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在芬兰出长差的日子 -- 脑袋

出差在外，远离家庭，也就有了许多非家庭生活的时间。虽然孤单寂寞，但也有比较多的时间和家庭外的人接触。特别是这种出差，接触的人来自世界各国，而且不仅是见面打招呼式接触，文化碰撞中会有许多有意思的发现。我们常常对一个国家有来自于媒体的某种固定印象，但真接触到真人了，你会发觉有许多不同感觉。

上个星期和印度裔同事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一星期。这个星期的邻居是个法国来的同事。他刚刚应聘到公司，到总部来培训一周。我们对法国人通常的印象是浪漫，爱玩，休闲，象是一个拉丁美洲国家的人那样热情奔放。但这个法国同事与我最初的想象不同。

他与我们中国人风格有点相近，都是慢热内向的人。双方都看得出想表达善意，但确实没法做到印度同事种迅速接近，都礼貌彬彬地有距离地慢慢寻找话题，兜着圈子前进，比较累人。头几天晚上在一起吃饭散步时，由于相互还不了解，我们常陷入一段空白无言期，让人比较着急。这时倍加怀恋印度同事，和他在一起从来没有这种尴尬空白出现。这时我们双方都在努力找话题，但一时头脑短路，又找不到任何话题，只好闷头吃饭，走路。终于过了几分钟，找到一个问题，满怀希望抛出，但往往没有扩展余地，几个字一回答，又回到尴尬的空白期。有一次，我试图问了一下法语的动词变化，抱怨变化多，太复杂，不容易学。终于找到个可以从容杀死几分钟时间的话题。我发现对方脸上松了口气的表情，然后他开始细致讲解动词的变化，名词的阴阳性对其的影响。可惜法国人本身说法语是不需要记住这些语法的。他常常讲着讲着就道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原因为什会这样变，我们本身并记不住那些语法，就知道该这么说。然后继续认真解说，努力多杀死几分钟时间。在一起混三四天后，双方了解多了点，再加上的酒精作用，找话题才不那么艰难。最后一天才终于达到无话不谈的程度，甚至可以相互开点玩笑，可惜很快就分别了。我发现，大多数尴尬空白期都发生在饭前，饭后往往能有比较自如的聊天。我在想，像我们这种有点内向害羞的民族，为什么喜欢应酬中喝点酒呢？因为只有在酒后的微醺的状态中，人才能不那么内向，才能具有印度人的交际能力。现在许多著名企业的CEO都换成了印度人，是有原因的，他们交际能力实在是天生的。目前为止，我真没看到过内向害羞的印度人。

这个同事有两个工学硕士学位，一个在法国，一个在英国得到。他的一个学位是海洋工程方向，论文是做海啸模拟，帮助评估海啸对海岸和离岸设施的影响。他毕业后，去了法国的核电公司工作。日本福岛核事故，就是日本核电公司在评估海啸对海岸设施破坏力估计不足，甚至可能没有考虑海啸状况，所以没有做到应该的防护等级，造成巨大环境灾难，到现在污染都还在继续。法国人在这方面估计准备比较充足。

他离开上一家公司的原因是出差太多，有一年出差了八个月。女朋友受不了，让他作出选择，要么这个工作，要么分手。他才辞职，另找工作。法国法律规定一年有五周假，仅比芬兰人少一周。很让我羡慕，抱怨欧洲国家福利好。但他说，法国人虽然假期多，但平时工作时间比较长。虽然说一天法定工作8个小时，但以前在核电公司时，很少七点前离开公司，周末也经常加班，而且是没有报酬的加班。有一年的平安夜，他加班到晚上11点，经理甚至没对他说声谢谢，因为经理也一起加班。听得我非常惊讶。这在加拿大也不容易遇到这种经理呀。那个核电公司的工作文化简直有点像万恶的中国公司。不过核电确实是法国的具有世界竞争力的工业领域。看来在任何全球竞争领域，你想干的比别人好，都需要拼命精神。这种精神在中国公司是个普通现象，所以现在中国公司在许多领域有点逼得世界人民无路可走，到处经济危机。这种精神，我以前很难想象在法国公司出现。估计是媒体也只关注了法国的美酒和时装，忘了这也是个真正的工业科技强国。工业和科技，只能来自于勤奋和钻研，没有捷径可走。

法国现在的一个社会问题是，法国人本土人再生能力不足，而穆斯林移民开足马力生娃娃。所以社会人口穆斯林化速度比较快，据说已经占人口30%了。双方都信一神教，当人口数量相当时，这时的社会冲突会比较脱离控制。中国这种纯世俗社会，而且汉人占到90%的状况下，姜独都这么恐怖，更别说那时的法国了。这个同事的未婚妻是做少儿教育的。我刚赞完这个职业有利于子女教育，他就皱眉说：这是目前的最大问题。因为职业原因，未婚妻喜欢小孩，所以想自己也生个小孩。但他不想要小孩，觉得有了小孩，人生被限制了自由，多了太多束缚。这个分歧，是他们订婚了两年也没结婚的原因。然后告诉我，他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分别大他十岁和五岁，目前为止都没有小孩，而且都不打算要小孩。所以他父母想当爷爷奶奶的愿望可能永远也实现不了。如果这是当代法国人的普遍想法，追求极致的自由，不要后代，法国以后出现科索沃类似的独立公投不会让人奇怪。

西方人一般除职业外，还有一个比较长期，投入比较大的正式爱好。这个爱好往往挺严肃，要受许多专业训练。这也给他们娱乐和运动行业的专业选手，在退役后经营一个类式训练机构提供了机会。所以他们的专业选手虽然没有国家包退役后的工作，往往也能自己谋生。这个同事从11岁第一次潜水，就爱上这项运动。一直到现在，他已经有证书可以做专业潜水教练了。他和未婚妻就是在教青少年学习潜水的学校认识的。他大学读书期间，暑期打工挣学费，就是去做潜水教练。他未婚妻也是学校暑期学生员工。我挺羡慕，夫妻俩有一个共同爱好，一起在海底游来游去是多浪漫的事。但他说不，潜水是他自己的爱好，他不想有人打搅。每次去某地潜水时，都是他独自一人。他未婚妻不喜欢潜水，喜欢艺术体操。她和朋友去玩艺术体操时，他也从来不跟去，两人因为爱好不同都有各自的朋友圈。因为两个人都需要有各自的私人空间。和中国夫妻总在寻找共同爱好，这样好更多时间呆在一起不同。他认为夫妻俩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多了，需要有两个人分开的独自空间和时间，更有利于关系健康。西方人内心深处都是一匹孤独的狼。

和我想象的潜水不同，我以为潜水最大的乐趣是到澳大利亚大堡礁之类的地方，看海底五彩斑斓的珊瑚和鱼类。他说的潜水是潜到水深的地方，得借助人工灯才能看清水下世界，是没有多少人曾经去过，得象探险一样，自己去摸索的地方。我问：不是看海底美景，那有什么乐趣呢？他说，大堡礁那种潜水纯娱乐性质，太简单了。去更深的地方，看很少人去过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潜水。在水中，他有一种非常自由的感觉，有时像在飞。被水包围着，周围虽然没有其他人，他常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也许他就属于水下世界。让他跑步，打球，十几分钟他就很累。但在水里，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累。 他有一种倾向要潜到越来越深的地方，有一天，他觉得他最终会死在某次潜水旅途中。但他觉得这是他最好的离开方式。因为他觉得潜水才是他真正的世界。谈爱好到这儿，让我这个一直以游戏心态对待爱好的中国人，觉得这个爱好成了他的某种宿命，有点太严肃得超出爱好范畴了。法国历史上也出了不少著名科学家。这其实也是个挺执着，挺较真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