义史学"案例。此说得是否在理,高华是否是史学新方法的探索者,读者诸君在读完此书后会有自己的体会与判断。

        就我所知,不少读过这本书的人都对这本书予以相当高的、甚至是极高的评价。当然,一部深刻的历史著作,必然是具有多义性的,并为不同的读者从不同角度解读提供了充分空间。这是历史本身的具体性与丰富性相结合而形成的。可以预料,读完本书以后,可能会有一些读者以为,这本书对延安整风的考察,对毛泽东本人的研究,会引出要批判或否定共产革命在中国历史上的作用的观点。

        然而,根据我个人的看法,与其说这部著作是要否定中国革命,不如说,是在客观地考察的过程中有意无意中发现了中国革命中的极左思潮的根源。事实上,读者可以惊异地发现,文化革命中那些斗争方式,思想风格与人们的行为态度,在延安整风运动中早已经被康生等人驾轻就熟地运用了。

        从作者后记中可以看出,作者无疑是支持和拥护中国共产党在这痛定思痛之后进行的二十年的改革开放路线的,就二十世纪中国史而言,作者也充分肯定了中国共产革命运动的重大的正面价值。这可以从作者在后记中自述其对中国共产革命的深刻同情中看到,在作者看来,基于反抗社会压迫的一切革命都有其历史合理性,然而,另一方面,作者似乎又对革命的悲剧性一面持有强烈的人道主义情怀。正因为如此,本书隐隐透露出作者的某种思想矛盾。正如人类历史上一切复杂而深刻的事件一样,延安整风运动也充满了矛盾的一面,无宁说,作者的思想矛盾正是历史事件本身的内在矛盾的一种映射。

        在我个人看来,这本书如果对于延安对于青年人的理想主义的吸引力,能再予以更充分的展示,那么,本书就会更全面一些,并使人们更清楚地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优秀的青年人,会以如此强烈的激情,如精卫填海与灯蛾扑火一样,投入到这样一场革命中去。革命有其残酷的一面,但毕竟是美丽的。

        二十世纪是理想主义的世纪,是乌托邦主义焕发出无穷魅力与光环的世纪,也是革命以谁也不知道的逻辑来试图改造人性的世纪,是"建构理性主义"给予人们以新生活的意义,同时又摧毁着人们的诗情梦幻与追求的世纪。而高华这部著作在新世纪诞生的这一年得以出版,可以说是对那场逝去了的伟大革命的沉痛的纪念,是对未来人们内心踊动的革命冲动的一种预先的警示,也是新一代的人们,面对这个美丽的反复无常的革命女神的无言的沉思。

        走笔至此,笔者想到,前些日子,《切格瓦拉》又在北京火红起来,由此可见,当人们在世俗化过程中怀念起左派革命的诗情时,千万不要忘记左派革命的本质就是那种"登仙般的飞扬感"中的残酷的美丽。

    • 家园 【文摘】《“禁书”过关诉讼始末》

      撰稿/李宗陶(记者)

      如果不是碰上一个律师,如果这个律师不是那么“执着”,这一切,也许不会发生。这场官司打赢所提示的是:行政执法除了程序合法之外,应当事实清楚,定性准确,正确适用法律,亦即“行为有据”。

      零点已过,首都机场依然灯火通明。律师朱元涛乘坐的港龙航班由香港抵达北京,他取到行李箱,准备出机场。这时,一位40来岁的机场海关女关员请他停步。她先用仪器扫了一遍行李箱,随后,决定开箱检查。打开箱子,一本2000年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以下简称《红》书)赫然放在最上面。没有任何提问,也没有翻阅,女关员简短地宣布:境外出版物,依法予以没收。这本书是朱元涛花175元港币在香港三联书店买的,刚看了三分之一。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问道:“这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的学术著作,请问海关按什么规定没收?”

      女关员忙着检查别的旅客,没有回答。

      “你要没收也行,但总得给我出个手续吧,不能说没收就没收。”

      “有意见的话,明后天来找。”女关员不愿意出手续。

      “没有手续凭证,我来找谁?”

      女关员于是拿出了“海关代保管物品、扣留凭单”,划去了“扣留”字样,填写了《红》书名称、数量等栏目,又注明“待审”二字。

      这是2002年8月5日凌晨。一个“没收”的简单动作引发了一场历时一年的行政诉讼。

      “我要打官司”

      10月9日,朱元涛在驱车前往首都机场的路上。在他多次与机场海关联系、要求发还《红》书之后,海关去电请他面谈。“时间不算,我得交过路费,还有油钱”,这是一种平民都有过的无奈的体验。朱元涛告诉记者,然而,一种“胸闷”的感觉让他决定:继续。

      在受理科,一位审读此书的海关人员告诉他,发还此书的可能性不大,希望他接受没收《红》书的事实,不必启动更多的行政执法程序。

      朱元涛不同意,要求按程序执法,出具行政文书。海关人员于是出具了《行政处罚告知单》,内容包括:因“入境时随身携带禁止进境的书刊一本,未向海关申报,被查扣”,属“走私行为”,“拟依法作没收上述书刊的行政处罚”等。海关人员还告诉他,这个决定是和北京海关商量过的。

      朱元涛则递交了一份给机场海关的书面“意见”。他说:“是没收还是发还,有待于贵关的审读结论,有几点想法供贵关考虑:

      1、《红》书是一本严肃的学术著作,据介绍,作者高华是以这一学术成果被南京大学历史系评为教授的;

      2、《红》书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而非其它对我国我党存有偏见的出版单位;

      3、据中央文献研究室介绍,《红》书一大特色,是所有资料均源于国内的公开出版物,没有引用任何海外资料和内部资料;

      4、《红》书涉及的主要内容是延安整风,这一段党史详情,既为我们所关心,又为不少人所不知;作为一个对党史有浓厚兴趣的党员,试图通过多方面阅读了解、学习党史并不为过。

      5、对《红》书的鉴别,应当从总体上把握,不应局限于个别词句或段落。如有必要,不妨听取相关权威单位和个人的意见。”

      第二天,朱元涛又书面向机场海关邮送了《对〈行政处罚告知单〉的申辩》。他说,走私是一种具有主观故意的违法行为,《海关行政处罚实施细则》第三条第(二)项规定,“经过设立海关的地点,以藏匿、伪装、瞒报、伪报或者其它手法逃避海关监管,运输、携带、邮寄国家禁止进出境的物品、国家限制进出口或者依法应当缴纳关税的货物、物品进出境的,是走私行为”。而他既无主观故意,也没有任何“藏匿、伪装、瞒报、伪报”的行为,何谓“走私”?

      他同时提出了一些问题,包括:旅客如何判明自己携带入境的印刷品的性质?审查印刷品是否允许携带入境的依据和标准是什么?对货物进出境,国家有关部门颁有一系列的《目录》,印刷品等进出境是否也有类似的《目录》?他再次请求机场海关终止行政处罚程序,将《红》书发还。

      机场海关对此没有回应。

      12月17日,机场海关再次打电话请朱元涛过去,告知他:经最终研究(10月21日,首都机场海关经北京海关,向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总署递交请示,同时将该书送海关总署审查。11月19日,海关总署监管司批复,同意对该书做没收处理)决定,还是要没收《红》书。按程序作了笔录以后,朱元涛拿到了《行政处罚决定书》。

      朱元涛不服,表示要打官司。机场海关明确表示:非常欢迎。

      记者致电北京机场海关,一位工作人员说,被没收了“禁书”的人大多数都气呼呼的,嚷着要打官司,但实际上从来没人真打过。为啥?“为几十元上百元的一本书,犯得着吗。”

      朱元涛在胜诉第二天接受周刊记者采访时说,为什么打这个官司,主要基于三点:一是书没看完,有点窝火,这样的处理程序,他不满意;二是打这个官司有重要意义,十六大提出的“建设政治文明”,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法制建设,而其中一条重要原则就是,行政机关的所有行为必须有法律依据――也就是说,法律没有规定到的内容,行政机关是不允许做的。三是很明显,带书入境的人现在无从知道哪些是属“禁书”之列,“知情权不是空的”,朱元涛说。

      2003年1月1日,朱元涛向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状告首都机场海关。

      三大争议焦点

      2003年2月24日,有着十多年律师执业生涯的朱元涛第一次以原告身份出现在法庭上。

      双方争议的焦点是:携书入境是否应当申报;《红》书性质如何确定;原告是否属于“走私”。

      首都机场海关称,经海关审查,《红》书属于国家禁止进境的印刷品,朱元涛携带该书入境,未向海关申报,已构成《海关行政处罚实施细则》第三条第二项所列“携带国家禁止进出境物品”的行为;原告则认为,该书不属于国家明令禁止入境的印刷品,是否所有境外印刷品在通关时都要进行申报,海关并无明示,且海关没有受理此类申报的窗口,故携带该书入境未申报的责任不在行为人一方。

      朱元涛对进出境物品(含印刷品)全部“申报”的现实性与合理性提出质疑。他说,根据公安部有关部门公布的数字,从2001年起,我国每年进出境的人次已过2亿。显然,要求每一个进出境人员申报携带物品(含印刷品)既不现实也无必要。正基于此,才有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禁止进出境物品表》和《中华人民共和国限制进出境物品表》的颁布。但目前,公众无法看到有关印刷品等进出境的类似《目录》。

      6月19日,一审宣判。法庭认为,根据有关法规,进出境旅客对其携带的行李物品,有依法向海关如实申报并接受海关查验的义务。海关有权对入境旅客携带的印刷品作通关查验,也有权对通关旅客携带的印刷品是否属于禁止进境物品进行审定。首都机场海关在扣留朱元涛携带的《红》书后,依程序请示海关总署,在得到批复后,对该书所作没收的行政处罚决定,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正确,程序合法,应予维持。

      朱元涛一审败诉了。

      6月25日,朱向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他认为,一审判决注重了对首都机场海关涉案行政行为程序合法与否的审查,但却有意回避了对首都机场海关涉案行政行为实体上适用法律是否正确的审查。也就是说,他至今不明白首都机场海关究竟依据什么判断《红》书为禁止进境的印刷品。

      记者就此采访了上海新文汇律师事务所的富敏荣律师。他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对个人携带和邮寄印刷品及音像制品进出境管理规定》对何为国家禁止进境的印刷品有明确规定:(1)攻击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有关规定;污蔑国家现行政策;诽谤中国共产党和国家领导人;煽动对中华人民共和国进行颠覆破坏、制造民族分裂;鼓吹“两个中国”或“台湾独立”的;(2)具体描写性行为或淫秽色情的;(3)宣扬封建迷信或凶杀、暴力的;(4)其它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政治、经济、文化、道德有害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禁止进出境物品表》中列明的禁止进境物品包括“对中国政治、经济、文化有害的印刷品、胶卷、照片、影片、录音带、录像带、激光视盘、计算机存储介质及其它物品”。因而,对《红》书的性质判定是本案回避不了的问题。

      采访中,首都机场海关有关负责人说,他们对《红》书的定性是比较慎重的。从8月5日扣书到12月收到海关总署监管司的批复,历时3个半月,经历了审读、判断、请示的过程。仅审读,就花去一位贾姓同志11天的时间。但朱元涛认为这种封闭式、非专业的定性毫无科学性可言,而且与宪法赋予的公民权利根本抵触。

      学者许纪霖认为,《红》书是一本严谨的学术著作,2000年3月出版后,广受读者欢迎,曾得到包括杨振宁、王元化、陈方正、吴敬琏等在内的一大批学者的充分肯定。在北京大学、南京大学等许多高校的图书馆里,这本书可以自由借阅。因此,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于2002年6月重印了此书。

      他说,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高华花了20年心血研究、写出的几十万字的学术著作,仅由一个不具有相关专业知识背景的海关工作人员用11天时间审读,便轻易得出了该书“否定毛泽东、否定毛泽东思想”等结论,实在有些轻率,这也与海内外学术界对该书的评价形成了巨大反差。

      记者采访时,无意中被卷进此事的高华教授正在香港访问,辗转得到的他的态度是:一开始有些不安,因为牵涉到对自己作品的“定性”;当得知北京高院终审结果后,他“非常高兴”。

      高院终审判决

      2003年8月7日,二审开庭,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对此案进行了认真的实体审查。

      2003年9月8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宣布终审判决:撤销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2003)二中行初字第59号行政判决书;撤销首都机场海关2002年12月17日作出的《行政处罚决定书》。

      记者在判决书上看到,对于一审另一个没有正面回答的“是否走私”问题,高院做出了回答:“就本案而言,朱元涛携带的《红》书是否属于法律、法规规定的禁止或者限制进出境管理的范围,是确定其是否构成走私的前提。”

      法庭认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处罚法》第三十九条第(二)项的规定,行政处罚决定书应当载明违反法律、法规或者规章的事实和证据。而首都机场海关所作的《行政处罚决定书》,认定上诉人朱元涛携带《红太阳》一书属于禁止进境的书籍,没有具体引证该书属于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对个人携带和邮寄印刷品及音像制品进出境管理规定》的哪种情形。

      “因此,首都机场海关所作的《行政处罚决定书》缺乏对禁止进境事实认定的依据,其做法违背了行政执法“行为有据”的基本原则,属于行政诉讼法第五十四条第二项第2目规定的应予判决撤销的情形。”

      法庭上,海关被询问:“根据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的有关细则,海关有没有将禁止进境的书籍或音像制品的名录公之于众?”回答是:目前只有一个海关内部的网站上有这些名录,但公众无法看到,即使在海关内部,也只有一部分人能查阅。

      事实上,朱元涛后来又托朋友从香港顺利地带回了同样一本《红》书。经历了一年“折腾”的朱元涛认为,究竟该请什么人审读境外出版物、如何定性、如何建立一套可行的申报制度,都是可以继续探讨的。

      记者注意到,还有一行字,力透纸背地印在判决书上:“(海关)在履行法律赋予的职权、特别是在查处具体事项中,应当事实清楚,定性准确,正确适用法律,程序合法正当。”

    • 家园 目录

      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的来龙去脉

      高华

      目录

      第一章:毛泽东与原中共中央历史上分歧的由来

      1、"农民党"、"军党"和毛泽东的"书记专政"问题

      2、毛泽东在"肃AB团"问题上的极端行为与中共中央的反应

      3、周恩来与毛泽东在苏区肃反问题上的异同点

      4、在土地政策方面的分歧

      5、在军事战略方针方面的分歧

      6、党权高涨,全盘俄化及毛泽东被冷遇

      第二章:遵义会议后毛泽东的权力扩张与来自莫斯科的政策干预

      1、毛泽东逐步掌控军权、党权

      2、从毛、张(闻天)联盟到毛、刘(少奇)联盟

      3、1931-1935年王明对毛泽东的认识

      4、在"反蒋抗日"问题上毛泽东与莫斯科的分歧

      第三章:王明返国前后中共核心层的争论与力量重组

      1、毛泽东和周恩来等在处理国共关系和八路军军事战略方针上的分歧

      2、毛泽东的理论攻势与刘少奇对毛的支持

      3、让步与等待:1937年12月政治局会议

      4、毛泽东与武汉"第二政治局"的对立

      第四章:毛泽东对王明的初步胜利

      1、毛泽东迂回反击王明

      2、关于季米特洛夫支持毛泽东为中共领袖的"口信"

      3、两面策略: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与毛泽东的《论新阶段》

      4、毛泽东的"新话":"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

      第五章:夺取意识形态的"解释权"

      1、毛泽东从斯大林《联共党史》中学到了什么?

      2、"挖墙角、掺沙子":陈伯达、胡乔木等的擢升

      3、"甩石头":毛泽东编"党书"

      下编:毛泽东与延安整风运动

      第六章:整风运动前夕中共的内外环境及毛泽东的强势地位

      1、四十年代初延安的社会生态构成

      2、与蒋介石、斯大林相周旋

      3、毛泽东最坚定的盟友:刘少奇及其班底

      4、毛泽东手中"出鞘的利剑":康生

      5、毛泽东的"内管家":任弼时、陈云、李富春

      6、扶植地方实力派:毛泽东与高岗

      7、重新调整与毛泽东的关系:处境尴尬的军方

      第七章:上层革命的开始:毛泽东与王明的首次公开交锋

      1、穷途末路的国际派

      2、进退失据的周恩来

      3、初战告捷:1941年9月政治局扩大会议

      第八章:革命转入中下层:全面整风的发韧

      1、动员"思想革命":毛泽东究竟要做什么?

      2、冻结政治局,中央总学委的成立

      第九章从"延安之春"到斗争王实味

      1、利用自由主义打击教条主义:毛泽东与延安"自由化"言论的出笼

      2、呼唤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王实味言论中的意义

      3、风向突转:毛泽东拿王实味开刀

      4、毛泽东为什么要给延安文化人套上"辔头"?

      5、延安文艺座谈会与毛泽东"党文化"观的形成

      第十章革命在深入:宣传和干部教育系统的重建

      1、重建"党的喉舌":延安《解放日报》的整风

      2、陆定一、胡乔木与毛氏"新闻学"原则的确立

      3、邓发被贬黜与中央党校的三次改组4、彭真与中央党校的彻底毛化

      第十一章锻造"新人":从整风到审干

      1、教化先行:听传达报告和精读文件

      2、排队摸底:命令写反省笔记

      3、审查在后:动员填"小广播调查表"

      4、为运动重心的转移作准备:毛泽东、康生的幕后活动

      5、向党交心:交代个人历史

      6、"脱裤子,割尾巴":在双重压力下涤荡灵魂

      7、"得救":"新人"的诞生

      第十二章、革命向最高阶段发展:审干、反奸与抢救运动

      1、康生机关与1937年后延安的"肃托"

      2、1940年的审干与干部档案制度的建立

      3、"整风必然转入审干,审干必然转入反奸(肃反)"

      4、毛泽东的"肃反"情结:从"肃AB团"、"肃托"到"抢救"

      5、毛泽东、中央总学委和中央社会部的关系

      6、在"试验田"里创造出的"张克勤案"7、"抢救"的全面发动与刘少奇进入"反奸"领导核心

      第十三章"抢救"风暴下的延安和各根据地

      1、"抢救"的策略和手段

      2、中直机关的"抢救"

      3、军直机关的"抢救"

      4、西北局和边区系统的"抢救"

      5、中央党校的"抢救"

      6、延安自然科学院的"抢救"

      7、鲁艺(延安大学)的"抢救"

      8、晋察冀、晋绥、太行根据地的"抢救"

      9、华中根据地的"抢救"

      10、唯一未开展"抢救"的山东根据地

      第十四章进两步,退一步:"抢救"的落潮

      1、"审干九条"再颁布后,"抢救"为什么愈演愈烈?

      2、中央主要领导干部对"抢救"的反应

      3、1943年12月22日季米特洛夫来电与"抢救"的中止

      4、甄别:在毛泽东"道歉"的背后

      第十五章、"毛主席万岁"--延安整风的完成

      1、"毛泽东主义"的提出与修正

      2、刘少奇等对毛泽东的颂扬

      3、摧毁"两个宗派":对王明、博古、周恩来、彭德怀等人的清算

      4、修订《历史决议》:建构以毛泽东为中心的中共党史体系

      5、中共七大召开及博古、洛甫等人的公开检讨

      6、毛泽东的胜利与中共新的领导核心

      后记

      参考文献

      索引

      • 目录
        家园 参考文献

        一 档案文件集

        中央青运史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青年运动文件选编》(1921

        年7 月――1949年9 月)(北京:

        中国青年出版社,1988年)。

        中央统战部、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文件选编》(北

        京:档案出版社,1984――1986年)。

        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内部本),第1 ―14册(北京:中

        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1987年)。

        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 ―15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

        出版社,1989―1992年)。

        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编:《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件汇编》(北京:

        新华出版社,1980年)。

        陕西省档案馆、陕西省社会科学院合编:《陕甘宁边区政府文件选编》,第

        1 ――14辑(北京:档案出版社,1986――1991年)。

        二 年谱、文集、资料汇编

        《丁玲集外文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

        山东大学编写组编:《中国革命史论文辑要》(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

        1987年)。

        中共上海市委组织部、中共上海市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共上海市委党

        史研究室、上海市档案馆编:《中国共产党上海市组织史资料》(1920.8――1987.10)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

        中共上海市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中共上海市

        委宣传部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合编:《上海革命文化大事记(1919――1937)》

        (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5年)。

        中共山西省委党史研究室编:《彭真生平大事年表》(北京:中共党史出版

        社,1995年)

        中共山东省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编:《山东抗日根据地》(北京:中

        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9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北京:中央

        文献出版社,1993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朱德年谱》(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1998――1949)》(北京:中央

        文献出版社、人民出版社,1990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1949――1976)》(北京:中央文

        献出版社,1997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褊:《刘少奇年谱(1898――1969)》(北京:中央文

        献出版社,1996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共湖南省委《毛泽东早期文稿》编辑组编:《毛泽

        东早期文稿》(北京:人民出版社、湖南出版社,1990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哲学批注集》(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

        1988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文献和研究》(1984年汇编本)(北京:人民出

        版社,1986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文献和研究》(1985年汇编本)(北京:人民出

        版社,1986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文献和研究》(1986年汇编本)(北京:人民出

        版社,1988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文献和研究》(19印年汇编本)(北京:档案出

        版社,1991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编:《毛泽东军事文集》,

        第1 一6 卷(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

        中共中央书记处编:《六大以来――党内秘密文件》(北京:人民出版社,

        1980年)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中共党史大事年表》(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年)

        中共中央编译局国际共运史研究室编:《国际共运史研究资料增刊》(卢森

        堡专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

        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中共党史资料》,

        第1 一4 辑(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年)。

        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中共党史资料》,

        第5 一8 辑(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3年)

        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中共党史资料》,第9 一28辑(北京:

        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4―1988年)。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中共党史资料》,第29一36辑(北京:中共党史

        资料出版社,1989―1990年)。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中共党史资料》,第37一60辑(北京:中共党史

        出版社,1991―1996年)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中共党史资料》,第61一67辑(北

        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7―1998年)。

        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央档案馆褊:《遵义会议文献》(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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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共产党天津组织史资椰(1920

        ――1987(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1991年)

        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吴玉章传》编写组编:《吴玉章文集》(重

        庆:重庆出版杜,1987年)

        中央档案馆编:《秋收起义》(资料选辑)(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

        1982年)

        中央档案馆编:《中共党史报告选编》(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

        年)

        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编:《中共党史参考资料》,1 ――11册(北京:

        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印行,1979年)

        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编:《中共党史教学参考资料》,12――14册(北

        京: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印行,1985年)

        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党史党建政工教研室褊:《中共党史教学参考资料

        》,15――17册(北京: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印行,1989年)。

        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编:《毛泽东军事文选》(北京:中国人民解放

        军战士出版社,1981年)。

        中国杜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编:《新闻研究资料》,第17、18辑(北京:中

        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

        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中国报刊史研究室编:《延安文萃》(北京:北

        京出版社,1984年)

        中国现代史学会编:《中国现代史论文摘编》(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4

        年)

        《中国现代革命史资料丛刊――米夫关于中国革命言论》(北京:人民出版

        社,1986年)

        《王明言论选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

        王洪模主编:《中共党史文摘年刊》(1989年)(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

        1992年)

        王建英编:《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汇编――领导机构沿革和成员名录》

        (北京:红旗出版社,1983年)

        王朝美主编:《中共党史文摘年刊》(1990年)(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

        1994年)

        王焰主编:《彭德怀年谱》(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

        《王稼祥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年)

        《毛泽东选集》,第1 卷(无出版地点,苏中出版社,1945年)

        毛泽东:《毛泽东选集》,1 一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1――1960年)

        《毛泽东选集》,第5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年)

        《毛泽东文集》,第1 一5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996年)

        《毛泽东文选。毛泽东思想万岁》(无印行单位、地点,1967年)

        《毛泽东在七大的报告和讲话集》(北京:中央文献出版杜,1995年)

        《毛泽东书信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

        《毛泽东论党的历史》(南京:南京大学印行,无出版日期)

        《毛泽东思想万岁》(无印行单位、地点,1967年)

        《毛泽东思想万岁》(据日本小仓编集企画版重印,无印行单位、地点,1967

        年)

        《毛泽东思想万岁》(第三辑)(无印行单位、地点,1967年)

        《毛泽东思想万岁》(第四辑)(无印行单位、地点,1967年)

        《毛泽东思想万岁》(无印行单位、地点,1969年)

        《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北京:新华出版社,1983年)

        《毛泽东论文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

        《毛泽东诗词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

        太行革命根据地史总编委会编:《党的建设》,太行革命根据地史料丛书之

        二(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

        太行革命根据地史总编委会编:《公安保卫工作》,太行革命根据地史料丛

        书之九(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

        本庄比佐子编:《王明选集》,1 一5 卷(东京:汲古书院,1971――1975

        年)

        《生活全国总书目》(1935)(上海:上海生活书店印行,1935年)

        《朱德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

        《任弼时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

        共青团中央青运史研究室、共青团陕西省委青运史研究室编:《安吴古堡的

        钟声――安吴青训班史料集》(北京:中央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年)

        竹内实编:《毛泽东集》,第1 ―10卷(东京:北望社;1970―1972年)

        江西省档案馆编:《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

        江西省档案馆、中共江西省委党校党史教研室编:《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

        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

        《江青同志讲话选编》(北京:人民出版社,1968年)

        江苏省社科院《恽逸群文集》编选组编:《恽逸群文集》(南京:江苏人民

        出版社,1986年)

        《李伯钊文集》编辑委员会编:《李伯钊文集》(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9

        年)

        李烈主编:《贺龙年谱》(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

        《李维汉选集》编辑组编:《李维汉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

        《李富春选集》编辑组编:《李富春选集》(北京:中国计划出版社,1992

        年)。

        《抗战初期的中共中央长江局》(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

        《延安自然科学院史料》编辑委员会编:《延安自然科学院史料》(北京:

        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北京工业学院出版社,1986年)。

        延安整风运动编写组编:《延安整风运动纪事》(北京:求实出版社。1982

        年)。

        吴相湘主编:《中国现代史料丛书》,第3 辑(台北:文星书店,1962年)。

        《何干之文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年)。

        《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1 ――13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7―1998

        年)。

        《建国以来刘少奇文稿》,第1 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

        《周恩来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

        《周恩来书信选集》(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8年)。

        周国全、郭德宏编:《王明年谱》(合肥:安徽人民出版杜,1991年)。

        《周扬文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

        武衡主编:《徐特立文存》(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1995年)。

        《胡乔木文集》,1 一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1994年)。

        《革命史资料》,第3 辑(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81年)。

        《革命史资料》,第15辑(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6年)。

        《革命史资料》,第17辑(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7年)。

        《南方局党史资料――党的建设》(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年)。

        淮南抗日根据地编审委员会编:《淮南抗日根据地》(北京:中共党史资料

        出版社,1986年)。

        《陈绍禹(王明)救国言论选集》(汉口:中国出版社,1938年)。

        《陈云文选》(1926――1949)(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

        《张闻天文集》,第1 一4 集,(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3――1995年)。

        《张闻天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

        《张闻天选集》传记组编、张培森主编:《张闻天在1935――1958》(年谱)

        (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7年)。

        《习仲勋文选》(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5年)。

        《陆定一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

        《陶铸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

        《雪峰文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

        「国防部新闻局」编印:《共匪反动文件汇编》(文化教育)(无出版时期、

        地点)。

        「国防部新闻局」编印:《共匪反动文件汇编》(社会运动)(无出版时期、

        地点)。

        《董必武年谱》编辑组编:《董必武年谱》(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1

        年)

        华东水利学院《革联》编:《毛主席论教育》(南京:南京大学八二七兵团

        教改办公室材料俎,1967年)。

        彭真:《关于晋察冀边区党的工作和具体政策报告》(北京:中共中央党校

        出版社,1981年)。

        《彭真文选》(1941―1990)(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

        彭德怀传记编写组编:《彭德怀军事文选》(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8

        年)。

        解放社编:《整风文献》(订正本)(上海:新华书店,1950年)。

        《晋绥革命根据地大事记》(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

        《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史料丛书编审委员会、中央档案馆编:《晋察冀抗日

        根据地》(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

        版社,1989年《叶剑英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

        《新四军和华中抗日根据地史料选》,第7 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

        年)

        《新闻工作文集》(北京:解放军报社,1979年)

        《广东文史资料》,第33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1年)

        翟作君、邬正洪主编:《中国革命史研究菅萃(1911―1949)》(上海:华

        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

        福建省档案馆编:《福建事变档案资料》(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年)

        蔡尚思主编、姜义华编:《中国现代思想史资料简编》,第3 、1 卷(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

        廖盖隆主编:《中共党史文摘年刊》(1984年)(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

        社,1987年)

        廖盖隆主编:《中共党史文摘年刊》(1985年)(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

        社,1987年)

        廖盖隆主编:《中共党史文摘年刊》(1986年)(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

        社,1988年)

        廖盖隆主编:《中共党史文摘年刊》(1987年)(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

        社,1990年)

        《邓小平文选》(1938――1965)(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年)

        邓力群:《延安整风以后》(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8年)

        《刘少奇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1986年)

        刘增杰、赵明等编:《抗日战争时期延安及抗日民主根据地文学运动史料》,

        上、中、下(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

        刘树发主编:《陈毅年谱》(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

        韩劲草主编:《安子文组织工作文选》(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8

        年)

        边区总学委编:《整顿三风二十二个文件》(延安:1942年)

        《薄一波文选》(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

        《苏维埃中国》第1 集(莫斯科:外国工人出版社,1933年),中国现代史

        资料编辑委员会1957年翻印。

        《党史资料丛刊》,1980年第2 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

        《党史资料丛刊》,1981年第1 、3 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

        三 著作、论文、传记、回忆亲历资料

        三画孔永松、林太乙、戴金生:《中央革命根据地史要》(南昌:江西人民

        出版社,1985年)

        于光远:《文革中的我》(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5年)。

        于光远:〈初识陈伯达〉,载《读书》,1998年第6 期。

        四画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卷)若干问题说明》(北

        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共党史大事年表》编写组编:《中共党史大事年

        表说明》(北京:中央党校出版社,1983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传(1893――1949)》(北京:中央文献

        出版社,1996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刘少奇传》(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传(1898――1949)》(北京:中央文献

        出版社、人民出版社,1990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任弼时传》(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人民出版

        社,1994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朱德传》(北京: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

        1993年)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注释本》

        (修订)(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

        《中共党史人物传》,第1 卷(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

        《中共党史人物传》,第8 卷(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

        《中共党史人物传》,第25卷(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

        《中共党史人物传》,第33卷(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

        《中共党史人物传》,第34卷(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

        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金立人、李华、李小苏着:《王明「左」倾冒险

        主义在上海》(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4年)。

        中共江苏省委党史工作办公室:《中共江苏地方史》(1919――1949)(南

        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年)。

        中共河南省党史工作委员会编:《怀念危拱之》(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

        1986年)。

        《中共现形》(无出版地点,爱国出版社,1946年)。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编:《抗战建国史研讨会论文集》(台北:1985年)。

        中央档案馆党史资料研究室:〈延安整风中的王明――兼驳王明的《中共五

        十年》〉,载《党史通讯》,1984年第7 期。

        《中国新民主主义时期新闻事业史》(杭州:杭州大学新闻系翻印,1962年)

        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苏井观传》编写组:《苏井观传》(北京:北京医

        科大学、中国协和医科大学联合出版社,1991年)

        《毛泽东的哲学活动――回忆与评述》(北京:中共中央党校科研办公室,

        1985年)

        《毛泽东自述》(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

        尹均生主编:《中外名记者眼中的延安解放区》(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

        社,1995年)

        尹骈:《潘汉年传》(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1996年)

        尹骈:《潘汉年的情报生涯》(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

        王力:《现场历史――文化大革命纪事》(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93年)

        王必胜:《邓拓评传》(北京:群众出版社,1986年)

        王仲清主编:《党校教育历史概述》(1927――1947)(北京:中共中央党

        校出版社,1992年)

        王克之编:《延安内幕》(上海:经纬书店,1946年)

        王良:〈罗烽、白朗蒙冤散记〉,载《新文学史料》,1995年第2 期。

        王明:《中共五十年》(北京:现代史料编刊社,1981年)

        王素园:(陕甘宁边区「抢救运动」始末),载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

        中共党史资料》,第印辑(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

        王培元:《抗战时期的延安鲁艺》(桂林:广西师范大学,1999年)

        王首道:《王首道回忆录》(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

        王首道:《怀念集》(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

        王秀鑫:〈延安「抢救运动」述评〉,载《党的文献》,1990年第3 期。

        王秀鑫:〈对1949年12月22日季米特洛夫给毛泽东信的评述〉,载黄修荣主

        编:《苏联、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的关系新探》(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5

        年)

        王超北口述、师宁编写:《来自秘密战线的报告》(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

        1997年)

        王琳:《狂飙诗人柯仲平传》(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92年)

        王蒙、袁鹰主编:《忆周扬》(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8年)。

        王辅一:《项英传》(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5年)。

        王实味等着,沉默编:《野百合花》(广州:花城出版社,1992年)。

        王德芬:〈萧军在延安〉,载《新文学史料》,1987年第4 期。

        王德芬:〈安息吧,萧军老伴!〉,载《新文学史料》,1989年第2 期。

        (苏)瓦。崔可夫着,万成才译:《在华使命――一个军事顾问的笔记》

        (北京:新华出版社,1980年)。

        公安部档案馆编注:《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

        (北京:群众出版社,1991年)。

        方长明:〈试述共产国际与我党对闽变的策略〉,载《党史资料与研究》

        (福建),1983年第3 期。

        《文化灵苗播种人――姜椿芳》(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0年)。

        五画甘棠寿、王致中、郭维仪主编:《陕甘宁革命根据地史研究》(西安:

        三秦出版社,1988年)。

        史锋:《反对王明投降主义路线的斗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

        (俄)尼。费德林着,周爱琦译:《我所接触的中苏领导人》(北京:新华

        出版社,1995年)。

        (美)尼姆。威尔斯着,陶宜、徐复译:《续西行漫记》(北京:生活。读

        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年)。

        (苏)弗拉基米洛夫着,周新译:《延安日记》(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

        1976年)。

        (美)白修德着,马清槐、方生证:《探索历史》(北京:生活。读书。新

        知三联书店,1987年)。

        古屋奎二:《蒋总统秘录》(台北:中央日报社,1977年)。

        (美)D.包瑞德着,万高潮、卫大匡等译:《美军观察组在延安》,(北京

        :解放军出版社,19的年)。

        本书编辑组编:《回忆潘汉年》(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5年)。

        石志夫、周文琪编:《李德与中国革命》(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

        年)。

        六画《回忆王稼祥》(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

        《回忆邓子恢》编辑委员会编:《回忆邓子恢》(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

        年)。

        《回忆雪峰》(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6年)。

        仲侃:《康生评传》(北京:红旗出版社,1982年)。

        向青:《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关系论文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年)。

        向青:烘产国际和中国革命关系史稿》(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年)。

        《李先念传》编写组编,朱玉主编:《李先念传》(1909――1949)》(北

        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9年)。

        李新:《回望流年――李新回忆录续编》(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

        年)。

        朱仲丽:《黎明与晚霞》(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6年)。

        朱镜明:《李达传记》(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

        司马璐:《斗争十八年》(全本)(香港:亚洲出版社,1952年)。

        司马璐:《斗争十八年》(节本)(香港:自联出版社,1967年)。

        艾克恩编:《延安文艺回忆录》(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

        (美)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着,陈裕年译:《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回忆

        录》(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年)。

        《成仿吾传》编写组编:《成仿吾传》(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8

        年)。

        江华:《追忆与思考――江华回忆录》(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

        伍修权:《我的历程(1908―1949)》(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4年)。

        伍修权:《回忆与怀念》(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

        伊。爱泼斯坦:《突破封锁访延安――1944年的通讯和家书》(北京:人民

        日报出版社,1995年)。

        (美)伊罗生着,刘海生译:《中国革命的悲剧》,东亚丛书第11种(香港

        :和记印刷有限公司,1973年)。

        曲士培:《抗日战争时期解放区高等教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年)。

        《匡亚明纪念文集》编委会褊:《匡亚明纪念文集》(南京:南京大学出版

        社,1997年)。

        (俄)安。麦。列多夫斯基:〈在中国的外交生涯(1942――1952)〉,载

        俄《近代史和现代史》杂志,1996年第6 期。

        (俄)安。麦。列多夫斯基:(外交官笔记(1942――1952)〉,载俄《近

        代史和现代史》杂志,1996年第6 期。

        (苏)托洛茨基着,王家华、张海滨译:《论列宁》(北京:生活。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1980年)。

        (苏)米。伊。巴斯马诺夫着,苗为振、陈永秀、阎志民译:《三十至七十

        年代的托洛茨基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

        七画吕正操:《吕正操回忆录》(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

        《延安中央党校的整风学习》,第1 集(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8

        年)

        《延安中央党校的整风学习》,第2 集(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

        年)

        《延安中央研究院回忆录》(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4年)

        《抗战初期的八路军驻南京办事处》(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

        李一氓:《模糊的荧屏――李一氓回忆录》(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

        李天民:《林彪评传》(香港:明报月刊社,1978年)

        李天民着,邓锦辉等译:《刘少奇传》(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

        李志民:《革命熔炉》(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6年)

        李志英:《博古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4年)

        李南央:〈六十年恩怨情仇:记我的父亲李锐和母亲范元甄〉,载《开放》

        (香港),1997年12月号。

        李雪峰:《李雪峰回忆录(上)――太行十年》(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

        1998年)

        李逸民:《李逸民回忆录》(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

        李维民、潘天嘉:《罗荣桓在山东》(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

        李维汉:《回忆与研究》(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6年)

        李辉:《胡风集团冤案始末》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89年)

        李辉:《李辉文集。往事苍老》(广州:花城出版社,1998年)

        李锐:《怀念廿篇》(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

        李锐:《庐山会议实录》(北京:春秋出版社,湖南教育出版社,1989年)。

        李锐:《毛泽东早年读书生活》(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2年)。

        李锐:《李锐往事琐忆》(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

        李锐:《直言》(北京:今日中国出版社,1998年)。

        李樵:《徐以新传》(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6年)。

        吴介民主编:《延安马列学院回忆录》(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

        年)。

        志平编:《历史不容歪曲――评〈项英传〉(南京:无出版单位,1997年)。

        沙汀:《沙河自传》(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8年)。

        余伯流、夏道汉:《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研究》(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

        年)。

        杜重石:《风雨岁月》(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1993年)。

        宋任穷:《宋任穷回忆录〉(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4年)。

        宋金寿:〈关于王实味问题〉,载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党史通讯》,

        1984年第8 期。

        宋晓梦:〈李锐与延安「轻骑队」〉,载广州《岭南文化时报》,1998年9

        月10日。

        宋晓梦:《李锐其人》(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

        言行:〈高长虹传略〉,载《新文学史料》,1990年第4 期言行:〈高长虹

        晚年的「萎缩」〉,载《新文学史料》,1996年第4 期。

        何满子口述,吴仲华整理:《跋涉者――何满子自传》(北京:北京大学出

        版社,1999年)。

        沈志华:《毛泽东、斯大林与韩战――中苏最高机密档案》(香港:天地图

        书有限公司,1998年)。

        八画金东平:《延安见闻录》(重庆:民族书店,1945年)

        金城:《延安交际处回忆录》(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6年)

        金观涛、刘青峰着:《开放中的变迁――再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香港

        :中文大学出版杜,1993年)

        范青:《陈昌浩传》(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3年)

        《林渠传》编写组编:《林渠传》(北京:红旗出版社,1986年)

        周良沛:《丁玲传》(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3年)

        周国全、郭德宏等:《王明评传》(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9年)

        周森:《马海德》(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年)

        〈周扬关于现代文学的一次谈话〉,载《新文学史料》,1990年第1 期。

        周维仁:《贾拓夫传》(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3年)

        周鲸文:《风暴十年》(香港:时代批评社,1962年)

        《革命回忆录》增刊(1 )(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

        季羡林:《牛棚杂忆》(北京:中共中央党史出版社,1998年)

        茅盾:《我走过的道路》(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

        武衡:《无悔――武衡回忆录》(北京:专利文献出版社,1997年)

        九画珏石:〈周恩来与抗战初期的长江局〉,载《中共党史研究》,1998年

        第2 期。

        逄先知(1950――1966年曾负责管理毛泽东图书):〈关于党的文献编辑工

        作的几个问题〉,载《文献和研究》,

        1987年第3 期。

        胡风:《胡风晚年作品选》(南宁:漓江出版社,1987年)

        胡风:〈再返重庆〉(之二),载《新文学史料》,1989年第1 期。

        胡风:《胡风回忆录》(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

        胡乔木:《胡乔木回忆毛泽东》(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

        姚艮:《一个朝圣者的囚徒经历》(北京:群众出版社,1995年)。

        施巨流:《王明问题研究》(成都:无出版单位,1998年)

        侯外庐:《韧的追求》(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年)。

        段建国、贾岷岫着,罗青长审核:《王世英传奇》(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

        1992年)

        《星火燎原》,第6 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

        《陕甘宁边区法制史话》(诉讼狱政篇)(北京:法律出版社,1987年)

        修来荣:《陈龙传》(北京:群众出版社,1995年)

        十画韦君宜:《思痛录》(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年)

        马洪武主编:《中国革命根据地史研究》(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

        马员生:《旅苏纪事》(北京:群众出版社,1987年)

        马齐彬、陈绍畴:〈刘少奇与华北抗日根据地的创立〉,载《文献和研究》,

        1986年第5 期。

        (苏)马克西姆。马克西莫维奇。高尔基着,朱希渝译:《不合时宜的思想

        ――关于革命与文化的思考》(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年)

        师哲:《在历史巨人身边――师哲回忆录》(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1

        年)

        师哲:《峰与谷――师哲回忆录》(北京:红旗出版社,1992年)。

        夏衍:《懒寻旧梦录》(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年)

        唐天然:〈有关延安文艺运动的「党务广播」稿〉,载《新文学史料》,1991

        年第2 期。

        唐有章口述,刘普庆整理:《革命与流放》(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

        年)。

        唐纯良:《李立三传》(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

        唐瑜编:《零落成泥香如故――忆念潘汉年、董慧》(北京:生活。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

        〈秦邦宪与《无锡评论》〉,载《江苏出版史志》,1991年第3 期。

        徐中远:《毛泽东读评五部古典小说》(北京:华文出版社,1997年)。

        徐正明、许俊基等译:《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苏联学者论文选译》(成

        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

        徐则浩:《王稼祥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6年)。

        《徐特立在延安》(西安:陕西教育出版社,1991年)。

        《徐复观杂文续集》(台北:时报文化出版有限公司,1986年)。

        徐懋庸:《徐懋庸回忆录》(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

        孙志远:《感谢苦难:彦涵传》(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

        孙春山:《无悔人生。杨献珍》(济南:山东昼报出版社,1997年)。

        孙新元、尚德全编:《延安岁月――延安时期革命美术回忆录》(西安:陕

        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85年)。

        高华:〈毛泽东与1937年的刘、洛之争〉;载《南京大学学报(哲社版)》,

        1993年第3 期。

        高华:〈在道与势之间――毛泽东为发动延安整风运动所作的准备〉,载《

        中国社会科学季刊》(香港),1993年秋季号。

        高陶:《天涯萍踪――记萧三》(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1年)。

        (美)莫里斯。迈斯纳着;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国外研究毛泽东思想资料

        选辑》编辑组编译:《毛泽东与马克思主义、乌托邦主义》(北京:中央文献出

        版社,1991年)。

        (苏)索波列夫等着,吴道弘等译:《共产国际史纲》(北京:人民出版社,

        1985年)

        (俄)格。阿。阿尔巴托夫着,徐葵等译:《苏联政治内幕:知情者的见证

        》(北京:新华出版社,1998年)

        (美)埃德加。斯诺着,奚博铨译:《红色中华散记》(南京:江苏人民出

        版社,1992年)

        十一画

        梁漱溟:《我的努力与反省》(南宁:漓江出版社,1987年)

        曹仲彬、戴茂林:《王明传》(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

        曹伯一:《江西苏维埃之建立及其崩溃(1931――1934)》(台北:国立政

        治大学东亚研究所,1969年)

        陈丕显:《苏中解放区十年》(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

        陈永发:〈延安的整风、审干与肃反〉,载《抗战建国史研讨会论文集》

        (1937――1945),下册(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85年)

        陈永发:《延安的阴影》(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0年)。

        陈明:〈丁玲在延安――她不是主张暴露黑暗派的代表人物〉,载《新文学

        史料》,1993年第2 期。

        陈晋:《毛泽东的文化性格》(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1年)

        陈晋:《毛泽东与文艺传统》(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年)

        陈荷夫编:《张友渔回忆录》(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

        陈恭怀:(陈企霞传略),载《新文学史料》,1989年第3 期。

        陈野苹、韩劲草主编:《安子文传略》(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

        陈绍畴:《刘少奇在白区》(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2年)

        陈绍畴主编:《刘少奇研究述评》(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

        陈复生(陈湖生):《三次被开除党籍的人――一个老红军的自述》(北京

        :文化艺术出版社,1992年)。

        陈碧兰:《我的回忆》(香港:十月书屋,1994年)。

        陈翰笙:《四个时代的我》(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

        《国外中国近代史研究》,第13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

        许纪霖:《智者的尊严――知识分子与近代文化》(上海:学林出版社,1991

        年)。

        黄火青:《一个平凡共产党员的经历》(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

        黄平:《往事回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

        黄克诚:《黄克诚回忆录》(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

        黄克诚:《黄克诚自述》(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

        黄炎培:《八十年来》(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82年)。

        黄樾:《延安四怪》(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8年)。

        黄药眠:《动荡:我所经历的半个世纪》(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

        盛岳:《莫斯科中山大学与中国革命》(北京:现代史料编刊社,1980年)。

        张劲夫:《怀念集》(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4年)。

        张重天:《共和国第一冤案》(北京:华艺出版社,1989年)。

        张国焘:《我的回忆》(北京:现代史料编刊社,1980年)。

        张贻玖:《毛泽东和诗》(北京:春秋出版社,1987年)。

        张贻玖:《毛泽东读史》(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1年)。

        张毓茂:《萧军传》(重庆:重庆出版社,1992年)。

        张毓茂:〈我所知道的萧军先生〉,载《新文学史料》,1989年第2 期。

        张静如、唐曼珍主编:《中共党史学史》(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

        年)。

        张积玉、王钜春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翻译家张仲实》(西安:陕西人民

        教育出版社,1991年)

        郭化若:《郭化若回忆录》(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1995年)

        郭华伦:《中共史论》(台北:国际关系研究所、国立政治大学东亚研究所,

        1971年)

        郭晨:《巾帼列传――红一方面军三十位长征女红军生平事迹》(北京:农

        村读物出版社,1986年)

        郭影秋:《往事漫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6年)

        毕兴、贺安华:《阎红彦传略》(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

        (美)斯图尔特。施拉姆着,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国外研究毛泽东思想资

        料选辑》编辑组编译:《毛泽东》(北京:红旗出版社,1987年)

        (美)斯图尔特。施拉姆着,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国外研究毛泽东思想资

        料选辑》编辑组编译:《毛泽东的思想》(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0年)

        陶坊资:〈回忆父亲〉;陶瀛孙、陶乃煌:〈〉陶晶孙小传〉,载《新文学

        史料》,1992年第4 期。

        十二画华世俊、胡育民:《延安整风始末》(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年)

        彭德怀:《彭德怀自述》(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

        程中原:《张闻天论稿》(南京:河海大学出版社,1990年)

        程中原:《张闻天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3年)

        (苏)奥。鲍里索夫等:《苏中关系(1945――1980)》(北京:生活。读

        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年)

        (德)奥托。布劳恩(李德):《中国纪事(1932――1939)》(北京:现

        代史料编刊社,1980年)

        强晓初等:《延安整风回忆录》(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58年)。

        强晓初、李力安、姬也力等主编:《马明方传略》(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

        1990年)。

        鲁平:《生活在延安》(西安:新华社,1938年)。

        惠浴宇口述,俞黑子记录整理:《朋友人》(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

        年)。

        开诚:《李克农――中共隐蔽战线的卓越领导人》(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

        司,1996年)。

        童小鹏:《风雨四十年》,第一部(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4年)。

        童小鹏:《风雨四十年》,第二部(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

        扬帆:《扬帆自述》(北京:群众出版社,1989年)。

        温济泽:《王实味冤案平反纪实》(北京:群众出版社,1993年)。

        温济泽:《第一个平反的「右派」:温济泽自述》(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

        1999年)。

        (西班牙)费南德。克劳丁着,方光明、商亚南等译:《共产主义运动――

        从共产国际到共产党情报局》(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

        费云东、余贵华:《中共秘书工作简史》(1921――1949)(沈阳:辽宁人

        民出版社,1992年)。

        费云东主编:《中共保密工作简史(1921――1949)》(北京:金城出版社,

        1994年)。

        十三昼董边、镡德山、曾自编:《毛泽东和他的秘书田家英》(北京:中央

        文献出版社,1989年)。

        董边、坛德山、曾自编:《毛泽东和他的秘书田家英》(增订本)(北京:

        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

        杨子烈:《张国焘夫人回忆录》(原名《往事如烟》)(香港:自联出版社,

        1970年)。

        杨中美:《遵义会议与延安整风》(香港:奔马出版社,1989年)。

        杨立:《带刺的红玫瑰――古大存沉冤录》(广州:中共广东省委党史研究

        室,1997年)。

        杨尚昆:〈在全军党史资料征集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1984年7 月9 日),

        载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党史通讯》1984年第11期。

        杨尚昆等着:《我所知道的胡乔木》(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物,1997年)。

        杨放之:〈《解放日报》改版与延安整风〉,载《新闻研究资料》,第18辑。

        杨奎松:〈毛泽东发动延安整风的台前幕后〉,载《近代史研究》,1998年

        第4 期。

        杨复沛、吴一虹主编:《从延安到中南海――中共中央部分机要人员的忆》

        (北京:北京出版社,1994年)。

        杨万青、齐春元:《刘亚褛将军传》(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5年)。

        《当代中国人物传记》丛书编辑部编:《徐向前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

        社,1992年)。

        《当代中国人物传记》丛书编辑部编:《刘伯承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

        社,1992年)。

        《当代中国人物传记》丛书编辑部编:《聂荣臻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

        社,1994年)。

        《当代中国人物传记》丛书编辑部编:《贺龙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

        1993年)。

        《当代中国人物传记》丛书编辑部编:《罗瑞卿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

        社,1996年)。

        《当代中国人物传记》丛书编辑部编:《叶剑英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

        社,1995年)

        《当代中国人物传记》丛书编辑部编:《陈毅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

        1991年)

        《当代中国人物传记》丛书编辑部编:《罗荣桓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

        社,1991年)

        (闽西「肃清社会民主党」历史冤案已平反昭雪),载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

        编:《党史通讯》,1986年第5 期。

        《闽浙赣革命根据地史稿》编写组编:《闽浙赣革命根据地史稿》(南昌:

        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

        (苏)M.C.贾比才等着,张静译:《中国革命与苏联顾问(1920――1935年)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

        《新四军第五师抗日战争史稿》(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年)

        雷云峰等编:《陕甘宁边区大事记述》(西安:三秦出版社,1990年)。

        (俄)爱德华。拉津斯基着,李惠生等译:《斯大林秘闻――原苏联秘密档

        案最新披露》(北京:新华出版社;1997年)

        十四画赵生晖:《中国共产党组织史纲要》(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

        年)

        赵来群:〈毛泽东与王观澜〉,载《党的文献》,1996年第6 期。

        (日)对马忠行着,大洪泽:《托洛茨基主义》(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

        社,1984年)

        熊向晖:《地下十二年与周恩来》(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

        郑建英:《朱瑞传》(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4年)

        郑异凡:《天鹅之歌》(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6年)

        裴淑英:〈关于《六大以来》一书的若干情况〉,载《党的文献》,1989年

        第1 期。

        黎辛:〈丁玲和延安《解放日报》文艺栏〉,载《新文学史料》,1994年第

        4 期。

        黎辛:〈《野百合花》。延安整风。《再批判》〉,载《新文学史料》,1995

        年第4 期。

        廖盖隆:〈徐向前元帅生前的肺腑之言〉,载《炎黄春秋》,1993年第1 期。

        十五画刘中海、郑惠、程中原编:《回忆胡乔木》(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

        1994年)

        刘英:《在历史的激流中――刘英回忆录》(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2

        年)

        刘茂林、叶桂生:《吕振羽评传》(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0年)

        刘家栋:《陈云在延安》(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5年)

        欧阳植梁、陈芳国主编:《武汉抗战史》(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5年)

        德里特里。安东诺维奇。沃尔科戈诺夫:《胜利与悲剧――斯大林政治肖像

        》(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0年)

        蔡孝干:《江西苏区。红军西窜回忆》(台北:中共研究杂志社,1970年)

        《缅怀刘少奇》(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8年)

        蒋介石:《苏俄在中国》(台北: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2年)

        蒋伯英:《闽西革命根据地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8年)。

        蒋南翔:〈关于抢救运动的意见书〉,载《中共党史研究》,1988年第4 期。

        蒋祖林(丁玲之子):〈胭脂河畔〉,载《新文学史料》,1993年第4 期。

        邓力群:〈回忆延安整风〉,载《党的文献》,1998年第2 期。

        邓力群:《我为少奇同志说些话》(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8年)。

        邓小平:〈七军工作报告〉(1931年4 月29日),载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

        中央档案馆编:《党的文献》,1989年第3 期。

        《邓子恢传》编辑委员会编:《邓子恢传》(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

        邓言实编:《斯大林反对托洛茨基主义和布哈林主义的斗争》(北京:人民

        出版社,1978年)。

        十六画卢弘:《李伯钊传》(北京:解放军出版杜,1989年)。

        萧克、陈毅等:《回忆中央苏区》(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

        萧克:《萧克回忆录》(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7年)。

        〈萧克谈中央苏区初期的肃反运动〉,载中国革命博物馆编:《党史研究资

        料》,1982年第5 期。

        苏平着:《蔡畅传》(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1990年)。

        薛里:〈周恩来与党的隐蔽战线〉,载《中共党史研究》,1998年第1 期。

        薛暮桥:《薛暮桥回忆录》(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

        穆欣:《林枫传略》(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

        穆欣:《劫后长忆》(香港:新民出版社,1997年)。

        穆欣:〈秦城监狱里的6813号〉,载《中华儿女》(国内版),1998年第10

        期。

        《忆钱瑛》(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6年)。

        十七画薄一波:《领袖。元帅。战友》(增订本)(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

        版社,1992年)。

        薄一波:《七十年奋斗与思考》,上卷《战争岁月》(北京:中共党史出版

        社,1996年)。

        戴向青:《中央革命根据地研究》(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

        戴向青、余伯流、夏道汉、陈衍森:《中央革命根据地史稿》(上海:上海

        人民出版社,1986年)。

        戴向青、罗惠兰:《A8团与富田事变始末》(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

        年)。

        戴晴:《梁漱溟、王实味、储安平》(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89年)。

        (英)戴维。麦克莱伦着,余其铨、赵常林等译:《马克思以后的马克思主

        义》(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

        谢燕:《张琴秋的一生》(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1995年)。

        谢觉哉:《谢觉哉日记》(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

        《谢觉哉传》编写组编:《谢觉哉传》(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

        联共(布)中央特设委员会编、联共(布)中央审定:《联共(布)党史简

        明教程》(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印行,1951年)。

        (苏)谢。列。齐赫文斯基,程骅之等译:《我的一生与中国(30―90年代)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4年)。

        十八画聂荣臻:《聂荣臻回忆录》(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4年)。

        韩厉观、陈立平:《华克之传奇》(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1年)。

        韩辛茹:《新华日报史1938――1947》,上(北京:中国展望出版社,1987

        年)。

        沈阳军区《赖传珠日记》整理编辑领导小组编:《赖传珠日记》(北京:人

        民出版社,1989年)。

        十九画《谭震林传》编纂委员会编:《谭震林传》(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

        1992年)。

        《怀念林伯渠同志》(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

        《怀念刘少奇同志》(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

        严慰冰:《魂归江南》(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

        (苏)罗。亚。麦德维杰夫着,赵洵、林英译:《让历史来审判――斯大林

        主义的起源及其后果》(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

        (苏)罗。亚。麦德维杰夫着,李援朝、黄元等译:《让历史来审判》(续

        篇)(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3年)。

        (苏)罗。亚。麦德维杰夫着,彭卓吾等译:《斯大林和斯大林主义》(北

        京:中国杜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

        罗贵波:《革命回忆录》(北京:中国档案出版社,1997年)。

        罗点点:《非凡的年代》(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

        〈关于延安对文化人的工作的经验介绍〉(1943年4 月22日党务广播),载

        《新文学史料》,1991年第2 期。

        二十画以上顾行、成美:《邓拓传》(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1年)。

        龚士其主编:《杨献珍传》(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6年)。

        龚希光:〈朱德与华北初期的「运动游击战」问题〉,载《党的文献》,1996

        年第6 期。

        龚明德:〈《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版本变迁〉,载《新文学史料》,1991年

        第1 期。

        龚育之、逄先知、石仲泉:《毛泽东的读书生活》(北京:生活。读书。新

        知三联书店,1986年)

        龚楚:《我与红军》(香港:香港南风出版社,1954年)

        龚楚:《龚楚将军回忆录》(香港:明报月刊社,1978年)

        四 报纸、期刊

        《二十一世纪》(香港: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

        《中共党史研究》(北京: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

        《中国社会科学季刊》(香港)(香港:香港社会科学出版社、中国社会科

        学研究所)。

        《中国现代史》(北京: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

        《文献和研究》(北京: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

        《共产党人》,1939―1941年。

        《百年潮》(北京:中国中共党史学会)

        《炎黄春秋》(北京: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

        《近代史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亚互代史研究)编辑

        部)

        《解放日报》,1941―1945年。

        《解放周刊》,1937―1941年。

        《新华日报》,1938―1945年。

        《新文学史料》(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新华文摘》(北京:人民出版社)

        《当代中国史研究》(北京:当代中国史研究所)

        《党的文献》(北京: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

        《党史通讯》(北京: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

        《党史研究》(北京:中共中央党校)

        《党史研究资料》(北京:中国革命博物馆党史研究室)

        五 英文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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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Ondon :Head上1neHouse,1987)。

      • 目录
        家园 《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的来龙去脉》一书的初版后记

        这本书从酝酿到写作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80年代初,我产生了写这本书的念头,但促使我对延安整风这一事件萌发兴趣则是在更久远的年代。

        我第一次接触到“延安整风”这个词是在文革爆发前夕的1966年春。记得有一位前辈学者曾说过,旧中国黑暗的现实,使中国的青少年比欧美国家的青少年,在政治上更趋于早熟。我想说的是不仅在旧中国情况如此,在毛泽东时代的新中国,情况亦是这样。新中国层出不穷的政治斗争及其对社会的广泛影响,使我不幸地过早地关注起自己不应该去关心的事情。

        我读书启蒙的年代是六十年代初的南京,那是一个政治意识畸形发展的年代。从1963年初开始,我对母亲订阅的《参考消息》发生了兴趣,经常躲着她偷偷阅读。我也从那时起,养成了每天读江苏省党报《新华日报》的习惯。可是我对那时的社会状况并不清楚―应该说,除了雷锋、革命先烈、越南、红军长征的故事,那时我的头脑中并没有任何其他东西,但是到了1963年下半年后,情况发生了变化,我愈来愈注意《参考消息》和报纸上刊载的有关中苏两党论战的报道。1964年春夏之间,我从《人民日报》上看到苏共中央书记苏斯洛夫在苏共二月全会上作的“反华报告”,第一次看到对毛泽东、对大跃进、人民公社的批评―这对于我是一个极大的震动(这份报告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以后我长期保留这份《人民日报》)。我开始思考苏斯洛夫报告中所论及的一些词汇:毛泽东是“左倾冒险主义”、“半托洛茨基主义”、“唯意志论”等等(七十年代,我从内部读物才知道,苏斯洛夫是一个顽固的教条主义者。近年出版的俄罗斯资料透露,1964年苏共党内的革新势力利用与中共的论战,削弱了斯大林主义者在苏联的阵地,一度遏止了保守势力复辟的势头,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保守的苏斯洛夫才在苏共中央二月全会上作了这个报告)。对于这些话,当时我似懂非懂。我联想自己的日常生活,几年前那些饥饿的日子,我随母亲去南京郊外的劳改农场去探望因“右派”问题而被下放劳动的父亲,1963年夏,我已被南京市外语学校录取,却因政审不通过而被拒之门外―我对当时的政策居然产生了一些疑惑。不久甚至连小学也讲起“阶级路线”,我因出身问题越来越感到压力。在这种情况下,我迎来了文化大革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学校的号召下,我通读了《毛选》1至4卷,我多次阅读了收入《毛选》中的《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以及毛的《改造我们的学习》、《反对党八股》,于是我知道了“整风运动”这个词。

        紧接着文革爆发,我从每天读的《新华日报》上发现,1966年5月初北京召开的欢迎阿尔巴尼亚党政代表团的群众大会上不见了彭真的名字,接下来我就读小学的一些干部子弟(我的小学邻近南京军区后勤部家属大院和《新华日报》社家属区),手拎红白相间的的体操棒在操场上殴打一位“成份不好”的30多岁的余姓美术教师,校长兼支部书记则装着什么也没看见。

        南京1966年8月下旬的红色恐怖给我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我的家庭受到冲击,有一天,我无意中父母的谈话,父亲说,这一次可能躲不过去了,再不跑,可能会被活活打死。父亲终于离家出逃,躲在山东农村老家那些纯朴的乡亲中避难,不久,我家附近到处贴满了父亲单位捉拿他的“通缉令”。

        在文革的血雨腥风中,我看到了多少景象!曾几何时,那些在文革初期指挥揪斗“死老虎”的当权派自己很快也被拉下了马,“周扬四条汉子”、“彭罗陆杨”、“刘邓陶”像走马灯似地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真是“一顶顶皇冠落地”!从那时起,我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报纸上的“排名学”。1967年初,在南京大学的操场上,我亲眼看见江苏省委第一书记江渭清被批斗,就在半年前,我的小学的校长还是满口“江政委”唤个不停。不久我又去了省委办公大楼,那里正举办所谓“修正主义老爷腐朽生活”的展览,那宽大的带卫生间和休息室的书记办公室,那嵌在舞厅天花板壁槽内的柔和灯光,以及用从缅甸进口的柚木制成的地板,无一不使我头脑翻江倒海。

        我的家庭背景使我不能参加这场革命,我在家庭中受的教育以及我从各种书籍中所获得的精神营养也使我不会去欣赏那些在革命名义下所干的种种凌虐人的暴行。在文革前,我家有一个区文化馆图书室的借书证,因此我读过不少中外文学,历史读物。至今我还记得,在恐怖的1966年8月,我如何从母亲的手中夺下她正准备烧掉的那套杨绛翻译的勒萨日著的《吉尔?布拉斯》等十几本书籍。在焚书烈火中被抢救下来的《吉尔?布拉斯》、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普希金诗选、《唐诗三百首》等给了我多少温暖,让我在黑暗的隧道中看到远外一簇光!

        在文化大革命的狂风暴雨中,希望之光是黯淡和飘忽的。1967年初,我在家附近的长江路南北货商店墙上看到一张“特大喜讯”的大字报,上面赫然写着叶剑英元帅最近的一次讲话,他说,我们伟大领袖身体非常健康,医生说,毛主席可以活到150岁。看到这张大字报,我头脑轰地一响,虽然有所怀疑,但当时的直觉是,这一下,我这一辈子都注定要生活在毛泽东的时代了。我马上去找我的好友贺军―他目前住在美国的波士顿,告诉他这个消息,我们一致认为,毛主席不可能活到150岁,因为这违反科学常识。

        从这时起,我在心里悄悄地对毛泽东有了疑问。我知道在中国,一切都凭他一个人说了算,其他人,即使刘少奇,虽然《历史决议》对他评价极高,虽然在文革前到处都能看到毛、刘并列的领袖标准像,虽然刘少奇夫妇访问东南亚是何等的热烈和风光,但是如果毛泽东不喜欢,刘少奇马上就被打倒。我又看到自己身边发生的一些事,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小巷的破矮平房里,住着与我同校但不同班的一对姐弟和他们的父母,他们的父亲是“历史反革命分子”,他们的妈妈是一个普通的劳动妇女,在街道煤球厂砸煤基(蜂窝煤)。因为不能忍受歧视和侮辱,这位母亲竟失去控制,将毛主席的画像撕碎并呼喊“反动口号”,结果在1970年南京的“一打三反”运动中被枪毙。召开公判大会那一天,我的中学将所有学生拉到路边,观看行刑车队通过,美其名曰“接受教育”,这姐弟两人也被安排在人群中,亲眼目睹他们的母亲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车队通过后,学校革委会副主任要求全校各班立即分组讨论,于是所有同学都表态拥护“镇压反革命”―所有这一切都让我对毛产生了看法。我知道这些看法绝不能和任何人讲,甚至不能和自己的父母讲,只能深埋在心中。

        在那令人窒息的岁月里,没有希望,没有绿色,除了从小在一起长大的贺军,差不多也没有任何可以与之交心的朋友(即使我们之间的谈话也小心翼翼,绝不敢议论毛泽东),但是,我的心中仍存有一线微弱的光。我的家附近有南京某中学留守处,这个中学已被勒令搬至农村,所有被封存的图书都堆放在留守处的大仓库里,由一姜姓老先生看管(老人是山东人,年青时被国民党拉去当兵,被解放军俘虏后成为“解放”战士)。至今我仍感激这位老先生,是他允许我每周进一次仓库借一旅行袋的书,下周依时交换。正是在那里,我翻检到1958年的《文艺报》的《再批判》专辑,因而我第一次读了王实味的《野百合花》和丁玲的《三八节有感》。在那几年,我从这个仓库借去大量的中外文学和历史书籍,至今还记得,孟德斯鸠的《一个波斯人的信札》、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惠特曼的《草叶集》、叶圣陶的《倪焕之》、老舍的《骆驼祥子》,就是在那个时候读的。1971年后南京图书馆局部恢复开放,我又在每个休息日去那里读《鲁迅全集》,将包括鲁迅译著在内的旧版《鲁迅全集》全部通读了一遍。正是这些作品支撑起我的人文主义的信念。

        70年代中期,国内的政治局势更加险恶,我的一位熟人的弟弟,因愤恨江青的专横,在1975年从其位于南京市卫巷家中的阁楼上跳下自杀身亡。我的家也每天受到居民小组老太太的监视,只要家里来一外人,她就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东张西望。1976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与好友贺军坐在长江路人行道的路边,我背诵了鲁迅的话:“地下火在运行,岩浆在奔突……”(1995年8月底,我与贺军在纽约第五大道的街心花园坐了半天,我们共同回忆起往昔岁月,我们都谈到1976年夏在长江路边的那次谈话)。

        在文革期间,我读了许多毛的内部讲话和有关“两条路线斗争”的资料,这些资料真真假假,其中不少充斥着大量的歪曲和谎言,然而它们还是激起了我强烈的兴趣。结合文革中所发生、暴露出的一切,以及自己的生活感受,我愈来愈有一种想探究中共革命历史的愿望,在这个过程中,我注意到了延安整风运动―这虽然是距那时以前几十年的往事,但我还是隐约感到,眼下一切似乎都与它有联系。在大字报和各种文革材料中,我难道不是经常读到毛和其他“中央首长”的讲话吗:什么“×××最坏,在宁都会议上,他想枪毙我”,“刘少奇在抗战期间勾结王明反对毛主席的独立自主方针”,什么“×××在延安审干中查是自首分子,因此对他控制使用”,还有“王明化名马马维奇在苏联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等等。

        在那些年里,我虽然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却不知填了多少表格,从小学、中学到工作单位,每一次都要在“政治面貌”、“社会关系”栏内填写老一套的内容。看看周围的人,大家也一样要填表。我工作单位的人事干事是从老解放区来的,她说,这是党的审干的传统,是从延安整风开始执行和推广的,那么延安整风运动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带着这些疑问,1978年秋,我以历史系作为自己的第一选择,考入了南京大学历史系。

        1979年后的中国大学教育开始发生一系列重大变化,我经历了那几年由思想解放运动而带来的震撼并引发了更多的思考。在课堂上,我再次听老师讲延安整风运动,我也陆续看到一些谈论“抢救”运动的材料,然而所有这些都在维持一个基本解释:延安整风运动是一场伟大的马克思主义的教育运动。1979年我还读到周扬那篇有名的文章《三次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周扬将延安整风与五四运动、70年代末的思想解放运动相提并论,谓之为“思想解放运动”。在大学读书的那几年,我知道,虽然毛泽东晚年的错误已被批评,但毛的极左的一套仍根深蒂固,它已渗透到当代人思想意识的深处,成为某种习惯性思维,表现在中国现代史、中共党史研究领域,就是官学甚行,为圣人避讳,或研究为某种权威著述作注脚,几乎成为一种流行的风尚。当然我十分理解前辈学者的矛盾和苦衷,他们或被过去的极左搞怕了,或是因为年轻时受到的《联共党史》、《中国共产党的三十年》的思想训练太深,以至根本无法跳出官学的窠臼。

        然而,我难以忘怀过去岁月留下的精神记忆,刘知几云,治史要具史才、史学、史识,其最重要之处就是秉笔直书,“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我难以忘记1979年在课堂上听老师讲授司马迁《报任安书》时内心所引起的激动,我也时时忆及范文澜先生对史学后进的教诲: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字空。所有这些都促使我跳出僵硬教条的束缚,努力发挥出自己的主体意识,让思想真正自由起来。从那时起,我萌生一个愿望,将来要写一本真实反映延安整风的史书,为此我开始搜集资料。

        由于延安整风在主流话语中是一个特殊的符号,有关史料的开放一直非常有限,这给研究者带来极大的困难,但在80年代以后,中国也陆续披露了某些与延安整风运动相关的历史资料,除了少量档案、文件集外,也出版了不少回忆资料,这给研究者既带来了便利,同时也带来了新的问题,这就是如何分析、辨别、解释这些材料。应该说,我在中国大陆长期的生活体验以及我对有关史料的广泛涉猎,加强了我读资料的敏感性,我逐渐能够判断在那些话语后面所隐蔽的东西。

        经过对多年搜集、积累资料的反复研究和体会,我头脑中的延安整风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我开始发现散乱在各种零碎资料之间的有机联系。1991年8月中旬我开始动笔,到1992年下半年,我已完成初稿的三分之二。

        从1992年下半年始,我的写作速度慢了下来,一则日常教学工作十分繁重,牵扯了我不少精力;二则我需要更广泛地搜集、阅读各种资料。

        1995年夏― 1996年秋,我有机会去设于美国首都华盛顿的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问题研究院作访问学者,我在美国的研究题目与延安整风无关,但我仍利用在华盛顿的机会,在国会图书馆工作了一个月。但是很遗憾,国会图书馆中文部虽然收藏十分丰富,但是几乎找不到有关延安整风的材料。1996年10月我返国后,又重新开始写作,到了1998年夏,全书已经完成。我又用半年时间对书稿作了3次修改补充,于1998年底,全书杀青。1999年初交稿后,在编辑校对阶段,我接触到若干新材料,对书中的个别内容再次做了充实,于1999年春夏之交,全书最后定稿。

        我写这本书在思想上一直以求真求实为依归,在写作过程中,始终遵循据事言理的治学方法。我以为,重要的是,首先应将延安整风的来龙去脉叙述清楚,这个问题之所以重要,乃是因为数十年意识形态的解释学早将当年那场事件搞得云环雾绕,面目不清。为此我作了大量的工作,对各种重要和非重要的资料进行点滴归拢,爬梳鉴别,再对之反复研究体会,使之融汇贯通。这方面的工作用去我最多的时间和精力。

        我不反对对延安整风这一重大现象进行严谨的理论分析,且认为,这个工作极为重要,但是我又担心过度解释而妨碍读者自己的判断。陈寅恪先生言,“大处着眼,小处着手”,“滴水观沧海”,因此在本书中,我从实证研究的角度,以分析性论述的方式展开,这也与我个人比较重视历史的个案研究有关。

        在写作此书的7年里,我一直怀有深深的遗憾,这就是,我无法得到更重要的原始资料。众所周知,有关延安整风期间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书记处、中社部、中组部的档案文献,除少量披露外,绝大部分迄今仍未公开。1992年,我看到一位负责人在中央档案馆的讲话,他说,鉴于苏东巨变的深刻的历史教训,应该加强对档案工作重要性的认识。他指出,中共档案资料的保管,关系到中国社会主义的前途和命运。我可以理解这位负责人的观点,但是从学术研究的角度,却为不能阅读利用这些珍贵史料而感到无穷的遗憾。

        由于这是一本站在民间立场的个人写作,十多年来我从自己不多的工资里挤出钱购买了大量的书籍资料,我从没有以此选题申请国家、省级或大学的任何社科研究项目的资助,我知道,即使申请也不会成功。所以我的另一个遗憾是,我无法对一些当年参加过延安整风运动的人士进行口述采访,如果我做了这样的工作,一定会对本书的内容有所充实。

        最后,我的遗憾是我应该去莫斯科搜寻有关资料。90年代后,莫斯科开禁历史档案,涉及40年代苏共与中共交往的文献记录也已开放。中国历史学会的沈志华博士近年来为搜集这些史料作了大量工作,他并已将其中某些材料转送北京研究者(沈博士告诉我,苏共与中共在延安整风期间交往的史料很少),因沈博士去美国,一时联系不上,这也使我深感遗憾。

        伏案几载,每天神游于当年的历史景像之中,自然会对延安整风运动及其相关的史事与人物产生种种体会,这方面的体会与感受的绝大部分已化为书中的叙述,但是还有几点需在此予以说明:

        1、予生也晚也,未能躬逢中共草创革命的年代。吾细读历史,站在20世纪全局观二十年代后中共革命之风起云涌,心中自对中共革命抱持一种深切的同情和理解。吾将其看成是20世纪中国民族解放和社会改造运动的产物,认为在历史上自有其重大正面价值和意义。

        2、从中共革命夺权、推翻国民党统治的角度观之,延安整风运动对于中共革命成功助力巨大,但是延安整风运动中的某些概念、范式以后又对中国的发展和进步产生若干消极作用,极左思想、权谋政治汇溪成流,终至酿成建国后思想领域一系列过左的政治运动直至文革惨祸,真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所幸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国家已逐步走出过去那种怀疑一切,无情斗争的极左道路,但旧习惯思维的清理仍需长期努力。吾期盼旧时极左的“以我划线”、权谋政治永不再来,国家从此能步入民主、法治的轨道,如此,则国家幸甚,民族幸甚!

        3、本书涵盖面颇宽,涉及中国现代史上许多著名人物,对于本书所论及的所有人物,我只将其看成历史人物,不存任何既定的好恶偏见,主观上力求客观公允,“不虚美,不隐恶”。当然任何研究都不可能完全排除作者的价值关怀,陈衡哲先生曾说过,“若仅缕述某人某国于某年征服某地……那有什么意思”,说的也是研究者的价值关怀问题,只是这种价值关怀不应妨害到叙述的中立和客观。如果说本书叙述中有什么价值倾向的话,那就是我至今还深以为然的五四以后的新价值:民主、自由、独立、社会正义和人道主义。

        在写作此书的几年里,我得到了一些朋友的宝贵的支持和鼓励,在本书即将出版之际,我谨向他们表示真挚的感谢。

        上海师范大学的许纪霖教授多年来一直关心我研究的进展,他还热情的为本书的出版提出许多好的建议。在与许教授的交往中,他的深厚的学养和对二十世纪中国历史的卓越见解总是使我深获教益。

        我衷心感谢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的金观涛教授和刘青峰教授。他们对本书的出版提供了热情的帮助,在本书定稿过程中,他们提出一些富有启迪性的建议和意见,对于本书臻于学术规范化的要求,有重要的作用。

        我也向我的同事,南京大学历史系颜世安教授和我的好友,现旅居美国的贺军先生表达我的感激,他们的友谊和支持,对于我一直是一个激励。

        我曾与美国哈佛大学东亚系孔斐力教授(Philip Kuhn)和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高级问题研究院“华盛顿―南京办公室”主任甘安哲博士(AnthonyKane)有过多次关于三十至四十年代中共党史问题的愉快的讨论,他们的支持和鼓励对于我的写作是一种推动。

        在写作此书的几年里,我始终得到我过去的学生甘思德(Scott Kennedy)和唐山(Jeff Zuckerberg)的关心和帮助,我的研究生郭洵澈对我帮助尤大,他不仅帮我用电脑输入文字,还与我分享了讨论的乐趣,在此我向他们表示深切的感谢。

        我也向本书所引用文字的作者、编者表示我的谢意,我虽然在引述文字时都做有详细的注释,但没有他们提供的资料基础,我要完成这本书也是不可能的。

        我要向本书的编辑郑会欣博士表达我深深的谢意,郑博士自己有大量的研究任务,但是他还是拨冗为本书做了许多琐细的工作,他的慷慨相助对本书的出版有重要的帮助。

        1998年夏秋之际,我有机会前往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作访问研究,在“大学服务中心”得到熊景明女士的热情接待和帮助,在这个收藏丰富的史料中心,我为本书补充了若干新的资料,在此向熊景明女士和“大学服务中心”表示谢意。

        南京大学历史系资料室的老师们多年来在图书资料方面给了我许多帮助,对他们的友好、善意和敬业精神,我深表感激。

        最后,我要深深地感谢我的妻子刘韶洪和儿子高欣,我的妻子在每天工作之余,承担了大量的家务,使我可以专心致志进行研究,她还为书稿作了一部分的电脑输入工作。为了写作这本书,许多年我不能和妻子、孩子一同出外游玩,也不能与孩子经常讨论他的功课,没有他们的支持、帮助和理解,我要完成此书是完全不可能的。

        1999年6月于南京大学

        (高华著:《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0年出版,全书6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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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园 2002年重版后记

        这本书从酝酿到写作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八十年代,我产生了写这本书的念头,但促使我对延安整风这一历史事件萌发兴趣则是在更久远的年代。

        我是在1961年的南京读小学的,那是一个政治意识畸形发展的年代。从1963年初开始,我对母亲订阅的《参考消息》发生了兴趣,经常躲看她偷偷阅读。我也从那时起,养成了每天读江苏省党报《新华日报》的习惯。可是我对那时的社会状况并不清楚――应该说,除了雷锋、革命先烈、越南、红军长征的故事,那时我的头脑中并没有任何其它东西,但是到了1963年下半年后,情况发生了变化,我愈来愈注意《参考消息》和报纸上刊载的有关中苏两党论战的报道。1964年春夏之间,我从《人民日报》上看到苏共中央书记苏斯洛夫在苏共二月全会上作的「反华报告」,第一次看到对斯大林、莫洛托夫制造三十年代大恐怖罪行的揭露,以及对毛泽东、对大跃进、人民公社的批评――这对于我是一个极大的震动(这份报告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以后我长期保留这份《人民日报》)。我开始思考苏斯洛夫报告中所论及的一些词汇:毛泽东是「左倾冒险主义」、「新托洛茨基主义」、「唯意志论」等等(七十年代,我从内部读物才知道,苏斯洛夫是一个顽固的教条主义者。近年出版的俄罗斯资料透露,1964年苏共党内的革新势力利用与中共的论战,削弱了斯大林主义者在苏联的阵地,一度遏制了保守势力复辟的势头,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保守的苏斯洛夫才在苏共中央二月全会上作了这个报告)。对于这些话,当时我似懂非懂。我联想自己的日常生活,几年前那些饥饿的日子,我随母亲去南京郊外的农场去探望因「右派」问题而被下放劳动的父亲,1963年夏,我已被南京市外语学校录取,却因政审不通过而被拒之门外。不久甚至连小学也讲起「阶级路线」,我因出身问题越来越感到压力。在这种情况下,我迎来了1966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学校的号召下,我通读了《毛选》一至四卷,我多次阅读收人《毛选》中的〈关于若于历史问题的决议〉以及毛的〈改造我们的学习〉、〈反对党八股〉,于是我知道了「整风运动」这个词。

        紧接着文革爆发,我从每天读的《新华日报》上发现,1966年5月初北京召开的欢迎阿尔巴尼亚党政代表团的群众大会上不见了彭真的名字,接下来我就读小学的一些干部子弟(我的小学邻近南京军区后勤部家属大院和《新华日报》社家属区),手拎红白相间的体操棒在操场上殴打一位「成份不好」的三十多岁姓余的美术教师,校长兼支部书记则装着什么也没看见。

        南京1966年8月下旬的红色恐怖给我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我的家庭受到冲击,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父母的谈话,父亲说,这一次可能躲不过去了,再不跑,可能会被活活打死。父亲终于离家出逃。躲在山东农村老家那些纯朴的乡亲中避难,不久,我家附近到处贴满了父亲单位捉拿他的「通缉令」。

        在文革的血雨腥风中,我看到了多少景象!曾几何时,那些在文革初期指挥揪斗「死老虎」的当权派自己根快也被拉下了马,「周扬四条汉子」、「彭罗陆杨」、「刘邓陶」像走马灯似地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真是「一顶顶皇冠落地」!从那时起,我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报纸上的「排名学」。1967年初,在南京大学的操场上,我亲眼看见江苏省委第一书记江渭清被批斗,就在半年前,我们小学的校长还是满口「江政委」唤个不停。不久我又去了省委办公大褛,那里正举办所谓「修正主义老爷腐朽生活」的展览,那宽大的带卫生间和休息室的书记办公室,那嵌在舞厅天花板壁槽内的柔和灯光,无一不使我头脑翻江倒海。

        我的家庭背景使我不能参加这场革命,我在家庭中受的教育以及我从各种书籍中所获得的精神营养也使我不会去欣赏那些在革命名义下所干的种种凌虐人的暴行。在文革前,我家有一个区文化馆图书室的借书证,因此我读过不少中外文学、历史读物。至今我还记得,在恐怖的1966年8月,我如何从母亲的手中夺下她正准备烧掉的那套杨绛翻译、勒萨日着的《吉尔•布拉斯》等十几本书籍。在焚书烈火中被抢救下来的《吉尔•布拉斯》、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普希金诗选、《唐诗三百首》等给了我许多温暖,让我在黑暗的隧道中看到远处一簇光。

        在文化大革命的狂风暴雨中,希望之光是黯淡和飘忽的。1967年初,我在家附近的长江路南北货商店墙上看到一张写有「特大喜讯」的大字报,上面赫然写着叶剑英元帅最近的一次讲话,他说,我们伟大领袖身体非常健康,医生说,毛主席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岁。看到这张大宇报,我头脑轰地一响,虽然有所怀疑,但当时的直觉是,这一下,我这一辈子都注定要生活在毛泽东时代了。我马上去找我的好友贺军――他目前住在美国的波士顿,告诉他这个消息,我们一致认为,毛主席不可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因为这违反科学常识。

        从这时起,我在心里消悄地对毛泽东有了疑问,我知道在中国,一切都凭他一个人说了算,其它人,即使刘少奇,虽然〈历史决议〉对他评价极高,虽然在文革前到处都能看到毛、刘并列的领袖标准像,虽然刘少奇夫妇访问东南亚是何等的热烈和风光,但是如果毛泽东不喜欢,刘少奇马上就被打倒。我又看到自己身边发生的一些事,离我家不远一个小巷的破矮平房里,住着与我同校但不同班的一对姐弟和他们的父母,他们的父亲是「阶级敌人」,他们的妈妈是一位普通的劳动妇女。因为不能忍受歧视和侮辱,这位母亲竟失去控制,将毛主席的画像撕碎并呼喊「反动口号」,结果在1970年南京的「一打三反」运动中被枪毙。召开公判大会那一天,我的中学将所有学生拉到路边,观看行刑车队通过,美其名曰「接受教育」,这姐弟两人也被安排在人群中,亲眼目睹他们的母亲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车队通过后,学校革委会副主任要求全校各班立即分组讨论,于是所有同学都表态拥护「镇压反革命」――所有这一切都让我对毛产生了看法。我知道这些看法绝不能和任何人讲,甚至不能和自己的父母讲,只能深埋在心中。

        在那令人窒息的岁月里,没有希望,没有绿色,除了从小在一起长大的贺军,差不多也没有任何可以与之交心的朋友(即使我们之间的谈话也小心翼翼,绝不敢议论毛泽东),但是,我的心中仍存有一线微弱的光。我的家附近有南京某中学留守处,这个中学已被勒令搬至农村,所有被封存的图书都堆放在留守处的大仓库里,由一姜姓老先生看管(老人是山东人,年青时被国民党拉去当兵,被解放军俘虏后成为「解放」战士)。至令我仍感激这位老先生,是他允许我每周进一次仓库借一旅行袋的书,下周依时交换。正是在那里,我翻检到1958年《文艺报》的〈再批判〉专辑,因而我第一次读了王实味的〈野百合花〉和丁玲的〈三八节有感〉。在那几年,我从这个仓库借去大量的中外文学和历史书籍,至今还记得,孟德斯鸠的《一个波斯人的信札》、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惠特曼的《草叶集》、叶圣陶的《倪焕之》、老舍的《骆驼祥子》,就是在那个时候读的。1971年后南京图书馆局部恢复开放,我又在每个休息日去那里读《鲁迅全集》,将包括鲁迅译着在内的旧版《鲁迅全集》全部通读了一遍。正是这些作品支撑起我的人文主义的信念。

        七十年代中期,国内的政治局势更加险恶,我的一位熟人的弟弟,因愤恨江青的专横,在1975年从其家中的阁楼上跳下自杀身亡。我的家也每天受到居民小组老太太的监视,只要家里来一外人,她就站在门口探头探脑。1976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与好友贺军坐在长江路人行道的路边,我背诵了鲁迅的话:「地下火在运行,岩浆在奔突……」(1995年8月底,我与贺军在纽约第五大道的街心花园坐了半天,我们共同回忆起往昔岁月,我们都谈到1976年夏在长江路边的那次谈话)。

        在文革期间,我读了许多毛泽东的内部讲话和有关「两条路线斗争」的资料,这些资料真真假假,其中不少充斥着大量的歪曲和谎言,然而它们还是激起了我强烈的兴趣。结合文革中所发生、暴露出的一切,以及自己的生活感受,我愈来愈有一种想探究中共革命历史的愿望,在这个过程中,我注意到了延安整风运动――这虽然是距那时以前几十年的往事,但我还是隐约感到,眼下一切似乎都与它有联系。在大字报和各种文革材料中,我难道不是经常读到毛和其它「中央首长」的讲话吗:什么「XXX最坏,在宁都会议上,他想枪毙我」,「刘少奇在抗战期间勾结王明反对毛主席的独立白主方针」,什么「XXX在延安审干中查出是自首分子,因此对他控制使用」,还有「王明化名马马维奇在苏联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等等。

        在那些年里,我虽然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却不知填了多少表格,从小学、中学到工作单位,每一次都要在「政治面貌厂「社会关系」栏内填写老一套的内容。看看周围的人,大家也一样要填表。我工作单位的人事干事是从老解放区来的,她说,这是党的审干的传统,是从延安整风开始推广的,那么延安整风运动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带看这些疑问,1978年秋,我以历史专业作为自己的第一选择:考入了南京大学历史系。

        1979年后的中国大学教育开始发生一系列重大变化,我经历了那几年由思想解放运动而带来的震撼并引发了更多的思考。在课堂上,我再次听老师请延安整风运动,我也陆续看到一些谈论「抢救」运动的材料,然而所有这些都在维持一个基本解释:延安整风运动是一场伟大的马克思主义的教育运动。1979年我还读到周扬那篇有名的文章〈三次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周扬将延安整风与五四运动、七十年代末的思想解放运动相提并论,谓之为「思想解放运动」。在大学读书的那几年,我知道,虽然毛泽东晚年的错误已被批评,但毛的极左的一套仍根深蒂固,它已渗透到当代人思想意识的深处,成为某种习惯性思维,表现在中国现代史、中共党史研究领域,就是官学盛行,为圣人避讳或研究为某种权威论述作注脚几乎成为一种流行的风尚。当然我十分理解前辈学者的矛盾和苦衷,他们或被过去的极左搞怕了,或是因为年轻时受到《联共党史》、《中国共产党的三十年》的思想训练太深,以至根本无法跳出官学的窠臼。

        然而,我难以忘怀过去岁月留下的精神记忆,刘知几云,治史要具史才、史学、史识,其最重要之处就是秉笔直书,「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至令我还清楚记得1979年在课堂上听老师讲授司马迁〈报任安书〉时内心所引起的激动,我也时时忆及范文澜先生对史学后进的教诲:板梁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字空。所有这些都促使我跳出僵硬教条的束缚,努力发挥出自己的主体意识,让思想真正自由起来。从那时起,我萌生一个愿望,将来要写一本真实反映延安整风的史书,为此我开始搜集资料。

        由于延安整风在主流话语中是一个特殊的符号,有关史料的开放一直非常有限。这给研究者带来极大的困难。但在八十年代以后。官方也陆续披露了某些与延安整风运动相关的历史资料,除了少量档案、文件集外,也出版了不少回忆资料,这给研究者既带来了便利,同时也带来了新的问题,这就是如何分析、辨别、解释这些材料。应该说,我在中国大陆长期的生活体验以及我对有关史料的广泛涉猎。加强了我阅读资料的敏感性,我逐渐能够判断在那些话语后面所隐蔽的东西。

        经过对多年搜集、积累资料的反复研究和体会,我头脑中的延安整风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我开始发现散乱在各种零碎资料之间的有机联系。1991年8月中旬我开始动笔,到1992年底,我已完成初稿的三分之二。

        从1993年始,我的写作速度慢了下来,我感到自己需要对所论述的问题作进一步的思考,同时需要更广泛地搜集、阅读各种资料。

        1995年夏至1996年秋,我有机会去设于美国首都华盛顿的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问题研究院作访问学者。我在美国的研究题目与延安整风无关,但我仍利用在华盛顿的便利,在国会图书馆工作了一个月。然而根遗憾,国会图书馆中文部虽然收藏十分丰富,但是几乎找不到我所需要的有关延安整风的材料。1996年10月我返国后,又重新开始写作,到了1998年夏,全书已经完成。我又用半年时间对书稿作了三次修改补充,1999年初交稿后,在编辑校对阶段,我接触到若干新资料,对书中的个别内容再次做了充实,于1999年春夏之交,全书最后定稿。

        我写这本书在思想上一直以求真求实为依归,在写作过程中,始终遵循据事言理的治学方法。我以为,重要的是,首先应将延安整风的来龙去脉叙述清楚,这个问题之所以重要,乃是因为数十年意识形态的解释学早将当年那场事件搞得云环雾绕,面目不清。为此我作了大量的工作,对各种重要的和非重要的资料进行点滴归拢,爬梳鉴别,再对之反复研究体会,使之融汇贯通。这方面的工作用去我最多的时间和精力。

        我不反对对延安整风这一重大现象进行严谨的理论分析,且认为,这个工作极为重要,但是我又担心过度解释会妨碍读者自己的判断。陈寅恪先生言,「大处看眼,小处着手」,「滴水观沧海」,因此在本书中,我从实证研究的角度,以分析性论述的方式展开,这也与我个人比较重视历史的个案研究有关。

        在写作此书的七年里,我一直怀有深深的遗憾,这就是,我无法得到更重要的原始资料。众所周知,有关延安整风期间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书记处、中社部、中组部的档案文献,除少量披露外,绝大部分迄今仍未公开。1992年。我看到一位负责人在中央档案馆的讲话,他说,鉴于苏东巨变深刻的历史教训,应该加强对档案工作重要性的认识。他指出,党的档案资料的保管,关系到中国社会主义的前途和命运。我可以理解这位负责人的观点,但是站在学术研究的角度,却为不能阅读和利用这些珍贵史料而感到遗憾。

        由于这是一本私人写作,十多年来我从自己不多的工资里挤出钱购买了大量的书籍资料,我从没有以此选题申请国家、省级或大学的任何社科研究项目的资助,所以我的另一个遗憾是,我无法对一些当年参加过延安整风运动的人士进行口述采访,如果我做了这样的工作,一定会对本书的内容有所充实。

        我还有一个遗憾是我没有机会去莫斯科搜寻有关资料。九十年代后,莫斯科开禁历史档案,涉及四十年代苏共与中共交往的文献记录也已开放。中国历史学会的沈志华博士近年来为搜集这些史料作了大量工作,他并已将其中某些材料转送北京研究者(沈博士告诉我,苏共与中共在延安整风期间交往的史料很少),因沈博士去美国,一时联系不上,这也使我深感遗憾。

        伏案几载,每天神游于当年的历史景像之中,自然会对延安整风运动及其相关的史事与人物产生种种体会,这方面的体会与感受的绝大部分已化为书中的叙述,但是还有几点需在此予以说明:

        一、予生也晚,未能躬逢中共草创革命的年代。吾细读历史,站在二十世纪全局观二十年代后中国共产革命之风起云涌,心中自对中共革命抱持一种深切的同情和理解。吾将其看成是二十世纪中国民族解放和社会改造运动的产物,认为在历史上自有其重大正面价值和意义。

        二、从中共革命夺权、推翻国民党统治的角度观之,延安整风运动对于中共革命成功助力巨大。但是,延安整风运动中的某些概念、范式以后又对中国的发展和进步产生若于消极作用,极左思想、权谋政治汇溪成流,终至酿成建国后思想领域一系列过左的政治运动直至文革惨祸,真所谓「成也萧何,败也箫何」!所幸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国家已逐步走出过去那种怀疑一切、无情斗争的极左道路,但旧习惯思维的清理仍需长期努力。吾期盼旧时极左的「以我划线」、权谋政治永不再来,国家从此能步入民主、法治的轨道,如此,则国家幸甚,民族幸甚!

        三、本书涵盖面颇宽,涉及中国现代史上许多著名人物,对于本书论及的所有人物,我只将其看成历史人物,不存任何既定的好恶偏见,主观上力求客观公允,「不虚美,不隐恶」。当然任何研究都不可能完全排除作者的价值关怀,陈衡哲先生曾说过,「若仅缕述某人某国于某年征服某地……那有什么意思」,说的也是研究者的价值关怀问题,只是这种价值关怀不应妨害到叙述的中立和客观。如果说本书的叙述中有什么价值倾向的话,那就是我至今还深以为然的五四的新价值:民主、自由、独立、社会正义和人道主义。

        在写作此书的几年里,我得到了一些朋友宝贵的支持和鼓励,在本书即将出版之际,我谨向他们表示真挚的感谢。

        上海师范大学的许纪霖教授多年来一直关心我的研究的进展,他还为本书的出版提出许多好的建议。在与许教授的交往中,他的深厚的学养和对二十世纪中国历史的卓越见解总是使我深获教益。

        我衷心感谢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的金观涛教授和刘青峰教授。他们对本书的出版提供了热情的帮助,在本书定稿过程中,他们提出一些富有启迪性的建议和意见,对于本书臻于学术规范化的要求,有重要的作用。

        我也向我的同事和好友,南京大学历史系颜世安教授和现旅居美国的贺军先生表达我的感激,他们的友谊和支持,对于我一直是一个激励。

        我曾与美国哈佛大学东亚系孔斐力教授(Phi1ip Kuhn)和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问题研究院「华盛顿――南京办公室」主任甘安哲博士(Anthony Kane)有过多次关于三十至四十年代中共党史问题的愉快讨论,他们的支持和鼓励对于我的写作是一种推动。

        在写作此书的几年里,我始终得到我过去的学生甘思德(Scott Kennedy)和唐山(Jcff Zuckerberg)、林志涛(Felex Lin)的关心和帮助,我的研究生郭洵澈对我帮助尤大,他不仅帮我用电脑输人文字,还与我分享了讨论的乐趣,在此我向他们表示深切的感谢。

        我也向本书所引用文字的作者、编者表示我的谢意,我虽然在引述文字时都做有详细的注释,但没有他们提供的资料基础,我要完成这本书也是不可能的。

        我要向本书的责任编辑郑会欣博士表达我深深的谢意,郑博士自己有大量的研究任务,但他还是拨冗为本书做了许多琐细的工作,他的慷慨支持对本书的出版有重要的帮助。

        1998年夏秋之际,我有机会前往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作访问研究,在「大学服务中心」得到熊景明女士的热情接待和帮助,在这个收藏丰富的史料中心,我为本书补充了若干新的资料,在此向熊景明女士和「大学服务中心」表示深切的谢意。

        南京大学历史系资料室的老师们多年来在图书资料方面给了我许多帮助,对他们的友好、善意和敬业精神,我深表感激。

        最后,我要深深地感谢我的妻子刘韶洪和儿子高欣,我的妻子在每天工作之馀,承担了大量的家务,使我可以专心致志进行研究,她还为书稿作了一部分的电脑输入工作。为了写作这本书,许多年我不能和妻子、孩子一同出外游玩,也不能与孩子经常讨论他的功课,没有他们的支持、帮助和理解,我要完成此书是完全不可能的。

        高华

        1999年6月于南京大学

      • 目录
        家园 下编 毛泽东与延安整风运动
        • 家园 第十五章 「毛主席万岁」――延安整风的完成

          一 「毛泽东主义」的提出与修正

          1938年10月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后,毛泽东成为中共第一号人物,在中共领导核心中的地位已经牢牢树立,但是毛泽东的「理论家」名号却是在数年后才确定的。从1940年始,在延安的《解放》周刊和《中国文化》等刊物上,逐渐出现称颂毛泽东对马列主义理论贡献的文章,陈伯达、艾思奇、和培元、张如心等纷纷撰文,赞颂毛泽东「深刻地灵活地根据辩证唯物主义理论与方法阐明中国革命的规律性」,使马列理论与中国具体的革命实践相结合,与中国的历史实际相结合。 陈伯达、艾思奇、和培元都是毛泽东当时所亲近的「笔杆子」,陈伯达、和培元更是毛泽东的秘书,由这批「秀才」率先宣传毛泽东在理论方面的贡献,中共高层领导不会不知其中的含义。

          然而,对于中共领导层一班人而言,将毛泽东树为「理论家」却是一件新鲜事。长期以来,他们都知道毛擅长军事指挥,也都逐渐信服毛在军事指挥方面的才干。自长征结束以来,毛泽东在政治方面的领导成为事实,也被众人逐渐习惯以至承认,但大家在心理上,还是将「理论家」的名号与张闻天、王明联系在一起。尤其张闻天这位前党内「总负责」现在也还在主管中央宣传工作和马列学院,所以当周恩来于1940年自莫斯科返回延安后,也就情不自禁地将共产国际对张闻天的评价向毛泽东和其它领导人和盘捧出,谁知周恩来的传达竟遭到毛泽东的当头棒喝,毛怒斥道,什么理论家,背了几大麻袋教条回来!

          既然张闻天都够不上「理论家」,那么与张闻天差不多的王明背回来的更是「教条」,周恩来称不上是理论家,至于康生、任弼时、陈云等更是与「理论家」搭不上边,在毛的眼中,领导同志中除了他自己以外,具有理论眼光的只有刘少奇一人。

          1941年后,刘少奇似乎进入到一个「理论喷涌期」。他在盐城的华中局党校开始频频作各种大报告,他不仅谈「中国革命的战略与策略问题」,也谈党内轻视理论的经验主义传统,刘少奇甚至学起毛泽东,站在哲学的高度谈论起「人的阶级性」,「人为什么会犯错误」以及「人性善恶」等抽象命题。从当时毛泽东的立场和角度看,刘少奇的大部分观点虽然都可以接受,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例如,1941年6月3日,刘少奇在盐城参议会发表的演讲「我们在敌后干些什么」,1942年10月10日在返回延安途中于北方局党校作的「中国革命的战略与策略问题」报告都回避了毛的「新民主主义论」,而大谈中共应坚持「三民主义」。刘在「人的阶级性」的报告中还发明了「封建阶级党性」的概念。 这些都是毛不能同意的观点,因此,即使刘少奇颇具理论水平,但中共党内真正的理论家只能非毛泽东莫属。

          进入1942年后,毛泽东在党内的权势已如日中天。2月8日,延安举行「泽东日」,徐特立、萧三作关于毛泽东生平报告,听众的千馀人。现在将毛泽东在理论上的地位加以鼓吹,已刻不容绶。此时,一个原张闻天属下的留苏派马列教员张如心站出来为之起劲摇旗呐喊,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张如心原名张恕安,于二十年代后期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原属国民党左派,后转变至中共阵营,三十年代初返国进入江西中央苏区,后随长征到达延安,长期在张闻天领导下的马列学院从事马列主义理论的教学工作。此人政治嗅觉颇为灵敏,早在1941年2月,即在其撰写的文章中首先提出「毛泽东同志的思想」的概念,可惜当时未引起广泛注意(他的文章名为〈布尔什维克的教育家〉)。当时谈「布尔什维克」的文章比比皆是,人们很难注意到张如心在这篇「八股腔」文章里宝贵的「诗眼」,但是有一个人却注意到了。1941年12月底,张如心被调至毛泽东身边,任毛的读书秘书。1942年2月8日,张如心为「泽东日」作〈怎样学习毛泽东〉的报告。2月18日,张如心又在《解放日报》上第一次对「毛泽东主义」作了阐释。显然未经许可,张如心不可能提出这个概念,而在《解放日报》上提出如此重要的概念,陆定―、博古必定事先将其文章送审,向毛泽东、任弼时请示汇报或打过招呼。

          「毛泽东主义」的概念一经登报,马上流播开来。1942年7月1日,邓拓在中共中央晋察冀分局机关报《晋察冀日报》上发表社论〈纪念七?一,全党学习掌握毛泽东主义〉。但毛泽东经过全盘思考,感觉「毛泽东主义」一词有所不妥,遂于1943年4月22日,覆信给凯丰,声称自己思想还未成熟,现在还不是鼓吹的时候,「要鼓吹只宜以某些片断去鼓吹(例如整风文件中的几件)」。 在毛看来,称「毛泽东主义」也许有些刺眼,因为斯大林也只是提「列宁――斯大林主义」,还未敢提「斯大林主义」,毛泽东似乎担心这个说辞会引起莫斯科的不快。再说,称「主义」虽然好听、好看,却无什么创新,这可能也是搁置「毛泽东主义」的一个原因。

          就在这个时刻,王稼祥似乎觉察到在「毛泽东主义」问题上出现的微妙的僵局。1943年7月5日,他率先提出「毛泽东思想」的概念,并且作了阐释。整风深入后,王稼祥作为原党的领导人之一,处于被整地位,心情压抑,他对由他负责的国际问题研究室的工作不闻不问,对其下属的请求汇报一言不发。此时,王稼祥竟挥笔写文,谈起「毛泽东思想」,向毛泽东献上一份厚礼,再明显不过是企求毛泽东网开一面。但是,王稼祥作为「错误路线」代表人物,又不深刻检讨,仅凭提出「毛泽东思想」,就想溜之大吉,是万难成功的,有资格对毛泽东在理论上的贡献加以总结的人,只能是党的正确路线的代表人物。

          这个重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党的第二号人物、「白区正确路线」的代表刘少奇的肩上,无论是张如心、邓拓还是王稼祥,资历和地位皆不够格,只有刘少奇才堪此重任。

          1943年7月6日,刘少奇在《解放日报》上发表〈清算党内的盂什维主义思想〉,继而在中共七大上作〈关于修改党的章程的报告〉(即著名的〈论党〉),刘少奇在报告中,提到「毛泽东」的名字达105次,全面地阐释了毛泽东在理论上对马列主义所做的贡献,正式提出中共的思想理论基础为「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的产物――毛泽东思想」。从此,刘少奇成为「毛泽东思想」概念的首创者――版权归刘少奇。以至二十多年后,刘少奇被毛泽东抛弃,遭受残酷批判时。还抱曲叫冤,声称「毛泽东思想」是他首先提出,并号召全党奉为指针的。

          二 刘少奇等对毛泽东的颂扬

          在中共党内,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无论是在大革命时期,抑或是江西苏维埃时期,都没有颂扬党的领袖的传统,对党的领袖进行大规模的颂扬、赞美,始于四十年代初。首先开创这个先例的是中共中央领导层内毛泽东的同僚,他们率先对自己原来的同事毛泽东进行热烈的赞美,迅速地将毛泽东捧成凌驾于中央集体之上的「尊神」。

          在中共中央领导层中,第一个站出来吹捧毛泽东的人是王明。1940年5月。王明发表〈学习毛泽东〉一文,对毛的「革命意志」,「非凡的革命胆略」,进行全面的赞颂。然而,毛泽东看透了王明讨好的用意,一点也没放松清算王明的准备工作。王明的如意算盘全部落空,不仅讨好的目的未达到,还徒增毛泽东对他的轻视和鄙夷。

          从1942年开始,中共重要领导人对毛泽东的赞美已形成高潮,几乎所有党的领导人、各大区党和军队的领导人,都加入到歌颂毛泽东的大合唱中。

          刘少奇写道:

          ……我们的党在这二十二年中,在三次连续不断的全国性的革命战争中,是经过了各方面的严格考验的……而特别值得提出的,就是在二十二年长期复杂的革命斗争中,终于使我们的党,使我们的无产阶级与我国革命的人民找到了自己的领袖毛泽东同志。我们的毛泽东同志是二十二年来,在各艰苦复杂的革命斗争中经过考验的完全精通马列主义的战略战术的,对中国工人阶级与中国人民解放团结抱无限忠心的坚强伟大的革命家。

          朱德说,

          中国共产党是马列主义的普遍真理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的党,它吸收了世界各国工人运动的综合归纳起来的宝贵经验,它继承了中国几千年历史积累下的优良遗产,它在大革命、土地革命、抗日战争三大阶段中锻炼了自己,丰富了自己,在这剧烈无比的锻炼中,它把马列主义中国化了,把历史遗产进化为适合于现实社会的需要了,这种光辉的成就,体现在我们党有了伟大的领袖毛泽东同志,及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党中央。

          彭德怀写道:

          毛泽东同志在抗战几年中,对于理论上的伟大贡献,有持久战的理论和新民主主义的理论,〈新民主主义论〉就是辉煌的杰作……毛泽东同志〈新民主主义论〉,既不混同于旧三民主义,又不混同于假空喊社会主义,而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正确的提出于中国目前的具体环境及历史阶段,成为中国革命现阶段的指针。

          陈毅充满激情地写下他读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的体会:

          这是一百年来中国学术思想上及社会实践问题上其中新旧争论的最正确的解决,这是一本马列主义的新创获的著作,也是一本马列主义的古典著作。这是中国共产党以及中华民族理论战线上的光荣代表。

          他还说:

          因此二十一年来的中国共产党,是久经考验过的布尔什维克的党,他的党员和干部,他的领导中枢,党的中央和他的领袖毛泽东同志,都是久经考验的能征惯战基本上已经走上完全的布尔什维克化的道路,对一切斗争环境均能适应,一切斗争方向均能掌握。

          陈毅对刘少奇也作出高度评价,他说:

          刘少奇同志许多关于党的论文恰可作全党在这方面极优秀的代表。

          罗荣桓在〈学习毛泽东同志的思想〉的报告中称颂道:

          毛泽东同志成为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人民革命的领袖,不是自己封的,他是代表党的正确的方向,胜利的方向,而与党的整个视野相结合,成为不可分离的关系而得到成就的……毛泽东同志的思想,是马列主义的思想。在民族化方面,有了他的发展。……毛泽东同志的思想是「来自群众中,再到群众中去」,因此,他是掌握了马列主义的基本精神,实事求是的精神,这是教条主义所不了解的。

          除了刘少奇等党和军队的领导人外,在延安的毛泽东的密友们也积极参加了歌颂毛泽东的大合唱。

          康生在1943年7月15日作的〈抢救失足者〉报告中,号召以毛泽东的革命精神去肃清一切反革命。他鼓动道:

          一切忠实的共产党员们,要学习毛泽东同志的思想、理论与实际,以坚决的革命精神去进行无产阶级与非无产阶级的思想斗争;用毛泽东同志的正确路线,去反对党内一切公开的、暗藏的投降主义,以坚决的革命精神,去进行革命与反革命的斗争!

          陆定一说:

          假如我们对于日寇的战略不是主张毛泽东同志所说的持久战,而主张速决战;假如我们对于大资产阶级反共派,或者只有斗争无联合,或者只有联合无斗争,或许抗战的情景就已经不堪设想。不但如此,在毛泽东同志的四部著作中,在中央的许多决定指示中,可以看见我们党的中央确是掌握了辩证唯物论的思想方法,已经有本领善于把马列主义应用到实际中去了。

          原国际派代表人物在歌颂毛泽东方面更是争先恐后,试图以此向毛表示他们的忠心。

          王稼祥率先提出「毛泽东思想」这个说辞,他说:

          中国民族解放整个过程中――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正确道路,就是毛泽东同志的思想,就是毛泽东同志在其著作中与实践中所指出的道路。毛泽东思想就是中国的马克思列宁主义,中国的布尔什维克主义,中国的共产主义。

          博古写道:

          我们有保卫的力量,我们有八十万党员,我们有五十馀万在党领导下的军队,我们有巩固的根据地,我们有二十二年斗争的经验,我们有全国人民的拥护,我们有无数身经百战的干部,最后异常重要的是我们有党的领袖中国革命的舵手――毛泽东同志,他的方向就是我们全党的方向,也是全国人民的方向,他总是在最艰难困苦之中领导党和人民走向胜利与光明,我们有取得胜利的一切条件。军事威胁不足以征服共产党,挑拨离间不足以分化共产党,相反我们将更亲密地团结在毛泽东同志为首的中央周围,在毛泽东旗帜下战斗并且取得胜利。

          邓发在毛泽东的「帐簿」里是一个经验主义者,长期以来邓发与毛没有亲近关系,1943年邓发也写文章向毛表示敬意:

          青年们!我们究竟走「中国之命运」的道路呢?还是走毛泽东新民主主义的道路呢?我想一切有国家观念、有民族天良的热血青年,为了他的理想,为了他的人格,为了保持他那纯洁的良心,他们绝对不愿意走那法西斯黑暗统治的「中国之命运」的道路的,我相信中国青年是会选择引导中国走向独立、自由、民主的毛泽东新民主主义的道路的。

          在延安的理论家们对歌颂毛泽东更是责无旁贷。艾思奇写道:

          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这结合的过程,是根据了中国社会的具体情况,和中国工农群众广大人民的斗争经验的……这一切事实和思想,都和中国共产党的领袖――毛泽东同志的名字分不开,到了今天,铁的事实已经证明,只有毛泽东同志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发展了和具体化了的辩证法唯物论,才是能够把「中国之命运」引到光明前途去的科学的哲学,才是人民的革命哲学。

          在延安的一些党的元老,如吴玉章、徐特立、谢觉哉也纷纷写诗、撰文,表达他们对毛泽东的尊崇。

          徐特立写道:

          朱毛在国际在苏区外最大多数的人都以他们两人一定是英雄,是怪物,是天上的,但是苏区的群众却认为他们是老实人。而且联系到说中央政府,中央局负责的,都是老实人。我曾听得江西群众唱的农歌有一句,「好人朱德毛泽东」。又有一次,我参加瑞金的群众大会,有人在会场上说:「朱总司令毛泽东是老实人,中央政府都是老实人。群众的认识,是十分正确的。……现在我来作一个结论,毛主席的工作作风是列宁的作风。列宁的作风是俄国的革命精神和美国的实际精神相结合的作风。

          吴玉章欢呼中共有毛泽东作领袖:

          我党得此领袖也同联共有斯大林同志一样,有了高明的舵师,革命一定会胜利的。

          在这一系列对毛泽东的赞美中,以周恩来1943年7月在延安中央办公厅为欢迎他从重庆返回的招待会上的发言最为引人注目。周恩来当着毛泽东的面,对毛大唱赞歌:我们党在这三年中做了比过去二十年还要伟大,还有更多成就的工作」,「这是全党团结在毛泽东同志领导之下得到的」!周恩来慷慨激昂地说道:

          没有比这三年来事变的发展再明白的了,过去一切反对过、怀疑过毛泽东同志领导或其意见的人,现在彻头彻尾的证明其为错误了。我们党二十二年的历史,证明只有毛泽东同志的意见是贯穿者整个历史时期,发展成为一条马列主义中国化,也就是中国共产主义的路线。毛泽东同志的方向,就是中国共产党的方向。毛泽东同志的路线,就是中国的布尔什维克的路线。

          周恩来的颂扬有着比其它人更重要的意义,作为党的几个历史时期的主要领导人,周恩来对毛表示心悦诚服,对其它老干部将有看重要的示范作用,如今周恩来都向毛泽东表示了忠诚,党内还有谁不能低下他们高贵的头呢?

          延安整风展开后,毛泽东对党内昔日同僚的精神优势已完全建立,以往那种平起平坐、随意交谈的局面已经一去不复返。一般情况下,高级领导人已不能随时见毛泽东,除非毛召见,他们需要电话请示或写报告,依程序呈交,毛泽东则为了显示其至尊地位,开始有意识拉开与昔日同僚的距离。毛泽东在一片颂扬声中,悄悄采取与原同事拉开距离的措施很快见效,当美国记者白修德(Theodore H.White)于1944年10月访问延安时,他所看到的是:毛泽东发表演说,一班高级领导人聚精会神手执笔记本奋笔疾书,其状似一群恭敬的小学生在聆听老师的教诲,而周恩来则坐在毛面前的「第一排,有意高高地举持小笔记本,稍微有点晃动,引人注目地在记录那篇伟大的讲话,以便主席和所有其它的人都看到他对伟大导师的尊重」。

          三 摧毁「两个宗派」:对王明、博古、周恩来、彭德怀等人的清算

          中共高层干部对毛泽东的赞颂,从1942年后,日益形成风气,不管是在延安的领导干部,还是各大战略区的军政领导人,每逢重大纪念日,照例会撰文鼓吹毛泽东一番。但从毛的角度看,这一切并不完全说明中共领导层已对自己心悦诚服。写文章、作报告赞美、称颂毛固然很好,但很难说每一个人都能心口一致,只有结合实际――也就是从每个领导干部的既往历史,特别是对毛泽东本人的态度来进行检查反省,进而彻底否定原来的「自我」,才能表明是真正服从毛泽东。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名正言顺,即通过检讨党的历史――「学习路线」,明确何谓毛泽东的「正确路线」,何谓「错误路线」,进而联系领导干部的个人实际,对号人座,如此方能真正解除领导干部的思想武装,使他们失去最后的阵地,从而使党的领导干部不仅在行动上,而且在灵魂和精神方面,毫无保留地听命于毛泽东。

          毛泽东借讨论中共历史问题而树立自己权威始于1941年9月政治局扩大会议,随后因王明表示异议,会议于10月暂停。紧接着,毛正式在全党鼓动反教条主义,中间穿插了批判王实味,召开整肃文艺界的文艺座谈会,接着又马不停蹄地领导部署审干反奸,继而在1943年3月,改组中央书记处,正式荣任中共中央政治局主席、中央书记处主席的职务,毛泽东在政治上的主要对手――「教条主义宗派」早已溃不成军。但是,上层斗争还有待进一步深入,因为除王明、博古、张闻天以外的一大批领导干部还未被触及。正是基于这些原因,在毛泽东的命令下,从1943年9月到1944年4月,连续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以贯彻、实现毛泽东整肃中共上层的意图。

          毛泽东指令召开的这次会议,名曰中央政治局整风会议,参加者却并非都是政治局委员,还有在延安的重要军政领导干部及来延安的一些大区领导人,计有政治局委员、候补委员:毛泽东、刘少奇、任弼时、朱德、周恩来、陈云、康生、彭德怀、张闻天、博古、邓发;中直机关、军直机关、西北局及各大区领导人:彭真、李富春、杨尚昆、林伯渠、吴玉章、高岗、王若飞、李维汉、叶剑英、刘伯承、聂荣臻、贺龙、林彪、罗瑞卿、陆定―、陈伯达、萧向荣和胡乔木。毛泽东开宗明义,宣称要打倒「两个宗派」,一类为「教条主义宗派」,另一类为「经验主义宗派」。毛首先拿王明、博古开刀,再炮火横扫周恩来。切人点是1938年中共长江局所犯的「新陈独秀主义」、「阶级投降主义」的「路线错误」,再引向遵义会议前中共中央所犯的「左倾机会主义路线错误」。

          1943年11月,延安杨家岭中央大礼堂热闹非凡,为了配合正在举行的中央政治局整风会议,中央总学委在康生、李富春的指挥下,正在这里连续举行包括中央机关所有工作人员和来延安参加七大的代表参加的批判王明、博古的「反右大会」。1943年11月1日,大会勒令曾在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工作过的李国华在会上揭发王明在共产国际所犯的错误, 李国华在「抢救」运动中已被打成「特务」,让李在会上揭发王明是给其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11月2日,王明妻子孟庆树在大会发言, 坚认〈八一宣言〉由王明起草,她说,今天有人在会上肯定,〈八一宣言〉是康生写的,我要问一问康生,他敢不敢承认这是他写的?孟庆树继续说:我想问问大家,共产党员应不应该知羞耻?在孟庆树的追问下,康生一言不发,当场并有高自立(在共产国际工作期间化名周和森)站起来作证,但他的发言被会场上的口号打断。 孟庆树情绪激动,泪流满面,直扑坐在台下的毛泽东,要毛主持公道。毛表情严肃,「一动不动」,坐在毛身边的张闻天夫人刘英立即判断,毛泽东对批判王明已下定决心。 这一天的大会因孟庆树的发言,造成与会者思想的极大混乱,完全离开了会议揭发、批判王明的主题,遭致毛泽东的震怒,他当众斥责大会主席李富春,指责大会充满低级趣味,毫无教育意义,下令停止召开这类大会。 从此,王明、孟庆澍再也没有在大会申辩的机会了。

          杨家岭「反右大会」上出现的曲折,对毛泽东执意批判王明、博古丝毫不发生影响,对毛而言,需作改变的仅是不开大会,不给王明等有在公众面前声辩的机会,小范围的揭批会则照开不误。政治局整风会议期间,在毛泽东的强势进攻下,除了毛泽东、刘少奇,以及几个毛、刘的亲信康生、李富春、高岗、彭真等,几乎所有领导干部,只能按照毛泽东开的方子,对号人座,分别给自己贴上「教条主义」或「经验主义」的标签,进行自我谴责。

          「教条主义」和「宗派主义」的识别标签并不难辨。毛泽东在1943年10月6日政治局整风会议上直言不讳道,现在的中央是以王明、博古时代为基础的,「大宗派来实行篡党」,除了他和刘少奇,其它的人都拥护王明、博古的路线。毛并警告道:「不要像《西游记》中的鲤鱼精,打一下,吐一字」 ――意在告诫周恩来等休想逃脱。这样,凡是与王明、博古渊源较深,从莫斯科返回后担任重要职务的领导干部,如张闻天、王稼祥、凯丰、杨尚昆等皆属「教条主义宗派」,而曾经与王明、博古有过合作关系的周恩来、任弼时、彭德怀、邓发、李维汉、叶剑英等则属「经验主义宗派」。某些领导干部则身兼「教条主义」、「经验主义」双重特征,如刘伯承等。毛泽东张起的通天大网,将几乎中共所有领导干部都一网收尽。

          王明、博古此时在中共高层已是人人皆可唾骂的对象。在紧张的斗争气氛中,王稼祥、凯丰皆病倒,不能参加会议,凯丰的妻子也因「经不起诱供、套供、连环战,得神经病死了」, 王明早在1941年1O月后就停止参加中央一切会议,只有博古与会接受批判。博古连续两次作检讨,进行自我鞭挞,仍未得到毛泽东的宽恕。毛疾言厉色,尽情发泄心中的怨恨之气,竟信口将王明、博古称之为「篡党」。致使博古一段时期精神极度压抑,甚至已作好最坏的准备。王明后来回忆说,当时博古曾被威胁道,若不检讨,将被逮捕枪毙,博古痛哭一整夜,才被迫写了交代材料――王明这段话是否真实,笔者不能确定,因为博古早已离世,特录之待考。

          与博古相比,张闻天的境遇要稍好一些。早在1941年9月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张闻天就开始检讨自己的「错误」,1943年后,张闻天虽身为政治局委员,但是却没有担负任何实际领导工作,只是主持政治材料室,编辑国际、国内参考资料。1943年9月政治局整风会议开始后,张闻天又向毛泽东面呈长达四万字的自我批判的「反省笔记」,获得了「表扬」。在这次会议上,张闻天又加大自我批判的力度,将自己从方方面面予以彻底否定,以显示他「跟真理走」的决心。

          周恩来是首次参加这类点名道姓的高层检讨会议。1943年夏返延安后,周恩来调阅了1941年9月政治局会议记录,至此他才明白当年会议的详情。从1943年9月至1944年春,周恩来写了大量的反省笔记――他当然知道,作为几个时期党的重要领导人,自己难逃干系。周恩来既然早已认清形势,于是只剩下反省检讨一途。1943年9月1日,周恩来在政治局会议上报告三年来大后方工作,周借此向刘少奇表示敬意。周说,白区工作时期的暴露政策与跑街路线是错误路线,而刘少奇同志的言论是正确的。 周恩来多次检讨,对自己犯下的「经验主义」错误深切忏悔,但是仍遭到毛泽东、刘少奇等的严厉指责及与会者的批判。周恩来在会场的紧张、高压气氛中,仍然小心坚持一、两个阵地――周恩来顶住与会者的压力,为1928年在莫斯科召开的中共六大作了辩护。

          在这些会议上,毛泽东每次都直接上阵,对所谓「两个宗派集团」左右开攻。刘少奇、康生则紧密配合,为毛摇旗呐喊。刘少奇在10月24、25日的会上详细讲述抗战以来党内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正确路线与以王明为代表的投降主义路线的路线斗争。 康生当面责骂博古,攻击王明、周恩来、博古领导的武汉《新华日报》是国民党报纸。 毛泽东并耸人听闻地宣称,王明、博古宗派至今还有破坏活动,党有被分裂的危险,威逼与会领导干部支持自己。

          1943年12月28日,毛泽东决定正式向全党高级干部公布有关王明、博古的「错误」,将对王、博「错误」的几个判断传达下去,以统一全党的认识。在这一天,中央政治局给各中央局、中央分局并各区党委发出关于研究王明、博古宗派机会主义路线错误的指示电,毛在这份电报中告诉全党高级干部:内战时期,王明、博古宗派左倾机会主义路线造成「白区损失十分之十,苏区及红军损失十分之九。抗战时期(1938年),这个宗派的右倾机会主义(投降主义)造成项英的失败,华中、华北在其影响时期的损失。王明的主要错误是:一。主张速胜论,反对持久战;二、迷信国民党,反对统一战线的独立自主;三、主张运动战,反对游击战;四、在武汉形成事实上的第二中央,并提倡党内闹独立性,破坏党纪军纪。 在政治局整风会议期间,毛泽东发出此电报,就是指望通过上下夹攻,逼使中央层的领导干部全部缴械投降。

          1943年11至12月,毛泽东等对王明、博古的进攻达到最高点。在这个时候,已经出现王明等是国民党「内奸」,王明是执行国民党「破坏」中共政策的代理人,以及王明在历史上曾被国民党逮捕,以后又被放出,其历史有疑点等各种论调,只是在接到季米特洛夫干预电报后,毛泽东才在表面上放松了对王明的指控。

          在紧张、高压气氛下召开的1943年9月至1944年4月中央政治局整风会议,基本实现了毛泽东所要达到的目的,从周恩来开始,重要的领导干部一个接一个检讨、反省。然而,唯有彭德怀与众不同。

          彭德怀于1943年10月上旬奉命返抵延安,此时距抗战初期出师山西、华北已近六年。彭德怀回到延安后,参加了1943年秋至1944年春由毛泽东主持召开的政治局整风会议。他虽然也作了「自我批评」,但是秉性倔强的彭德怀,并没有像其它高级领导人那样,做违心的自我鞭挞。对于这一切,毛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毛泽东一向对彭德怀存有芥蒂,将彭的直言、坦荡、自尊视为对自己的冒犯,因此执意要将「火」烧到彭德怀的身上。

          彭德怀与一般中共高级将须确实有所不同,他所关心的问题远远超出军事斗争的范围,还涉及到政治、经济、教育、妇女等广泛领域,并不时就某些涉及全党的重大战略问题向毛泽东提出自己的建读,颇有军人政治家的风采。1942年12月18日,彭德怀就中共与国民党的斗争及根据地工作问题致电毛泽东,提出:国民党有长期历史影响,且有一定社会基础,战后我党与国民党的斗争仍是长期的。战后中国人民的政治动向是「自主自由」,「和平建国」,谁能满足这一愿望,谁将取得最后胜利。 1943年2月8日,彭德怀又在中共北方局太行分局高干会议上发表有关民主教育问题的谈话,认为民主教育在今天中国来说,就是反对封建的教育,而民主革命的共同口号则是「自由、平等、博爱」。彭德怀认为中共应建立起一个完整的制度,在人与人之间发扬互爱、互敬、互助,「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保障自由、平等、博爱成为合法的束西。目前则要进行「自由、平等、博爱」的启蒙教育,灌输科学精神,反对封建迷信。 在返回延安后,彭德怀又于1944年5月4日致信毛泽东,就边区财经问题发表意见,认为延安「对这方面还欠明确方向」,并写了一篇〈论公营商店〉的文章,希望毛修改后,「最好以社论名义发表」。 凡此种种,都引起毛的不快,在毛的眼中,彭德怀的这些言行足以说明他不守本份,有非分擅权之念,已对毛构成了「压迫」。故毛在1943年6月6日电示彭德怀,明确表示不同意他的有关民主教育问题的谈话,批评彭的讲话「从民主、自由、平等、博爱等的定义出发,而不从当前抗日斗争的政治需要出发」。 毛且将彭德怀的〈论公营商店〉一文转贾拓夫、高岗、贺龙、陈云讨论,结果是,「实行彭文方针似不可能」, 此文最后也未能正式发表。

          但是如何处置这位为中共立下汗马功劳的彭德怀,毛泽东又颇为棘手。毛既要倚重彭德怀为自己打江山,又要削弱彭德怀在军队中的巨大影响,杀一下彭的傲气,以树立毛本人在军队中的绝对权威。于是从1945年2月1日至7月25日,以召开华北地方与军队工作座谈会的形式,时断时续地开会四十馀次,对彭德怀进行了为期四十三天的斗争。

          华北工作座谈会开始之初,薄一波被推举为会议主席,彭德怀在其所作的关于华北七年抗战的报告中,检讨了受到毛泽东批评的他在1943年4月发表于《新华日报》(华北版)上「关于民主、自由、平等、博爱」的讲话。彭德怀表示自己原先的观点基本是错误的,并对自己在华北工作的其它缺点也「进行了严格的白我批评」。彭德怀还回顾了他对毛泽东认识所经历的三个阶段:大哥――老师――领袖。他说,自己早已认识到毛泽东是中国人民的领袖,发展了马列主义,今后要向毛泽东学习。 尽管彭德怀已对毛表示了心悦诚服,毛却不准备让彭过关。在1945年3月后,对彭德怀的批评突然升级,为了打击彭德怀的威望,毛泽东有意将会议规模扩大。毛泽东派康生、李富春等十几位在中央机关和其它大区工作的负责人前来参加会议,对彭德怀的批评指责已突破华北的范围,变成了对彭德怀的总清算。

          对彭德怀的指责包罗万象,从攻击彭德怀领导平江暴动是抱「入股」目的,「投机革命」,到内战期间拥护王明、博古。康生等更将斗争矛头指向彭德怀领导的华北军分会在1937至1938年制定的「运动游击战」方针,指责彭德怀执行王明「右倾投降主义路线」。康生声称彭德怀背着中央发动「百团大战」,从而「暴露我军力量,导致华北根据地遭到日军巨大压力,根据地大大缩小」

          显然没有毛泽东做后盾,康生绝不敢公然攻击像彭德怀这样声望卓著的军方重要将领,并重点指责由彭德怀领导的「百团大战」。其实由康生嘴里讲出的指责「百团大战」的话,最早也来源于毛泽东。毛泽东其人讲话经常前后不一,出尔反尔。1940年7月22日,八路军总部以朱德、彭德怀、左权的名义下达战役准备命令,并报延安军委,8月20日,战斗打响,毛闻捷报,大喜过望,给彭德怀打电报,谓之「百团大战真是令人兴奋,象这样的战斗是否还可组织一两次?」 1940年12月22日,毛泽东致电彭德怀,叮嘱「百团大战对外不要宣传结束」,因为中共要「利用百团大战的声势」去反对蒋介石的反共新高潮。 然而毛泽东说变脸就变脸,当1943年底,八路军主要领导人陆续返回延安后,毛泽东在和军方主要将领的谈话中就开始表达他对彭德怀领导的百团大战的不满。毛泽东指责对「百团大战」的宣传,「暴露了我们的力量,引起日本侵略军对我们力量的重新估计,使敌人集中力量来搞我们。同时,使得蒋介石增加了对我们的警惕」。 毛泽东在1945年重新挑起「百团大战」的话题,只不过是为了在更大的范围打击彭德怀的威望。

          华北座谈会对彭德怀的斗争是有目的、有预谋和有组织的,彭德怀参加中共革命以来的历史及功绩,几乎被全盘否定,彭被指责为「一贯反对毛主席」(证据之一是彭德怀在讲话和文章中,很少引用毛泽东的话)。彭德怀的人格也受到恶毒的污辱,彭是中共及军队高级领导人中生活艰苦、节俭的典范,竟被指责为「虚伪」。彭德怀原名「彭得华」,也被罗织为其志在「得中华」,即意欲与毛泽东一争高低。 由于得到毛泽东、刘少奇等的支持,许多与会者都参加了对彭德怀的斗争,罗瑞卿即是其中最积极的人之一。对于横加在自己头上的各种罪名和指责,彭德怀并未接受,他说,「毛泽东同志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正确的,难道就没有百分之零点一的错误吗」?中共七大期间,彭德怀在大会发言中,对领导八路军的「缺点」、「错误」作了检讨,却仍然不被毛泽东放过。毛在和师哲谈话中,说彭德怀的检讨是「勉强的」――毛泽东对彭德怀确实非常了解,彭德怀只是为了党的团结才违心地做了检讨。毛泽东一语道出他对彭德怀的不满,「此人刚愎自用,目空一切」。 事实上所有对彭德怀的批判,斗争,就是因为彭不能像其它识时务的领导人那样,对毛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因为毛泽东决不能忍受在中共军队内有彭德怀这样一个具有强烈自尊、且享有巨大威望的统帅人物。正是毛泽东的狭隘和嫉妒心理作祟,在「七大」闭幕以后,又继续对彭德怀进行斗争,直到日本投降前夕,中共面临国内局势的剧烈变化,必须全力对外,这一斗争才停止下来。当毛泽东打击了彭德怀的傲气,在军队领导干部中搞臭彭德怀的目的初步实现后, 面对新的形势,毛仍不得不起用彭德怀,致使一些原先积极参加批彭的人都一度迷惑不解,「没想到彭德怀又起来了」。

          在毛泽东要整肃的干部花名册中,除了彭德怀之外,陈毅是另一个需要「补课」的高级领导人。1944年3月,陈毅从华中根据地返回延安,这是他自1934年与中央分别后,十年来第一次与昔日的同志会合,但是陈毅来延安后却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1943年10月,新四军政委饶漱石在新四军军部领导层,就陈毅在红军初期与毛泽东不和的旧事,对陈毅展开斗争,饶漱石等指责陈毅一贯反对毛泽东。饶漱石是刘少奇的亲信,1929年刘少奇即与饶漱石相识。当时,担任满洲团省委书记的饶漱石曾陪同刘少奇同去哈尔滨指导工运。刘少奇在干部使用方面极重个人渊源,1938年后,随着刘少奇在中共党内地位的上升,刘逐渐将历史上与其有旧谊的同志集合在自己的身边,予以提拔和重用。1942年,刘少奇奉命前往延安之前,委派饶漱石接替他所担任的中共华中局书记和新四军政委两职。饶漱石在三十年代长期在共产国际工作,无论从党内资历和贡献看,饶漱石均不能与陈毅相比。刘少奇在新四军依靠文职干部出身的饶漱石掣肘陈毅等,这一切当然都被毛泽东看在眼里,毛乐得借刘少奇、饶漱石之手,打击当年曾与自己意见相左的陈毅。因此,饶漱石在对待陈毅的态度上,十分骄横,有恃无恐,显然没有刘少奇、毛泽东的明谕或暗示,饶漱石不可能也不敢对陈毅开展批判。在陈毅与饶漱石的矛盾、争论中,毛泽东非常明显地袒护饶。毛向陈毅明确表示,不愿听他谈与饶的争论,实际是在等待陈毅主动作出自我检讨,也就是向毛低头认错――1929年红四军第七次党代会上,由陈毅取代毛之前委书记的错误。为了当年这一「过错」,陈毅已付出沉重代价。1929年后,陈毅一直受到毛泽东的冷遇。在1930至1931年的「肃AB团」的镇压中,毛泽东的亲信、红一方面军肃反负责人李韶九准备对陈毅下手,陈毅对此已有预感。不久,陈毅果真被扣押,并遭到殴打,硬要陈毅承认是「AB团」,刚好被路过的毛泽东发现,才被救下。以后,毛泽东将打土豪得来的一些金子交陈毅保管,陈毅才知道自己已无生命之虞。 1932年初,周恩来抵中央苏区后,陈毅受冷遇的情况也没有得到明显改善。周恩来为了安抚毛泽东,没让陈毅重回红一方面军,陈毅仅担任江西军区司令员,远离红一军团和红三军团,与毛泽东的关系也比较疏远。时隔十年后,对于毛泽东的冷淡,陈毅完全明白其中之原委,陈毅难抑心中的郁闷,多次向一些重要领导干部解释当年红军内部争论的内情,并且承认自己对此负有责任。陈毅性格豪爽,认为十年不见的毛泽东确实比其它中央领导人高明,心悦诚服地接受了毛泽东为中共领袖的事实。陈毅并努力去发现毛泽东对中共革命的贡献,1942年陈毅远在盐城新四军军部时就发表文章,满怀激情地称颂毛的创造不仅对全民族具有伟大意义,甚至还可供其它各国所效法。返回延安后,在参与起草七大军事报告的过程中,陈毅提出了「毛泽东军事学派」的概念,并且相应批评红军时期某些重要军事领导人的「错误」,在1945年3月中共六届七中全会主席团讨论陈毅起草的〈建军报告〉时,一些被陈毅的报告所触及的军队领导干部,「有人潸然落泪,有人唏嘘」。

          毛泽东对于陈毅的态度有别于彭德怀。相比于性格孤傲的彭德怀,陈毅对于毛泽东显出尊崇、信服的态度。毛认为陈毅心直口快,而彭德怀则城府很深。所以,陈毅除了自我检讨外,没有遭到大规模的斗争。但是,毛泽东并没有完全信任陈毅,在陈毅与饶漱石的矛盾中,毛有意逼迫陈毅向饶低头。中共七大结束后,陈毅仍滞留延安,「天天下围棋」。当薄一波前去探望陈毅,问他为何不立即返回新四军时,陈毅回答道,「他们不让我走」。 他们者,毛泽东、刘少奇也。毛、刘非逼陈毅表态服从饶漱石,才肯放陈毅返回华中,然而陈毅硬是不表这个态。1945年8月,日本投降消息传来,陈毅表示愿去东北,并陈述在华东「没有事做,不起作用」,但陈毅的要求却不被毛泽东、刘少奇批准。毛命令陈毅前去华中,党内职务为华中局副书记,仍在饶漱石之下。毛此举除了有意造成陈毅与饶漱石之间的互相牵致,也还有疑忌陈毅的另一层涵义。是故,1949年后,各大区军政委员会主席都是由各大军区司令员担任,只有华东例外,由饶漱石担任。

          中共七大前后,毛泽东还策划召开了一系列中共各革命根据地、各部队历史问题座谈会,这些座谈会的宗旨只有一个:检查历史上谁反对毛泽东,谁支持毛泽东。在这类座谈会上,一些原党和军队领导人,如邓发、朱瑞、杨尚昆等均受到与会者的批评。在当时的紧张气氛下,一些战功卓著的红军将领被戴上「经验主义」或「教条主义」的帽子,遭受指责和冷遇。

          毛泽东整肃内部,重建新权威,一路凯歌行进。现在,毛泽东在心理上已彻底征服了党和军队的领导人,毛泽东「改造中央」的前提――宣布中共政治路线在遵义会议前为左倾机会主义性质,已被党的领导人所接受。党和军队的领导人也纷纷作出检讨,下一步就是通过正式的会议,将这些用党的文件形式固定下来,毛终于决定召开中共七大的预备会议――中共六届七中全会。

          四 修订〈历史决议〉:建构以毛泽东为中心的中共党史体系

          1943年9月至1944年春的中央政治局整风会议解决了中共预导层的问题,「两个宗派」已如毛泽东所愿,被彻底摧毁,毛泽东胸有成竹,1944年5月,下令召开中共六届七中全会。

          这次全会距上届全会已有六年,毛泽东自六届六中全会控制了中央后,召开中共例行会议就已经全无定例,何时开会,何时休会,只凭他个人说了算。现在,毛需要召开党的全会了,这次名曰六届七中全会的会议,竟一开就是十一个月。

          毛泽东在这个历时将近一年的六届七中全会上所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其一,将以全会的名义,正式通过对过去路线清算的决议案,把自己的历史地位及对手的「错误」,以中央文件的形式固定下来;其二,重建中共的领导机构。上述两件任务完成,召开中共七大的时机也就完全成熟了。

          早在1941年9月政治局会议期间,毛泽东就主持起草了批判前中央错误的〈关于四中全会以来中央领导路线问题结论草案〉,该〈结论草案〉将遵义会议前的中央路线错误定性为「苏维埃运动后期的左倾机会主义错误」,却并没有否定六届四中全会,相反仍认为六届四中全会的路线基本是正确的。毛之所以这样做,乃是四中全会后的中央及中央派往江西苏区的代表团在到达江西后,全力支持了毛泽东镇压富田事变的方针,撤换了主张稳妥解决富田事变的项英的苏区中央局书记职务,由毛泽东替换之。如若否定四中全会,将无从解释以任弼时为首的中央代表团当年所采取行动的正当性。因此,毛在1941年秋的〈结论草案〉中,将错误路线的开端定为1931年9月20日,以该日中共中央所发布的一个有关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文件为标志。其理由是,读文件忽视日帝侵华将造成的国内阶级关系变化,仍一味盲目强调反资产阶级。然而更重要的原因乃是,到了1931年11月,以任弼时为首的中央代表团在赣南会议上对毛泽东有关土地政策方面的主张展开了批评。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了,毛泽东已牢牢控制了中央,他将有更大的权力,根据自己的意志改写中共历史。在毛泽东看来,此事既重要,又迫切。

          在毛泽东之前,中共党内也曾有人利用撰写党史进行党内斗争,甚至以此达到改组中央,使自己一跃进入中央核心层的政治目的,其中最典型的事例是1930年王明在上海秘密撰写批判李立三的小册子《两条路线》(又名《为中共更加布尔什维克化而斗争》)。王明、博古等以此作为自己的纲领,在共产国际的支持下,召开了中共六届四中全会,王明也因此成为「正确路线」的代表,跳过中央委员的台阶,进入了中央政治局。

          尽管王明和毛泽东在利用修撰党史进行政治斗争方面具有不少相似之处,但细加研究,还是可以发现两者之间仍存有明显的差别。

          首先王明的写作是一种个人的行为。王明在撰写《两条路线》时只是中共中央的一个工作人员,他的小册子表达的仅是他本人以及一批留苏学生对党内纷争的看法,虽然王明的观点以后被中共中央所接受,但是王明的小册子并没有经中央全会通过,也没有作为党的正式结论而下达。

          其次,王明的小册子重点论述的是他个人对立三路线的批判,并不是对党的整个历史的总结。1938年后,张闻天在延安马列学院讲授〈中国现代革命运动史〉(又名〈中国革命运动史与中共党史〉),张闻天开讲的这门课仅叙述到1927年国共分家,对1927年后党的历史甚少涉及。概言之,四十年代以前,中共还没有一本较正式的被党中央通过的党史范本,也没有一个全面总结党的历史经验教训的正式文件。

          或许是受到王明小册子的启示,更或是毛泽东心理中对「名正言顺」的强烈要求,从遵义会议始,毛就极为重视在党的决议中表达自己的观点。〈遵义会议决议〉虽然由张闻天起草,但主要反映的是毛的观点,毛在肯定党的政治路线的同时,实际上已否定了这条政治路线的最重要的方面。1941年,毛为了彻底颠覆原中央的政治合法性。精心编纂《六大以来》,到了9月政治局扩大会议,毛全面批评原中央路线,会后又亲自动手,起草了会议的〈结论草案〉,对修订党的历史决议显出极大的热情与关注。但是毛泽东知道,修订党史一事事关重大,要使自己的论点无懈可击,让党内高层心服口服,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其关键问题在于:9月政治局扩大会议的〈结论草案〉只是对中共上层的斗争进行了初步总结,大区一级党的历史问题的讨论还未开展,如果在作中央结论之前,先对大区一级的党的历史进行总结,这就可为正式作好中央结论奠定基础。

          1942年10月19日至次年1月14日,在毛泽东的倡议下,由任弼时领导召开了中共西北局高干会议,这次会议历时近三个月,参加会议的并非仅是从事西北工作的干部,延安几乎所有重要机关、部队和学校的首长和各地前来延安参加七大的代表都列席了高干会议。中央领导人从毛泽东开始,刘少奇、任弼时、康生、陈云、彭真、高岗、李富春等依次在会上作重要报告。西北局高干会议的主题除了动员检查「两条心、一条心」、部署审干、讨论边区财政经济问题外,另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检讨西北地区党史上的「路线是非」问题,而问题的重点在对1935年陕北「肃反扩大化」问题作出新的结论。

          在任弼时、高岗的领导下,高干会议对原北方局派驻西北地区的代表朱理治和原边区党委书记郭洪涛进行了面对面的斗争。1942年11月17日、18日,高岗在高干会议上作〈边区党的历史问题检讨〉的报告,全面清算朱理治、郭洪涛的「左倾机会主义路线」,高岗在发言中还批判了「带着张国焘错误肃反路线影响来陕北的红二十五军主要领导者」。 会议作出决定:

          一、修改1935年中央红军抵陕北后,中央党务委员会关于审查陕北肃反问题的决定,原决定在为刘志丹、高岗平反时仍批评了刘、高犯了右倾错误,现宣布原决定存在错误,将原错误责任人从戴季英(陕甘边政治保卫局局长)、聂洪钧,扩大到朱理治和郭洪涛,并且把高岗封为「正确路线」的代表。

          二、对原陕甘负责人朱理治、郭洪涛作出处罚,将两人定为「错误路线」的代表。

          这个新决定对毛泽东日后作出正式的党史决定具有重大意义:

          一、它开创了用两分法 ――即以「正确路线」与「错误路线」的斗争为纲,总结党的历史的新思路与新方法。

          二、它将西北历史问题置放于全党的路线斗争的框架不予以认识,换言之,西北党史上的路线斗争是全党路线斗争的一个缩影,两条路线的斗争不仅中央有,地方也有。一方面,中央的错误路线危害了地方的革命事业;另一方面,地方错误路线的代表又是中央错误路线的代理人和党内基础。

          1942年11月;1日,毛泽东在西北局高干会议上作〈布尔什维克化十二条〉报告,对会议所作的历史结论表示满意,毛在谈到党的历史问题时讲到两个重要问题:―、错误路线(毛尚未正式提出「王明路线」的概念)搞光了十分之十,十分之九的苏区工作和十分之十的白区工作。二、西北的结论与全党的结论「是相同的性质」。 毛的这番话一方面已为日后的〈历史决议〉定下了调子,另一方面也表明他是将西北决议当作是全党决议的试点。

          根据毛泽东的上述精神,1943年1月,任弼时在高干会议上作〈关于中央重新审查陕北「肃反」问题决定的两点解释和检讨历史的教训〉的总结报告,通过对朱理治、郭洪涛的批判,为以后全党的〈历史决议〉对王明、博古的批判确定了几个重要的口径。任弼时指出:

          一、从「九一八」至遵义会议之前为错误路线统治全党时期,陕北的情况只是全党的一个缩影。

          二、朱理治、郭洪涛「品质恶劣」,「党性根坏,到了陕北这个区域,大摆钦差大臣的派头,有很高的领袖欲,是一种政治野心家,想篡夺陕北(包括陕甘边和陕北)党政军的领导,以满足当领袖的欲望,好来称王称霸」。在这里,只要将朱理治和郭洪涛的名字换上王明、博古,将陕北换成全党,就可成为对王、博的指控,日后对王明、博古、张闻天的批判几乎使用的是与此完全一样的调子。

          三、「左倾机会主义」路线造成苏区工作损失十分之九。白区工作损失了十分之十。

          四、路线斗争正确与否对革命胜利或失败具有决定性的作用,错误路线可以闹到亡国、亡党、亡头的地步。

          1943年6月25日,中共中央西北局作出〈关于高干会议对边区党历史问题检讨的决定〉,同意和批准1942年11月高干会检讨的基本精神及高岗对此问题所作的报告,并且要求边区各级组织、全体干部和党员,「应将高岗同志关于边区党历史所检讨的报告,作为整顿三风的重要文件之一,进行深入的研究的讨论」。

          由此可见,西北历史问题的结论实际上是毛泽东在正式作出全党结论前先行了一步,其基本思路与以后的〈历史决议〉完全一致,只是1945年的〈历史决议〉更具理论形态,逻辑论证更严密。

          1943年9月政治局整风会议及11月政治局会议开始以后,随看高层路线斗争的进一步展开,毛泽东对起草党的历史决议也愈加重视。任弼时在领导总结西北党的历史结论方面已获得丰富经验,与毛的认识也完全一致,因此毛放手让任弼时主持全党历史决议的写作班子。为了显示毛的光明正大,让犯「错误」同志对批判自己「心服口服」,毛特意吸取「错误路线」代表人物张闻天、博古参加〈历史决议〉的起草工作。在毛泽东的领导下,1944年5月10日成立「党的历史问题决议准备委员会」,1945年4月20日六届七中全会通过〈历史决议〉,复至1945年8月9日,七届一中全会第二次会议再通过修改后的〈历史决议〉。毛泽东对此文件,「精雕细刻」(毛之自谓也),前后共进行七次修改。现在,毛已全面否定六届四中全会,将错误路线的开端定为六届四中全会,毛将不再顾及中央代表团和中共中央在富田事变问题上对他的支持,绕开富田事变问题,全盘否定了任弼时、王稼祥、顾作霖的中央代表团。毛泽东在这份〈历史决议〉中,全面讨伐了以王明、博古为首的「教条主义集团」。 同时,也对以周恩来为首的「经验主义宗派」进行了严厉的批判,不点名指责了周恩来等对王明的妥协、支持、拥护,和对毛泽东正确路线构成的危害。

          在以毛泽东为中心的新党史中,如何反映作为白区工作「正确路线」代表的刘少奇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显而易见,若要肯定刘少奇有关白区工作策略、方针的正确,就必须将其对立面:旧中央领导的三十年代的白区工作予以全盘的否定。1937年春,刘少奇曾就包括党在白区工作在内的党的十年历史评价问题,公开向张闻天发起挑战,但是那次进攻因受到张闻天和其它从事白区工作许多党的干部的强烈反对,而未能取得成功。几年以后,在毛泽东的支持下,刘少奇在党内的地位得到加强,善于窥测风向的康生发现刘少奇的「政治行情」上涨,很快调整了与刘少奇的关系。三十年代初,康生曾经在党内攻击、指责过刘少奇有关白区工作的意见是「右倾机会主义」,但是到了1941年9月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康生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竟对历史上反刘少奇的言行作了「自我批评」,康生表示当年自己反对刘少奇是错误的,是受到共产国际的影响云云。康生作为党在白区工作的重要领导人之一,以自己的「自我批评」,初步树立了刘少奇作为白区工作「正确路线」代表的形象。此时的毛泽东正需要刘少奇的鼎力协助,因而对扩大宣传刘少奇采取了完全支持的态度。到了1944年,刘少奇是党在白区工作「正确路线」代表的说法已广为流行,于是,一个苏区工作「正确路线」的代表毛泽东,再加上白区工作「正确路线」的代表刘少奇,新党史的框架基本就建立了起来。在这个新解释系统中,毛泽东的贡献是全局性的,因而是第一位的,刘少奇的贡献主要集中在白区工作方面,在党的「功劳簿」上名列第二。

          然而,刘少奇在党内的威望毕竟无法与毛泽东相比,即使与周恩来等长期位居中枢的领导人相比,也显得逊色。将刘少奇树为白区工作「正确路线」的代表,首先就得让那些从事白区工作的干部承认「白区工作损失了百分之百」的观点,而做到这一点却并非容易。

          1945年中共七大后,在王世英等长期从事白区工作同志的要求下,在延安召开了由康生召集的白区工作总结会议,这次会议的目的就是为了统一对三十年代白区工作的认识,参加会议的有康生、黄火青(代表中组部)、潘汉年、王世英、王学文等十馀人。康生在会上作了基调发言,强调白区工作出了大量的叛徒、特务,给党带来了很大损失,以此全盘否定中共三十年代的白区工作。但是康生的讲话当场受到王世英的驳斥,王世英详细列举了1932年以后中央军委(上海中央局机构)、中央特科等所开展的情报收集、秘密工作所取得的成就,以证明党在白区的工作并没失败。王世英的发言获得与会者的热烈掌声,但却使康生极为恼怒,不等会议结束康生就退出了会场。 这个时期的王世英并不知道康生对白区工作的否定,是为了彰显刘少奇,是毛泽东整体战略的一部分。他也不知道,欲突出刘少奇就必须全盘否定党在三十年代的白区工作,尽管王世英在1936年就受刘少奇领导,与刘少奇有着较密切的工作与个人关系。 但是,王世英并不真正懂得「党的高级的政治生活」,他只是从他个人工作和观察的角度对康生的意见表示异议,其结果当然不可能改变党对三十年代白区工作的评价。白区工作总结会议后,毛泽东接见了王世英,没有正面谈论王的意见,只是表示白区工作是革命的一个组成部分。 不久,1945年8月9日,在再次修改通过的〈历史决议〉中,正式将刘少奇树为白区正确路线的代表,从而确立了刘少奇作为中共第二号人物的法理依据。这样,一个以毛泽东为中心、以党内两条路线斗争为经纬的中共党史体系基本建成。

          1945年春夏,斯大林领导的抗德战争已获全胜,斯大林在世界范围内的威望已达到顶峰。然而正在这个时候,毛泽东却一举打倒了斯大林在中共的代理人。因此毛泽东必须小心翼翼,尽量不触怒斯大林。

          据师哲记述,1943年后,毛泽东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对弗拉基米洛夫(中文名孙平)进行「改造和培养」,「毛主席把孙平拉得紧紧的,目的是通过孙的嘴巴把我们的看法汇报给共产国际和斯大林」、试图「把他变成我们的朋友,让他宣传我们的观点」(从弗拉基米洛夫的《延安日奇》看,他对毛的这个目的看得一清二楚)。1944年夏至中共七大召开前夕,毛泽东几乎每周或隔一周与孙平长谈一次,「每次要花三、四个小时」。七大结束后,毛又召见孙平,向他介绍大会情况(孙平参加了中共七大),「让他照提纲向莫斯科汇报」,中心内容有三:「大会是团结的」七大路线「得到了全党拥护」;「大会一致拥护毛泽东和刘少奇作为第一把手和第二把手」。 凡此种种,显示出毛泽东纵横捭阖之术已达化境。

          毛泽东为了避免斯大林的猜忌,在〈历史决议〉中对原先已准备彻底否定的几个中央历史问题在评价方而作了改动。

          其一,关于中共六大。1928年在莫斯科召开的中共六大,是周恩来进入中央核心、成为中共事实上最高负责人的开端。在1943年秋至1944年春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整风会议上,周恩来遭到与会者严厉指责,与此相联系,大多数与会者都主张否认中共六大。一段时间内,毛泽东放任这种对中共六大的指责――六大是在布哈林指导下召开的,而布哈林早已被斯大林处决,否认六大不致于得罪斯大林(将中共「机会主义」的思想渊源归之于所谓德波林学派――与布哈林关系密切的苏联理论家――成为延安一种流行的说辞)。但是,否定中共六大,遭到周恩来的抵制,周恩来搬出当年斯大林对中国革命的一些观点,强调六大开始注意红军和武装革命功不可没。毛泽东经过考虑,决定对六大基本予以肯定。毕竟斯大林在中共六大期间,多次接见周恩来,对中共六大极为关注,贸然否定六大,不可避免将引起斯大林的怀疑。于是,毛泽东为了显示自己的党内历史老资格,教训王明、博古等人,在许多场合多次宣称,自己是迄今仅有的六大选出的几名中央委员之一。

          其二,六届四中全会和五中全会是否合法问题。在1943年秋以后,随着毛泽东、刘少奇、康生等对王明、博古、周恩来批判的调子愈来愈高,在中共领导层内,已出现王明、博古是内奸,是专门来破坏中共的论调,王明、博古似乎马上面临被捕的局面。在中央政治局整风会议期间,毛泽东尽性地斥骂王明、博古及其后台――1938年已被斯大林枪毙的原共产国际东方部部长米夫。在这种气氛下,由米夫一手策划召开的六届四中全会及由博古、周恩来在江西苏区召开的五中全会,就开始被认为是非法篡权会议。但是,在1943年12月22日季米特洛夫来电后,毛泽东经周密思考,最后决定,将王明、博古仍视为党内问题(不再认为是内奸),承认四中、五中全会均为合法会议。米夫虽被斯大林处死,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借沟出水,将被共产国际批准的六届四中及五中全会乘机指为非法。如果把长期在莫斯科工作、斯大林对之较为熟悉的王明等人指为敌人,则又走得太远,特别是在眼下中共还需斯大林支持的时刻。

          在毛泽东的精心指导下,〈历史决议〉圆满完成。从此,它成为毛泽东手中掌握的一个对付党内同僚的「紧箍咒」,在1949年后为毛的每一个政治斗争服务,一直到1966年刘少奇倒台,才从《毛泽东选集》中撤出〈历史决议〉。

          〈历史决议〉的完成是毛泽东胜利大进军的一个路标,毛无惊无险,就将政治上的绝对优势化为新党史的样本。

          毛泽东在加紧修订〈历史决议〉的同时,重建中央机构的工程也在抓紧进行。

          重建中央领导机构的中心任务之一是调整中央书记处的格局,在延安整风运动中,毛泽东采用非常手段,冻结中央政治局和书记处的部分权力。1943年3月,在周恩来等缺席的情况下,又对中央书记处实行重大改组,1937年12月政治局会议――六届六中全会的书记处成员只有毛泽东一人继续保留书记职务,加上新任书记刘少奇、任弼时,中央书记处只有三人。对这种情况,尽管大多数中共领导人口不敢言,但长期以往,毕竟难以服众。尤其在周恩来等已返回延安、对以往过错作了全面检讨并表态全力拥护毛泽东后,再将周恩来排斥于最高领导层之外,似多有不妥。

          调整中央书记处也和整风、审干已进入后期扫尾阶段有关。现在一度代行政治局、书记处功能的中央总学委已完成使命,随看甄别阶段的到来,客观上也要求恢复党的日常领导机构的正常运作。

          最后,抗战即将胜利,中共将面临新的复杂形势,也迫使毛泽东不得不考虑建全党中央领导机构的问题。随着抗战期间中共力量的急剧增长和即将到来的抗战胜利,中共马上要迎来一个新的时期。新的环境和新的形势需要全党上下一心,一致对外,显然,1943年的中央格局已不能适应目前党所面临的形势和新的任务。

          正是基于上述因素,1944年5月中共六届七中全会开幕之时宣布,由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任弼时五人组成主席团,代行政治局和书记处的职权,此五人主席团实际就是延安整风后新产生的中共最高领导核心,也是未来中共七大新组成的中央书记处组成人员。

          在这五人领导层中:

          毛泽东是主宰全局的领袖,

          刘少奇是仅次于毛的党内第二号人物,

          周恩来位居第三,

          朱德作为红军和八路军总司令,其中央书记的职务在根大程度上只具象征意义,

          任弼时自1940年进入核心层,全力支持毛,1943年成为三人书记处成员,现在继续保留中央书记的职务。

          至此,延安整风运动所要达到的改组中共最高核心层的目标已经完成大半,下一步就是在中共七大上选出新一届中央委员会。

          五 中共七大召开及博古、张闻天等人的公开检讨

          1945年4月,中共七大在延安杨家岭中央大礼堂召开,这次会议是在严格保密下进行的,所有代表的笔记本在当天会议结束后,都须编号上交中央办公厅保管。全程参加会议的外国人只有苏联驻延安观察员弗拉基米洛夫,日本共产党代表冈野进(即野坂参三)仅参加了部分会议。

          中共七大以毛泽东的胜利而载入史册,毛泽东昔日的政治对手及一批党和军队的重要领导干部,在大会的讲台上相继对自己的错误向全党和毛泽东作出检讨。

          毛泽东鼓动那些具有雄厚革命经历的党的负责人在全党面前公开认错,有极现实的意义:彼等的检讨一则证明毛之正确;二则用他们自己的嘴,清除或削弱彼等在党内之广泛影响,树立毛的领袖地位的绝对权威;第三,毛从此手握批评之主动权,可随时给「犯错误」的干部念「紧箍咒」,使其绝对服从自己的领导;第四,以此向斯大林表明,毛所作所为光明正大,被批判的干部已心悦诚服,毛是当之无愧的中共领袖。

          王明本属应予检讨的头号人物,但因患重病未能参加全程的会议。王明本来要向大会请假,毛泽东亲自上门劝说,请王明务必参加大会的开幕式。于是,王明被抬着担架送入会场,以显示全党在毛泽东领导下的空前团结。

          在七大召开前夕的1945年4月20日,经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任弼时的「帮助」,王明向六届七中全会主席团交出长篇书面检讨,他表示接受〈历史决议〉对自己的全部批判,并且声称,将努力学习毛泽东思想,服从毛泽东的领导。

          王明以后宣称,当年他的检讨是被迫的。他说,一些前去探望他的同志劝他作出检讨,并列举理由:共产国际已经解散,再也没有什么组织可以申诉自己的意见了……如果你拒绝承认七中全会的决议。反正七大也能通过类似的决议,如果那时你再不服从,就会把你开除出党,那时要进行斗争,就更加困难了……。 显然,王明是抱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心理被迫承认「错误」的。

          博古是在大会上作公开检讨的「教条宗派集团」的首要人物。1945年5月3日,博古向大会做长篇检讨,他流看眼泪对自己作了全盘否定和鞭挞(在前不久的六届七中全会上,博古的「思想还搞不通」)。博古在大会发言中,以自己的错误、荒谬和对革命带来的危害来证明毛泽东的伟大与正确。

          在博古之前,5月2日,张闻天也在大会作公开检讨。张闻天作为「教条宗派集团」的骨干,自然是罪责难逃。张闻天的检讨采用对比法,以自己为错误的一方,以毛泽东为正确的一方,全盘否定白己,在对比中几乎用尽所有贬义词汇,痛责自己的愚蠢、狂妄、肤浅和食洋不化。张闻天表示从此要「以郑重与谨慎的态度来在实际行动中学习毛泽东同志的思想与作风」。

          张闻天的检讨堪称「新我」战胜「旧我」,是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的一个样本,也是将自我谴责与歌颂毛泽东相结合的一个范例。他首先将自己形容成一个对革命成事不足,败事有馀,一贯给革命造成危害的小资产阶级分子,本没有资格担任领导,只是被「超级的提拔」,才进入中央领导机构。张闻天说:

          在这次整风运动中,首先使我深刻感觉到的,就是我过去自高自大,自以为是的骄傲态度,曾经妨碍了我认真学习毛泽东同志的思想与作风,……关于我过去教条主义,左倾机会主义、宗派主义等错误的尖锐与深刻的批评,使我的骄病有了转机。这里,我首先应该感谢毛泽东同志、刘少奇同志对于我的帮助。……为了真理,我曾经必须从我自己的身上撕去一切用虚假的「面子」与「威信」所织成的外衣,以赤裸裸的暴露我自己的一切丑相,我曾经必须打倒把我高悬在半空中的「地位」与「头衔」的支柱所搭成的空架子,使我从天上直摔到地下。……我的无产阶级的灵魂,就是这样,悄悄地在斗争中占了上风。

          张闻天继续说:

          (毛泽东是一切方面的模范)他的思想与情感就是人民的思想与情感,他的痛苦、欢喜与愤怒,就是人民的痛苦、欢喜与愤怒,……他与人民的结合是如此的「密切」,因而分不出究竟他是人民,还是人民是他。……这是真正伟大的人格!……在这伟大的人格面前,我们感觉到真正的骄傲与光荣……而同时我们又感觉到我们自己是如何渺小呀!

          张闻天表示,他是一个坏思想、坏作风根深蒂固的人,「你们如果轻易相信我,你们可能犯错误」。张闻天恳求毛泽东继续「帮助」「改造」他,他自己则要「赎罪于万一」!

          在博古、张闻天之后,杨尚昆、朱瑞等被划入「教条宗派」的领导干部,在大会发言中,也都对自己以往所犯错误表示忏悔。

          周恩来作为「经验宗派」的代表人物,在七大开幕式的演说和4月30日向大会所作的〈论统一战线〉的发言中,都对自己的「错误」作了自我批评,彭德怀、刘伯承、叶剑英也分别就自己所负责的工作中的错误,各自作了检讨。彭德怀在4月30日的大会发言中,还像其它高级领导人那样,将自我检讨与歌颂毛泽东结合起来。他说:华北抗战八年所取得的成绩,与毛泽东的正确路线和中央的许多具体指示规定是分不开的,与朱德的名字也是分不开的,同时也有赖于华北党的长期斗争历史和刘少奇对中共中央北方局的正确领导。

          中共领导干部在七大上做公开检讨是被精心安排的。做检讨的人无非是两类人,一类为留苏干部,即「教条宗派」分子,另一类为中共老干部,即「经验宗派」分子。毛泽东的亲信均不在做检讨之列。

          康生在七大期间是一个备受代表们瞩目的人物,与会代表中一些人曾在审干、抢救运动中蒙受打击,现在他们都得到甄别,党也承认在抢救运动中出现过偏差,因此他们都迫切希望康生能在大会上对此问题作出检讨。然而这些干部的愿望注定要落空,因为康生的所作所为皆为毛泽东所批准,他不认为自己有何过错,毛泽东也不愿看到康生在七大会议上受到指责。

          大会本来计划安排康生做审干、反特斗争的报告,后毛泽东、刘少奇等以七大应解决党在当前斗争中的任务为由,取消了康生的报告,改由他在大会作发言。5月2日,康生在七大第六次会议上作对毛泽东政治报告的认识和两年多反奸工作经验教训的发言,康生在发言中,未作一字的自我批评,引起与会者的强烈不满。毛、刘于是专门安排曾积极参与领导中央党校审干的原党校一部主任古大存在大会作专题发言。5月11日,古大存在七大第十次会议上作广东党在开展武装斗争的经验教训的发言,他在发言中就势大谈审干的必要性。古大存强调,审干十分重要,有缺点错误在所难免,而这些错误是在正确路线上,并且已经改正,因此不必死抓住这点去做口实。古大存称,在抢救运动中,边区老百姓的政治警惕性提高了,国民党的特务政策破产了,这就是说党得到了根大的胜利。古大存在发言中就中共南方工作委员会、粤北省委被国民党破坏的教训(1944年被国民党破获,南委副书记张文彬遭国民党逮捕并被杀害,南委负责人涂振农被捕叛变),强调必须加强对国民党特务政策的警惕。他批评从大后方撤退来延安的同志不能正确地对待党的审查,他说,有些同志因审干受到冲击而对审干表现的那样愤慨。古大存指责道,这些人拉拢对审干不满的同志,袒护嫌疑分子,这里骂,那里骂,操他娘×你妈,他们为什么不痛恨国民党的特务政策,不去想一想那些牺牲的同志,却因个人情绪受一点刺激就永世不忘呢?!至于南委和粤北省委被破坏,我们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听过大后方提起过这个沉痛的教训?使我们的同志们以后从这个教训里面去警惕国民党的特务政策呢?没有! ――此时的古大存可能不知道他的这番话已经伤害到周恩来,因为大后方的党受周恩来领导,而中共南方工作委员会(南委)作为南方局的下属机构更是由周恩来直接领导,批评大后方的党不重视反奸斗争就是批评周恩来,且这种说法根本不符合事实。在抢救高潮中,周恩来曾主动为那些受到打击和怀疑的从大后方撤退来延安的同志作出证明和辩解,如果依照古大存的逻辑,周恩来的行为也称的上是「袒护嫌疑分子」和「拉拢对审干不满的同志」了。古大存虽是一位老党员,却不懂「党的高级政治生活」,他在七大的发言说出了毛泽东、刘少奇、康生、彭真想说又不便说的话,全面地表达了毛、刘、康、彭在抢救问题上的观点,客观上为康生等作了掩护。于是,大会期间,康生心安理得地欣赏和他地位不相上下的领导人,在全党面前自我羞辱,与会者虽然对康生强烈不满,但大家对他却无可奈何。

          属于刘少奇系统的干部在中共七大上也受到保护。彭真在中央党校领导整风审干,曾伤害过许多干部,同样引起党内的不满,但是彭真等皆被划入刘少奇白区正确路线的大旗之下,他们的威信只能被提高,而不能像「教条宗派」分子和「经验宗派」分子那样受到打击。

          六 毛泽东的胜利与中共新的领导核心

          中共七大是毛泽东将其经过多年的努力与斗争而获得的胜利,以组织的形式予以体现和确认的会议。

          在中共七大上全党正式接受以毛泽东思想作为中共的指导思想和行动方针,毛成为无可争议的中共最高领袖,毛昔日的政治对手在全党面前向毛缴械投降,毛以自己的意志彻底改造了中共,七大选出的中央委员会和七届一中全会选出的政治局,具体体现了毛泽东主宰下的中共新格局。

          原「教条宗派」分子,前政治局候补委员凯丰,尽管自三十年代后期就积极靠拢毛泽东,甚至在延安整风初期还十分活跃,但终因在遵义会议上反毛泽东的历史旧帐,而未能进入中央委员会。

          原「经验宗派」分子,前政治局候补委员,瑞金时代的国家政治保卫局局长邓发,因在江西时期负责肃反,结怨甚多,早在三十年代末就逐渐失势,邓发在1936年去苏联后,与王明的关系又颇为密切。在新疆任中共代表时,对毛泽东略有微辞,此次也在中央委员选举中落选。

          抗战前期地位显赫,一度担任中共山东分局书记,与博古等关系密切的前中央候补委员朱瑞,和前中央候补委员、原北方局书记杨尚昆,未能和一般大区负责人一样,被选入新的中央委员会。

          原「教条宗派」分子、前政治局候补委员王稼祥,只因毛泽东亲手点燃的反「教条宗派」的大火,差点烧到失控的地步,竟需要毛出面为王稼祥说几句好话,才被选为中央候补委员。

          王明、博古作为「错误路线」的象征人物,被保留在中央委员会,但名列中央委员三十三人中的倒数第一和第二。

          由毛泽东挂帅的新政治局也兼顾了历史与现实。七届政治局只保留一名原教条宗派分子张闻天,这也是对张闻天较早从王明集团中分化出来,长期配合、服从毛泽东的犒劳。

          前政治局委员周恩来、陈云保留了他们原先的职务。在1935年末瓦窑堡会议补选为政治局委员的彭德怀,作为军队代表,继续担任政治局委员,以显示毛泽东公正、宽大,「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将任弼时选为政治局委员是顺理成章,现在任弼时名列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之后,成为中央书记处第五号人物。

          新政治局的组成安排也反映了刘少奇力量的急速上升,刘少奇的老部下彭真跳过中央委员的台阶,一跃进入政治局。刘少奇在中共七大这次党内权力再分配的过程中,大大加强了自己在中共组织系统中支配性的影响,这主要表现为,在毛泽东的支持下,刘少奇的一批老部下,突破了因历史上曾被国民党关押于监狱和反省院而造成的干部使用方面的限制,顺利地进入了中央委员会。

          1943年11月,一批原从北平、天津等地国民党监狱和反省院出狱的中共干部相继来到延安。尽管1937年他们出狱曾经毛泽东、张闻天批准,但是在审干和七大代表的资格审查中,这批人当年出狱的问题又被重新提起。早先,由陈云主持的中央组织部曾倾向于将彼等的出狱视为政治历史问题,在干部使用方面予以一定的限制(1940年就开始了对七大代表的资格审查)。现在,官司打到毛泽东那里,毛亲自接见薄一波等,询问有关情况,最后作出有利于薄一波等的安排,陈云原先担任的中央组织部长一职也由彭真正式接替。毛泽东此举固然与其当年知晓薄一波等出狱经过有关,更因薄一波、安子文、林枫等人皆属刘少奇的得力部下,且在抗战爆发后。从事领导华北敌后武装工作,在招兵买马方面功劳卓著。毛泽东不囿成规,对刘少奇系统的干部表示充分信任,并在组织安排上予以重用,以此作为对刘少奇支持自己的回报。1945年,在中共七大召开期间,陈赓等部分七大代表再一次提出薄一波等因出狱问题不宜担任中央候补委员的意见(在酝酿名单中,薄一波被列入候补中委),陈赓向刘少奇、周恩来反映了自己的看法,毛泽东发话,将反对意见挡了回去。毛并说,将薄一波安排为候补中委本来就不妥,其意是薄一波有资格担任正式中央委员。 结果,在七大中委选举中,薄一波、安子文等皆当选为中央委员。

          高岗作为西北地方党和军队的代表,与彭真一样,也一步跃过中央委员的台阶,直接进入政治局,这个时期,高岗受到毛泽东的青睐,被认为是毛的亲信。

          康生是老政治局委员,在七届一中全会上继续蝉连,随着形势巨变,中共急需一致对外,而对内整肃的任务已经完成,康生长期担任的中央社会部部长一职由李克农接任,康生成为挂名政治局委员,马上陷入「失业」的境地。此时毛泽东已暂时用不着康生,于是他只得主动请求去山西,以后又去山东渤海区,在两地搞了一场极左的土改。

          中共七大召开及新的中央领导核心的建立,标志着毛泽东领导下的中共已取得空前的团结,毛声称,「教条宗派」与「经验宗派」已被打碎,不复存在了。经全党奋斗,几年努力,1949年中共革命终于成功。但是,曾经一度失去踪影的「帽子」,数年后又忽隐忽显,飘浮在毛泽东那些同僚的头顶之上,康生又重新被从笼子里放出。自五十年代中后期始,毛泽东重又频念紧箍咒:1958年周恩来被批评,1959年庐山会议上,再掀历史老帐,斗争彭德怀、张闻天,指责朱德,延安整风时期的两顶帽子重新飞舞。而到了1966年文革爆发,毛更将他在整风期间提拔的刘少奇、彭真、陆定一等全部打翻在地,刘少奇等只能束手待毙,连招架之力也没有――怨怪毛泽东也不全对,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才直接、间接造成了这一切!当年不正是刘少奇等将毛泽东捧为至尊至圣,使毛获得了予取于夺、凌驾于全党、无人能予制衡的绝对权力!现在刘少奇等意识到这一点已太晚,这正印证了毛泽东的一句名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家园 第十四章 进两步,退一步:「抢救」的落潮

          一 「审干九条」再颁布后「抢救」为什么愈演愈烈?

          1943年春夏之际,「审干」逐步转入「反奸」、「抢救」,延安三万多党、政、军干部全被卷入进去,「特务」、「叛徒」、「内奸」,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多,人心浮荡,个个自危,一片肃杀气氛弥漫于各机关、学校。高压下的人们普遍感到惶恐,不知运动将往何处发展,个人的命运将有何变化。

          7月1日,毛泽东在给康生的批示中,提出了「防奸工作的两条路线」问题。毛说,正确路线是:「首长负责,自己动手,领导骨干与广大群众相结合,一般号召与个别指导相结合,调查研究,分清是非轻重,争取失足者,培养干部,教育群众」。错误路线是:「逼、供、信」。 此即是所谓「审干九条方针」的首次表述。毛的这段指示长期被认为是毛反对审干、肃奸极左倾向的有力依据,可是在这之后,延安的「抢救」反而一步步深入,走向高潮。

          在「抢救」正处于高峰之时,康生动了开杀戒的念头,他提出要以边区政府的名义公审枪毙人犯。在这紧急关头,林伯渠立即将这一最新情况向毛泽东汇报,毛泽东否决了康生的提议,避免了一场眼看就要发生的内部残杀的惨剧。 1943年7月30日,毛泽东指示停止「抢救失足者运动」。

          1943年8月15日,中共总学委向全党及延安各机关、学校发出一道指示,要求有系统地进行一次关于国民党本质的教育,「决定自8月16日至8月31日这半个月中,各单位一律以主要力量来进行这个教育」,并宣布「抢救运动」告一段落。

          同日,中共中央又一次作出〈关于审查干部的决定〉,重申毛泽东关于审查干部和肃清内奸的九条方针,这是在全党范围内第一次公布「审干九条方针」。该决定宣称,此次审干及「进一步审查一切人员」,「不称为肃反」,并将「逼供信」称之为「主观主义方针与方法」。

          同日,毛泽东在康生提交的绥德反奸大会材料上批示,提出在「反特务斗争中」,必须坚持「一个不杀,大部不抓」的政策。

          由此看来,延安的「抢救」应该停止了,因为毛泽东已经多次发话,并对「逼供信」提出了批评。但事实上延安的「抢救」丝毫没有降温,反而在8月15日审干决定颁布后,愈演愈烈,又掀起新的反奸、坦白高潮。此时,运动已易名为「自救」运动,但内容、实质与「抢救」别无二致。9月21、22日,延安《解放日报》连续刊登〈延安县开展防奸活动〉和〈绥师失足青年纷纷悔过,控诉国民党特务机关万恶罪行〉的报道,将所谓参加了「复兴社」的十四岁小女孩刘锦楣和特务暗杀组织「石头队」的「负责人」、十六岁的小男孩马逢臣的坦白交待经验推向社会。10月6日,延安市在边区参议会会场召开反汉奸特务大会,议期五天, 「抢救」的邪火越烧越旺。

          难道毛泽东已失去对延安的控制力?难道毛泽东的话不再一言九鼎?难道康生胆大妄为、已不把毛泽东放在眼里――所有这些答案都是否定的,毛泽东一分钟也没失去权力,他只是采取了某些手法,在表面上批评一下「抢救」的「过火」行为,而实际上继续将「抢救」往更深入的方向推进。

          1943年初,毛泽东搬入了戒备森严的神秘机构――设在枣园的中央社会部机关,中社部并在通往枣园的要道小砭沟开办了一家小杂货铺,用以监视一切过往的「可疑人员」。毛泽东住进枣园后,与康生的联系更加方便,更加频繁,毛泽东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听取康生对审干、抢救的汇报。 在枣园,他虽然多次看到由交际处呈交的关于钱来苏动态的报告――交际处向毛泽东不断报告,目的就在等毛的一句话,好解脱钱来苏――报告详细反映钱来苏的焦虑、不安、惶恐以及钱来苏反复陈述白己不是汉奸、特务的内容,但是毛泽东就是不明确表示态度,致使钱来苏长期不得解脱。

          人们可能会发出疑问,毛泽东不是已经批评「逼供信」了吗?他在和一些负责干部的个别谈话中,甚至提出要注重调查研究,不要搞肉刑,为什么他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

          确实,毛泽东隐蔽的思想很难被一般人所发现,许多负责干部只看到毛批评过火行为的一些词语,而忽略了他这些话后面的更深涵义,毛泽东所强调的恰恰不是纠偏,而是将运动进一步搞深搞透。

          毛泽东的这套谋略,充分反映在被许多干部视为是纠偏文件的1943年8月15日〈关于审查干部的决定〉中。

          「八一五决定」提出「一个不杀,大部不捉」,是毛泽东鉴于内战时期「肃AB团」等极左肃反政策的教训而提出的一个重要方针。毛泽东当然知道当年他自己所作所为的真正动机是什么,只是现在毛泽东的身分、地位已不同于当年,延安的局面更非往昔江西时期的情况可比。眼下,主客观条件均不允许再重演「肃AB团」的一幕,因此毛明智地宣布「一个不杀,大部不捉」,此所谓「过一不过二」也。但是这个新方针的基本前提仍然是肯定有大批特务混入革命队伍,文件强调,「特务是一个世界性群众性的问题」,指出,认识这个基本前提才有可能采取正确方针。

          所谓「一个不杀,大部不提」,并非认为运动方向错了,而是着眼于将运动向纵深方向推进。毛泽东解释道,一个不杀――将使特务敢于坦白;大部不捉――保卫机关只处理小部,各机关学校自己处理大部。毛泽东还具体规定了捕人的规模:普通嫌疑分子,占有问题人员的80%,留在各机关学校接受审查;10%的问题人员送入西北公学、行政学院反省机关;另有10%的人员送入社会部、保安处的监狱系统。毛泽东规定,这三类人员要进行交流,即普通嫌疑问题严重者将升格进入二类、一类系统。反之,坦白、交待彻底的特务,也可降到二类、三类系统。

          对于留在各单位受审人员的审查和监护,毛泽东也不厌其烦地进行具体指导:一切有问题人员都暂时禁止外出,在延安实行通行证制度,毛泽东并要求,「在一定时候实行戒严」。

          精明、仔细、对大、小事都要过问的毛泽东, 难道不知道在审干抢救中会发生左倾狂热?他当然知道,而且了解得十分透彻。「八一五决定」中称,在审查运动中,一定会有过左的行为发生,一定会犯逼供信错误(个人的逼供信与群众的逼供信),一定会有以非为是、以轻为重的情形发生。可是毛泽东明知故纵,偏不予制止,执意听之任之下去。「八一五决定」提出,纠左不能太早,亦不能太迟。既然运动已经发生偏差,为什么不立即制止?毛泽东自有一套逻辑:「对于过左偏向,纠正太早与纠正太迟都不好。太早则无的放矢,妨碍运动的开展,太迟则造成错误,损伤元气,故以精密注意,适时纠正为原则」。 恰恰由于毛泽东的这套逻辑,才使审干、抢救的极端行为恶性发展,因为谁都不知应在何时采取纠偏行为才谓「适时」,而「抢救」的野马,只有毛泽东才能勒住缰绳,他若不采取明确措施予以制止,谁都不敢,也无权力纠偏。

          毛泽东执意扩大审干,精密筹划各种具体方法和措施,他提出审干的正确路线应是「首长亲自动手」,于是许多机关学校负责人就亲自审问「犯人」,亲自动手打入。毛泽东提出要依靠重众力量审干,于是各单位纷纷召开群众大会,造成恐怖的群众专政的声势。毛泽东提出要「调查研究」,拟定有问题与没问题两种人名单,对所谓「有问题的人」要结合平时言行,从其交待的历史资料中找出破绽,对他们进行「劝说」,「质问」,各单位如法炮制,车轮战、攻心战,纷纷上阵。毛泽东声称「愈是大特务,转变过来愈有用处」,表扬「延安几个月来已经争取一大批特务分子,很快地转变过来为我党服务,便利了我们的清查工作」,于是各单位纷纷利用坦白的「特务」进一步检举其它特务,「特务」一串一串地被揭露出来。毛泽东别出心裁,要求「着重注意,将反革命特务分子转变为革命的锄奸干部」 ――按照共产党的逻辑,「反革命特务分子」与「革命的锄奸干部」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概念,毛泽东究竟是指示「以毒攻毒」,或是暗示「只要为我所用,管他乌龟王八蛋」,语意含混,难得要领,结果是被诬为「大特务」的原中央政治研究室的成全等人,果真被留在中央社会部,转变为「革命的锄奸干部」。

          1943年8月以后,在毛泽东有关批评「逼供信」的只言片语的后面,隐藏着深深的玄机。他的面孔是多重的,有时,他会轻描淡写说几句「逼供信」不好,转眼间,他又会说「既然没问题,为什么怕审查呢」,「真金不怕火炼嘛」, 毛泽东的「注意正确的审干方针」只是一句空话,他所关心的是如何彻底查整全党的干部。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以暴力震慑全党,造成党内的肃杀气氛,以彻底根绝一切个性化的独立思想,使全党完全臣服于唯一的、至高无上的权威之下――毛泽东的威权之下。应该说,毛泽东达到了他的目标,几十年后,当年经历过审查的干部还在说,对他们「教育」最大、使他们得到「锻炼」、真正触及了灵魂的是审干抢救运动,而不是前一阶段的整风学习。

          二 中央主要领导干部对「抢救」的反应

          由毛泽东、康生主导的延安「抢救」和审干、反奸,是以中央书记处、中央总学委的名义推行的,毛泽东已将中央政治局完全控制于掌中,当他需要时,才主持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此时的中央政治局实际上已名存实亡,在延安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大多已处于被批判的地位,被分割在各高级学习组进行整风学习,在毛的高压下,中共大多数领导干部都难以表达不同意见。

          作为整风头号目标的王明,自1941年10月住进医院以后,他的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和中央统战部部长等职务虽未免去,但已是形同虚设。1943年春之后。毛泽东作出决定,由他亲自掌管重庆办事处,由任弼时负责驻西安办事处,在延安的中央统战部几乎已无事可做,王明真正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1943年11月,中央总学委、中央办公厅召开揭发王明错误大会,王明之妻孟庆澍登台为其夫辩护,会场气氛一度对毛泽东十分不利。毛泽东大为光火,将这次批判大会斥之为「低级趣味」,下令终止这种允许被批判者登台辩解的斗争大会。 王明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渲泻他的不满和「怨曲」,他怕苏联人去看他,从而招惹毛泽东、康生的忌恨,可是又控制不住想见苏联人,只能在前来探病的苏联医生面前「痛哭流涕」。

          博古对整风、审干、抢救极度厌恶,但他也没有任何可以与之倾诉的对象。他以工作为由,找到苏联驻延安代表,痛骂毛泽东。博古深知康生情报机关的厉害,与苏联代表讲话时,不时出门观察门外动静,确定没有人偷听,才敢进屋与苏联代表倾谈。

          在延安的几位德高望重的中共元老林伯渠、徐特立、吴玉章、谢觉哉均非整风目标。四老皆与毛泽东有历史旧谊,徐特立、谢觉哉还是毛泽东长沙时期的师友,林伯渠、吴玉章早在广州、武汉国共合作时期即与毛泽东共事,同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在瑞金时期林伯渠担任国民经济部部长和财政部部长,与时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委会主席的毛泽东相处融洽。整风转入审干、抢救后,林伯渠等诸老日见愈来愈多的同志被打成「特务」、「叛徒」,国统区中共组织被诬为「红旗党」,均感到震惊,但是诸老性格各异,对党内斗争的体会各自深浅不同,其反应也是存有差别的。

          林伯渠是诸老中唯一担负实际领导责任的。他曾为钱来苏一案多次呈文毛泽东,但毛并不明确表态。作为老政治家的林伯渠,深知此类运动能全面展开,非毛泽东批准而绝不可能。因此,他的态度极为谨慎。林伯渠曾劝慰对运动感到怀疑的同志说,运动高潮阶段,出现「逼供信」是不足为奇的,但运动后期一定会复查核实。他并表示,大批青年知识分子都经过中共驻重庆、西安办事处审查才介绍进延安的,他从未听说过整个大后方党组织已变质,对此问题,他心里有数」。

          徐特立长期从事教育工作,性格率真,他曾当面质问负责自然科学院审干抢救运动的陈伯村,凭什么证据,将一批批师生抓走。 徐特立全然不管他实际上已被闲置的处境,愤然道,我是院长,我有责任,为什么不许我管! 徐特立还亲自前往窑洞看望被关押的师生,当别人劝他应予以注意时,他再次表示:我是院长,我就是要保护人才。

          谢觉哉此时担任边区参议会副议长兼党团书记,1943年7月「抢救」乍起,他在初期也是从好的方面去理解。谢觉哉在7月31日的日记中写道,「我对某些失足青年怜多于恨,处在反动环境下……生死判诸俄倾,革命与反革命又其模糊,于是乎就失足了。」谢觉哉继续说:「这次反特务斗争,给我们教育不少……没有这次斗争要我们青年党员知道阶级斗争不易,就是老年党员也一样。」 但是很快,谢觉哉就发现「抢救」出了大问题,他说「反奸斗争被逼死的人,无法审查了,但其中未必有主要特务」。

          谢觉哉对「抢救」的疑问与其经历过的党内残酷斗争有关。1932年在湘鄂西苏区,他曾亲眼目睹红军内部自相残杀的惨景,当时谢觉哉也被列入有待处置的肃反名单,只是幸而被国民党清剿部队俘虏。才侥幸躲过那场灾难(谢被俘后,因国民党军队营长相信因果报应。将自称是教书先生的谢觉哉和其它红军尽行释放)。时隔十年后,极左狂潮再度席卷中共,心地宽厚的谢觉哉认为,「对反革命优容即是对革命的残酷,这话很有道理。但我们过去用过了,甚至误用了,遭了不少惨痛的损失」, 于是尽其所能保护自己所在单位的干部。但因他在1937--1938年曾负责中共驻兰州办事处,眼下,中共甘肃工委已被康生打成「红旗党」,谢觉哉竟也遭到责难。康生白恃握有上方宝剑,对享有盛望的谢觉哉丝毫不看在眼里,公然指责「谢老是老右倾」。在抢救高潮中,康生直扑谢觉哉办公的窑洞,一进门就盛气凌人地指责谢觉哉,「据XXX交待(笔者注:指张克勤),他的父亲是个老特务。看来兰州地下党全是特务,是个『红旗党』,你这个兰办的党代表可真是麻木不仁啊」。面对康生的责难,谢觉哉明确表示不同意他的看法,竟被康生指责为「庇护特务组织」。谢觉哉一气之下。「干脆不去开会,不参加学习,呆在家里睡觉」。 面对抢救野火蔓延,谢觉哉只能自我安慰:「不可能没有吃冤枉的个人,只求没有吃冤枉的阶级。」

          在几老中间,稍微特殊的是吴玉章,此时吴玉章挂名延安大学校长,但该校实权由副校长周扬掌握,吴玉章只是做些「新文字」(汉字拉丁化)的研究和推行工作,并不具体过问延安大学的审干、肃奸、抢救工作。或许是因为在莫斯科曾与王明共过事,也可能是因为缺少在三十年代苏区生活的经历,吴玉章对来势凶猛的运动似乎感到有些紧张。吴玉章在「抢救」运动期间曾拄着拐杖、流看眼泪劝说被诬为「特务」的中直机关的青年向党坦白交代。他还通过写自传表态支持「抢救」,吴玉章写道:

          在整风中人人写思想自传,并且号召坦白运动。这里就发现了国民党派了不少特务到我们党内来,到我们边区来,到我们军队中,专门作破坏工作,这是整风初期所未料及的。我党以宽大政策,号召这些被国民党特务分子陷害了的青年改过自新,已经有不少的特务分子响应了党的号召,改过自新了,且愿为反对特务尽力。至于死心塌地、甘为反革命尽力的少数人,则已逮捕起来。这又是反共分子而料所不及的,真所谓「作伪心劳日拙」。

          尽管林伯渠、徐特立、谢觉哉等诸老都对「抢救」表示了怀疑与不满,但是,他们并没有就此向毛泽东进言,林伯渠相信,一阵风以后,高潮过了,头脑发热的人会清醒下来。 他们要等毛泽东自己去纠偏,而不愿去冒犯忤的风险。

          身为八路军总司令,但毫无实权的朱德,对毛泽东、康生的行径心知肚明,知道讲话没用,只能暗暗焦急,而无可奈何。

          陈云此时仍是政治局委员和中组部部长,作为干部审查和管理的最高机关中组部的部长,陈云本应直接参与领导审干、抢救运动,但是毛泽东没有让他与闻审干和「抢救」运动,公开的理由是「毛主席关心陈云同志的身体,让他搬到枣园去休养」。然而真实的情况是毛泽东、康生对陈云领导下的中组部很不满意,康生曾指责中组部「坏人那么多,你们组织部都是怎么搞的呀?」认为中组部「在审查问题上右了,太宽了,使得特务钻到了我们党内」。 让陈云「休养」的另一个原因是陈云对开展「抢救」运动的态度很不积极。据陈云当年秘书回忆,当时陈云「根本就不同意搞这场『抢救』运动」,他认为是夸大了敌情。他也不相信所谓「红旗党」的说法,认为这不符合事实。陈云更认为对许多青年知识分子和老干部实行「抢救」违背了中央关于如何整风的规定。正是因为陈云的这种态度,毛泽东就不要他过问审干、反奸一类事,而是让陈云「到他身边去治疗休养」。从1943年3月陈云住进枣园到1944年3月,他离开枣园,调往西北财经办事处,恰是审干、反奸、抢救从开场到落幕的一年,在这一年间,陈云实际是被「靠边站」了,他没有参与有关决策,「许多事情都不知道」。 中组部部长一职则由彭真代理,当陈云调往西北财经办事处后,彭真就被正式任命为中组部部长。

          林彪于1943年7月与周恩来等一行从重庆返回延安,受到毛泽东的特别关照,毛嘱林彪休息,林彪只是挂名担任中央党校副校长,并不具体过问党校的具体工作(此时延安除整风、审干外,没有任何紧急工作)。林彪在延安对康生一直保持距离,对审干、抢救持沉默态度,完全置身于运动之外。

          身为中央军委参谋长的叶剑英,在审干、抢救中,曾向中央负责人反映军委直属机关抢救中出现的严重问题,他明确表示延安不可能有这么多特务,不能这样搞运动。但是叶剑英本人也受到康生的怀疑。康生以叶剑英长期在国统区工作,社会关系广泛,不时在毛泽东面前进谗言,并对叶剑英在延安的亲属进行「抢救」迫害。叶剑英前妻危拱之,被打成「河南红旗党」的特务,从1943年秋至1945年春被长期关押,「身心遭受严重损伤」,精神一度失常。 叶剑英虽未隔离审查,但两次被剥夺参加讨论内战时期中共路线的政治局扩大会议。据苏联驻延安观察员透露,叶剑英对康生深恶痛绝。

          中共几位重要将领刘伯承、聂荣臻、陈毅此时均被召回延安,正要对各自在内战时期及抗战初期的「错误」进行反省,他们虽然均对审干、抢救中的极端行为不满,但是,他们的地位和身分都使他们难以开口。

          除了少数几个积极参与康生「抢救」的重要干部,大多数领导人都对抢救、审干的过火行为表示不满。陈云、王若飞等人均曾在私下对「抢救」有所疑问,但是他们都不曾在毛泽东面前表示。在当时的肃杀气氛下,这些怀疑和不满都处在分散状态,没有人敢于在重要会议上将问题正式提出,更有甚者,一些重要干部,包括中央委员们都已中断来往,大家只有在公众场合才能见面,互相交谈都极为谨慎、小心。

          对「抢救」正式向毛泽东、康生表示怀疑的中共高层领导干部仅有周恩来、任弼时、张闻天、高岗。

          1943年7月16日,周恩来返回延安,准备参加中央核心层的路线检讨。周恩来一返回,就发现由他直接领导的国统区中共地下党已被诬为国民党特务组织「红旗党」,给周恩来造成巨大压力。周恩来本人甚至也受到康生的怀疑,认为周等「在白区天天与国民党接触,靠不住」。 周恩来一方面为许多被康生机关及各单位关押的原部下写证明材料,另一方面,周在与李维汉等谈话时,明确表示不存在所谓「红旗党」,国统区中共地下党的情况是清楚的。周恩来此时在党内的地位十分软弱,且是带罪之身。但他仍直接向毛泽东进言,表示了自己对运动的看法。

          除了周恩来,敢于向毛泽东表达怀疑的还有任弼时和张闻天。任弼时此时处于权力核心,但他为人较为正直,对毛的一些做法颇不以为然。毛虽感觉到任弼时有些碍于碍脚,但为了利用他作为老干部的象征,分化打击王明、周恩来等,故对任弼时仍予以容忍。在1943年秋冬之际,任弼时两次向毛泽东提出「抢救」的严重弊端,要求予以纠正。

          和处于权力核心的任弼时相比,张闻天早已成为失势人物,且正处在被批判斗争的地位。然而,张闻天却直接向康生表示他对「抢救」成果的怀疑,他明确告诉康生,社会部所编辑的《防奸经验》全是假的。 和那些明哲保身的其它高干相比,张闻天全不计较个人得失,显示出他身上仍保有一些书生本色。

          高岗在整风、「抢救」中原是一个「积极分子」,但随着「抢救」不断深入,他也感到似乎出了问题。据师哲透露,高岗曾向毛泽东反映,抢救的「作法过激」。

          在次一级的负责干部中,也有人通过不同的方式,向毛泽东和中共中央表示对「抢救」的怀疑和反对,在这些人中,最具胆识的是原八路军驻二战区办事处主任王世英和社会部治安科科长陈龙。

          1942年整风运动开始后,王世英被调回延安,先在王家坪中央军委学分会工作,后调入中央党校参加整风学习。整风转入审干后,王世英参加了党校的审干小组。但是很快就对运动产生了怀疑,一些过去受王世英领导、在白区从事秘密工作的同志,被人揭发成为「特务」;王世英在经手调查党校「特务」的案件时,也发现指控与事实不符。对此,王世英在支部会上公开表示了对运动的怀疑,并写出了〈关于请求中央纠正抢救失足者运动过左问题的报告〉,上书毛泽东、刘少奇、康生。王世英在这份报告里,明确提出运动发展已经过「左」,要求中央予以纠正,并以自己的党籍和脑袋作担保,为已被打成「特务」或「特嫌」的钱来苏、白天(即以后成为名作家的魏巍)等六人申诉。在这六人中,由王世英亲自介绍前来延安的钱来苏受到长期怀疑,一直未能解脱;另两人也在车轮战下供认自己是「特务」。王世英上书的举动引起康生的强烈反弹,康生连夜给王世英覆信,指责王是「主观主义」、「好人观点」。在中央学委会上,康生当面责骂王是「大自由主义者,想逞英雄」,威胁王世英「有几个脑袋」? 不久,果然出现了针对王世英的行动,在中央党校千人干部大会上,有人公开指认王世英和孔原是「大特务」。 王世英虽然受到「抢救」的波及,但是毛泽东与他曾有过多次个别接触,对王世英在山西开展的统战和情报工作较为满意,因此,王世英并没有因上书反对「抢救」而遭致较大的不幸。以后他在〈自传〉中提及此事时说:「问题虽然提出来了(指有人诬指王为「特务」一事),始终没有向我开火,说明中央是很关心我和爱护我的,而且说明也是很了解我的。」

          在王世英为反对「抢救」上书之际,领导「抢救」的社会部内也有工作人员对运动表示了怀疑。治安科长陈龙当面向顶头上司康生陈述他对运动情况的不理解。依照规定,杜会部治安科每周要写一份简报,分送毛泽东、刘少奇、朱德、任弼时、康生等五至七人,陈龙和社会部工作人员甘露通过这份手写的材料,曲折向毛等表示对运动的异议。经陈龙等汇总的材料上有详细的统计数目,具体反映各单位运动进展情况:奸细、特务的比例,自杀身亡人数,被关押人数等。材料的最后结论是:延安各单位50%以上的干部已被抢救。 陈龙等整理的资料依正常程序上报后,中央总学委原计划开持续七天的延安党、政、军、学校参加的全市规模的「抢救」大会,结果开到第三天就没再继续下去。 当然,不召开全市抢救大会,并不表明运动就降温了,陈龙等毕竟不能真正影响毛泽东的决策,以后,各机关、学校在内部继续开抢救大会,挖出来的「特务」、「内奸」比以前更多。

          在延安的中共高层领导干部对「抢救」极端行为的不满议论,通过种种渠道传到毛泽东那里,然而毛泽东何尝不知道这些人的态度,他所关心的并非是他们的不满――毛泽东所要的是另一种效果,这就是,即使中共高层领导干部腹有怨言,但绝大多数人已不敢在他面前陈述。毛泽东借助审干、反奸、抢救达到了他多年来一直孜孜追求的目标,从精神上完全控制住昔日这批敢于与他面争的同僚。

          三 1943年12月22日季米特洛夫来电与「抢救」的中止

          周恩来、任弼时等为扭转抢救、审干中的极端行为,直言相劝毛泽东究竟有无作用?毛泽东是否立即采纳周恩来、任弼时等的意见,下令纠偏,停止运动?与人们一般的推测相反,毛泽东并没有立即部署纠偏,对于刚愎自用的毛泽东,只有当他自己意识到必须转弯时,他才会采取行动。所谓「适时纠正」的恰当时机,只有他才能决定,勿需别人多嘴。

          毛泽东一点也不认为抢救、反奸有什么过错,他不是多次批示「一个不杀,大部不捉」吗?他不是提出反对「逼供信」吗?如此,继续运动又有何害?无非是过左一些,无非是受一点委屈,可是又没要你们的命,多坐几天班房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不对广大干部真正有所触动,「两条心」、「半条心」,能转变为「一条心」吗?

          当然,对于任弼时、周恩来等的意见,毛泽东还是会加以周全考虑的,因为毛心里明白,延安不可能有那么多特务,毛总要想出一个办法,来收抬眼下这个局面。恰在这时,毛泽东收到一份来自莫斯科季米特洛夫的绝密电报,这份电报涉及到一系列重要的问题,客观上促成了毛对「抢救」的刹车。

          季米特洛夫电报全文如下:

          1943年12月22日

          毛泽东(亲启)

          一、关于令郎。我已安排他在军政学院学习,他毕业后当能在马克思列宁主义和现代军事方面获得扎实的学识。这个小伙子很能干,我相信您会把他培养成一个可靠的好帮手。他向您致以热烈的敬意。

          一、关于政治问题。不言而喻,在共产国际解散之后,它过去的任何领导人都不得干预各国共产党的内部事务。但是从私人友情考虑,我又不能不告诉您我对中国共产党党内状况的担忧。您知道,从1935年起,我就不得不经常密切过问中国的事务。我认为,从反抗外国侵略者的斗争中退缩的方针,以及明显偏离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在政治上都是错误的,在中国人民进行民族战争期问,采取这样的方针,有把党孤立于人民群众之外的危险,有导致内战加剧的危险。这只能有利外国侵略者及其在国民党内的代理人。我认为,发动反对周恩来和王明的运动,指控他们执行了共产国际推荐的民族统一战线,说他们把党引向分裂,这在政治上是错误的。不应该把周恩来和王明这样的人排除在党之外,而应该把他们保留在党内,千方百计利用他们为党工作。另外一件使我担心的事是,一部分党的干部对苏联抱有不健康的情绪。我对康生所起的作用也心存疑虑。清除党内敌对分子和把党团结起来的党内正确措施,被康生及其机构扭曲得面目全非,这样做只能散布互相猜疑的情绪,引起普通党员群众的无比愤怒,帮助敌人瓦解党。早在今年8月,我们就从重庆获得完全可靠的消息说,国民党决定派遣奸细混入延安挑动您同王明和党内其它活动家争吵,挑起敌对情绪以反对所有在莫斯科居留和学习过的人。关于国民党的这一诡计,我已及时预先通知了您。国民党秘而不宣的打算是,从内部瓦解共产党,从而轻易把它摧毁。我毫不怀疑,康生的所作所为正在为这些奸细助长声势。请原谅我这种同志式的坦率。我对您怀有深深的敬意,坚信您作为全党公认的领袖,定能洞察事物的真相。仅仅由于这一点,我才如此坦率地同您谈问题。请按我给您发送这封信的方式给我一封回信。紧紧与您握手。

          季〔米特洛夫〕

          季米特洛夫来电是一个严重事件,自1943年5月共产国际解散以后,毛泽东已彻底放开了手脚,事实上,当毛决定向国际派摊牌之时,他就没有把莫斯科太多放在眼中。但是问题还有另外一面:共产国际虽解散了,苏共和苏联并没解散,现在莫斯科已完全知悉延安党内高层斗争的最新动态,斯大林通过季米特洛夫,以间接的方式对毛泽东发出警告,并且特别关注王明、周恩来的政治命运,似乎也影射到毛泽东的个人品质问题。季米特洛夫的来电特别提到康生,直指康生行为可疑,此说亦对毛泽东构成沉重打击。

          接到季米特洛夫来电后,毛泽东立即精密部署, 除了频频向苏联驻延安代表详剖心迹,强调整风的重要和他的光明正大,又派任弼时、周恩来与苏联代表谈话,用任、周等的嘴,澄清毛整人的「流言」。毛泽东同时加紧对王明的「诱」、「压」,迫使王明承认错误,让莫斯科无言以对。

          毛泽东出台的措施可谓周密完善:莫斯科要求停止党内斗争,毛偏在此时召开上层会议,逼使所有同僚检讨、反省,用周恩来、王明等人的检讨堵住莫斯科的嘴,给莫斯科造成既成事实;莫斯科指责康生的反奸肃特是执行敌人的分化破坏阴谋,纯属胡说八道,延安的整肃全在毛的一手指挥下进行;莫斯科讨厌康生,正说明康生对毛的忠诚不贰,毛全然不顾莫斯科的警告,照样倚重康生。

          然而,在季米特洛夫来电后继续抢救、反奸的极端行为,似乎已显得不妥。莫斯科已明确提出反对意见,此时的苏德战场形势已明显有利于苏联,而中共的未来将有赖于斯大林的支持,对莫斯科的意见毕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党内怨言继续蔓延终将损害毛泽东的个人威信,况且,审干、反奸、抢救所要达到的震慑人心的目的已基本实现,现在应是调整政策的「适时」时候了。

          正是在上述背景下,1943年12月22日中央书记处召开工作会议,讨论听取康生作的反特务斗争的汇报,任弼时在发言中提出,那种认为百分之八十的新知识分子是特务分子的看法应于否定,新知识分子中的百分之八十至九十是好的,现在应该进行甄别。毛泽东接受了任弼时的意见,同意进行甄别工作。 在这次会议之后,延安的「抢救」开始逐渐落潮,但是,毛泽东精密掌握落潮的速度,不使运动骤然停下,避免广大干部对运动的「合理性」产生怀疑。1944年初,延安各单位纷纷接待绥德县「坦白运动先进典型报告团」,该团由绥德师范师生组成,他们住在社会部所属的交际处租用的旅店,每天分头到各机关、学校做「现身说法」式的报告。其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学生,描述自己怎样受国民党特务机关派遗,专门施用「美人计」引诱革命干部……尽管毛泽东已开始看手准备「纠偏」,但是却放任「抢救」、坦白的闹剧继续演下去。

          到了1944年2月,延安的报纸又刊登了淳耀「防奸英雄」季志寿的「防奸经验」,他的质朴、充满乡土气息的语言,生动地表达了毛泽东发动群众性反奸运动的成效:

          特务好象面没起,蒸的死面馍,色就不正。又象包子底是虚的。这些人都把良心背到脊背上去啦……想把领导我们生产给人民服务的干部杀,叫大家成了没王蜂。特务的坏种子下到边区来,我们要用耙把它耙出来,再拿镢头挖掉。如果根大自己挖不下,就请政府拿政府尖镢去挖,一定能挖掉,连根拔了才干休。认特务要细心留意哩,好象认眼镜一样,看究竟是烧料的还是石头的。自己认不清就到政府叫干部认,一定可以认出来。希望大家今后对卖眼镜的、卖烂衣服烂鞋袜的、卖药的、野鸽医生、算卦的、担葱的、卖蒜的、跟上黑驴驮炭的各种来历不明的人,都要好好来盘查。对破坏开荒的、胡说坏话的人,要细心考查,有问题的时候,还要报告政府。

          由此可见,「抢救」错了吗?一点也没错,边区的群众难道不是已经普遍提高了对敌斗争的警惕吗?

          对钱来苏一案的处理,也反映出毛泽东欲维护「抢救」的复杂心态。自「抢救」运动开始,一直被软禁在交际处的钱来苏心情极为抑郁,多次表示后悔当初投奔延安。林伯渠等人欲救无力,只能等毛泽东的最后发话,1944年2月8日,毛泽东在交际处处长金城呈交的有关钱来苏情况的报告上批示:

          金城同志:

          钱拯(即钱来苏,引者注)应优待他,他可能不是汉奸,他的子婿是否特务,也还是疑问,如不是,应平反的。

          在这个批示中,毛泽东虽然提出应予钱来苏优待等,但没有用明确的语言肯定钱来苏及子婿不是汉奸、特务,毛泽东的模棱两可,为保留「抢救」成果预埋了伏笔。

          四 甄别:在毛泽东「道歉」的背后

          1944年春夏之际,审干、抢救运动进入到甄别阶段,各机关、学校原有的审干小组一变为「甄别委员会」,仍由原先领导审干、抢救的班子负责对干部的甄别工作。

          所谓「甄别」,有异于「平反」。若干结论有不实之处,予以改正,谓之「甄别」,「平反」则是推翻原有错误结论,给蒙冤的对象恢复名誉。延安的审干、抢救的纠偏工作,名曰「甄别」不称「平反」,其含义即在此。

          甄别绝非一风吹,而是将受审坦白的人员划分成六类。据1994年出版的《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一书透露,1943至1944一年内,延安清出的「特务」共一万五千人, 现在就是要对这一万五千人作出具体的划分:

          「第一类是职业特务。他们是受一定的特务机关或特务人员的主使,对我们进行过或进行着特务工作(长期埋伏,也是一种潜伏工作),确有真凭实据的」。「但这类职业特务是极少数,仅占全体坦白分子百分之十左右,其中又有自觉被迫首要胁从之别」。

          「第二类是变节分子。其中有的破坏过党的组织,捉过人,杀过人的;有的自首过写过反共文件,但未做过其它坏事的;有的被敌人短促突击,接受了敌人的任务,但回来既未实行也未报告的;有的是内战时做过坏事,抗战后中立或改过的等等」。「这类人在坦白分子中也是少数」。

          「第三类是党派问题。他们加入过国民党、三青团或其它党派。在加入我党后并未向党报告,但还不是特务分子,这类人亦占颇大数目。」

          「第四类是被特务利用和蒙蔽的分子。有的是在敌人红旗政策下不自觉的被特务利用和蒙蔽的分子,有的因半条心或幼稚无知,作了特务的工具」。

          「第五类是党内错误。如假造历史,虚报党龄,与坏人来往,泄露秘密、包庇亲友、政治错误及贪污腐化等等,在坦白运动中被怀疑而误认为特务」。

          「第六类是在审干时完全弄错或被特务诬害的」,「这类人虽然是少数,但确实是有的,甚至在逮捕的人中也还有的」。

          从以上对六类被审人员的划分依据看,被审查人员或多或少都有问题,完全搞错的只占一小部分,且放在最后一类,以示审干、抢救的成绩巨大,缺点是次要的。在上述划分标准中,中共中央仍坚持原先对国民党所谓「红旗政策」的判断。显而易见周恩来对「红旗党」的辩诬根本没被毛泽东等接受,中共在国统区尤其在西南地区的地下组织,在政治上仍不被充分信任。

          对于这六类人员如何处理,中共中央也做了规定:

          对坦白了的特务分子和变节分子,如果证据确凿,采取一个不杀,团结抗日的政策;如果没有真凭实据,不要加以深追,以免造成对立僵局,有碍争取;或中敌人诬陷同志的奸计。

          对有真凭实据的暗藏的破坏分子,应继续执行宽大政策。即以宽大为主,镇压为辅;感化改造为主,惩罚为辅,给改过自新者以将功赎罪的出路。

          对一时审查不清的重大嫌疑分于,不要急于求得解决,以免造成逼供信。可以有意识地放松一个时期,或暂时按他讲的作一个结论,然后继续进行调查研究和秘密侦查。

          对有党派问题的,被欺骗蒙蔽的,或仅属于党内错误这三种人,在分清是非后,均应平反,取消特务帽子,按其情况,作出适当结论。对完全弄错或被特务诬陷的,一经查清,立即平反。

          上述这个规定,有许多似是而非、自相矛盾之处,既然没有真凭实据,为何不立即解脱,何以谈上「争取」,还要争取什么?所谓「被特务诬陷」,大量的检举揭发全是在逼供信下发生的,这些干部都是被迫指咬旁人的,又何以能称之为「特务」?更有甚者,对「一时审查不清的重大嫌疑分子」,还布置「继续进行调查研究和秘密侦查」,只是在表面上「有意识地放松一个时期,或暂时按他讲的做一结论」。

          有关甄别政策中所隐含的深意,在毛泽东对延安受审干部的「道歉」中也充分地展现出来。

          从1944年春夏至1945年春,由甄别所引发的延安广大干部对审干、抢救的强烈不满处于半公开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先后在行政学院、中央党校、边区政府等场合,向延安干部「脱帽」、「道歉」。毛泽东绝口不提「抢救」为一错误运动,只是说一两句:运动搞过火了,使一些同志受了委屈云云。1944年元旦,军委三局局长王铮带领一批原受审查、刚被解脱还没做结论的干部给毛泽东拜年(军委三局承袒延安与各根据地的电讯往来业务,工作极其繁重,故最先解脱),在毛住所前黑压压站了一片,目的在于向毛泽东讨一个说法。毛泽东似真似假地说,本意为同志们洗澡,灰猛氧放多了一些,伤了同志们娇嫩的皮肤。毛泽东虽然向大家敬一个礼表示「道歉」,但言下之意又似乎在暗责受审干部斤斤计较,对接受党的审查耿耿于怀。

          毛泽东的这种暧昧的态度,当然影响到各单位的甄别复查工作。自甄别展开后,经过三个月的复查,延安仅甄别了八百人,占坦白人数的四分之一。中直机关、边区政府、中央社会部、边区保安处、中央党校、延安大学、陕甘宁晋绥联防司令部等七个单位,经过八个月的甄别,在487人中被确定为「特务」的有六十四人,「叛徒」四十一人,合占总甄别人数的22%。其中康生直接掌管的中央社会部甄别二十七人,定为「职业特务」(当时的术语,「特务」分「职业与非职业」两类)的有六人,「叛徒」二人,两者占甄别人数的30%。由周兴任处长的边区保安处,甄别了九十六人,其中定为「特务」的有三十六人,「叛徒」二人,占40%。 在甄别复查中,将「特务」、「叛徒」的比例定得如此之高,无非是企图证明,开展审干、「坦白」、「抢救」是完全正确的。

          中央党校作为「抢救」的重点单位直到1944年9月才全部转入甄别阶段。一部第六支部书记朱瑞与薄一波、倪志亮等组成一个小组。协助对集中较多问题人物的特别支部进行甄别工作。朱瑞等同情危拱之的遭遇,认为危拱之在「抢救」中虽然有自杀行为,并提出退党要求,但这都是精神错乱所致,「结论是没问题」。然而朱瑞等对危拱之的结论却受到党校一部负责人的批评,认为朱瑞等「代危抗辩,没有原则立场」,朱瑞等为此作了大量的工作,最后才解决了危拱之的结论问题。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抢救」受害者的甄别工作往往会出现波折,一旦被「抢救」,要想完全洗清罪名,并非容易。

          甄别、复查进展缓慢,激起延安广大干部的不满,为了平息、舒缓干部中的不满情绪,更重要的是,进入1945年后,国内、国际形势急剧变化,客观上要求尽速解决大量积压的审干、抢救遗留问题。在这种背景下,甄别、复查工作的进度有所加快,到了1945年春,延安各单位的甄别工作已基本结束,对2,475人作出了组织结论。 这个数字也许只是当时被关押进几个重要反省机关的「重犯」被甄别的数目,因为根据胡乔木透露的数目,延安「特务」的总数为一万五千人。

          即使受审人员被作了结论,也绝非意味着万事大吉。凡受审人员均按四种情况分别给予不同等级的结论:

          问题已澄清,完全可以做结论的;

          对有关被查重点疑问问题做部分结论的;

          在结论中留有待查尾巴,即仍有疑点,有待再查的;

          无法查证,不予结论的。

          在总计2475受审人员的结论中,有党派政治问题的约占30%,其中叛徒、特务、自首三类人员各占10%;党内错误问题,约占40%,完全弄错的约占26%,保留疑问不予结论的约4%。 对于这一部分人的处理方法,谁都不敢作主。直到毛泽东最后发话,大意是现在东北快解放了,需要大批干部,让他们到前线自己去做结论吧,是共产党人,一定留在共产党内,是国民党人让他跑到国民党去,怕什么呢。毛泽东虽然是这般说了,然而延安不仅没有释放任何一个像王实味这样已「定性」的人,那些未做结论的干部,也没有按照党的组织程序分配至各单位,而是仍然受到社会部的监控。这些干部虽然没有跑到国民党去,但他们在政治上还是继续受到怀疑与歧视。他们档案中的「疑点」和「尾巴」,在1949年后仍然被长期揪住不放,给当事人带来无穷的灾难,使他们的大好年华全被葬送在连绵不断的审干、肃反等运动中。

          彭而宁――钱来苏之子,背着沉重的「特嫌」黑锅,在1949年后每一次审干运动中受审,直到1980年康生被揭露和清算后,才获彻底平反。

          一位匿名女干部,当年曾被诬为「日特」兼「国特」的「双料特务」,八十年代沉痛地回忆说,一生前后被审查长达十四年,前七年是我一踏进革命的门就受审查,还是美好的青年时期,当时只有十九岁,后七年正当壮年,是可以很好工作的时期,都丧失在康生的反动血统论和主观主义的逼供信下了。

          张克勤――当年康生精心培养出的一个坦白典型,康生在抢救高潮时还以张克勤为例,自夸自己已将反革命特务分子转变为革命服务。到了1945年甄别时期,康生还不放过他,坚决拒绝为张克勤做结论,康生要将张克勤作为证明抢救正确性的「成果」继续保持下去。1945年11月,张克勤随社会部部分干部向东北转移,经历了严峻的考验,由于得到社会部第三室主任陈龙的关心和照顾,曾一度被安排在北安市公安局担任股长,但其「问题」一直无法解决。1949年11月,又是在陈龙的关照下,张克勤随陈龙从哈尔滨去北京,经中组部介绍去西北局澄清其历史问题。直到1950年4月,「经中央有关部门批准,组织上才作了历史上没有问题的结论」,张克勤的党籍得到了恢复,此时恰是康生在政治上失意,自我赋闲的阶段。张克勤以后虽曾官至中共兰州大学党委书记,但在各种运动中均被波及。1986年,时任甘肃省政协常委的张克勤无限感伤地回忆道:「今年是我参加革命五十周年,五十年中一半时间是在挨整」。「1943年『抢救』开始就戴上『特务』帽子。抗战胜利后,戴着『帽子』调到东北」,「1959年又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文革』中又被康生点名,关了五年半监狱」。

          延安还有一位叫蔡子伟的干部,曾任边区中学校长,在《谢觉哉日记》中,还有他在1938年9月活动的记载,以后此人即从延安公众生活中消失。蔡子伟被长期关押,详情外界不知,此人在八十年代曾任全国政协委员。

          延安最后一批人的甄别,是在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进行的。这批人全是边区保安处关押的重犯,总数约五六百人。由于当时中共中央要派大批干部前往东北,催促社会部和保安处抓紧甄别工作,1945年11月9日,中社部负责干部陈刚和陈龙率二百多干部步行前往东北。陈刚,四川人,即富田事变中被扣的中央提款委员刘作抚。他在从江西返回上海后长期领导中央交通局,1932年与何叔衡之女何实山结婚,1935年刘作抚和孔原秘密前往苏联,何实山稍迟也抵苏。1937年底,刘作抚夫妇回到延安,1938年春参与组建「敌区工作委员会」,主办了八期秘密工作干部训练班。延安时代刘作抚早已易名为陈刚,在中社部主管人事,1945年参加了中共七大,1948年12月被任命为中社部副部长,从1956年起,陈刚任中共四川省委书记,1963年升任西南局书记处书记。1945年被陈刚带往东北的干部,其中有一半人是被「抢救」而未作甄别和结论的,这批人多在建国初才得到甄别。

          最后,对那些留在延安参加甄别的原犯人,保安处决定,由他们本人甄别自己,给自己写出结论,再交保安处三科审阅后,本人签字定论,到1946年上半年,被关押的大部分人基本甄别完毕。

          和那些已作结论或虽然带着「帽子」仍然被派往东北的那批前「犯人」相比,被继续关押在保安处的一百多个人的命运就太不幸了,这批人中有王实味等,他们将被作为抢救审干的牺牲品送上祭坛。1947年春。国民党军队进攻延安,保卫部门押着这批「犯人」向山西临县转移,经康生批准,于黄河边全部被处决。

          这批被杀的人,除了王实味,都没有留下名字(当然,原保安处会有这批人的详细档案)。与此同时,在山西晋绥根据地贺龙辖区,也相继处决一批受审人员,被誉为「爱国五青年」的蔺克义,就是被冤杀者之一。

          蔺克义被捕前为晋绥《抗战日报》社出版发行部主任,1936年他在西安师范读书时即参加了中共地下党,「在兰州、西安等地从事地下秘密工作和抗日救亡工作中,一直表现很好。在与国民党反动当局进行斗争中,立场坚定,勇敢顽强」。他在1939年9月到延安,先后在中央青委、中央出版发行部等单位工作,1940年冬被派至晋西北。延安「抢救」展开后,有人被逼供咬出蔺克义是「特务」,检举材料由中央社会部转到晋绥《抗战日报》,蔺克义以「特嫌」被单独看管,最后被转至晋绥公安总局关押审查。「1947年胡宗南进攻延安,一位负责人指示,要求在历史悬案(指整风中关押起来的)中,罪行比较严重的处死一批」,蔺克义便成了这个「负责人」的刀下鬼,时年仅二十九岁,其冤案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才获平反。

          另据师哲披露,在1947年山西被处决的人中间,还有四名外国人。1944年初,有四名外国人从晋察冀边区经晋西北押送到延安,其中三名是俄罗斯人,一名是南斯拉夫人,他们本是假道中共根据地设法去南洋或澳洲谋生的。这四名洋人被康生交边区保安处长期关押。直到1947年初,随其它「犯人」向山西永坪转移。康生在转往山西参加土改、途经永坪时,下令将这四名外国人秘密处决,事后把尸体全部塞进一口枯井,以后被国民党胡宗南部发现,造成根大轰动,彭德怀、周恩来、陆定一均表示了强烈不满(毛泽东呢,转战陕北时,周恩来、陆定一一直和毛泽东在一起,他不可能不知道此事),于是保安处处长周兴代康生受过,「只好自己承担责任,受批评,挨斗争」。

          在被杀、或被释放解脱的人之外,还有另一类人,他们活着被抓进社会部或保安处。却再也没见他们出来。在这些神秘失踪的人中间,有一个叫王遵极的姑娘,1939年奔赴延安时,年仅十九岁。据师哲称,王遵极「长相漂亮,举止文雅」,因其是大汉奸王克敏的侄女,一来延安就被关押,经反复审查还是没发现问题,经办此事的师哲建议「在一定条件」下释放她,却遭到康生及其妻曹轶欧的坚决反对。师哲称,「其中原委,始终令人不解」,王遵极以后下落不明。 (另据仲侃《康生评传》称,王遵极从1939年至1946年在延安被长期关押,暗示她在山46年获释,但未交代此人以后的行踪。参见该书,页78。)

          从1942年揭幕的审干、坦白、反奸、抢救运动,到1947年王实味、蔺克义等被秘密处决,终于完全落幕。1945年3月,蒋南翔给刘少奇写了一份(关于抢救运动的意见书),对于这场灾难进行了较为公允的批评(蒋南翔批评抢救运动「得不偿失」)。然而刘少奇本人也与这场运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主要部属彭真更是运动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因此刘少奇不敢、也不愿对这场由毛泽东亲自主持,康生幕前指挥的运动说些什么。不仅如此,蒋南翔的〈意见书〉还被认为是「错误」的,蒋本人也受到了党内批评。从此,「抢救」的历史被彻底掩埋,凡经历过这场风暴的人们都知道应对此三缄其口,人们从书本、报刊、报告中只知道「伟大的整风运动」,一直到毛泽东、康生离世后的八十年代初,有关「抢救」的内幕才陆续被披露出来,此时已距当年近四十年。

        • 家园 第十三章 「抢救」风暴下的延安和各根据地(下)

          九 华中根据地的「抢救」

          华中根据地包括苏北、苏中、苏南、淮南、淮北、鄂豫等地区,是新四军控制地区。1941年「皖南事变」后,刘少奇正式就任华中局书记和新四军政委,成为华中根据地最高领导人。1942年3月,刘少奇前往延安,推荐其老部下饶漱石任华中局代理书记和新四军代政委。刘少奇回到延安后仍不时就重大问题向华中发出指示。次年10月,饶漱石在新四军军部所在地盱胎县黄花塘组织召开高干会议。就历史上陈毅与毛泽东关系不和之事向陈毅发起围攻。会后,陈毅被调回延安,华中与新四军的整风、审干基本是在饶漱石领导下进行的。

          与华北相比,华中根据地有其特殊性。抗战之初,国民党军队自华北大规模后撤,华北根据地面临国民党军的压力远比华中小。新四军所在的华中地区集聚看数十万国民党军队,根据地与国民党区域犬牙交错,承受着侵华日军、国民党军队,尤其是桂系军队的巨大压力。其次,由于华中根据地紧邻沪、宁、杭等大城市,许多知识分子先后投奔新四军,知识分子干部在新四军中的比例要大大高于华北的八路军。

          1943年华中根据地的整风转入审干后,有两类人员首当其冲,成为重点审查对象。

          第一类人员是过去在白区从事地下工作的知识分子干部,和抗战后投奔新四军的知识青年;第二类人员系抗战初期曾在桂系军队或桂系控制的苏皖地区从事统战,或在国共合作政权担任过行政职务的共产党员。

          在整风、审干运动中,华中各地及新四军各师的情况不尽相同,运动进行最为激烈的,是淮南与淮北地区。

          1943年,遵照延安的指示,各根据地都实行了一元化领导,谭震林成为淮南和新四军二师的最高负责人(谭任淮南区委书记,二师政委)。谭震林是毛泽东在井冈山的老部下,在「路线斗争」中一贯站在毛泽东一边。在1943年黄花塘高干会议上,谭也以当事人的身分参加了对陈毅的批判。谭震林的工作作风一向是大刀阔斧,对落实延安部署的整风审干工作自是雷厉风行。

          整风转入审干后,延安中央书记处给华中局发来密电,指示在军部和二师一部进行「一般的清查特务分子的运动(公开名义为审查干部),以便能在华中突破一点,推动全局」,紧接着二师有一大批知识分子干部被打成特务。在华中局召开会议期间,三师师长黄克诚向谭震林询问二师的「抢救」情况,谭震林告诉黄克诚,二师每个团的「特务」都是「数以百计」。其中,二师政治部一来自上海的女知识分子干部不仅自供为「特务」,还咬出其同学――二师师长曾希圣的爱人也是「特务」。

          新四军三师师长黄克诚性格深稳沉着,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又亲历过苏区「肃AB团」的斗争,因而对「抢救」持比较谨慎的态度。「抢救」开始后,军部接到延安电报,延安已有人供出扬帆是「特务」。军部要求黄克诚立即逮捕三师政治部保卫部部长扬帆,并将其押送军部。黄克诚没有将扬帆扣押,而是让其前往军部开会,扬帆在军部被逮捕,关押长达一年半,直到1944年末才被甄别释放。

          1943年4、5月间,黄克诚向华中局和军部建议,应接受苏区「肃AB团」的教训,华中不要搞「抢救」,以免发生伤害无辜的事件。黄认为,大敌当前,不应搞「抢救」运动,再则党内历次搞肃反,总是出现扩大化的偏差。但是黄的建议未被华中局和军部接受。在上级命令下,黄克诚不得不执行「抢救」的命令。为了稳妥起见,黄先抽调一批干部办训练班,同时在三师七旅小范围内试行「抢救」。黄发现被审查者一经审讯就乱咬一气,马上意识到「不对头了,看来老毛病一下子是改变不了的」,于是黄克诚下令立即停止搞「抢救」,把被抓的人统统释放。黄并迅速通知苏北各地委和三师各部队一律不开展「抢救」运动。 黄克诚与二师师长曾希圣是老战友,1928―1929年两人还曾有过一段患难与共、共同找党的经历。黄在华中局会议期间见曾希圣因爱人被指称为特务而愁眉不展,特通过二师政委谭震林,亲自找那位咬出曾希圣爱人的二师政治部女干部谈话。该女干部一口咬定自己是「特务」,将情节说得活龙活现,在黄克诚的细心盘问下,女干部终于承认自己所说全系伪造,自述因为压力太大,非承认「特务」不能过关。这样,曾希圣爱人特嫌一事才得到了解脱。

          与淮南区「抢救」的重点在军队内部有所不同,淮北区在「抢救」中造成的冤假错案主要集中在地方。淮北区为新四军四师辖地,1941年春,四师师长彭雪枫遭国民党汤恩伯部突袭,蒙受重大损失。事变后,延安与华中局调军政治部主任邓子恢前来四师,不久任命邓子恢为四师政治委员,并任苏皖边区军政委员会书记――淮北区党委书记,成为淮北区一元化的最高领导。

          1943年春夏;延安的「抢救」经验传到淮北,不久就发生了「淮中案件」和「泗阳案件」两起严重的肃特假案。

          1943年8月下旬,淮北中学一女生在她偷窃别人五十元边币行为被发现后,为推卸错误,捏造是受一「特嫌」女生指使所为。在校领导的压力下,偷钱女生编造了「进步青年建国团」的组织,结果该校领导对全校师生实行了刑讯逼供,将一个220人的中学中的四十二人打成「特务」。此案上报边区公安局后,情况不仅未被澄清,边区公安局采用逼供信的方式,将「特务」又增加到五十六人,使全校二分之一的教职员工都成了「特务」。此案最后在邓子恢、彭雪枫的主持下,于1944年7月17日予以平反,并对有关人员分别作出处理。

          「泗阳案件」发生在1943年10月至1944年2月,在泗阳这个当时不到十万人口的县内,一连四次破获所谓「三青团县委」机关。短短五个月时间里,全县逼出一千四百多个「三青团员」,并逮捕了一百五十多人,范围涉及党政军民等各界和县区乡及部队连排班干部。1944年2月,案件进一步扩大,泗阳县委筹划大规模逮捕县武装干部。此案全由刑讯逼供造成,指控罪犯全部听信口供,有些则凭主观臆测,毫无人证物证。在邓子恢主持下,此案第三、第四批被捕人员在1944年3月予以平反(第―、第二批案犯继续审查)。邓子恢并代表区党委向在这案件中蒙冤的干部群众道歉,淮北区党委还宣布改组泗阳县委,撤销县委书记、县长、公安局长的职务,给予纪律处分。

          新四军五师远离军部中心地区,1943年11月华中局和军部调郑位三前往五师所在的鄂豫边区担任华中局代表,起因是延安和华中局对五师师长李先念在政治上不信任,认为五师内部已有内奸打入。郑位三早年毕业于武汉甲种工业学校,是1928年红安、黄麻暴动的领导人之一,参与创建了鄂豫皖根据地,抗战后,曾担任过新四军二师政委。郑位三不仅革命资历雄厚,而且为人正直,处事十分谨慎。郑位三前往鄂豫边区后,没有公布中央两次任命他为鄂豫边区党委记兼五师政委的电令,「谨以华中局代表的身份出面工作」。郑位三甚至还私下提醒李先念:「要接受高敬亭被杀的教训!」郑经过调查,证明「内奸打入五师」一说完全不能成立。经过郑位三的工作,延安逐渐消除了对五师的「怀疑和误解」。郑位三、李先念在防止审干朝极左方面发展也起了重要作用。边区党委从无线电通讯中收到延安转发的许多「抢救」经验和指明某某是特务的电报,但是郑位三等吸取了内战时期滥施肃反的教训,在五师及鄂豫边区,都没有搞「抢救」,「仅在黄冈的审干曾一度发生偏差」。

          华中根据地和新四军内的审干、「抢救」虽在规模上小于延安,但是由于华中紧邻国民党区,党内清洗的激烈性和残酷性仍十分突出。多年来,华中和新四军内一直在进行日常性的锄奸、肃特、「肃托」工作,只是过去这类工作多由保卫部门秘密进行,「肃奸扩大化」一类事外人一般不得而知。还在「抢救」运动之前,1939―1942年在淮北、淮南就先后以「托派」、「内奸」的罪名处决了戴季康、查化群、韦延安三位青年共产党员。

          戴季康,1918年出生在四川省巴县一农民家庭,1934年来到上海,进入陶行知创办的大场山山海工学团,1935年秋加入中共。抗战爆发后,经党组织批准,戴通过上层社会关系的介绍,进入皖东北泗县县政府做统战工作,公开职务是县政府政训处副处长,并担任了国民党地方部队安徽第六游击纵队第一支队政训工作。1939年11月,戴以「托派」罪名在安徽泗县羊城镇(令属江苏省泗洪县)附近被杀。临刑前,呼喊「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年仅二十一岁。

          查化群以「托嫌」、「内奸」罪名被处死是在1942年冬。查也是在苏皖边区从事统战工作的共产党员。1938年底,查化群经鄂豫皖区党委批准,前往国共合作的安徽怀宁县石牌区任区长。1939年国共关系恶化,查退回根据地,被分配到新四军二师四旅任副官主任,并担任过旅的作战参谋。处决查化群之前,二师政治部主任张劲夫曾表示不同意,但不起作用,几十年后张劲夫披露道,此「是更高层决心处决的」。 张劲夫调四旅任政委后,对尚被怀疑为「托嫌」的旅政治部宣传科长余路尽力予以保护,使他未受牵连。查案也是在八十年代初才由安徽省委平反。

          韦延安是广西学生军中的中共支部书记,受鄂豫皖区党委常委、民运部长张劲夫单线领导,在苏皖桂系部队做统战、民运工作,1940年调回新四军。韦延安在抗大四分校学习半年后,分配到新四军四师十一旅某团任连指导员,曾因作战英勇负伤,被提拔为营副教导员,1941年也被无辜怀疑为「托派」,遭到处决。韦延安冤案在1981年12月获平反。

          十 唯一未开展「抢救」的山东根据地

          在「抢救」风暴席卷延安及各大根据地之时,山东根据地却按照原有的部署,依然在进行看整风和审干运动,没有在军队和地方的党政机关、学校大抓「特务」。

          山东根据地未开展「抢救」的关键原因是主持山东根据地党、政、军一元化的最高负责人罗荣桓反对在山东搞「抢救」,而罗荣桓作出这个决定又与山东整风的特殊性有着密切的关系。

          与其它根据地有所不同的是,山东根据地的整风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是山东分局领导机关内部的意见分歧问题。在整风运动期间,在各大根据地中,只有山东调整了领导机构,撤换了第一把手,罗荣桓就是在这次人事变动中,取代了中共山东分局书记朱瑞,成为山东根据地的最高领导。

          罗荣桓是1939年3月率八路军一一五师一个主力团和师部机关进入山东的,在1943年以前,罗荣桓在党内的地位长期在朱瑞之下。罗荣桓与朱瑞是老熟人,江西时期曾经留学莫斯科克拉辛炮兵学院的朱瑞受到博古、周恩来等的重用。1932年初,年仅二十七岁的朱瑞在上海中央工作两年后被派往中央苏区,不久就被委之以红五军团政委的重任。当时,与朱瑞的情况类似的还有杨尚昆,他也是在抵达中央苏区不久就被任命为红三军团政委。在这个时期,有留苏经历。特别是在苏联学习军事的干部一般都受到特别的重视,多被派往担负最重要的军队领导工作。在1934年初召开的中共六届五中全会上,朱瑞成为中央候补委员,紧接看朱瑞又在「二苏大会」上,当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执行委员。长征前夕,以李德、博古、周恩来组成的「三人团」紧急调配干部,被誉为「文武兼备的红军指挥员」的朱瑞被调至中央红军的主力――红一军团任政治部主任,他的副手就是罗荣桓。1937年后,朱瑞被调离军队,在太原担任北方局军委书记,继而又任北方局驻太行区代表、北方局组织部长等职,主要从事对华北地方实力派的统战工作。1939年6月,朱瑞奉命随徐向前率一支百馀人的小部队自冀南入鲁,成为由徐向前任司令员的八路军第一纵队的政委,不久,中共山东分局书记郭洪涛奉调返回延安,朱瑞被任命为中共山东分局书记。

          朱瑞入鲁之际,中共在山东已有两支武装,一支为罗荣桓率领的八路军一一五师,另一支为山东党负责人黎玉和从延安先期调鲁的张经武建立的八路军山东纵队,而太行八路军总部给徐向前、朱瑞的权限是以八路军第一纵队的名义,统一指挥一一五师、山东纵队和中共在苏北的部队。但是八路军总部的这道命令并没有得到贯彻和执行,而是在无形中取消了。1940年5月,八路军第一纵队被撤销番号;同年6月,徐向前奉命返回延安预备参加拟议中要召开的中共七大,朱瑞则失去了军队的任何职务,从此不再参与指挥军队。

          战争期间,情况瞬息万变,上级机关收回成命的事情,时有发生,惟取消八路军第一纵队番号事,却有蹊跷和微妙之含意。抗战初期,延安军委大部分领导成员都在华北敌后,驻扎在太行的八路军总部事实上起着指挥敌后抗战的中枢机关的作用,在党的组织系统,中共山东分局亦属中共北方局领导。在一段时期内,太行的八路军总部对华北、山东的影响相对于延安更大。经常的情形是,太行直接下令,然后报延安备案。例如,一一五师入鲁,就是奉八路军总部朱德、彭德怀之命,而朱、彭则是依照延安毛泽东的指示发出这道命令的。当然,延安始终保有对华北、山东的直接指挥权,毛泽东可以直接给军队和地方发出指示。

          太行的八路军总部及中共北方局对华北、山东敌后根据地的指挥与领导,随看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和北方局书记杨尚昆相继返回延安后,开始发生变化,从此延安对敌后的指导作用日益突显出来,八路军第一纵队番号被无形撤销,就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发生的。

          在八路军第一纵队的番号被取消后,朱瑞的主要职责是领导中共山东分局。战争期间,军事第一,党的机关必须随军活动,最适当的安排就是实行一元化领导。晋察冀根据地自分局书记彭真于1941年春返回延安后,党、政、军全盘工作皆由聂荣臻负责。在太行,北方局书记继杨尚昆后,先后由彭德怀、邓小平挂帅。聂、彭、邓都是率兵之人,同时兼任党的领导职务,因而晋察冀、太行各项工作的展开,都较为顺利。至于大战略区两职分开者,往往易生纠葛。在山东,党的领导与军队领导,两职长期分开,各司一摊,执事者角度有异,难免产生意见分歧。

          在山东,还有其特殊问题:一一五师与八路军山东纵队的统一指挥久未解决,受到战争环境的影响,山纵与一一五师分别处在不同的作战区域,事实上形成了领导山东抗战的两个中心。

          延安已注意到山东领导机关的分散现象,在1941年后曾作过努力,试图加以改变,但是来自延安的指示又包含某种模糊性。1941年8月,中央和军委规定,山东分局为统一山东党、政、军、民的领导机关,由朱瑞任书记;山东纵队归一一五师首长指挥;山东纵队和一一五师两军政委员会合组为山东军政委员会,由罗荣桓任书记。从字面上理解,朱瑞似乎应参与领导一一五师和山东纵队,但是朱瑞并不是由罗荣桓任书记的山东军政委员会成员,于是山东的多头领导现象在1941年后继续存在,一一五师与山东纵队仍没实现集中统一。

          朱瑞在山东最闪亮的时期是1939至1940年,1941年后,侵华日军施用「拉网合围」、「铁壁合围」等残酷的手段频繁进攻根据地,致使山东根据地的面积急剧缩小,全省根据地的人口从1200万锐减到730万。大批抗日军民惨遭日军杀害,在牺牲者的名单中,有朱瑞的妻子、山东分局妇女委员陈若克和她刚出生的儿子。

          根据地蒙受重大损失,使领导机关内部的争论也趋于激烈。早在1940年9、10月间,山东分局领导和一一五师部之间就曾在军事战略方针问题、抗战问题和山东纵队与一一五师会拢等问题上有过一些争论,1941年4月后,罗荣桓更对分局的某些决策不止一次提出过意见,但都未得到重视,进入1942年,形势愈加严峻,罗荣桓致电北方局和中央,建议分局召开扩大会,请中央派刘少奇来参加,以总结山东工作,明确令后目标。 毛泽东同意了罗荣桓的请求,电召正欲前往延安的刘少奇,在途经山东时,就地考察山东形势,并对领导机关内部的争论作出裁决。

          此时的刘少奇虽是政治局候补委员,但却担负着极重要的中共华中局书记、新四军政委等职务,正受到毛泽东的特别倚重。1942年4月,刘少奇抵达山东分局和一一五师驻地,一住四个月,对山东问题作出结论:山东问题的症结所在,是中共山东分局主要领导同志在一系列重大问题上犯了错误。

          刘少奇所指何许人也?朱瑞是也。刘少奇批评朱瑞对党的独立自主的方针执行不力,缺乏战略眼光,反顽(「国民党顽固派」)斗争瞻前顾后,失去许多「先机」;其二,严重忽视发动群众,未能广泛展开减租减息;其三,主观主义,形式主义,空谈主义,党八股;其四,在锄奸政策上犯有严重错误。刘少奇说,如果再不改,就要送一块匾,上面写四个字:「机会主义」。

          刘少奇来鲁指导工作之际,正是山东根据地形势最困难的时期,若从毛泽东的立场论之,刘的批评基本符合实际,某些意见,罗荣桓过去也曾向朱瑞提过,作为山东分局负责人的朱瑞实难辞其咎。朱瑞被批评的最突出之处是他对中间势力「抗敌自卫军」的态度过份热心。该武装是在朱瑞支持下组成的「山东国民党抗敌同志协会」拉起的队伍。朱瑞大力帮助他们扩充军队,提供了一些经费和武器,使其在根据地成为与中共和八路军平起平坐的组织和军队。为此,罗荣桓和江华(山东纵队政治部主任,1949年后长期担任浙江省委第一书记)都曾向朱瑞提过意见,但未被朱瑞接受。1940年的朱瑞并没有真正吃透毛的统一战线的策略思想,在事关党的领导权的关键问题上犯了大忌。然而,若搬照条文,朱瑞似乎并无过错,因为在抗战前期,中共中央根据山东地区的具体情况,曾提出在山东与国民党力量共同创建抗日根据地的设想,朱瑞支持「抗敌自卫军」与「共同创建根据地」的指示有密切关系。至于未能全面推行减租减息,确是事实,站在毛泽东、刘少奇的立场,当是朱瑞的一大错误,可是如果完全顺应农民的要求,放任「群众自己解放自己」,似乎也会危及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尤其在日军空前残酷进攻的形势下。

          朱瑞虽已是久经考验,独当一面的高级领导干部,但他身上还保留某些书生气。朱瑞颇善于做鼓动性的大报告,口里经常是「从国际到山东」, 他甚至为推动根据地婚姻制度的改革,作过几个小时的动员报告。以那时的眼光看,这就是夸夸其谈的「空谈主义」和党八股了。

          山东根据地若干地区的「肃托」虽经制止,但终未断根,以后又与「锄奸」夹杂在一起,这其间自有深刻的原因,非朱瑞一人所能负责,但作为分局书记,朱瑞总有一份领导责任(在华北、华中均发生错误的「肃托」事件,却未见领导同志被批评)。

          朱瑞,这颗一度闪烁的星辰黯淡了。1943年8月,朱瑞奉调返回延安,而在此前的3月,中央军委就正式任命罗荣桓为山东军区司令员、政委和一一五师政委、代师长,统一指挥一一五师和山东纵队。朱瑞返回延安后,延安立即任命罗为山东分局书记,将领导山东党、政、军一元化的重任交付罗荣桓。

          延安早有调整山东根据地领导班子的意图,1942年刘少奇来鲁,延安就曾有过这一考虑,刘少奇返延安后毛即决定改组山东领导机构,并曾就此问题与在太行的彭德怀进行了「反复磋商」, 现在,朱瑞职务的变动,新的一元化体制的建立,正是水到渠成。

          罗荣桓地位的上升与朱瑞之被贬谪是毛泽东整风全盘战略的一部分,毛不仅要解决中央层的路线与权力再分配问题,大区一级领导层的路线清算和机构改组也在他的视野之内。在刘少奇离开山东转赴延安后,1942年10月1日,中共山东分局作出〈四年工作总结〉,检讨了过去在执行统战方针、减租减息政策等方面的「错误」。这个报告具体反映了刘少奇对山东工作的看法。刘少奇本意是想让罗荣桓来作这个报告的,刘认为,朱瑞作为责任者之一,已不适合再来作报告,但朱瑞「不自觉」(刘少奇语),主动接过刘少奇的话,要求作这个报告,刘少奇只好同意。 从罗荣桓这方面请,他与朱瑞确实存在意见分歧,但是朱瑞的下台却与罗个人无关。朱瑞被调离山东,乃是源于各种复杂因素的综合作用。朱瑞早年留苏的经历,瑞金时期蒙受重用,随着时空的转移,此时已成为消极性因素,朱瑞的上述经历,已够划入「教条主义者」一类。延伸下来,抗战前期,山东工作屡失「先机」,此又可与「王明右倾投降主义」挂上钩。更重要的是,朱瑞缺乏早年追随毛的经历,到达瑞金后,毛在党内已遭贬斥,在毛最困难的岁月里,朱瑞没能和毛建立起亲和性的个人联系。整风期间,朱瑞已年近四十,称得上是老同志了,然而依那时的党内习惯,朱瑞还称不上是党的元老级干部,那些大革命时期入党,曾去苏联短期学习随即返国,先后担任重要职务的同志,在整风运动中尽管也被指责犯了这类或那类错误(「教条主义」或「经验主义」,或「教条主义兼经验主义」),但是他们雄厚的革命历史和巨大的个人威望已与党的事业融为一体,使得毛在处理他们问题时不得不斟酌再三,一般在批评了他们以后,仍然派以重用,但朱瑞显然不属于这类元老级干部。朱瑞回到延安后,被安排在中央党校一部参加整风学习,在党校学习的其它一些原地方镇守,一段时间后都程度不同地获得了工作机会,然而朱瑞在中央党校一学就是两年,直至中共七大后才被派任为延安炮兵学校的代理校长(朱瑞推辞了中央建议他担任的军委副总参谋长,主动要求干炮兵工作)。

          朱瑞被调、罗荣桓接替山东全面工作之际,在全党范围正是整风转入审干、反特的阶段,如何开展山东的整风、审干运动马上就成了罗荣桓急待面对的紧迫问题。1942年全党整风开始后,由朱瑞任书记的中共山东分局曾发出通知,部署全区开展整风文件学习和检查对照工作,但是一则当时战事频繁;二则刘少奇来鲁忙于调查领导班子中的意见分歧,山东的整风实际上尚未展开,所以山东根据地大规模的整风是在战事相对平稳的1944至1945年才进行的。

          如前所述,山东的整风主要是解决上层的意见分歧及领导机构的调整,这个任务在罗荣桓就任山东分局书记后实际上就已完成,但整风并非仅仅是清算上层的路线,解决支持谁、反对谁的问题,它还包括在党的中下层普遍开展思想革命、培养新人、审干肃奸等方面的内容。正是在涉及这些关键问题上,罗荣桓显示了他谨慎、稳妥的领导风格。

          整风转入审干后,康生的〈抢救失足者〉的小册子已寄到山东,但罗荣桓明确反对在山东搞「抢救」,他下令分局办公厅「不要向下分发」。 康生的小册子虽然被停止下发,但开展「抢救」毕竟是来自延安的指示,更重要的是,延安已向各大根据地派出干部推广「抢救」经验,派到山东的特使,就是被安排担任中共山东分局常委兼秘书长、山东分局总学委副主任的舒同,他于1944年9月从延安来到山东,具体主持山东的审干工作。

          舒同抵鲁并没有动摇或改变罗荣桓在山东的地位,罗作为执行「正确路线」的代表,刚刚被委任负责山东的全盘工作,山东的整风领导机关总学委也是由罗任主任。然而对于延安的指示,罗又不便直接加以反对,因此,罗荣桓同意挑出几个试点单位用延安的经验来指导运动。

          延安的经验并无特别的奥妙,这就是在延安各机关、学校,尤其在中央党校、中央研究院普遍运用的以召开「民主检查大会」,暴露敌人,「引蛇出洞」,再累而歼之的策略。这个策略来源于1943年第二个「四三决定」,该决定提出,为了使内奸分子尽量暴露其反党面目,「继续整风的第一阶段,必须极大的提倡民主,公开号召参加整风的一切同志大胆说话,互相批评,提倡各学习单位出墙报,写文章,批评领导,批评工作,而一般地(特殊情况例外)绝不加以抑制」。舒同来鲁,即负有推广此经验的使命,根据延安的部署,「全国(各根据地)都要通过民主检查暴露特务」。

          但是在公开场合,对召开「民主检查大会」却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解释:这就是通过发扬民主,使下情上达,帮助和促进领导改进缺点。至于党的秘密策略。对外则秘而不宣,参加民主检查大会的绝大多数党员干部一点也不知道,召开这种大会的真正目的是「钓鱼」,即以开大会的方式使「内奸分子」产生错觉,以为有机可乘,跳将出来而暴露其「反党」面目。

          在舒同的影响下,中共山东分局于1944年10月13日发出〈关于整风审干的基本总结与令后的指示〉(又称〈双十三指示〉),要求全区工作一切以整风审干为主。11月1日,山东分局又发出〈关于目前整风审干的补充指示〉,该文件不指名地批评了罗荣桓经常表示的某些观点,〈补充指示〉说,山东许多同志「对于特务世界性与群众性的认识不足,片面地强调山东的特殊性,如说山东外来干部少,国特不易打入,军队没有问题,我们的干部大都经过锄奸斗争与长期考验,等等……」, 针对上述情况,〈补充指示〉提出要「大搞民主」。然后于适当时机进入全面反省坦白运动。

          果其不然,在几个试点单位:省战时行政委员会(省的政权机构)、分局办公厅、《大众日报》(分局机关报)、军区特务团、军区卫生部根快出现了大呜大放的局面。上级领导鼓励大家「有话就请,有屁就放」(此是毛在整风期间创造的名言),大民主终于将「鱼」钓了出来,许多党员干部运用壁报、发言、漫画,将批评矛头直指上级领导。分局常委兼省战时行政委员会主席黎玉因「官僚主义」问题,分局宣传部副部长兼《大众日报》社长陈沂因「生活特殊化」问题首当其冲(陈沂有一匹专用乘马和他本人喜食辣椒,在当时被视为是「特殊化」),受到较多的批评,一时间各种自由化言论「就像洪水决堤似的泛滥起来」。 在这批人中,最有名的是当时在山东分局机关工作的王若望。在民主检查期间,王若望十分活跃,他表示拥护罗荣桓,但对黎玉十分不满,认为黎玉有「八大盲目性」,「路线方针都错了」。

          本来开展民主检查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蛇出洞」,王若望自己跳出来,正好撞在枪口上,他被称之为「山东的王实味」,并被认为有一套自己的思想体系,煽动其它人来反党。在山东分局内部,舒同等人已决定将王若望定为「特务」,并把王若望的情况电告延安,延安也发来电报,同意将王若望定为「特务」。

          在王若望即将陷于灭顶之灾的时刻,罗荣桓站出来讲话了。罗明确提出,王若望是思想作风问题,不是特务和敌人。罗荣桓的表态拯救了王若望,罗约王若望单独谈话,对王的言论没有全盘否定,但批评王唯我独尊,目空一切,否定山东全局是思想片面。

          罗荣桓对于召开民主检查大会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发扬民主。「放一把火,把领导同志烧一烧有好处」,但坚决反对用这种方法来「钓鱼」。 罗荣桓认为,山东形势特殊,处在对敌斗争的复杂环境里,敌人已为我们审查好了干部,如果某同志是「特务」,他早就自己跑了,根本用不着以发扬民主的方式来暴露敌人。至于「民主检查大会」,既然已经开了,就要明确目的,这就是检查「改进领导,而不是暴露特务,暴露敌人」。

          在山东分局机关开始「民主检查」时,山东各战略区也在各自试点的单位进行了类似的活动。在胶东区,一个从延安派来的领导干部具体领导了区党校的审干,此人运用「钓鱼」的方式,将一批干部打成「特务」,并用「疲劳战」加以审讯定案。有的同志不堪逼供,供出「特务」的枪枝比一个军分区所拥有的枪枝还要多。罗荣桓在听取了胶东区区委书记林浩的汇报后,明确指示胶东区停止试点,将搞出来的材料全部烧掉。 罗荣桓对于军区卫生部的运动也提出了批评,他要求停止已开了六天的民主大会,不久日军又开始「扫荡」卫生部内被认为有疑点的人在「反扫荡」中都英勇积极,没有一个叛变投敌,有力证实了罗荣桓判断的正确性。

          罗荣桓拒绝用开「民主检查大会」的方式来「暴露敌人」,也抵制了来自延安的「抢救」指示,尽管舒同坚持运动不能收,整了风还要审干,还要找特务,但是罗荣桓毕竟是山东根据地的第一把手。罗荣桓只同意搞整风审干,到了1944年10月,山东全区约五千党员干部参加了反省坦白活动,在罗荣桓的领导下,山东全区在审干中基本未搞「车轮战」、「逼供信」,也没有杀一人。

          1944年12月引日,罗荣桓以个人名义向全区发出〈关于审干问题的意见〉,同时报中共中央和毛泽东。罗提出,不应把整风与审干完全混淆起来,应避免「形成一种突击的倾向」,「轻易发动坦白和严重的逼供信」。罗认为整风的正确方法应是「以领导开场,以检查领导结束」。 1945年3月15日,在罗荣桓主持下,山东分局在给延安的电报〈关于民主检查的检讨〉中一方面肯定整风与审干是不可分离的,在另一方面,又用较大的篇幅检查了「民主检查」的缺点。他说,「我们对各单位布置执行分局『双十三决定』上,是有错误的。主要表现在,在发扬民主中,只是强调审干的目的,强调暴露的方针,因而发生极端化的偏向,甚至采取不正确的动员方法,去助长群众的偏向,结果是把发扬民主当成了暴露,审干中发现的问题扩大化」。

          罗荣桓在左倾风暴席卷全党的形势下,敢于坚持自己的意见,用灵活的方法处理了山东区的整风审干中所暴露出的问题,不仅没有将「闹事」的干部打成了「特务」,更没有人云亦云,跟在延安后面在山东搞「抢救」运动,这在当时的情况下实属罕见,在各大根据地中仅此一家。

          罗荣桓为什么敢于抵制来自延安的「抢救」指示?首先,几年前,湖西「肃托」惨痛的教训给罗荣桓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促使他谨慎从事。罗荣桓曾亲自处理湖西「肃托」事件的善后工作,深知湖西「肃托」给山东根据地带来的巨大危害,而这次审干比当年「肃托」规模还要大。他认为如果按照延安的「抢救」和开「民主检查大会」暴露敌人的方法来搞审干,一定会搞垮山东根据地。 第二,延安发出的第二个「四三决定」中的一段话,为罗荣桓柢制「抢救」提供了解释的理由。该决定提出,「敌后情况与延安大不相同,主观计划常为客观情况变化所中断,故应灵活化运用延安经验,着重于自己创造新经验。随着情况变化而修改自己的计划,采取适应环境的处理」。罗荣桓正是抓住这句话,反复强调山东情况特殊,不能机械照搬延安的经验。第三,罗荣桓勤于思考,性格方正,具有较高的文化修养(罗青年时期曾就读于青岛大学)。他也是中共历史上曾经有过的那种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纯正共产党人的典范,罗对「革命」、「整风」有其自己的理解,因此在他权力范围内不能容忍那种以革命名义出现的阴谋诡计。最后,罗在山东战斗多年,在干部和群众中享有很高的威望,舒同根本无法与其抗衡。

          对于远在山东发生的一切。毛泽东完全清楚,对于罗荣桓的「抗上」,毛不仅予以容忍,甚至还对山东的整风表示了赞赏,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毛泽东十分了解罗荣桓的历史和为人。罗荣桓是唯一幸存的跟随毛参加秋收暴动,上井冈山,以后又长期追随毛,与毛共患难,在党内斗争中和毛共沉浮,现在又独当一面的党的高级干部。 毛深知罗性格谨慎,不喜夸张,不好出风头,无个人野心,他对山东整风的意见和部署只是出于对山东大局的考虑,绝非有意「抗上」。1944年7月1日,罗荣桓为纪念中共成立二十三周年发表〈学习毛泽东同志的思想〉一文,明确拥护毛的路线和主张,在毛与王明等的斗争中,旗帜鲜明地站在毛的一边。所有这一切都被毛一一看在眼里。在毛看来,罗荣桓是自己完全可以依赖的干部。毛也欣赏罗荣桓在山东为中共建立的特殊功勋,在罗接任山东工作后,中共军队在山东获得长足发展,地盘也不断扩大,到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八路军几乎完全控制山东的战略要点和交通线,从而使中共掌握了极为重要的战略主动权,为攻占东北,南下长江提供了充足的保证,为中共打败国民党立下了汗马功劳。数十年后,毛还念念不忘罗对中共革命的贡献,毛说换上罗荣桓一个人,山东全局的棋就下活了,罗在决定中国革命成败的地区为革命的胜利作出了巨大贡献。 毛接受山东事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1944年末至1945年初正当罗荣桓在山东抵制「抢救」时,延安的「抢救」早已结束,山东由于未与延安同步开展「抢救」,在延安和各根据地已开始「甄别」工作之际,毛泽东实在不能也不便让山东「补课」。毛为了显示自己与「抢救」错误毫无关系,1944年5月13日还以中共中央的名义发出〈关于反对反奸斗争左的错误给各地的指示〉,向全党通报山东整风的经验。1963年,毛在小范围谈话中。又表扬罗荣桓正确开展整风,「以领导开始,以检查领导结束」。抵制了「抢救」运动。 正是源于上述种种因素,山东根据地成为唯一未开展「抢救」的「特区」。中共虽有严格的组织纪律,但毛在运用这些纪律驾驭全党的时候却是大有区别,十分讲究的。因此对于罗荣桓在整风中「另搞一套」,毛不仅未予追究,相反,罗荣桓还长期深受毛的信任和重用。

        • 家园 第十三章 「抢救」风暴下的延安和各根据地(中)

          五 中央党校的「抢救」

          中央党校是「抢救」的重点单位,由彭真总负责,毛泽东则经常听取彭真汇报,可以说,是毛泽东具体指导彭真在中央党校的所有活动。1941年后彭真受到毛泽东的信任和重视,尽管他不是中央委员,却被委以重任。1942年底,刘少奇抵延安后,彭真作为刘少奇的老部下,在党内的地位更加显赫。彭真作为审查干部的首脑,在延安成为仅次于刘少奇、康生的权势人物。

          中央党校原先只有一部和二部。党校一部设在小砭沟,在该部集中的大多为原准备参加中央七大的代表和中共师旅级及地委级高级干部。部主任原为黄火青,1942年2月后,黄火青改任中共党校秘书长,由古大存接任一部主任,副主任为刘芝明。党校二部驻在王家坪,学员多为中共上级(中上层)干部和军队团级干部,部主任为张鼎丞,副主任为孙志远、安子文。党校三部驻在兰家坪,1943年5月4日,中共中央决定将中央研究院并入党校成立第三部,学员基本上是抗战初期来延安的知识分子干部,部主任为郭述申,副主任为张如心和阎达开。党校四部由原军政学院合并而来,部主任为张启龙、张邦英,副主任为程世才、杨尚奎。五部、六部的前身是西北局党校,1944年初被并入中央党校,学员多是边区县、区级干部和从国统区来的知识分子。五部主任为白栋材,副主任为强晓初、晁哲甫。六部主任为马国瑞,副主任为谷云亭。

          中央党校一部集中了一大批二十年代或红军时期入党的中共高级干部,计有朱瑞(中共山东分局书记)、薄一波、孔原、罗瑞卿、邵式平、丁玲、阎红彦、陈奇涵、陈郁、陈赓、宋时轮、王树声、刘景范、李培芝(王若飞夫人)、陈锡联、马文瑞、韩先楚、舒同、陈再道、乌兰夫和蔡树藩等。

          对于集中在党校一部的老干部,党校领导采取了区别对待的不同政策,老干部中凡出身井冈山,或参加过长征的,一般不属于「抢救对象」,但仍需在党校接受审查和提高「路线斗争觉悟」。

          李伯钊是红军文艺宣传工作的开创者之一,她与其夫杨尚昆都是二十年代后期被派往苏联学习的留苏生,李伯钊1931年进入中央苏区后,长期领导红军中的宣传鼓动工作。在长征途中,李伯钊曾被分配至张国焘的红四方面军任宣传干事,由于不了解上层的争论与分歧,在毛、张草地分家后,写过〈南下歌〉和〈谁的罪过〉等歌曲。1942年毛泽东为召开文艺座谈会,曾向李伯钊了解根据地和八路军的文艺情况,李就此向毛作了「认真的自我批评」,「解释和说明了一些情况」。在党校一部的审干中,李伯钊在所在支部进行了「认真的检查」,并向党组织递交了「几万字」的自传材料,对自己的思想和历史进行全面的反省。

          朱瑞也是原留苏生,瑞金时代曾任红五军团政委,是中共六届五中全会上当选的中央候补委员,1944年2月,从山东分局书记的任上调入党校一部学习。在审干中,朱瑞写了详细的自传和(整风学习思想小结),他反复检讨自己「为什么会被教条主义所提拔」,朱瑞认为,这其中「除了(自己)有莫斯科留学生的标号,有一定的工作能力,做了许多工作之外」,更在于「我的思想方法是教条的,颇合他们的口味」。在党校期间,朱瑞还给刘少奇写了一封信,称「这次反省十倍百倍甚于过去任何一次,痛痛地打动了我思想方法上主观主义这个悠久肥大的根株」。

          李伯钊、朱瑞皆有留苏背景,在以反教条主义为中心的整风运动中,受到冲击自不待言,然而他们毕竟长期在红军中工作,所受到的审查相对说来,仍是属于「和风细雨」式的。相比之下,那些在国统区工作的老干部就没有这样幸运了,在党校的审干、抢救中,来自国统区的大批老干部被打成「特嫌」,邹凤平案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事例。

          邹凤平原任四川省工委书记,是大革命时期的老党员,曾因从事地下斗争被捕,身体受到严重摧残,由于他的脊椎骨已断裂,身体一直不能直立。1938年邹凤平曾在成都约见过来自昆明欲投奔延安的陈野萍,并分配陈野萍去宜宾作地下工作(陈野萍在六十年代及八十年代担任过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1940年,邹凤平因四川省委负责人罗世文被捕,川西地区大批疏散干部,与张曙时奉调回延安。邹凤平抵延安后入中央党校一部学习,在「抢救」前夕的审干中,就已被认定为「特务」受到批判。邹凤平新婚不久的妻子在压力下,也诬指邹凤平是「特务」,随后与他人同居,邹凤平陷入绝境,愤而自杀。

          曾任中共四川省妇女部部长的曾淡如,在「抢救」中,因被诬为「特务」、「叛徒」而备受折磨,最终也绝望自杀。

          中央党校一部的审干、抢救、「逼、供、信,恶性循环」, 一百多老干部被指控有政治历史方面的嫌疑,经彭真批准,将这批人分配至二部,编成两个支部,继续审查。丁玲则作为有问题暂时弄不清的干部,被「挂起来」,于1944年夏调往边区文协。中共老党员、南方局组织部负责人孔原(陈铁铮),中共西南工委负责人、鄂中鄂西区党委书记钱瑛被诬称为「叛徒」、「特务」、「红旗党」,遭到大会、小会轮番批判。

          原河南省委负责人王志杰、郭晓棠等此时已被公开诬指为「特务」,他们也被集中在中央党校一部,康生亲自坐阵中央党校的批斗大会,逼迫王、郭承认「河南党是红旗党,是特务,是叛徒」。大会一开始,就把郭晓棠等揪到台上,郭拒不承认,继之,又将王志杰揪上台,限令王在五分钟内坦白交待。王也据理力争,声辩「河南党是执行党中央路线的」,大会主席当即制止王的发言,宣布开除王、郭的党籍,把两人捆起来,押往中央党校柳树湾禁闭院。(王志杰在抗战胜利后恢复党籍,调往太行根据地工作,郭晓棠的党籍在1950年才恢复,1966年文革初期郭晓棠被河南省委抛出来,以「叛徒」、「特务」等罪名第一个在《河南日报》被点名批判。)前河南省委书记张维桢则被施之以车轮战、疲劳战,并被拖出去「假枪毙」,最终也被打成「特务」。

          在中央党校一部受审的河南省委干部中,叶剑英的前妻危拱之尤其引人注目。曾参加广州暴动、留学苏联、又参加过长征的危拱之是中共党内为数不多的女知识分子干部,早在瑞金时期就因所谓「托派嫌疑」遭到开除党籍的打击。抗战后,危拱之被派往河南工作,后被中共河南省委推举为参加中共七大的代表,于1940年4月来到延安。1943年3月,上级组织以参加整风学习和帮助党审查河南干部为由将危拱之等调入中央党校,事实上是被集中在中央党校一部受审。不久危拱之就被扣上「特务」的帽子,受到隔离审查。危拱之因不堪迫害,悲愤难禁,手持剪刀朝自己喉咙猛扎一刀,血涌脖颈,但幸未死成。

          薄一波当年曾被编入党校一部担任第一支部干事,他在晚年回忆抢救运动时记述了他所亲眼目睹的「抢救」惨状。薄一波写道:

          有一件我难忘的往事,其情其景多年来不时的涌上心头,……那时我母亲也与我一起到了延安,我把她安置在深沟的一个窑洞居住。有一天,我去看她时,她说,「这里不好住,每天晚上鬼哭狼嚎,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于是向深沟里走去,一查看至少有六、七个窑洞关看约上百人,有许多人神经失常。问他们为什么?有的大笑,有的哭泣,……最后看管人才无可奈何地告我:他们都是「抢救」的知识分子,是来延安学习而遭到「抢救」的!

          薄一波的回忆虽未具体指明这关押上百人的深沟属于哪个机关管理,但他明确记述了在中央党校也有关押干部的审洞。薄一波发现,「在中央党校西南角的窑洞里,也关押着『抢救运动』中『抢救』出来的一百五十名干部」,其中有武竞天、宋维铮等。

          当时在一部接受审查的还有著名历史学家吕振羽。1942年底,吕振羽夫妇随刘少奇从华中根据地来到延安。到延安后,吕振羽已不再与闻核心机要,而专作研究工作了。吕入中央党校一部后,很快就被卷入一宗「托派」案件中。在审干和「抢救」运动中,原与吕相识的王姓夫妇,被诱导要他们交待吕振羽的「托派」问题。在多次逼供下,王的妻于被迫供出吕振羽是「托派」。有关方面再以此追逼王本人,王某断然否认,并陈述其爱人从未见过吕振羽。然而在高压下,最后王也被迫指供吕为「托派」。不久,王某即翻供。尽管王某已经翻供,但吕振羽仍受到审查,吕详细写出自己的自传,断然拒绝了对他「托派」的指控。吕振羽受此事牵累了近一年的时间,使其创作完成《简明中国通史》的计划最终未能实现。

          党校一部主任古大存是一位广东籍的老资格共产党员,红军长征后,一直坚持在粤北山区开展游击战争,抗战爆发后来到延安,此时正受到毛泽东、刘少奇、彭真的信任,被委之以负责审查高级干部的重任。古大存在党校一部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将一大批老干部整成「特务」、「叛徒」和「特嫌」,引起许多老干部的不满。陶铸的妻于曾志此时也是一部的学员,古大存认为曾志的历史有疑点,但一时又无法查清,于是迟迟不肯为曾志作一个相信本人交待的结论,而是将其「挂起来」。曾志和陶铸对此都十分不满,陶铸曾当面批评古大存,为何没有证据,仅凭主观主义就将曾志的结论拖了两年。1954年,古大存在中共七届四中全会期间发言,检讨自己在中央党校一部领导整风时曾伤害了一些干部。 但是,延安审干运动还是在陶铸与古大存的关系上投下了阴影,五十至六十年代,陶铸主政广东,对担任广东省副省长的古大存多有压制和打击,最终将古定为「反党的地方主义分子」。

          据安子文称,党校二部吸取了一部「抢救」的经验教训,「便没有搞抢救运动」。 事实上,党校二部虽未搞大规模的「抢救」,但严格的审干继续进行,只是斗争的热度有所降温。

          中央党校三部集中了当时延安几乎所有较有名气的知识分子,除了中央研究院知识分子干部外,住在延安文抗――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延安分会的作家、文艺家(大多来自大后方和华北敌后根据地),在审干全面展开后,也被分别送往中央党校,编人第三部(1943年春,延安文抗作为曾活跃于边区的一个文艺团体已无疾而终)。1943至1945年,在党校三部受审的党员知识分子有范文澜、陈学昭(1945年入党)、于黑丁、马加、吴伯萧、周而复、白朗、罗烽、方纪、冯兰瑞、曾克、刘白羽、欧阳山、草明、叶蠖生、陈波儿、金紫光、陈明、刘雪苇等。

          三部的党员知识分子干部组成七个党支部,按照校部的部署,进行交待历史、检查思想的紧张斗争。

          白朗――来自东北的著名流亡作家,来延安后,与其夫罗烽在延安「文抗」工作,后白朗被调入《解放日报》社副刊部。罗烽因〈还是杂文时代〉一文获罪于毛泽东和周扬,虽未被公开批判,但已被打入另册。白朗在抢救和审干中,受到极大的精神压力,先是在《解放日报》挨整,继而在党校三部遭斗争,「在长达一年半的时间,白朗糊里糊涂,痴呆麻木,整日不讲一句话」。

          方纪是以写颂扬毛泽东赴重庆谈判的散文〈挥手之间〉而闻名的作家,他在「抢救」中受到冲击,吴伯箫则被定为「反共分子」。吴曾在黄埔军校学习,国统区传说吴伯箫被整死,在西安为其开了追悼会。1944年7月3日,吴伯箫在《解放日报》发表〈斥无耻的追悼会〉一文,自述其在延安「愉快地生活和创作,从来没有挨过整」云云。

          1943年7―8月,原被安置在西北局「创作之家」的几位著名非党作家塞克、艾青以及从华北敌后根据地前来的杨朔、周而复等被通知到中央党校三部报到,随后塞克妻子韦安,艾青妻子冯莎也被通知进入党校三部。1944年3月,结束自愿流放,从延安县川口区乡下返回的萧军、王德芬夫妇也被送到三部,原先明确规定非党员不能入中央党校的原则,此时也打破了。塞克夫妇、萧军夫妇等被编在各个支部,除不参加党组织生活外,一样接受审查,参加转变思想的学习。

          塞克才华横溢,是三十年代杰出的话剧演员、剧作家、诗人,曾以主演日本剧作家菊池宽《父归》一举成名,誉满沪上。抗战前夕,创作戏剧《流民三千万》,写下脍炙人口的《救国军歌》,奔赴延安后,又写下《二月里来》,本应是有功之臣。然而塞克性格刚烈,嫉恶如仇,从不阿谀奉承,加之在延安经常执手杖下山上街。被某些领导人视为是未曾改造的狂徒一类,终在延安不被重用。把塞克安置在党校三部接受审查,纯属题中应有之意。

          高长虹的情况则是一个例外。高在1926年曾与鲁迅打过笔仗,又是二十年代「狂飙社」的主将,1941年11月,经八路军驻第二战区办事处负责人王世英介绍,高长虹徒步走到延安,一度受到欢迎和尊重。但到了1942年后,高长虹消声匿迹了。在「抢救运动」中,高长虹因「直接向中央提意见,甚至向斯大林提意见」,被康生指为青年党,「曾要整他」,只是由于得到博古和张闻天的保护才幸免于难。高长虹未能进入党校三部,他可能是当时延安唯一的编外人员。

          党校三部的审干、「抢救」及以后的甄别前后持续一年多,即使处于被审查状态,三部的知识分子仍不忘为配合当前政治任务而努力工作。1944年,三部学员陈波儿与四部学员姚仲明合作,创作了一出抨击「王明右倾投降主义」的话剧《同志,你走错了路》,在延安广为演出,受到领导的重视和好评。1944年,除三部之外的党校其它各部,均奉中央命令转入「两条路线」学习,上级规定,凡属于「有问题暂时未弄清的人」,不参加学习「党的路线」。丁玲虽在党校一部,但她不能和其它学员一同参加「路线学习」。 党校三部――属于有严重问题的单位,则被整体打入另册。那些「历史复杂」、「思想复杂」、「狂妄自大」的知识分子只配永远「脱裤子、割尾巴」,交待历史,反省错误。在延安上层某些人眼中,三部的知识分子是一群「异类」,是不配学习「两条路线斗争历史」的。

          1944年夏,中外记者团在延安访问、参观期间,仰慕中央党校的名声,再三提出参观要求,都被婉拒,于是记者先生感叹:「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人」。

          由彭真直接领导的中央党校,在「抢救运动」中一马当先,造成大量冤假错案。但是,这一段历史一直被精心掩饰,一直到八十至九十年代还有人对之文过饰非。1986年7月26日,曾任中央党校秘书长的黄火青、郭述申等发表〈回顾延安中央党校的整风运动〉一文,对当年在党校发生的「抢救」惨剧竟无一字描述。 1995年,黄火青出版《一个平凡共产党员的经历》的回忆录,虽然提到党校受到「反特扩大化」的「很大影响」,「伤了不少同志感情」,但马上强调党校的错误「及时得到纠正」,对党校「抢救」的具体情况一字不提。 和黄火青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薄一波,1996年薄一波公正地指出,「中央党校是『抢救运动』的重灾区之一」,成为批评当年中央党校「抢救」的中共唯一领导人。

          六 延安白然科学院的「抢救」

          延安自然科学院是延安唯一一所工业技术学校,成立于1939年5月,原名为自然科学研究院,初期为研究单位,1940年1月改为工业技术专门学校性质,1940年9月成立大学部,设生物、物理、化学、地矿四系,后改为机械、化工和农业三个系,另附设一个由十二、三岁中学生组成的补习班,共有六百馀名师生。1940年12月,中共中央任命延安著名教育家徐特立为延安自然科学院院长。整风转入审干后,徐特立被调回中宣部,负责干部教育教材的撰写工作,中共西北局另派原中组部干部陈伯村 坐镇自然科学院,该院审干、反奸、「抢救」运动由西北局直接领导。

          延安自然科学院是审干、抢救的重灾区之一,该院许多师生是从国统区前来延安的青年党员和知识分子。运动即起,马上就受到严重冲击。本科生和教师中的大多数人被打成「特务」,当年在自然科学院任教的武衡(1976年后曾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就是其中之一。

          自然科学院「抢救」运动的进展引起徐特立的强烈不安。徐特立为人宽厚慈祥,在延安有「革命的好外婆」之称,虽然一些中共老干部都知道他曾在长沙第一师范做过毛泽东的老师,但是徐特立从不声张,有别人问时,徐特立也不承认。但若站在毛泽东「路线斗争」的角度上来观察徐特立,他的「路线斗争」敏感性似乎并不高。整风运动前,徐特立曾去马列学院作报告,在号召干部学哲学时,徐特立说:在我们党内,真正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学通了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润之(即毛泽东),一个是洛甫。 称赞毛泽东固然无可非议,但将张闻天与毛泽东并列,则犯了大忌。显然,由徐特立这样心慈的老人来领导审干肯定不合适,故有将徐特立调走之举。运动高潮阶段,保卫机关不断到院里抓人,此时,徐特立已被调回中宣部,虽未正式免去他的自然科学院院长一职,但已不许他过问自然科学院的运动,然而他仍几乎天天步行几十里去自然科学院。有一天徐特立在前往自然科学院的路上,正巧遇上保卫机关一帮人将一个怀孕的年轻女同志捆绑走了。徐特立将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披在那个女同志身上,什么话也没说。事后,徐特立竟被指责为「同情反革命」。

          身为自然科学院院长,在延安享有崇高威望,当时已高龄六十七岁的徐特立,在审干、抢救的洪水袭来之际,虽尽多方努力,仍无法保护该院的师生。运动依旧按照它的内在逻辑疯狂运转,人夏后,「抢救」深入到补习班(中学部),居然在这群少年中「抢救」出三十几个「特务」。到了1943年秋,自然科学院并入延安大学,相应的自然科学院中学部也并入延安大学中学部。至1943年底,延安大学中学部又挖出三十几个「特务」,前后共有七十馀人落网。延安大学中学部的有学生二百馀人,分为五个班,大多为中共烈士子弟和干部子弟,以及少量从部队调入的「小八路」,竟三分之一成了「特务」。

          在延安审干和「抢救」运动中,曾有一位被树为「特务」典型的受害者,此人即彭而宁(钱家骥),也是出自自然科学院。彭而宁被扣上「兼差特务」、「双料特务」的帽子(即「日特」兼「国特」),早在1942年就和边区银行行长黄亚光等人,被康生机关秘密逮捕,1943年整风转入审干、抢救后,又被康生作为罪证确凿的「特务」抛出来,作为证明「特务如麻」的依据。 彭而宁入狱,在很大程度上是康生及其机关的独立作业,而非自然科学院审干小组所能左右。

          彭而宁出身世家,其父钱来苏为同盟会会员,曾任第二战区少将参议。1939年,彭而宁毕业于北平中国大学国学系,1940年辗转进入延安,被分配至自然科学院就读。整风之初,彭而宁作为非党人士,曾名列该院整顿三风委员会的常委, 曾在壁报报头画了一幅向日葵,康生就此诬指此画意指「心向日本帝国主义」,将彭而宁秘密逮捕,最终将其定为「日特兼国特」。

          彭而宁遭此劫的根本原因是康生对其来历极为怀疑。彭而宁来自日伪统治下的北平,家世背景复杂,本人也无中共北方局系统的介绍,站在保卫部门「怀疑一切」的立场,彭而宁肯定是个「问题人物」。康生其人本来就极左,对来历清楚的人,尚且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对彭而宁这样「疑点」较多的人就更不在话下了。彭而宁1940年从华北来延安,对彭而言也是一个不利因素。抗战爆发后的1937至1938年,从华北奔赴延安的青年不在少数,对这个时期来延的人员,虽然也须经审查,但是多为组织部门经办,保卫部门插手不多。一般多能过关。但是1939年后,从华北来的青年愈来愈受到怀疑。其中不少人被控以「托派」罪名,遭到关押和处置,因此彭而宁落难,实属在劫难逃。

          彭而宁被捕后,紧接着又牵连到其父钱来苏、妹钱家楣及其丈夫孙静远。1943年3月,正当延安整风转入审干、反奸之际,还不知其子已被捕的钱来苏,因不满蒋介石,经八路军驻二战区办事处主任王世英的介绍,带看女儿、女婿,秘密投奔延安,殊不知此时的延安正弥漫着「提高警惕性」的浓厚气氛。钱来苏抵延后,受到客气的欢迎,被安置在延安交际处居住,其女儿、女婿则被送往延安大学接受审查。

          钱来苏素来崇仰毛泽东、朱德,一直希望能见毛、朱一面,然而,钱氏的这个愿望并未能实现。此时已非1937-1938年,当年毛泽东为了政治上的需要,广结人缘,而现在毛对钱来苏这样一位已失去影响力的失意人物,再也产生不了兴趣,再加上其子已被定为「兼差特务」,见钱来苏一事,简直无从说起。

          钱来苏千里兼程投奔延安,尽管毛泽东近在咫尺,却难见一里。不久,坏消息接踵而至,其女儿、女婿在延安大学双双被打成「特务」遭到隔离审查。一心想报效中共的钱来苏此时真正陷入了绝境:其子、其女和女婿,全都变成了蓄意危害革命的「特务」,自己虽未被捕,但成天被安置在交际处,似乎离被抓、坐牢也不远了。恰王世英又奉命来找钱来苏谈话,劝其「交待问题」,钱来苏怒斥道:当初介绍我到延安来的是你,现在把我说成特务的又是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从此次谈话后,钱来苏宣布绝食,以示抗议。

          从表面上看,钱来苏被勒令交待问题是受其子彭而宁、其女钱家楣、女婿孙静远「特务案」的牵连,但更深一层的缘由乃是延安上层对钱来苏存有严重的怀疑。

          据当年延安交际处处长金城透露,「负责整风审干运动的一位中央领导同志,怀疑钱来苏老先生同日本帝国主义有关系」,此人究竟是谁呢?肯定不是康生,如系康生所为,金城一定会直接点出其名。据笔者分析,此「中央领导同志」可能是彭真或任弼时。在整风审干期间,彭真是仅次于康生的活跃人物,彭真长期在华北地区工作,对当地的「敌情」、「政情」比较熟悉。以某种审干逻辑看,钱来苏身上的疑点确实较多:钱来苏在张学良时代曾长期在东北军界活动,与日本很难摆脱干系;「九一八」事变后钱避居北平,属失势人物一类;北平在「九一八」后鱼龙混杂,北洋失意政客、军界失意人物多与日本有关联;抗战爆发后,钱来苏又到了山西阎锡山第二战区长官部。钱来苏过去与中共毫无联系,现在投奔延安,目的何在,殊堪生疑。在延安负责审干的「领导同志」中,最了解华北地区的情况、最具有发言权的,除了彭真还有谁呢?

          笔者提出任弼时只是一种大致的推测,因为任弼时作为毛泽东委派的中共中央指导西北局工作的负责人,对陕甘宁边区系统和西北局机关的审干、抢救运动,有很大的影响力,在这个时期,他经常过问具体案件。但笔者认为,对钱来苏一案负有直接责任的人,更大的可能是彭真。

          七 鲁艺(延安大学)的「抢救」

          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简称鲁艺)创立于1938年4月,初设戏剧、音乐、美术三系,后扩大为文学、戏剧、美术、音乐四部,院长先后由毛泽东和中共元老吴玉章挂名,实际工作由副院长周扬负责。周扬既担任了边区政府教育厅厅长,又是鲁艺事实上的总管,这使他成为延安文艺、教育、宣传系统中叱咤风云的人物。

          整风之初,中央文委系统组成学分会,由周扬负责,他在鲁艺依照中央总学委的部署,在1942年,领导全院教职学员开展了反王实味的斗争。到了整风转入审干阶段后,周扬又积极排队摸底,清查可疑分子,在1943年4月1日大逮捕前夜,已经揪出重大特务嫌疑人员二十九人,并将其全部移送边区保安处侦讯。

          1943年3月16日,中共西北局常委会议决定,将鲁艺、新文字干部学校、民族学院、自然科学院合并入延安大学,校址设于桥儿沟鲁艺内,合并后的延大校长,仍由吴玉章担任,周扬任主持工作的副校长。这次会议同时决定,「将政治上没有问题与不合条件的,调出分配工作;适合于继续学习的,留下学习;政治上有问题的,留下整风」。

          鲁艺等院校并入延安大学,使延大人数达到一千六百多人,为了避免出现混乱情况,影响整风、审干的进行,西北局常委会议宣布,继续保留原各学校的单位形式,自然科学院的整风学习,由西北局直接领导;鲁艺等单位由周扬主持,受中宣部领导。

          虽然3月16日西北局常委会议提到,「适合于继续学习的,留下学习」,但是在当时的形势下,这已完全不可能。在1943年4月1日大逮捕后,坦白运动已全面展开。5月18日,周扬在合并后的延大主持召开第一次全校规模的坦白动员大会,部署在延大四个单位分别进行坦白大会的预备工作。几天后,四个单位都发现了特务嫌疑分子,其中由周扬直接领导的鲁艺成果最大,一举揪出各类问题人物十二人。 5月21日,鲁艺坦白大会如期召开,会计科科长蔡光华等八人登台坦白,大会气氛紧张,共开了十三个小时,直至深夜十一时左右才结束。周扬要求各单位以这些已坦白的人员为榜样,开展三天突击坦白活动,来一个坦白检举的大比赛。

          在周扬领导的三天突击坦白活动中,鲁艺师生成立了许多规劝小组,按照组织的安排,纷纷找嫌疑分子谈心,「早上劝,下午劝,夜深人静还劝;今天劝,明天劝,后天仍劝,有的更深夜不眠劝」。在密集性的劝说攻势下,鲁艺有二十三人在三天突击坦白活动中交待问题,加上以前已坦白的二十五人,仅鲁艺就有五十二人承认自己是「特务」。

          应该指出,在1943年7月「抢救」正式开场前,鲁艺的「坦白」活动总的说来是相对温和的,还没有使用捆绑吊打等暴力手段,但是在7月以后,情况发生重大变化。一方面,「如火如荼的群众反奸斗争以开大会,开小会,个别规劝,小组规劝等群众自己创造的各种形式进行着」; 另一方面,暴力因素迅速渗入,鲁艺等单位不时传来有人因不堪斗争而自杀的消息。

          当时在延安有几位在国内享有盛名的非党作家:塞克(陈凝秋)夫妇、艾青夫妇和高长虹等人,他们因来延安之前即闻名全国,因此在一段时间内受到优待。塞克等被安置在桥儿沟西山由中共西北局领导的「创作之家」,享有单间窑洞的待遇,获准可以进行创作。刚从华北根据地来延安的周而复、杨朔(1943年还是非党作家)也被允许住进「创作之家」,「以文艺形式反映八路军和广大人民的战斗生活」。但是,「仿佛是世外桃源」的桥儿沟西山的「创作之家」,很快也受到「抢救运动」的冲击。

          在「抢救」的暴风骤雨中,在塞克、周而复、高长虹等居住下方的鲁艺的「政治空气越来越紧张了」。该院有一位艺术家因不堪迫害,全家自焚。 鲁艺教员、木刻家彦涵亲眼看到鲁艺一位被审的青年,冲出关押室,纵身跳下悬崖,嘴里大声哭喊「冤枉」,凄厉的声音回荡在沟底。 塞克等居高临下,西山下面的情况一目了然,只见「一批批干部被抓走,一声声逼供信的声音传来」,在山下不断传来的「地动山摇的口号声」中,原准备在「创作之家」创作剧本的塞克终究无法写完他的剧本。

          塞克无法在阶级斗争的疾风暴雨中创作出剧本,只能说明他的思想水平低,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文艺战士只会欢呼「让革命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在「抢救」高潮中,革命文艺战线的「领导同志」周扬一刻也没忘了自己肩负的使命,他虽然为挖「特务」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想到要用文艺为当前的政治服务。在周扬的直接领导下。鲁艺竟然在短时间里排出一场《抢救失足者》的话剧!这场话剧由周立波、陈荒煤、袁文殊等集体编写,水华导演,「剧情是一个特务领导另一个人,他们潜人延安进行了破坏活动」,为了让戏剧效果逼真,还特别安排让正受审查的骆文扮演特务,美其名曰「亲自演,体会会更深」。这场话剧以后因为政治风向发生变化,又遵周扬命停止了排演,但骆文仍在夜晚被鲁艺戏剧系审干小姐唤去接受「车轮战」式的审讯。

          1944年5月,延安大学的规模又有新的扩大,西北行政学院也被并入了延大。西北行政学院成立于1940年7月,原是为边区培养行政干部的学校。但是到1942年10月,该校性质发生变化,被中共西北局改成集中审查嫌疑分子的反省机关。1942年11月,王子宜被派到该校任副院长,不久,就在该校原领导机构和教员中发现了一批嫌疑分子。1943年4月17日,保卫机关正式将原院长王仲言逮捕,至4月底该校共查出「特务」三十二人。

          显然,西北行政学院不仅仅是一个集中关押边区各单位嫌疑分子的临时拘押营,它自身也在经受一次严格的清洗。

          到了1944年5月,在延安大学1877名教职学员中,共清查出嫌疑人员440人。

          八 晋察冀、晋绥、太行根据地的「抢救」

          晋察冀根据地又称华北根据地,是抗战后中共最早开辟的战略根据地。1941年春,担任边区党委书记的彭真奉调回延安,聂荣臻成为党政军一元化的最高领导。1943年8月,聂荣臻接通知返延安参加中共七大,由晋察冀分局副书记兼军区政委的程子华负最高领导责任。

          1942年全面整风发动之际,正是晋察冀根据地最为艰苦的时期。在侵华日军「铁壁合围」和「大扫荡」的严酷战争环境下,整风只能间歇进行,基本限于学习文件的「正面教育」,直至1944年战争形势缓和后,华北根据地的全面整风才正式开始。

          华北根据地的整风、审干是在程子华的主持下开展的。其主要方法是,上层领导干部在职学习整风文件,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而将一些所谓「有问题」的干部集中到党校学习和接受审查。1944年夏,时任《晋察冀日报》社长兼主编的邓拓被调入分局党校学习,在经过短期的文件学习后,整风迅速转入审干阶段,由于气氛紧张,邓拓与其妻丁一岚虽同在党校学习,但两人却「很少有时间接触」。对邓拓的审查主要集中在历史上曾经两次被捕的问题。抗战前邓拓曾在河南从事抗日救亡工作,此时河南地下党是所谓「红旗党」的说法正从延安传到晋察冀,邓拓自然成了被怀疑的重点对象。邓拓无辜被审,心清愁闷沉重,在给丁一岚写的一首〈战地歌四拍〉的长诗中,邓拓自抒「七度春秋销北地」,「缩地失长鞭,脚跟无线」,还写下「天才投笔误狂歌,伤心梦幻倍蹉跎」的诗句,流露出惆怅的感怀。

          在整风、审干中,清查「托派」是重点的内容。当时任冀南区党委常委、四分区书记兼军分区政委的王任重被怀疑成「托派」,军区参谋长王蕴瑞也受到怀疑。王任重是知识分子干部,1938年从延安来冀南,先后担任冀南区党委宣传部副部长、部长等职。在王任重受审查期间。冀鲁豫中央分局书记(也称平原分局)黄敬提议调王任重任平原分局宣传部长,但未被批准。王被调回延安后,其「问题」经审查得到甄别后才返回冀南。

          当时被怀疑为「托派」的人大多为知识分子干部,这些人在未进入根据地前一般都曾参加过国统区的抗日救亡运动,或从事过兵运工作。内战期间,国统区的共产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一些失去组织联系的共产党员纷纷参加了各种左翼团体,有些人仍以共产党员的面目活动,并发展其它左翼青年入党。这批人以后多被认为是「托派」,成为清洗的对象。

          在国民党军队中从事兵运工作的中共党员,在抗战初期或拉出队伍进入共产党根据地,或因工作失利退回根据地,这批人也往往被认为是「托派」。清洗这些人,主要是党组织对彼等政治上的不信任,「托派」只是一个罪名,绝大多数受害者实际上与「托派」或「托派」思想毫无关联。

          晋察冀的「肃托」、「锄奸」在1938年就已秘密进行,熊大正、李晓初是最初的牺牲品。熊大正抗战前在清华大学物理系任助教,清华大学理学院院长叶企荪在熊大正毕业后曾推荐其去德国留学,因抗战爆发而未成行。1938年夏熊大正到冀中根据地,专门负责秘密从天津购买军火、医药、通讯器材。1939年春,时任冀中军区供给部部长的熊大正突被晋察冀军区锄奸部秘密逮捕,被定为「汉奸」、「国民党特务」而遭处决。受熊案牵连,从平津来冀中的知识分子干部近百人被逮捕(后大多被释放)。熊大正错案直至1986年才由中共河北省委予以平反。

          原东北军军官吕正操在抗战前夕秘密加入共产党,其入党介绍人为北方局打入东北军中的李晓初。「七七」事变后吕正操率东北军六九一团据守华北,开辟冀中抗日根据地,功勋卓著,受到毛泽东的赏识,在中共七大上被选为中央候补委员。但是,吕正操的入党介绍人李晓初却命运悲惨。1938年4月,此时已离开吕正操部前往地方工作的李晓初,因「托派」案件被调往平汉路西晋察冀军区接受「审查」旋被处决。李晓初被审和遭处决,事前并没有通知冀中军区领导目正操;李晓初一案也是直至1985年才由中共河北省委复查,确认系错案被平反昭雪。

          中共对于军队一向极为重视,抗战初期八路军开赴华北,以老红军为骨干,联合改造由共产党地方组织领导的军队,创建中共根据地,在政治态度上只信任经过长征的红军干部,对其它干部则在工作中进行考察排队,一俟立稳脚跟,即对地方武装的领导进行审查,大多调任副职。吕正操之所以长期蒙受信任,被委之为冀中军区司令,一方面在于吕开疆辟土,贡献巨大;同时也因吕对晋察冀领导十分尊重,加之聂荣臻为人公正宽厚,故吕正操可以在党内斗争中较少受到冲击。然而。吕正操在政治上的顺利并不意味看吕部的干部也是如此。在冀中局面打开后,吕正操所率的旧部很快成了审查的重点对象。1938年8月中旬,晋察冀军区将吕部调安平整训,军区政治部着手处理所谓「托派」案件,将吕正操旧部大部分干部送往延安审查,这批干部只有经审查确认为没问题才放回冀中工作。至于有多少干部被扣留在延安,有多少干部返回冀中,吕正操在其回忆录中都没有详述。

          晋绥与陕甘宁隔黄河相望,是延安与边区的屏障,也是延安通向华北、山东、华中的唯一信道。晋绥是贺龙、关向应所率八路军一二0师辖地,贺龙为党政最高负责人。1942年贺龙被调回延安任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司令,晋绥分局书记关向应也因病在延安治疗,由林枫任分局代书记、晋绥分局整风总学委会主任。

          1942年是晋绥极端困难的时期,根据地在日军包围下急速缩小,只剩下几个完整和不完整的县,人口不足百万。但由于与陕甘宁相邻,受延安影响太深,在战争环境下,晋绥根据地仍仿效延安,大搞审干与「抢救」。1943年3月19日,晋西北党委发出〈关于整风学习中配合审查干部的指示〉,全面推广延安的经验,要求干部写思想自传。5月,武新宇在晋西北行署整风座谈会上作报告,号召各领导干部诚恳坦白反省自己。在这前后,晋绥各地的军政干部开始集中整风学习。致西党政军区级以上领导干部大部分被集中到偏关参加整风。

          9月,晋绥的整风、审干转入「抢救」。驻军干部在神府彩林村,边区一级党政民机关干部在杨家沟召开「反特务」斗争大会,各单位出席总人数为1274人,到11月,就查出一大批所谓「特嫌分子」。 12月,晋绥军区下辖各分区又分别成立了「整风队」,对干部实行集中审干。据中共晋绥分局书记林枫称,参加运动的「有五千个干部,三千个战士,两万五千群众,共三万三千人」。 在「抢救」高潮中,各部门「经常通报抓特务的比例,有的单位抓出特务竟占全部人员的百分之二十、三十」。

          文革前任《光明日报》总编辑的穆欣当时在晋绥《抗战日报》工作,他因担任由范长江任社长的国际新闻社特派员及驻晋西北通讯站主任,曾向国新社写过稿件而被诬指为「特务」。周恩来对穆欣的情况比较了解,因为国新社受周恩来直接颁导,而范长江聘请穆欣事先也曾征得周恩来同意。1943年9月,周恩来从重庆返回延安后,料想穆欣在国新社兼职事将会受到怀疑,于是主动托晋绥军区第八军分区司令员韩均给中共晋绥分局和《抗战日报》社社长廖井丹捎话,为穆欣作出证明。但是周恩来当时在中央的地位并不巩固,晋绥分局对周的证明不予理睬,穆欣仍遭到批斗,他在报社担任的领导职务也被免去。 穆欣在抢救运动中的这段遭遇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穆欣称,他「亲眼目睹了『逼供信』给党的事业所造成的严重损失,而且也亲身体会到『逼供信』的极大危害」,以至于以后几十年对此教训仍时刻铭记在心。

          与其它根据地的情况相类似,晋绥地区「抢救」的重点单位是晋绥分局党校,但是有关晋绥分局党校「抢救」的基本状况,外界至今仍不其清楚。原晋绥干部张鉴在「抢救」中蒙受严重打击,信念崩溃,在1945年叛逃投奔国民党后,曾着文对晋绥分局党校的「抢救」情况加以披露。笔者对张鉴的叙述与文革后大陆公开披露的相关材料互相印证,认为张鉴的叙述基本属实,可作为了解晋绥根据地「抢救」的佐证资料。

          张鉴的文章名为〈中共怎样整风?〉,在这篇文章中,张鉴谈到晋绥分局党校的整风、他个人在分局党校整风、「抢救」运动中的遭遇,以及他所知道的晋绥几个知名人物在运动中所受冲击的情况。现就张鉴的叙述作以下归纳。

          一、晋绥分局党校被「抢救」干部的人数。

          整风运动开展后,被送到晋绥分局党校学习和受审查的主要为军队营以上、地方县以上的干部,这批人绝大部分受过多年的基层锻炼。张鉴说,分局党校的整风从民国三十二年十月开始,「由整思想问题转入整政治问题」(此说属实,1943年9月后,晋绥整风进入到「抢救」阶段――笔者注)。「当时党校共二、三百人,其中七十多人被迫承认为特务分于,有日特、国特、阎特,三十多人未承认或半承认,总计党校被抢救的干部,占总人数的百分之六十至七十,这个数宇并不惊人,当时,晋西北有个师范学校,这个学校百分之九十九被整为特务,所以有人给师范学校送了一个『特务学校』的绰号」!

          二、晋绥分局党校被「抢救」的干部基本上是受冤枉的。

          「经过三四个月的被迫集中,因为硬要给人戴特务分子的帽子,所以多少人被迫用菜刀、草刀自杀了,有的跳崖,投河自尽了!」(张鉴未提供具体人数――笔者注)「当时有晋西北《抗战日报》的一个记者,因为被硬指为特务,万分不得已跳了六、七丈高的崖,不幸虽身受重伤而未身死,抬回来以后被认为,『特务分子牺牲自己性命,破坏中共政治影响』,仍强迫坦白!」「被抢救的干部,后来事实证明,都是大冤其枉,……他们的所谓『坦白口供』都是被迫无奈生编硬捏的,因此,当时有人说『坦白运动就是胡说运动』」。

          三、张鉴本人在「抢救」中的遭遇。

          张鉴说,自整风结束到现在,他「始终不敢提起,甚至不敢回忆」他个人在整风期间的遭遇,「因为提起来我就伤心掉泪!我自十四岁离开家参加共产党工作,我自信很忠实,很热情,很积极,当整风运动开始时,我担任共产党小组长,一开始我就首先被监视起来,接着党校负责人向我提出我有政治问题,要我坦白,用『坦白是光荣』,『坦白后有前途』等软方法说服我;用不坦白要『杀头』、『坐监』、『判徒刑』等硬办法威胁我。我恐怕造成他们的抢救借口,硬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勉强若无其事的活下去。这样被监视两个月以后,到十二月我的厄运来了,在一个群众大会上,他们要我马上承认我是特务……他们的口实是我的哥哥在二战区,从小就是国民党,我和我哥哥好。一定是特务。这种毫无根据的理由,我当然不能承认,结果他们廿多个人用车轮战术轮流与我谈话,一个谈完去休息另外换一个人谈,我一个人四天三夜没有休息一分钟,两天两夜没有吃饭,没有抽烟!尤其惨痛的是:八号晚上把我作为他们的阶级敌人,有的用皮带,有的用木棒,有的用拳头对我又打又骂,并且在这十二月最寒冷的天气里,把我衣服脱去只剩下一个单短裤在院中冻了四十分钟,因为我拒绝出去,把我头发拉去一大片!这样直到九号,因为我有脑充血病,精神恍惚,身体实在支持不住了,只得在指供、引供下承认我是特务份子。我本希望可以了事了,谁知道造成了永远的祸害,说我承认特务不算,还要特务关系,我本来不是特务,不了解任何关系,尤其在脑子里已经几乎不能思虑下的情形下,越编越不像。结果,从我是特务,追到我哥哥是特务,我嫂嫂是特务,我母亲也成了半个特务……我不知道什么是特务,不了解任何关系,更不能无端再陷害人,迫不得已,最后只有将已作的口供一脚踢翻!……在抢救运动中,其它刑罚、手段还多的很!有一种刑罚是:对被抢救的人不给吃饭,饿急时给吃肉,放的食盐、辣子特别多,吃上以后渴的要命,但是,你不承认自己是特务及特务关系,永远不给你喝水!这种刑罚说来并不惊人,实际上却是一种最惨酷的肉刑!另外在抢救手段上,布置有炮手、打手,炮手多半是知识分子出身,抗战前的党员,打手都是工农分子。还有说客、突击队。方式上更有『一打一拉,一拉一打,打中又拉,拉中又打』等等。……抗战期间我经过好多次战斗,与敌人也多接触过,酸甜苦辣也多尝过,但是我始终没有伤过心,这一次被抢救却使我伤心伤透了!……我对共党忠实、积极,对任何指示没有违背过,对任何工作没有贻误过,怛是,结果只换了一个代价。就是我被整为特务分子!」

          四、张文昂、雷任民等在「抢救」中的遭遇。

          张文昂,原是阎锡山下辖山西六专署专员,1939年晋西北事变后到达根据地,曾任晋绥边区高等法院院长、山西新军总指挥部副总指挥,在1943年10月整风转入「抢救」后被抢救为「特务分子」、「自首分子」、「消极分子」。在「抢救」中,他的脸被吐过痰,「差不多一切难堪他都受过了」,至「抢救」结束时,仍被监视。

          雷任民,建国后曾任外贸部副部长,被抢救为「国特」。其妻曾留学日本,被整为「日特」,接着又由此追及雷任民。

          张隽轩、梁膺庸都是晋西北事变后进入根据地、并担任领导职务的干部,在「抢救」中也被整为「国特」、「日特」、「阎特」。

          五、由「被抢救」而对中共知识分子政策提出批评。

          抗战之初,他自述当时他与共产党接触,「觉得共产党根好,就毫不犹疑地参加了共产党」,直到整风以后,由于身心受严重打击,产生思想幻灭,他结合自己在党内八年的体验得出看法,认为在党内只有「不识几个字的工农青年」受重用,而「知识分子出身的青年,特别是中学、大学毕业的学生,在共党内没有前途,只有到处受轻视,受打击」。张鉴说,「我们也认为工农是全国人的大部分,应该解放,不过不能把知识分子踢出去。但是共产党内看到的只是工农分子的气势凌人,不可一世,我当时很后悔,我母亲不该守多少年寡送我念书!」

          六、因无辜受冤而对「真理是共产党掌握」信条的怀疑。

          张鉴受党多年教育,早已接受「真理是共产党掌握」的信条,但在「抢救」中的遭遇使其对这一信条也发生了动摇。他说,「既然掌握了真理,为什么对抗战以来参加的人要监视他,怀疑他呢?为什么人民群众反对,干部情绪动摇呢?」

          在晋绥根据地,象张鉴这样「经不起考验」而投奔国民党的干部只是个别,绝大多数被整干部虽承受巨大压力和痛苦,仍维持看对党的信念,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洗却自己所蒙受的各种「特务」罪名。

          据说晋绥根据地整风、审干也有搞得较好的单位。1943年冬至1944年秋冬,晋绥八分区在日寇据点四面包围封锁的交城县关头村举办了三期整风班,参加者达三百馀人。据记载,八分区的整风、审干「以学习整风文件为主」,「主要采取和风细雨的方式」,让「那些还有政治历史问题尚未向党交待清楚的同志,白觉自愿地把自己的问题交待清楚」,被集中参加审干的干部,「行动自由,不加监视,但要求遵守作息时间和外出请假制度」。当时在八分区担任领导职务的罗贵波说,八分区在审干期间,「对交代得好的同志经征求本人同意」,召开了两次大会,「让他们发言,以此对其它同志进行启发和帮助,效果很好」, 因而八分区未发生逃跑、投敌或自杀的现象。

          晋绥的「抢救」在1944年落幕。8月,中央书记处电示林枫等要求做好「抢救」的甄别工作。至此,晋绥分局对被错戴「特务分子」帽子的同志进行甄别平反。

          晋绥根据地的「抢救」细节至今仍未完全披露。贺龙、林枫长期领导晋绥,贺为行伍出身,对毛的才能十分崇拜,在理论和文化素养方面远逊于朱德、刘伯承、聂荣臻、陈毅等,较易受极左思潮的影响。林枫在贺龙调回延安后,事实上是晋绥的最高领导人,林枫与刘少奇有很深的历史渊源(1936年春,刘少奇赴天津任北方局书记,林枫为刘的秘书),深受刘少奇的信任。1943年后,刘少奇进入延安审干反奸斗争领导核心,在党内的地位正如日中升,以林枫为首的晋绥分局可以将周恩来为穆欣作的证明搁置一边,照样批斗穆欣,却一定不会将刘少奇的意见束之高阁。加之晋绥紧邻陕甘宁,延安一阵风刮来,晋绥不仅照办,而且变本加厉。康生其人在1945年后领导晋绥土改,对该地也有严重的消极影响,造成晋绥土改中发生乱打乱杀的极端事件。在晋绥土改中,一些与中共多年合作的民主人士都惨遭批斗,有的甚至被斗死。

          1947年9月21日,康生指导的兴县召开批斗边区临时参议会副议长刘少白的斗争大会。刘少白是经王若飞介绍入党的秘密党员,其女刘亚雄、女婿陈原道皆为著名中共党员,陈原道更是中共烈士,1933年被国民党枪杀。刘少白次女刘竞雄嫁给安子文,刘少白一家应是革命家庭。但是刘少白仍被调回村里,接受群众大会的批斗。9月26日,在兴县蔡家崖组织了批斗边区参议员牛友兰的「斗牛大会」。牛友兰在抗战期间积极输财,全力支持八路军,牛之子牛荫冠为晋绥著名的老共产党员,但在这次大会上牛友兰被铁环穿鼻,勒令其子牛荫冠牵「牛」游街,牛友兰被活活斗死。在土改高潮中,晋绥边区高等法院院长孙良臣也被上级批准揪回原籍批斗,最后被殴致死。

          在反奸、抢救运动中,太行根据地也受到波及。太行根据地包括太行、太岳、冀南三部分,又称晋冀豫区,抗战期间八路军总部与中共北方局均设于此。在彭德怀、杨尚昆、刘伯承调延安后,太行根据地的最高领导人是邓小平,其它领导人有李大章、李雪峰、李菁玉等。1943年初,北方局在代理书记彭德怀领导下,由北方局党校举办整风学习班,将太行、太岳、冀南、冀鲁豫四个区的区党委一级和地委一级干部集中在党校进行整风文件的学习,并总结各个地区的工作。1943年10月,彭德怀被调回延安后,北方局党校又举办了一期整风学习班,在这一时期「抢救运动」已从延安波及太行,北方局党校成立了整风审干委员会,将一批领导干部打成了「特务」。与此同时,北方局所在地太行的审干、抢救也开展了起来,领导整风、审干的具体负责人是太行区党委书记李雪峰(1943年冬,太行分局取消,成立太行区党委)。太行区整风前期以学习整风文件为主,后期则转入审干。据有关资料记载,太行区党委党校在开办第二期后不久,发生了「抢先进入审干的问题」,人为地掀起了「坦白运动」,「导致了逼供信的错误」。在运动中,有人诬指边区政府副主席戎子和是国民党地下组织的首领,李雪峰的妻子翟英也被咬为「特务」。区党委党校的做法一度「也影响到全区的整风运动」,幸得李雪峰等及时「纠偏」才未酿成更大的损失。在太行、太岳全范围内,也出现了反特斗争失控的情况,「太行军区发生一二九师之司令部、通讯队、参训队、侦察队、印刷厂、生产部各有反革命支部之错误认识。集总(指八路军总部――引者注)直属部门发生在大会上乱逼特务组织关系,认为电台人员均是特务,军工部各厂均为特务掌握,认为总直有一个总的反革命组织,有的人供称去年七月间特务在晋冀豫边区所在地开过四十三人的高级特务会议」。1943年11月5日,毛泽东致电北方局并转大行、太岳、冀南各区党委,毛在电文中说:「据彭(德怀)、罗(瑞卿)诸同志说,太行太岳两区反特斗争中在许多地点捉了并杀了许多人」,毛要求「必须立即检查此种现象」,「立即停止杀人,目前一年内必须实行一个不杀的方针,不许任何机关杀死任何特务分子。将来何时要杀人,须得中央批准」。毛并指示,逮捕特务人数「不得超过当地特务总数百分之五(百人中至多只许捉五人),并且一经坦白,立即释放」。 毛的这封电报对制止太行、太岳肃奸中的极端行为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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