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文摘】织田信长传(赤军长胜) -- AleaJacta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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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六、激战长筱

      元龟四年的武田信玄去世、足利幕府垮台,以及浅井、朝仓的覆灭,对于织田信长来说,对于全日本来说,都是一个标示着重大转折的年份。七月,信长放逐足利义昭,返回京都后,任命原京都所司代村井贞胜为“天下所司代”。虽然村井的职权范围并未扩大,仍然只负责京都一地的治安,但这一由信长亲自赐予的前所未闻的官职名,无异于向天下公告:以后的全日本(天下),不再由室町幕府统治,而要由他织田信长来统治。

        七月二十八日,朝廷商议改元,并征求信长的意见。信长在众多候选名称中择定了“天正”一词。天正出典于《老子》所说:“清净为天下正。”隐含着渴盼天下平稳、秩序安定的美好愿望。

      兰奢待

        虽然畿内暂时稳定下来,然而织田信长依旧处于强敌环伺中。就在贺正盛典过后不久,越前国各豪族纷纷反叛,围攻并杀死了守护代前波吉继。整个越前国几乎都被国人一揆所控制。于是信长派羽柴秀吉、丹羽长秀、不破光治、丸毛长照等将前往若狭敦贺,筑城守备。

        正月二十七日,武田军再度来攻,侵入岩村城,包围了美浓明智城。武田信玄在去岁病殁后,遗命传位于其孙、年幼的信盛,而让信盛之父四郎胜赖监国。这是因为胜赖本过继给信浓诹访氏,后因继承人位置空缺才复归本宗,信玄怕他人望不足以服众,所以跳过他立信盛为嗣。

        为了提升自己的威望,武田胜赖再度发兵东进。二月五日,信长率领长男信忠,集合浓、尾两国人马前往解明智城之围。织田信忠自从元服以后,信长几次大战都将他带在身边,自己亲往冲杀,往往让信忠留守本阵,这样做,也是为了提升信忠的威望,使他将来可以顺利继承自己的宝座。

        信玄虽死,武田军实力未损,织田军与其展开对战,不仅未能取胜,明智城还因为饭羽间右卫门的叛变而陷落。于是信长加固附近的高野城,命河尻秀隆守备,又修筑小里城,命池田恒兴守备,防止武田军深入,然后收兵返回岐阜。

        三月份,信长入京,割取了奈良东大寺正仓院中的“兰奢待”。正仓院为东大寺附属的宝藏库,主要收藏圣武天皇生前所收集的各种宝物,其中的兰奢待,是日本最大的沉香,长一米五、六,最宽处直径近四十公分,八世纪时由光明太后进献给东大寺,当时重达十三公斤。历代天皇或幕府将军偶有割取兰奢待自用或赏赐臣下的,既非天皇也不肯当将军的信长也下手去割,很明显是为了昭示自己权力之伟大。

        二十八日辰时(早晨七到九时),兰奢待被运离正仓院,搬入多闻山城,随即在众将静默观礼下,织田信长按惯例割取了一寸八分见方的香块。

        五月,在攻取了六角义贤最后据点石部城以后,信长又得意洋洋地参加了贺茂神社为祭神而举办的赛马会。他让自己的马?h众都全副武装,骑着装配全套高级鞍具的骏马,轻易赢得了比赛,以向围观百姓展示自己武力之盛。

        在搞完这些稳定人心,显示权威的表面文章以后,就迎来了最适宜作战的秋季。七月十三日,织田信长第三次亲统大军,发动了对伊势长岛一向一揆的最后决战。

      长岛血泪

        伊势长岛是木曾三川(木曾川、长良川、揖斐川)交汇处河口的河洲,是以愿证寺为核心的一向宗重要据点。此际,对于本愿寺号召天下一向宗徒对抗织田氏暴虐统治的檄文,信长也针锋相对地颁发诏命,称:“僧人本应潜心修行,追求学问,而如今本愿寺却耽于红尘繁华,骄奢淫逸,更进一步介入世俗纷争,违犯国法,据地筑城反抗领主。这般恶行,我当以合法领主之身份严惩之!”

        织田军又是兵分三路:东面由织田勘九郎信忠为主将,统率织田信包、津田秀成、森长可、池田恒兴等将出市江口;西路佐久间信盛、柴田胜家、稻叶一铁、蜂屋赖隆等从松之木渡河出香取口;中路由信长亲自统帅,配下羽柴秀长、丹羽长秀、安藤守就、不破光治、佐佐成政、前田利家、河尻秀隆等将领,指向早尾口。

        一揆势力在小木江村严密防御,正当信长中军,他们搜集附近船只,渡河向堤防上的织田军展开猛攻,被羽柴秀长、丹羽长秀等将击退,损失惨重。

        战斗持续到七月十五日,志摩海贼出身的九鬼右马允嘉隆,以及泷川一益、伊藤三丞实信、水野监物信元等将驾驶着大批安宅船赶来增援,随即北??信雄、岛田秀满和林秀贞的水军也浩浩荡荡杀至。陆上织田军趁势发起进攻,从水陆两线将整个长岛团团包围起来。此时一揆方所余,只有长岛、大鸟居、屋长岛、筱桥、中江五砦而已。

        织田信长父子将本阵前移到殿名(在今三重县多度町),指挥诸将猛攻上述五砦。八月二日,织田军用大铁宠打破了大鸟居的砦墙,据守砦中的一揆势力提出投降请求,却被信长一口回绝了。“奸恶之徒必须杀尽,以偿还他们多年来叛乱破坏的罪过!”他这样喝骂道。当夜,大鸟居中的一揆趁着风雨,携家带口蜂拥逃出,织田军在后猛追,不管男女老幼,不管是否战斗人员,开始了残酷的大屠杀。暴动群众被毫不留情地杀死一千余人!

        十二日,织田军又攻克筱桥砦。但因为前后猛攻月余,自己也损失惨重,信长决定对剩下的三砦采取长期围困策略,希图将敌人拖垮和饿死。包围战一直持续到九月底,长岛砦一揆弹尽粮绝,过半躲入砦内躲避兵祸的百姓饿死,遂再度提出投降的请求。

        有了上回攻击大鸟砦的教训,信长这次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九月二十八日,一揆和家属百姓纷纷打开砦门,乘坐小船前往织田军阵归降。但等他们来到河中心,突然遭受到敌军铁宠攒射,随即是大安宅船的撞击,织田水军的白刃相加。可怜的百姓如稻草般成片倒下,鲜血把河川都染红了。对于这种违背承诺的无耻举动,百姓们愤怒如狂,有六七百人虽然身不披甲,手无寸铁,仍然冒着枪林弹雨,猛扑到织田军中,用拳头和牙齿攻击敌人。面对这些走投无路,丝毫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百姓,织田军卒面如土色,纷纷向后溃逃。

        织田信长终于尝到了背弃信约,残酷镇压百姓的恶果,他的庶兄织田信广、十弟津田秀成、叔父津田信次,以及叔父信光的三个儿子津田信成、信昌、仙千代,全都在此役中被暴怒的长岛百姓杀死!

        仇恨的怒火相互引燃,越烧越旺。得知这些噩耗的信长更为怒发如狂,手段也更加残忍。攻破长岛砦后,他率兵重重包围了剩下的中江和屋长岛两砦,竟然放火将砦中百姓近两万人全部活活烧死!这就是封建统治者必然会对反抗百姓施加的令人发指的暴行!

      长筱城外的较量

        血洗长岛的前一年(1573年),织田信长向辖下各地颁发了盖有他朱印状的文件,要各地整备道路,一方面解决交通问题,便于军团在广大领域内快速移动,另方面也粉饰太平,并且便利商业流通。这些主要干道,于三年后,也即长岛之战后的第二年(1575年)完工了。当年二月底,信长踏着整齐的道路入京,会见了骏河被武田攻陷后逃来此处的今川氏真。今川氏真是今川义元的儿子,和信长本应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才对,但如今形势不同了,寄人篱下的氏真怎敢露出丝毫愤懑之色?而信长为了对抗武田胜赖,也需要拉拢这骏河的旧领主来做号召。两人相谈甚欢,氏真献上千鸟和宗祗两具名香炉,信长假惺惺地收一座,还一座。两人还共约在相国寺内蹴鞠为戏。

        四月份,信长召集畿内各路兵马,攻击“三好三人众”的据点高屋城。据说织田大军总数达到十万,见者无不胆战心惊。初战不利后,三好康长(笑岩)急派松井友闲觐见信长,提出降伏的请求。对于这些屡次和自己作对的封建割据势力,信长却要仁慈得多了,欣然接受。

        于是河内一国彻底平定,信长命令将国中大小城砦全部堕毁,以防有宵小之徒再据而起事。其实此番用兵,真正的目的不是消灭三好党,而是为了震慑石山本愿寺。信长即将用兵于东,对于顽抗不降的本愿寺,他准备留到下一步再来收拾。此时本愿寺已被重重包围,投降或者灭亡都只是迟早的事情。

        信长首先要对付的强敌,是东方的武田胜赖。据说武田信玄临终时嘱咐胜赖,要将自己的死讯密而不发,同时三年内不要对外侵攻,以免穷兵黩武,为人所趁。但是年轻气盛的胜赖把父亲遗言当作耳旁风,掌权后不但屡屡兴兵,还或出岩村口,或攻远江国,一会儿织田,一会儿德川,打得个不亦乐乎。

        去年六月,武田军包围了德川家康麾下小笠原氏镇守的高天神城,信长急派长子信忠领兵增援,第三天就赶到了三河吉田城。就在此时,传来了坚城高天神陷落的消息,原来是城将小笠原与八郎内通武田军,打开了城门。织田信忠被迫退回岐阜。

        虽然没帮上什么忙,德川家康还是千恩万谢,并且按规矩要支付请援的谢礼。信长对这个小兄弟倒也关照,不但不要家康一钱一米,反而道歉说:“我因为忙,没办法亲自赶来增援,就用黄金来表达歉意吧。”派人送给家康两皮袋黄金,据说沉重得连两名大汉都扛不动其中任何一袋。

        他是真的爱护家康呢,还是资助黄金,为的让家康帮自己挡住东线,甚至于故意展示自己的富裕,留下潜台词“好好跟我干,千万别起二心,你玩儿不起”,那就谁都不知道了。

        1575年五月,武田胜赖亲自统率大军,出美浓岩村口,南下攻击三河国的坚城长筱(今爱知县凤来町长筱)――著名的长筱合战就此拉开序幕。

        三河长筱附近,原本由“山家三方众”控制着――即长筱、田峰的菅沼氏,以及作手的奥平氏。桶狭间合战以后,“山家三方众”即从属于新崛起的德川氏,1571年,准备整军上洛的武田信玄策反了这三个家族。信玄死后,德川家康再度策反作手的奥平贞能,并且发兵攻克了长筱城。武田胜赖为长筱菅沼氏复仇,出兵讨伐作手,并将奥平氏从前送来的人质仙千代(贞能的次子)斩首示众。为了安慰和酬谢奥平贞能,德川家康遂封贞能长子贞昌为长筱城主――当年贞昌才十九岁。

        两年以后,也即天正三年(1575年),武田胜赖在父亲信玄去世三周年的法事上告知诸将,他准备发兵攻击三河,完成信玄上洛的遗愿。四月十二日,大军从甲斐踯躅崎馆出发,二十一日进入三河国,并很快攻取了长筱、吉田两要塞的周边诸城。

        武田大军包括甲、信两国的主力,以及西上野小幡众,骏、远、三的作手、田峰、武节诸城部队,总兵力达到一万五千,而长筱城中,不过区区五百守军而已。奥平贞昌匆忙向德川家康求救,家康转而向织田信长求援。

        当时以德川家康本人的力量,是无法抵抗精良勇猛的武田大军的,因此迟迟不敢出兵救援长筱,一直等得到信长来救的确信,才于五月六日离开本城冈崎。他派长子德川信康率七千兵马于宝藏寺布阵,防守通往冈崎的干道――防备胜赖向他父亲学习,再绕过坚城,主力直线西进――自己则率五千军进入吉田城。

        然而武田胜赖与其父的战略运用全然不同,其目的正是围点打援,吸引德川主力前来与自己决战。在得到家康已入吉田的消息后,他留下部分兵马继续困住长筱,自己统率主力前进包围了吉田城。

        依靠酒井忠次、水野忠重等大将的奋战,德川军初战小胜,杀死武田军数百人,但随即因为胜赖的马标在阵前出现,而吓得退入城中固守。

        五月十日,武田胜赖决定暂时放弃对吉田城的包围,全军引还,对长筱城发起猛攻――或许因为区区一座仅五百守军的城砦,竟然防守了近一个月的时间,难以攻陷,使他觉得面上无光吧。十二日清晨,激战开始,武田步兵手持竹子编成的盾牌,冒着城上急雨般的箭矢和枪弹,一步步艰难挺进。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奥平贞昌利用坚固城防和险要地势顽强抵抗,直守到十三日午后才露出败相,最外层的瓢丸被敌攻克。

        十三日,就在这一天,织田信长、信忠父子指挥三万大军离开岐阜,当晚在热田神社的八剑宫进行战胜祈祷。看到八剑宫残旧破败,信长竟然还好整以暇地命令冈部又右卫门担任监工,尽快将其修缮一新。

        次日,织田信长进入德川本城冈崎,和家康取得了联系。而在长筱方面,武田军攻入三之丸,并尝试派金掘众挖地道侵入本丸,却被奥平贞昌识破了。此时长筱城中只剩下了四日兵粮,于是贞昌再度派人潜出重围,向德川家康求救,低级武士鸟居强右卫门胜商自告奋勇地请得了这一重任。

        十四日深夜,强又卫门从排水沟爬出长筱城,随即顺着因梅雨季节而水位暴涨的泷川,向下游漂了四公里远,才在雁峰山上燃起狼烟,通知长筱城中,自己已安全潜出。十五日,在冈崎城中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织田信长决定放弃适于大军决战的广阔平原有海原,选择狭长的设乐原作为进军方向。而鸟居强又卫门也恰在此时赶到阵中。

        在禀报了长筱城的危急局势以后,强又卫门不肯留下,匆匆返回,并在尝试潜入城中时终于被武田军捉获。此时武田胜赖已对这座小小的长筱城感到极度愤恨和烦躁,他威吓强又卫门说:“通知城中救援不会赶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奔跑了一夜,又饿又累,浑身是伤的强又卫门勉强答应了。

        然而,当强又卫门被捆绑在木架上,立在泷川对岸,遭监视的武田军催促、喝骂时,他却扯开喉咙大喊:“我已经在冈崎见到了主公和织田公,织田公带来了数万大军,很快就会消灭敌人,将我们解救出去。再坚持一下,一定要再坚持一下!”立刻,他就被乱矛攒刺而死。

        就这样,长筱城兵的战意因援军即将赶到而变得更为高涨,抵抗也更为勇猛。万般无奈的武田胜赖只得放弃围城,主力转向西面,迎战正在设乐原布阵的织田和德川联军。激烈的战斗一触即发。

      长筱合战

        传统认为的长筱合战经过是这样的――

        织田以三万大军前来救援三河,武田军中诸名将,比如山县昌景、马场信房(信春)等均认为本军作战已久,士卒疲惫,以避战退却为最稳妥的方案,然而武田胜赖的亲信长坂钓闲斋、迹部大炊助却主张与敌决战。

        胜赖本人认为,武田军的战斗力天下闻名,织田军不敢速进以解长筱之围,又不敢选择开阔地作出主力决战的架势,而在易守难攻的设乐原布阵,明显是心怀惧意,以勇击怯,没有不胜之理。因此他否决了马场等人的建议,在长筱以西的鸢之巢山等砦留下部分兵马,主力西进,杀向设乐原。

        设乐原北有太山,南有丰川,中夹宽为两公里的平地,织田军就在这一地域,凭藉浅浅的连子川,在西岸布阵。信长在离开岐阜的时候,据说命令每名士兵都要准备好一根直径10厘米的木材,即在连子川岸边修建起数道防马栅,以防备勇猛的武田骑兵的正面冲锋。

        为引诱武田军出击,信长还考虑让重臣佐久间信盛前往诈降,而德川家臣酒井忠次则提出,派小股部队绕路奇袭鸢之巢山,定可解长筱之围。信长呵斥说:“我要一战消灭武田军主力,小小的长筱,丢不丢都无关大局!”酒井忠次嚅嚅而退,心中愤恨不平。

        然而当天半夜,信长突然召见酒井忠次,命令他率领两千三河精兵,并拨给自己的五百铁宠兵,趁夜色秘密南渡丰川,东进奇袭鸢之巢山。忠次喜出望外,踊跃而去。

        战斗在五月二十一日清晨六时展开,武田军利用骑兵优势,对织田和德川的设乐原阵地展开了汹涌的一波又一波的强大攻势。首先是左翼先锋、打着黑底白桔梗旗的山县昌景队攻击德川军,然后是中央先锋内藤昌丰队攻击织田军泷川一益部,右翼先锋马场信房队攻击织田军佐久间信盛部。

        上述三支驻守在防马栅附近的联军长矛部队,一遭到武田军攻击,立刻收缩回防马栅后面。而几乎同时,栅后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硝烟起处,枪弹乱飞,武田骑兵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已经纷纷中弹,撞倒在马下。顷刻间,山县昌景麾下数百名勇士魂归极乐。

        原来,织田信长预先将三千支铁宠布置在防马栅后,并且将铁宠兵分为三个梯队,一队填药,一队瞄准,一队发射,使得原本因为填充时间过长,而在两轮发射间可以留给敌人很大冲锋空隙的老式火绳铳威力大为增强。这就是著名的“三段射”。

        武田军先锋在织田军的三段射前伤亡惨重,胜赖被迫将其召回,换由第二阵继续冲锋。同时,他还命令山县队残部从连子川下游迂回到德川军侧面,杀入突出在防马栅外的德川先锋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忠世与其弟治右卫门忠佐阵中。大久保后面就是德川铁宠队三百人,为了保护铁宠队的安全,他们英勇奋战,与敌前后进退拉锯达九次之多。

        武田军第二阵由胜赖的叔父逍遥轩信廉,以及小山田信茂等将统率,在连射的铁宠面前,同样铩羽而归。然后是第三阵,主力为上野国有“赤武者”之名的小幡队,大将小幡上总介信贞身先士卒,却落得个中弹丧命的下场。德川军石川数正、内藤家长、内藤信成、?Y原康政、内藤正成、本多忠胜等将率两千步兵趁势从防马栅内冲出,追杀残敌。家康下令:“无须费力割取敌将首级,重要是杀得一个不留!”

        然而直到这时候,武田胜赖却仍然执迷不悟,发动了第四次自杀性的进攻。第四阵由胜赖的堂兄弟武田典厩信丰等将统率,都穿黑甲,打着黑色旗帜――就在此时,传来了鸢之巢山失陷的消息。

        两军在设乐原接战的几乎同时,酒井忠次奇袭队开到了鸢之巢山下,经过猛攻,武田军守将武田兵库助信实战死,城砦失陷。得知救援赶来的奥平贞昌也趁机杀出长筱,把围城敌军驱退。

        在设乐原,经过了三个多小时的激战,因为马场美浓守信房、内藤修理亮昌丰、穴山陆奥守信君等名将的奋战,武田军已经突入织田、德川联军阵中,连续破坏了两道防马栅。但因为地面杂草丛生,坑洼不平,并且堆满了尸体,使他们很难快速集结力量,扩大战果。信长见势,急派柴田修理亮胜家、丹羽五郎左卫门长秀、羽柴筑前守秀吉三将率一千五百生力军前往增援。

        就这样,两军很快从单方面屠杀转为短兵混战的局面。杀至下午一时左右,山县昌景率小山田、甘利等队的残部从侧面杀入敌阵,柴田、丹羽、羽柴队不敌败走。紧接着,奋勇无前的山县昌景又引一军转向攻击德川本阵。德川大将本多忠胜指着阵前身穿白丝威具足、头戴金色大锹形兜的武将大呼道:“那人便是山县昌景!”命令所有铁宠瞄准射击。巨响过后,山县昌景猝然倒地。

        “四名臣”之一的山县昌景之死,才是武田军真正噩梦的开端。织田信长见敌军因勇将阵亡而士气低靡,遂命令全军从防马栅后杀出,开始最后的总突击,德川军也从侧面展开夹击攻势。武田名将纷纷倒在设乐原上,除小幡和山县外,还包括横田备中守高松、真田源太左卫门信纲、真田兵部昌辉、土屋右卫门昌次、高坂源五郎昌澄等数十人。

        大败亏输的武田军向凤来寺方向奔逃,联军从后追杀,内藤昌丰于途中战死。下午三时,马场信房亲率三十骑殿后,在猿之桥边目送武田胜赖安全离去后,自杀性突入敌阵,枪挑织田军四、五将下马,然后壮烈牺牲。

        长筱之战,据说杀死武田兵卒近万人(此数字恐怕不尽不实),其中半数都是德川军的功绩,而织田、德川联军损失也有六千之数。但士卒的伤亡并不是最重要的,武田氏无数名将殁于是役,信玄亲手组建的家臣团濒临崩溃边缘,这才是致命伤。对于武田家来说,长筱合战对家族的损害,恐怕更甚于刀弥坂合战对朝仓家的损害。

      真正的长筱

        一般都认为织田信长革命性地发明了三段射击法,并在长筱第一次大规模运用到实战中去,而武田胜赖不顾地势所限,无谋地用骑兵向敌防马栅展开正面突击,这才遭受重大损失,一战而几乎国亡。然而实际上,问题却并没有那样简单。

        武田胜赖以外姓回归本宗,威望不足以服众,面对信玄留下的诸多骄横的老将,必须打赢一场决定性的战役才能使自己的宝座稳如泰山,为此他只能屡屡发兵东进,寻找与织田、德川决战的机会。长筱之战,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听从了马场、内藤等人的建议而仓促退兵,则师出无功的罪过最终很可能落到胜赖自己头上,他恐怕再难重振声威。因此武田军寡,并且士卒疲惫,织田、德川联军则众而有备,从纯军事角度来说,胜赖实在应该退兵,但从政治影响来考虑,他却可悲地不得不经此一战。

        不能责怪武田胜赖不重视铁宠的威力,武田氏拥有天下闻名的骑兵队,在开阔战场上,骑兵的强势机动力和攻击力,都不是起码等数量的火器步兵所可以比拟的。况且,当时的老式火绳铳非常落后,不但瞄准精度差、射击距离近、故障发生率高,并且最重要的是射击速度慢得惊人:第一步,先要打开火药袋,取出一定份量的火药放入枪管,再用铁钎舂实,然后放入铅弹;第二步,磨擦火石,点燃火绳;第三步,瞄准目标,扣动扳机,使火绳落下点燃火药。这样的射击速度,想要正面与高速机动的骑兵相抗衡,简直是做梦。所以从火枪传入日本以后的数十年间,一直没能改变旧式野战的模式。

        在当时的战国群雄中,第一个将铁宠大规模运用到实战中的,正是甲斐的武田信玄,他首先组织起了规模空前的铁宠部队,在城池攻守战中发挥了相当惊人的效用。攻城的时候,百枪齐鸣,可以震慑敌胆、削弱守方的士气;守城时据险向下齐射,距离和精度的不足都可以大幅度弥补。信玄的宿敌上杉谦信也很注重火器的运用,在本城春日山创建了自己的火枪作坊。然而,在织田信长之前,还没有一个人敢将火枪如此大规模运用到野战中去,更没有人敢以之来正面对抗骑兵。

        从这点上来说,长筱之战所以能够取胜,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织田信长崭新的战术运用。但这和三段射击却没多大关系。三段射击的原理并不复杂(我国早在汉代,就开始使用弓弩的三段射击),并且不是信长所首创。畿内善使铁宠的许多豪族,如杂贺铃木党等,就曾经用三段射击抵抗过织田大军的侵攻,信长或许就是在与他们的对战中,轻易学到了这一门技术。

        善于学习,并加以革新运用,正是信长无人可及的长处所在。长筱之战,他首先圈定在设乐原布阵,一方面用狭窄的地形阻遏武田骑兵大范围机动,另方面也示敌以不敢战,引诱胜赖前来。他沿连子川布阵,修建重重防马栅,同样也是为了把敌骑兵的冲击力尽可能压缩到最低。在这种种前提下,才谈得到大数量铁宠的运用,以及铁宠兵与长矛兵、持刀武士的协同作战。

        然而当时的老式火绳铳除了上述缺点外,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寿命太短,报废率极高,而即便不报废,在发过数十枪后,枪管也会火烫得无法手持。午后马场信房等将所以能够突破防马栅,开始与织田、德川联军短兵相接,或许就是因为经过数小时的连续发射,织田的火枪兵都已经基本无法发挥作用了。在面对火枪连射而成排倒下、死伤枕藉了整整一个上午以后,武田军依旧可以击溃敌军数队人马,创造杀伤六千人的战绩,说明这支武田信玄一手创建的部队确实是天下无敌的,或许只要再努一把力气,织田、德川联军就会全线崩溃。

        然而这个时候,酒井忠次献计而被信长欣然采纳的奇袭鸢之巢山的计划,却收到了它应有的效果。得知后路被断,随时可能遭受前后夹击的武田军,士气开始大幅度下降,激战了一个上午的肉体和精神双方面的疲劳也开始显现出来。及时抓住战机,发起最后反攻,才是织田信长得以取胜的重要法宝,这是一名成功战术家的优秀素质之最高体现!

      越前平定

        战败天下闻名的武田骑兵以后,织田信长得意洋洋回归京都,七月三日参加诚仁亲王召集的蹴鞠比赛,三天后又观看了在妙显寺上演的能剧。休息娱乐完毕,信长准备再次用兵,北上消灭越前一揆。在通过京都濑田大桥的时候,他心中不快:“濑田大桥是入京的主要通路,如此残破朽败,如何昭显我的威仪?”下令重新修建。

        当初信长征服越前,封叛降的前波吉继为守护代,并派直属家臣木下钓久、明智光秀、津田元嘉三人留守北之庄以监视之。前波吉继曾跟随信长进京谒见天皇,又拜领了“长”字,改名桂田播磨守长俊,一时风光无两。他在越前大征赋税,搞得天怒人怨,北面加贺本愿寺的力量趁机向越前伸展。

        加贺本愿寺是北陆一向一揆爆发的根源,长年与朝仓氏征战不休。因为旧仇甚于新恨,在织田信长对朝仓氏用兵的时候,加贺本愿寺站在信长一边,从而于战后获得了在越前发展信徒的合法地位。因为桂田长俊的暴政,越前原朝仓家臣以富田长繁为首,暗中勾结加贺本愿寺,磨刀霍霍,准备发难。

        富田长繁虽然也同样是叛降之将,但自认战功显赫,不愿屈居桂田长俊之下。长俊自己也不争气,在这紧要关头突然罹患眼疾,双目几乎失明――时人都说这是背叛主家的报应。

        1574年元月,越前九头龙川附近国人一揆和一向一揆蜂起,与富田长繁南北夹击,向桂田长俊的本城一乘谷(也是旧朝仓家的本城)发起了猛烈进攻,长俊不敌败死。一揆随即进攻北之庄,明智光秀等将虽然进行了顽强的抵抗,终因众寡不敌而危在旦夕。富田长繁于是联络出家隐居的原朝仓氏大将朝仓景健,请他居中调解,一揆让开通路,放光秀等织田残军退出越前。

        当时年仅二十二岁的富田长繁,在消灭了桂田长俊后不久,又诱杀鸟羽城主鱼住景固(也是朝仓叛将)。据说他以“共进早餐”为名,将鱼住景固父子骗至自己居所,宴间突然亮出朝昌义景留下的太刀,将二人当场斩杀。这种毒辣手段难免使部下离心,长繁为了巩固权力,被迫把亲弟弟送去岐阜做人质,向织田信长解释说自己并无叛意。信长正将用兵于东,与武田家决战,同时越前大雪封山,也不便于进军讨伐,于是顺水推舟地给了他越前守护代的职衔。

        然而富田长繁的朝秦暮楚,却引起了加贺本愿寺的不满。1574年二月,北陆一向宗总大将下间赖照和军师七里赖周潜入越前,随即召集一向一揆十三万大军包围了长繁的本城府中。长繁出城逆击,大破敌军,但在追击过程中被不满的部下暗杀。时隔不久,索取朝仓义景性命的罪魁祸首朝仓景镜也在平泉寺败死,一向宗控制了整个越前国。

        1575年八月十二日,织田信长大军从岐阜出发,十四日到达敦贺。织田方各处兵马陆续来集,包括德川军,总兵力接近十二万。十五日晨风雨交加,织田军开始对一向一揆发动猛烈的进攻:丹羽长秀、泷川一益、蜂屋赖隆等将率三万兵马攻击木芽?g;柴田胜家、明智光秀、佐佐成政、稻叶一铁等将率五万兵马攻击杉津口;羽柴秀吉军五千渡海绕过木芽?g攻击河野城。

        杉津砦守将之一、原朝仓家臣堀江景宗内应织田军,导致杉津砦陷落,一向宗残兵逃往河野城,又遭羽柴、柴田两军前后夹击,全部覆没。随即上述三路大军又合兵攻克了府中城。短短数日内,几大据点都被织田军所控制,越前一向一揆就此分崩离析,很快就遭受到大屠杀的凄惨命运。

        越前各一向宗寺院的主持,都被织田军搜出处以磔刑,参与暴动或被怀疑参与暴动的百姓则全被斩首,据说前后杀死三到四万人,越前几乎变成“血国”。信长并且乘胜追击,突入加贺国,夺取了能美、江沼二郡,修筑大圣寺城,以梁田广正和佐佐权左卫门为守将。

        信长回军以前,还命令已出家的朝仓景健自杀,同时增筑北之庄城,以柴田胜家为城主,并将越前八个郡作为胜家的封地,剩余的大野郡封给金森长近和原长赖,府中周围两郡封给佐佐成政、前田利家和不破光治――人称“府中三人众”――作为胜家的与力。这可以说是织田家北陆军团创建的开端,对今后的家中乃至全日本的政治格局,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 家园 七、平安乐土

      织田信长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封建大名,在不断亲自领兵南征北战的同时,他还钻研文学、艺术,吸收传自西方的新科学和新知识。1569年,葡萄牙传教士弗洛伊士得以觐见信长,向他讲解了天主教的教义。为了对抗以一向宗为首的传统佛教势力,信长一度似乎有皈依天主教的意愿,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或许他认为,天主教虽然是斩向守旧佛教势力的一柄利剑,自己却只需要持有它,利用它,而绝对不能为剑所控制。

        弗洛伊士后来在写给耶稣会的信件中,这样描述信长:“这位尾张国的国王年约三十七岁,个高而瘦,头发稀少。他喜好武艺,脾气暴躁,但同时充满正义感,时而显露出慈悲平和的另一侧面。他态度傲慢,重视名誉,城府很深,经常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喜欢独断独行的他,蔑视一切传统规则,也很少听从部下的谏言――这也使其深受部下的敬畏。他不饮酒,轻视全日本的王侯,在与别的王侯说话的时候,习惯采取俯视的态度,仿佛对待自己部下一般。”

      安土城的建造

        天正三年(1575年),织田信长四十二岁。在消灭了越前一向一揆以后,他将北陆方面的军政全权都交付给柴田胜家,自己引军回洛。但柴田胜家所获得的权力是不完整的,信长留下了九条法规来约束他的职权范围,胜家等人依旧牢固地置留在织田氏统一的政治结构中。这与旧时代的分封制度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后来德川幕府在其基础上建立了完整的诸侯管理体制。

        因为顾虑到西方的强有力诸侯毛利氏响应前将军足利义昭的号召,准备增援石山本愿寺,信长遂派遣松井友闲和三好康长前往与本愿寺显如签署停战协议。虽然谁都知道这种和睦态势只能维持一时,四面楚歌的显如也只好应允了。

        朝廷册封信长为右大将,不久后又给予了大纳言的高官。大纳言是正三位的高官,等于副宰相,这对于一个出身较为低微的诸侯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十一月,得知武田胜赖可能再度侵入美浓,信长亲自领兵包围了前此被武田氏夺取的岩村城,很快便将城堡攻克,捉到守将秋山信友,在长良川畔处以磔刑。然后,他将家督之位让给长男信忠――这一方面是正式确定了信忠的继承人地位,另方面也说明信长准备摆脱家族制的约束,在织田家上面再造一个由自己领导的,崭新的统驭全日本的权力机构。

        转眼进入了天正四年。元月,信长命令丹羽长秀在近江国安土山上修筑一座前所未有的宏伟城堡。安土城先后修建了三年,至天正七年正月方才完工。这座城堡是信长新的居城,也是新时代的标志――此后信长纵横驰骋的时代,就被称为“安土时代”。

        安土有“平安乐土”之意,构造极其雄伟。城与丘陵东西相连,西北有安土山;城郭建于突出琵琶湖面的小半岛上,三面围以湖水,因奥岛、伊崎岛而与琵琶湖分开,成为方圆二里许的内湖。城内分本丸、二丸,均建于中央丘陵之上,后面则为长方形的天守阁――信长改变了天守阁的旧名,而呼之为“天主台”。这与其说他是亲近天主教,不如说他是自命为日本的“天主”,将以此城君临天下。

        天主台第一层是石墙,作为仓库放置粮秣。石墙之上建第二层,墙壁贴金,柱数二百零四根,绘百鸟及儒者。第三层,柱数一百四十六根,绘花鸟及贤人像。第四层,柱数九十三根,绘松、竹等。第五层,无绘,为三角形。第六层,八角形,经信长亲自设计,外面的柱漆红,里面的柱则包金箔,周围有雕栏,刻龟和飞龙;外壁绘画恶鬼,内画释迦牟尼与十大弟子说法图。第七层,室内外皆涂金箔,四柱雕龙。

        城堡完工以后,信长命南化和尚作《江州安土山记》,以极力颂扬安土城的宏伟壮观,文后附诗云:

        六十扶桑第一山,老松积翠白云间。宫高大似阿房殿,城险困于函谷关。若不唐虞治天下,必应梵释出人间。蓬莱三万里仙境,留与宽仁永保颜。

      木津川口海战

        四月,信长再度对本愿寺动兵,派遣荒木村重、细川藤孝、明智光秀和原田直政四将从海陆两线展开进攻。本愿寺中此时也集结了上万兵马,面对汹涌而来的织田军,以铁宠和弓箭顽强抵抗。织田军不敌退却,大将原田直政命丧荒野。

        原田直政是信长赤母衣众出身――尾张时代,信长曾捡选家中年轻勇士,编为黑母衣众(10人,如佐佐成政)和赤母衣众(9人,如前田利家、金森长近)――后因功封为山城国守护、大和国守护,可谓信长亲信中的亲信,他的战死,使信长大为恼怒,立刻亲往前线,统率三千精兵,尝试突破本愿寺的防御阵地。

        这三千精兵分为三队,第一队由佐久间信盛、松永久秀和细川藤孝指挥,第二队由泷川一益、蜂屋赖隆、羽柴秀吉、丹羽长秀、稻叶一铁、氏家直通和安藤守就指挥,第三队由信长亲统马??众组成。冒着来自敌方雨点一般纷飞的的枪弹,这支精兵杀开一条血路,攻克天王寺,追击到城户口,斩杀石山军两千七百余人。

        信长随即在本愿寺四周构建起十余座城堡,命佐久间信盛、松永久秀、水野信元等将守备,意图切断外援,将敌人困死、饿死。但他才回归京都,这个包围圈就被打破了――敌人是纵横濑户内海十数年的强大的毛利水军。

        毛利氏本是安艺国的小诸侯,在大内和尼子两个大家族间朝秦暮楚,勉强维持生计。十六世纪初,毛利家出了一位被称为“濑户内智将”的英主毛利元就,他奋斗毕生,灭亡了骑在自己头上的大内氏和尼子氏,基本统一中国地区西部,并将势力伸入四国岛和九州岛。此时虽然元就已经去世,他的继承人毛利辉元(元就之孙)也是武田胜赖一般智谋有限的二世祖,但毛利家在元就次子吉川元春和三子小早川隆景的联合主持下,依旧内部团结,将兵敢战,是信长不可忽视的强敌。

        响应足利义昭的号召,毛利辉元派遣水军前往增援石山本愿寺,并运送粮草物资。毛利水军主要由濑户内海贼大名三岛村上氏(因岛、来岛和能岛),以及儿玉、粟屋等直辖船团组成,巨大的战船足有七、八百艘。

        面对强敌,负责警护水面,阻断本愿寺外援的织田方将领真锅七五三兵卫、沼野传内等将匆忙率各色战船三百余艘前往迎战。而本愿寺显如见势,则立刻派兵反攻天王寺,牵制佐久间信盛等织田陆军无法增援。在众寡不敌的战斗中,无数火矢和焙烙玉落在织田水军头上,毛利水军在付出很小的代价后,就将织田水军击灭,真锅、沼野等将全部战死。

        这就是著名的木津川口海战。本愿寺在得到毛利的粮草支援后,立刻发起猛烈反攻,织田军纷纷后退,包围圈被撕裂了。

        为了重组对本愿寺的包围,第二年(1577年)二月,信长亲统大军南下征讨纪伊的杂贺党。杂贺地区聚集着许多闻名遐迩的忍者武装集团,同时也是日本三大铁宠产地之一,长年来与石山本愿寺互通声气。织田军数次进攻本愿寺,都在杂贺党的铁宠面前吃过大亏。信长希望可以通过征服杂贺党,斩断本愿寺显如的一条臂膀。

        杂贺的根来寺暗中与织田信长联系,愿为内应,信长于是整军前往。经过一个多月的激战,土桥平次、铃木重意(即杂贺孙一)、冈崎三郎大夫、松田源三大夫、宫本兵大夫、岛本左卫门大夫和栗村二郎大夫等七名杂贺首领联名签署誓书,表示臣服于织田氏。三月底,信长回归岐阜。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东方的又一头猛虎开始行动了……

      “天下至恶”的结局

        战国时代与武田信玄齐名的武将,是越后领主上杉谦信,他被称为“北陆的守护神”、“毗沙门天神的使者”、“越后之龙”。当时上杉氏的领土,主要包括越后、越中两国和上野国的大部分,与武田氏相同,也拥有天下闻名的骑兵部队。响应足利义昭的号召,上杉谦信发兵东进,杀入了能登国。

        北线敲响警钟,信长于是先发制人,命令柴田胜家为主将,集合泷川、羽柴、丹羽、稻叶等麾下各主要军团,抢先杀入加贺国,尽量把未来的前线往北推,以免波及畿内。织田军火速越过手取川,焚烧了小松村、本折村、安宅村等处。

        但就在这个时候,织田诸将间的矛盾却深刻体现了出来:羽柴秀吉不满柴田胜家的指挥,认为加贺平原地域狭窄,不利于大军团展开,而上杉方则善于使用小部队联合进击,所以应将上杉军吸引至越前平原决战。两将各执己见,争吵一番以后,秀吉竟然带领本部脱离战线,回归北近江的封地。后人为秀吉粉饰说:本愿寺还未平定,畿内各处也有不稳的迹象,全军集合北陆,万一祸起萧墙,无人可以保障信长本人的安全,因此秀吉才顶着违抗军令的罪名,匆匆南下驻防。但不管羽柴秀吉本人是否真是这样想的,信长对他的举动大为光火,勒令他在家反省,以等待进一步的惩罚。

        幸亏就在这个时候,松永久秀再度谋叛,给了羽柴秀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想起来,久秀这个老家伙也已经太平了快四年了,也该到再耍一回花样的时候了――据说因为原田直政死后,信长将大和守护一职交给了筒井顺庆,而没有交给久秀,为此引致久秀的不满。然而虽然上杉谦信已经挥军上洛,终究距离尚远,久秀此时掀起反旗可说胜算极小,而即便真的打败了织田信长,谋叛成功,他也未必能得到比身处信长麾下更大的利益――久秀不是傻瓜,除了说他确实有造反的癖好外,实在难以解释他的此次行为。

        受命协防天王寺,监视本愿寺动向的久秀之子久通,首先率本部兵马离开前线,父子两人退守居城大和信贵山,掀起了反旗。这次信长再也无法宽恕他了,立刻将他留在京都的人质――两个十三、四岁大的孩子――押往六条河原斩首,以示毫不妥协,要取松永父子性命。

        由织田信忠率领细川藤孝、明智光秀和筒井顺庆等将,组成了讨伐军,首先围攻松永方将领森氏和海老氏防守的片冈城。激战中,细川藤孝的两个儿子――与一郎忠兴和顿五郎昌兴――身先士卒,奋勇冲上,杀敌一百五十余人,而己方伤亡不过三十人,终于将城攻破。此时,正在家中待罪的羽柴秀吉也带兵赶来增援,大军包围了松永久秀的本城信贵山。

        十月十日,在织田军的猛烈进攻下,松永弹正久秀弹尽援绝,自杀而亡,结束了他相当富有戏剧性的一生。织田信忠因讨灭松永之乱,随即被朝廷加封为三位中将。

        松永久秀这个“天下至恶”,毕生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认为是该谋叛的时候,他总是忠诚地跟随着信长,以效犬马之劳,而当谁都不注意他的时候,久秀却开始蠢蠢欲动――就连最后的自杀,他也表现得与众不同。据说信长一直垂涎久秀收藏的名茶器“平蜘蛛釜”,但软磨硬泡,用尽种种手段,久秀却坚持不肯献上。此次信贵山城被围,信长传话说:“交出平蜘蛛釜,我就饶你一命。”久秀闻言冷笑:“我已经快七十岁了,去日无多,何必要你饶恕?不过,你也休想得到我心头至爱。”于是把平蜘蛛釜内塞满火药顶在头上,引燃火绳,“轰”的一声,“天下至恶”与“天下至宝”一起化为飞灰。

        爆炸所引起的大火,烧尽了信贵山城本丸,松永一族男女老幼全都葬身火场。恰好就在十年前的同月同日,松永久秀与“三好三人众”相争,为了避免奈良东大寺的大佛殿被敌人占领作为据点,干脆放一把火,将这座千年古刹烧为灰烬。十年以后,久秀自己也化为了灰烬,时人都说这是上天对恶徒的惩罚。

        畿内的叛乱平定了,但就在此前不久,织田北陆军团却刚吃了一个大败仗……

      西部大侵攻

        去年(1576年)年底,上杉谦信统率大军攻入能登,基本将其平定,唯余坚城七尾,久攻不克。今年三月,谦信退回本城春日山,能登守护??山氏重臣长续连暗通织田信长,夺回了被上杉氏吞并的熊木、富木等城。七月份,上杉谦信再度发兵一万五千来攻,十七日于天神川原列阵,长续连一族的长连龙派人向织田信长求救。九月十八日,柴田胜家统率丹羽长秀、池田恒兴、佐佐成政、前田利家等部共四万八千大军,越过加贺手取川,准备救援能登七尾城。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向内争不断的??山家,却突然倒向上杉谦信。??山重臣游佐续光和温井景隆认为织田军无法战胜“越后之龙”,提出降伏于上杉氏,在遭到长续连驳斥后,干脆发动政变,把长氏一族百余人全部诛杀,然后打开了城门。

        闻听七尾已经落入敌手的织田军匆忙后退,但适逢天降暴雨,手取川水位猛涨,困于河滩上待渡的部队遂遭到越后骑兵的奋力突击,损失千人,其中半数是溺水而亡。手取川之战后,上杉谦信彻底吞并了能登国,织田势力缩回加贺。

        幸好北陆地区在冬天经常会降下大雪,行军不易,因此上杉主力往往秋来冬去,不能持久。这一年,败退的柴田胜家也拣到了这个便宜,上杉谦信于十二月份回归春日山,不再对敌强追猛打。第二年春天,雪化冰消,正当这位名将再欲发兵东进之时,却因脑溢血而暴亡在春日山城中――享年仅四十九岁。

        谦信死后,上杉家中爆发了“御馆之乱”,两个养子上杉景胜和上杉景虎争夺继承人的地位,削弱了家中实力。柴田胜家趁势发兵攻入能登和越中,信长也把流亡在京都的神保长住等越中豪族派回本国,让他们号召旧部以恢复被上杉氏侵吞的领地――织田势力的北线暂时得到了保障。

        北线暂时稳定以后,信长开始准备西征,以对抗正步步为营紧逼过来的毛利氏。毛利辉元在两位叔父――善战的吉川元春和多谋的小早川隆景――的辅佐下,不但统一了中国地区西部,还与中部新崛起的宇喜多势力相结合,力图制压名义上接受信长中央政权领导的东中国地区各大名和豪族。信长准备进攻但马和播磨两国,这次他选定的总指挥,是还在江北封地上待罪的羽柴秀吉。

        1577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羽柴秀吉统率大军越过熊见川,进攻上月城(今兵库县上月町),掀开了“中国征讨战”的序幕,这同时也标志着织田家第二个强力下属军团――中国军团的诞生。

        备前国大名宇喜多直家领兵来救上月,被羽柴秀吉击退。上月城守兵看到外援断绝,于是哄起作乱,割下守将的首级献往羽柴军中。仅仅七天的时间,这座可以直接威胁到宇喜多备前、美作领地的重要城堡就被攻陷了。织田信长派山中幸盛入驻上月城。

        山中幸盛通称为鹿之介,本是出云国大名尼子氏的家臣。尼子氏曾一度辉煌,当主尼子经久被称为“阴阳十一国太守”。但经久死后,尼子家被东进的毛利元就所灭,山中鹿之介辗转逃亡到京都,投靠织田信长,希望可以借用信长的力量复兴尼子家族。

        当时鹿之介用来号召尼子旧臣的旗帜,是年轻的尼子孙四郎胜久,据说鹿之介曾向新月祷告:“即便身受七难八苦,我也一定要复仇,消灭毛利,兴盛主家。”这段故事传为千秋美谈。可惜此人志向虽大,能力却很一般,更不是吉川元春等名将的对手,屡战屡败,只好再次寄居在织田信长篱下。此次攻克上月,信长就把他和尼子胜久一起安插过去,希望靠尼子氏的影响力,可以策反周边被迫臣服于毛利和宇喜多的豪族,倒戈来投。

        十二月初,羽柴秀吉又攻克福原城,制压周边豪族,基本控制了播磨、但马两国。信长下令褒奖,还赏给他著名茶器――乙御前之茶釜。秀吉此番奋战,完全是为了将功赎罪,以免信长再责他前次擅离北陆前线之过。从小就跟随信长的他,深知这个脾气暴躁的主公,对于无能的或不听号令的部下,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的巡察

        转眼来到了天正六年(1578年),正月初,信长召开一场盛大的茶会,出席者有长男信忠,以及重要家臣和茶人武井夕庵、林秀贞、泷川一益、细川藤孝、明智光秀、荒木村重、长谷川与次、羽柴秀吉、丹羽长秀、市桥长利、长谷川宗仁,以松井友闲为茶头。茶会上摆出了松岛茶壶、三日月茶壶、万岁大海、归花水指、珠光茶碗等天下名器,这与其说是一场悠闲的茶会,不如说是信长珍藏名品的一场大规模展示会。

         茶道传自我国宋朝,到室町幕府时代开始规范和普及,形成日本独具一格的茶道艺术。信长及其麾下许多将领都酷爱茶道,更热衷于搜集各种茶器名品,而赏赐部下名茶器,也逐渐变得比赏赐金银或领地更能使部下欢欣鼓舞,矢志效忠。

        二月,浅井叛将矶野员昌因为触怒了信长,恐惧处罚,而被迫出奔,信长把矶野的封地转赐给侄子织田信澄(织田信行之子)。同月,播磨豪族别所长治暗通毛利氏,在三木城掀起反旗。

        为了呼应别所氏,毛利、吉川、小早川、宇喜多联军三万东向,布阵大龟山,包围了尼子胜久和山中鹿之介的上月城。羽柴秀吉和荒木村重列阵高仓山,隔着深谷和上月城遥遥相望,却因别所军的牵制而无法采取有效救援行动。信长闻报,准备亲自统军前往,与毛利军展开决战,部下佐久间信盛、泷川一益、蜂屋赖隆等将劝说:“彼处山高路险,主公不宜轻动,派将前往增援就行了。”但信长却仍坚持己见。

        于是四月二十九日,泷川、明智、丹羽三将出兵播磨,五月初,织田信忠、织田信雄、织田信包、织田信孝、细川藤孝、佐久间信盛等将率尾张、美浓、伊势三国兵马也浩荡杀去。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畿内突然猛降暴雨,贺茂川、白川、桂川等河流纷纷涨水泛滥,使得信长亲自前往中国地区的计划一再延期。

        六月十六日,羽柴秀吉率亲卫回归京都,向信长请问进攻播磨的战略计划。信长回答说:“武功要配合计谋,应对不同的形势,当采取不同的策略。可先攻克神吉、志方等要隘,然后合围别所本城三木。”按照信长的部署,织田信忠于二十七日包围了神吉城,织田信雄包围了志方城,羽柴秀吉则率所部北向突入但马国,将自己的亲兄弟小一郎秀长安置在竹田城,以防但马各地豪族效仿别所长治,铤而走险。

        对神吉城的攻击持续了半个多月,因为丹羽长秀统率若狭众到来,从东面用大铁宠打碎敌箭楼,又派金掘众挖开一条地道,终于成功杀入城中――负责攻击城南的泷川一益,所玩手法与丹羽长秀也如出一辙。七月十五日夜,织田军攻入本丸,守将神吉民部少辅战死,神吉城陷落。

        神吉既落,志贺城随即投降,羽柴秀吉指挥诸路兵马,重重包围了别所长治的三木城。但就在此前不久,孤立无援的上月城终于被毛利大军攻克,尼子胜久切腹,山中鹿之介被俘杀――尼子家复兴的希望,彻底化为了泡影。

        为了重组对石山本愿寺的包围网,为了击败毛利水军,控制濑户内海,在去年木津川口海战败退后,信长就下令九鬼大隅守嘉隆在伊势湾建造六艘巨大的新式战船。九鬼氏本是志摩国豪族,拥有强大的海军力量,还曾经作为倭寇的一部分,侵扰过我国东南沿海,因为船上习惯打着“八幡大菩萨”的旗帜,而被称为“八幡水贼”。九鬼嘉隆是在遭到伊势国司北??氏的进攻时,经泷川一益介绍,臣服于织田信长的。

        本年六月,这六艘巨大无比,外包铁皮,配有摇橹六十支,内置大筒三门、中筒二十四支、小筒六十八支的战船终于完工了,被称为“铁甲船”。由泷川一益的一艘大安宅船为向导,七舰组成的船团顺风离开熊野浦,驶向濑户内海。本愿寺显如见状,急忙派遣船团前来迎战,被铁甲船轻易就打为齑粉。七月十七日,铁甲船团在??港停泊,四方前来围观者人山人海,无不惊叹:“自古未见如此巨大坚固之战舰!”

        此后,铁甲船团就以??港为据点,频繁出击,配合陆军再度把本愿寺团团包围起来。九月三十日,织田信长亲自入??,视察九鬼嘉隆的功绩,受到当地百姓和商人的焚香膜拜。

        ??在战国时代的日本,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港位于濑户内海西岸,最初重要性远不及尼崎、兵库等港口,但应仁之乱以后,细川氏统治此地,将它作为勘合贸易的基地,这才逐渐繁荣起来。除对外贸易外,??也以刀剑、绢织物、漆器和枪支生产闻名全日本,成为周边封建大名垂涎的一块肥肉。

        在反抗封建大名的横征暴敛过程中,??逐渐由门阀豪商组织起独立的管理机构,征召雇佣兵保卫城市,并且统一向封建大名交涉和缴纳赋税,变成了一座自由都市。耶稣会士伽斯巴尔在参观过??以后,称其“富庶而和平,象意大利的威尼斯那样实行自治”。

        这般自由都市,在战乱中的日本,并非独??一座。1568年,织田信长击败名义上统治??的三好氏,为了将此地纳入自己的管辖范围,下令??的管理机构交出矢钱三万贯,遭到拒绝。信长准备动用武力征服,??遂联合另一享有自治权的都市――摄津的平野,合兵抵抗织田军的进攻。

         经过武力压迫和政治威胁,到1569年,织田信长终于迫使??屈服,承认他的唯一宗主权,并按一定数额缴纳赋税。控制??市与??港,大大充实了织田氏的军费和武器来源,而深通谈判之道的??的豪商们,比如千宗易、今井宗久等,也为信长和平统一许多地区,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正因如此,铁甲船团才得以将??港作为封锁石山本愿寺的前线基地,而信长停船在此,并亲往视察,也是为了向??的商人们炫耀自己武力之盛,以期赢得他们更多的金钱和物资支持。看到自己这一目的顺利达成,??的百姓如同膜拜天神一般迎接自己,信长大为高兴,重赏了九鬼嘉隆和泷川一益。

      荒木谋叛

        1578年十月,摄津守护荒木村重突然掀起反旗。说起荒木村重的这个守护职,实在是得之不易。荒木氏本是足利义昭所封摄津三守护之一的池田氏的家臣,并非亲信长派,而与三好氏暗中一直有所往来。信长与浅井、朝仓恶战的时候,荒木村重策应三好氏,与织田讨伐军连番恶斗,1571年更在白井河原杀死了三守护中最具实力,也最受信长信任的和田惟政――此人权势薰天,曾被传教士弗洛伊士称为“京都之副王”。

        当然,村重也很清楚,自己所以一帆风顺,全靠着信长四面皆敌,无暇他顾,一旦那只猛虎缓出手来,伸一枚小指就能把自己捻死。在仔细考量了利害形势以后,村重通过细川藤孝的居中联络,终于在1573年主动进京谒见信长。

        两人的这次会面,流传着一段逸闻。《备前老人物语》记载,信长在与村重见面后,突然拔出自己的胁差,戳起两三块饼朝对方刺去,口中叫着:“吃掉!”村重对信长这种稀奇古怪的举动虽觉畏惧,碍于形势,却不敢用手去接,只得俯伏着将饼吞下。或许这是信长为了测试村重的人品和诚心,而故意耍的花样吧。总之对于结局,他感到颇为满意,将之称为“古今奇事”,当下就把那柄胁差赏赐给了荒木村重。

        当时江州战事未毕,信长无力西顾,于是关照村重:“摄津就交给你了,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在信长的默许下,荒木村重很快颠倒了主从关系,把旧主池田氏纳入麾下,并攻克了伊丹城――这是三守护之一,支持足利义昭的伊丹亲兴的本城。

        攻克伊丹城以后,村重对其大胆改修,建成难攻不落的要塞,改名为有冈城。有冈城本丸四周由石垣防护,外布野宫砦、昆阳砦、上腊冢砦、鹎冢砦、岸砦五个附属城堡,其结构为当时首创,尤其利于防守铁宠的射击――后来丰臣秀吉修建的一代名城大坂,在相当程度上借鉴了有冈城的设计。

        此后村重跟随信长南征北战,最终赢得了久盼的摄津守护一职,谋叛就在此后不久爆发了――关于谋叛的原因,众说纷纭,比较可信的说法是:在包围石山本愿寺时,荒木方大将中川濑兵卫清秀等人暗中向本愿寺贩卖军粮,此事为信长所知,要村重只身前往安土去说个明白。熟知信长残暴脾性的村重生怕一去不回,百般推托,最终起了反心。

        村重暗中与石山本愿寺、毛利家联络,信长听到传言后,派松井友闲、明智光秀、万见仙千代重元等人前往责问。村重掩饰说:“我并无野心,怎会谋叛?”信长遂命他交出生母作为人质,以证明自己的忠诚,但这反而更加快了谋叛的速度。

        羽柴秀吉派家臣黑田官兵卫孝高前往劝说村重悬崖勒马,反而遭到囚禁。村重认为有冈城坚固无比,凭此防守,完全可以等到毛利家派来增援――可惜他的计算错误,毛利军在中国地区被羽柴秀吉牢牢牵制住了,根本无力东援。十一月十六日,村重麾下大将、高?渤侵鞲呱接医?重友在神父阿尔甘诺的劝说下开城投降(右近是虔诚的基督徒),二十四日,茨木城主中川濑兵卫清秀也降伏于信长。在他们的带动下,摄津国内豪族纷纷弃村重而去。

        十二月,织田军团团包围了有冈城。与荒木村重有着姻亲关系的明智光秀向信长提出请求,只要村重肯开城投降,就饶他一命。然而村重自知毫无生路,断然拒绝了光秀的好意,这使信长更为暴怒。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备前的宇喜多直家突然与毛利辉元翻脸,并且阻断了毛利军向有冈城运送兵粮的通路。有冈城经过长达十个月的防守战,终于弹尽粮绝,1579年九月二日,荒木村重化妆逃出城堡,随从五、六人,遁入其子荒木村次守备的尼崎城。

        主将竟然抛弃妻儿、将士,单独逃命,消息传开以后,有冈城中士气彻底崩溃,十一月二十四日,这座坚城终于陷落了。次月十三日,信长在尼崎城郊外的七松地方,残酷屠杀荒木村重的妻子、儿女和仆从,以刺激城内的村重。弗洛伊士所著《日本史》中记载此事:“他(信长)首先将一百二十名地位较高的女人绑在十字柱上刺死,第二次的处刑是对完全无罪的人处以残酷的屠杀,其残暴前所未闻。第三次处刑更加恐怖,毫无人道:他将五百一十四名民众分别关在四间平房,其中有一百八十人是妇女;他收集大量的木材,放火将他们活活烧死。那些男女发出悲惨恐惧的喊叫声,响彻原野……”三天后,荒木一族子女十六人、人质六十人,也在京都六条河原被斩首。

        但是尼崎城又固守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1580年闰三月二日,听到本愿寺即将投降的消息,荒木村重终于放弃抵抗,再度逃出尼崎城。他四处辗转逃亡,并且剃发出家,取名为“道粪”,直到信长死后,才敢再度现身于人前。日后,他与明智光秀、细川藤孝被合称为织田家三大文化人。

      第二次木津川口海战

        为了打破织田军的石山本愿寺包围网,1578年十一月六日,毛利氏派出由六百艘大小战舰组成的船团,再度杀至木津川口。得到消息的九鬼嘉隆急忙率铁甲船团迎战,两军从早晨六时一直恶战到近午――这就是第二次木津川口海战。

        虽然铁甲船规模巨大、防护严密,又配有相当数量的新式火器,但终究数量有限,要直接面对数百敌船,胜算是相当渺茫的。九鬼嘉隆看清了这一点,指挥船团尽量不与敌船靠近,而只远远地以大炮和火枪轰击。毛利水军火箭如雨,却根本无法射穿覆盖在敌船体外的厚厚铁甲,而因为距离不够,手抛焙烙玉也根本无法伤敌。就这样,嘉隆顺利地将毛利水军击败,血洗了第一次木津川口海战败战之耻。

        纵横濑户内海十数年的毛利水军大败亏输,这对毛利和本愿寺两方都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对织田信长威信之上升,也起了相当重要的推波助澜作用。铁甲船的制造,在日本古代战争史上确实是一大创举,但这创举的设计者究竟是信长本人,还是具体执行的九鬼嘉隆,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正当九鬼嘉隆击败毛利水师,柴田胜家在北陆攻入越中,畿内诸将如丹羽长秀、蜂屋赖隆、细川藤孝、池田恒兴等杀入摄津国,讨伐荒木村重之际,织田信忠和羽柴秀吉在中国地区东部也打得颇为顺手。羽柴秀吉采取长期围困策略,把三木城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毛利军数次尝试突破一点,好往城内运送粮食,都被秀吉击退了。在包围了一年多以后,三木粮尽,士兵和百姓只得捕捉老鼠、屠杀战马为食。城主别所小三郎长治悲叹之余,只得以自己切腹自杀,献出城池作为条件,要秀吉放部下和城内百姓一条活路。

        1580年正月十七日申时,别所长治把年仅三岁的幼子抱上膝头,流着泪将其刺死,然后又杀死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的尸体并排放在席上。最后,他才请三宅肥前入道担任介错,切腹了结了性命。

        围攻三木城的时候,明智光秀受命离开播磨前线,回军杀入丹波国,攻击当地豪族波多野氏。就这样,西线、北线各方战事持续不断,迎来了天正七年(1579年)的新春――信长时年四十六岁。

        信长在即将完工的安土城召见诸将,举办了盛大的新年宴会。五月,安土城竣工,信长于当月十一日正式移住到此。他才到安土,就突然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佛教净土宗的灵誉长老从关东千里迢迢来到安土传教,和当地占统治地位的法华宗产生了冲突。法华宗各寺院住持提出要和灵誉长老展开一场盛大的“宗论”,以定胜负。

        信长闻讯,派菅屋长赖、矢部家定、堀秀政、长谷川秀一等人前往调解,灵誉长老一副恭顺的态度:“老僧谨遵上意。”但法华宗仗着人多势众,门下弟子很多都出仕于织田家或与织田重臣交好,坚决不肯退让。

        信长说:“好吧,那就在我面前宗论吧,让我看清楚胜负曲直。”他招来日野的高僧景秀铁叟长老,以及安土本地的因果居士作为评判,并择定安土城外净土宗的净严院作为宗论场所,派织田信澄、菅屋长赖、矢部家定、堀秀政、长谷川秀一领兵警护。

        法华宗派出了长命寺日??,常光院、九音院、妙国寺的住持,以及普传等高僧前往参与宗论,他们一个个华丽的法衣裹身,摆出骄横态度,还让妙显寺的大藏坊携带纸笔,展开八卷本《妙法莲华经》,担任记录。净土宗除灵誉长老外,还派出安土田中的贞安长老,都自带笔砚,穿着朴素的黑色僧衣前来赴会。

        这场宗论,出乎意料地很快就结束了,开场没多久,贞安长老就把对方驳斥得哑口无言。灵誉长老手持折扇,舞蹈一曲,宣告本方获得了彻底的胜利。围观群众欢声雷动,纷纷冲破警戒线,挥拳驱逐法华僧众。法华僧众被迫抛弃了纸笔和《妙法莲华经》,夺路而逃。信长也欢喜赞叹,赐予灵誉、贞安两僧纸扇为礼,并警告法华僧众说:“你们回寺去潜心研究学问吧,不得再对他宗佛徒诸多刁难。”法华宗的首脑纷纷辞职,并呈交誓约,说明再不敢非难他宗门人。

        但是还有一种截然不同的记载,据说宗论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最后以法华宗的胜利而告终,但在信长的袒护下,因果居士宣布净土宗获胜,其后信长即强迫法华宗徒在承认失败和保证不再非难他宗信徒的文件上签字。法华宗的势力当时在畿内非常庞大,并与臣服于信长的许多豪族力量相勾结,信长此举,无疑是用相对平和的手段打击和约束法华宗的发展。

        这场宗论在日本佛教历史上具有相当重大的意义,而对于认识织田信长的宗教政策,也不无裨益。信长没有禁止宗论,更没有抬出其它宗门甚至天主教来压制争斗的佛教徒,说明他的宗教政策是相对宽松的,也是相对自由的,他并不是一个天主教徒,而仅仅用强力应对比睿山延历寺、石山本愿寺等拥有武装、妨害其“天下布武”的佛教势力。延历寺已化焦土,本愿寺朝不保夕,信长遂开始扶持对自己统治有益的佛教宗派。他是一个复杂的封建政治家,而非简单的宗教迫害者。

        弗洛伊士对于信长的宗教观,曾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在这个日本男人眼中毫无神明可言,他认为自己就是神……信长聚集全国的神像与佛像,他的目的并不是要崇拜这些偶像,而是要这些神佛崇拜他。他认为自己才是神,在他上面根本没有创造万物的神!”

    • 家园 八、迈向辉煌

      战国乱世,群雄并起,而历史最终选择了一个来自尾张国的小诸侯织田信长,交付他统一日本的重任,虽有一定偶然性,但更多的则是无法抹杀的必然。从客观上来说,尾张地处土地富庶、交通便利、商业相对发达的浓尾平原上,并且距离京都较近,置于这个四战之地的势力,很有可能因各方向压迫而反弹,为了家族的生存而加快对外扩张的势头,同时也非常便于进入京都,进而掌控天下。

        从主观方面来看,信长目空一切的劣习,反过来使他藐视权威,敢于打破旧的统治秩序,敢于不择手段地去获取胜利。无论在经济方面、政治方面,还是在军事方面,他所进行的一系列改革政策,都为最终统一畿内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信长的政策

        从尾张时代起,织田信长就非常注重商业的发展。当时日本大小诸侯割据,道路残破,关卡林立,城下町的商业也多被当地行会所垄断,非常不利于商品经济的发展。信长花很大精力修葺道路和桥梁,废除领地上的关卡,同时采取“乐市乐座”制度,以打破行业垄断。他还铸造“大判”,统一领内的货币。

        在农业方面,信长一方面强力镇压百姓的暴动,一方面确定封建领主庄园制,采取“兵农分离”、“检地”和“刀狩”等政策,力求将农民牢牢禁锢在土地上。对于敢于抵抗的地方割据势力,信长毫不留情地将其剿灭,并且往往连带屠杀无辜,以震慑附近诸侯;对于主动投诚的势力,则发给“所领安堵状”,用誓约形式确定其在织田政权从属下的领土所有权。其后在部分地区还实行“检地”政策,丈量土地,计算年贡,禁止辖下诸侯虚报田地和产量,便于中央统一规划控制。和泉??尾寺因为对抗检地,立被信长亲信大将堀秀政烧为灰烬。

        当时大部分封建诸侯并无常备兵,武士除还要担任行政任务外,也可能下地种田,农民在作战时也会临时征发入伍。信长采取“兵农分离”政策,把武士常备兵化,而禁止农民脱离生产,加入到争斗的行列中去。这一政策,后来更发展为“刀狩”,即没收农民所持有的武器,以防转业和暴动。

        这些政策完善了封建庄园制,把农民牢牢圈禁在土地上,同时也巩固了织田氏的统治,稳定了地方政局。

        政治方面,织田信长不但挟幕府将军以号令天下诸侯,并且尊奉天皇朝廷,希望建立双头傀儡政治,对足利义昭产生一定制约。放逐义昭以后,他在恢复朝廷影响力的同时,也尝试将其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1578年四月,信长提出辞呈,以“征伐未尽其功”为借口,放弃了朝廷赐予的一切官职,他说,待等到“万国安宁、四海平均”之际,再任官职亦无不可。他修缮二条御所,请最具天皇继承人资格的诚仁亲王搬来此处,大力扶持,无疑想在当时的正亲町天皇退位后,可以拥立一个彻底听话的傀儡政权。

        为了将织田政权重新名正言顺地纳入天皇朝廷体系,1581年,正亲町天皇派遣女官到信长处,希望他可以担任左大臣一职,然而信长竟以天皇退位作为条件:“若诚仁亲王得以继位,我将担任官职,悉心辅佐。”与此同时,他还希望扛出足利义昭之子足利义寻担任第十六代幕府将军,以分割朝廷的影响力,此事在朝廷的强力反对下,不果而终。朝廷想封信长为新的幕府将军,或请他担任关白一职,也遭信长回绝。

        对于用人,信长从不看重门第,敢于不拘一格地提拔有能力的浪人、下级武士或降将,比如羽柴秀吉、明智光秀、泷川一益、稻叶一铁等等。而对于颟顸无能,或者失去利用价值的臣下,即便是谱代重臣,也毫不留情地加以放逐,比如其后佐久间信盛和林秀贞所遭受到的严厉处置。这就使得织田家臣团始终保持活力,人人争功,不敢稍有懈怠,因而纵横畿内,无人可敌。

        为了重建封建秩序,信长采取严刑峻法,还在尾张时代,就颁发了“一钱斩”的政策,即抢劫、偷盗一钱者亦施以斩首之刑。这种重刑主义使他招致了“暴君”之名,也引起各方敌视,但客观上有利于统治权力的加强,和辖下领地的安定。

        军事上,信长利用“兵农分离”政策,极大加强了配下军队的战斗力,并且由脱离土地的武士为主体创建军队,也便于较长时间离开所属领地,进行长途远征。信长军纪严明,对于敌方领土进行毫不留情的屠杀和烧掠,对于本领百姓则甚为保护。1568年他进入京都,织田军的严明军纪给当地居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根据传教士弗洛伊士所载:“一名士兵掀起一妇人的头盖,想要一窥该妇人之容貌,此情形恰被信长所见,信长当场即将该士兵处死。”

        信长的这些政策,在他统治时期,很多只在部分地区开始试行或实行,要等丰臣政权的时候,才加以全国普及化。可以说,丰臣、德川两代的统一政权,是在信长政治和经济制度的基础上完成的。

      诛杀德川信康

        1579年六月,明智光秀攻克丹波八上城,城主波多野秀治在安土慈恩寺外被处以磔刑。据说当时明智光秀已经接受了波多野方的投降,并且让自己的母亲进入八上城做人质,换取波多野兄弟到安土向信长请罪。然而信长竟然严厉惩处了波多野兄弟,致使光秀之母在八上被杀――这一事件,直接影响到日后光秀的反叛。

        信长在得罪了自己重要家臣的同时,也得罪了忠心不二的老盟友德川家康。原来信长曾把自己的二女德姬嫁于家康长男信康,但夫妇二人并不和睦,尤其德姬与信康生母,也是家康的正室、今川义元之女筑山夫人势同水火。德姬安土省亲的时候,向信长诉说筑山夫人待她如何刻薄,并捕风捉影地报告说筑山夫人与甲斐武田氏暗中往来。

        信长派人调查此事,得到的汇报是:筑山夫人暗通武田,准备逼家康让位,而让嗣子信康继承德川家。无疑,如果谣言为真,并且叛乱确实发生了,信长最牢固的盟友德川家将会倒向武田一侧。得报的信长大为恼怒,写信给德川家康,要他赐死胆敢悖逆谋叛的筑山夫人和德川信康。

        德川信康为人高傲暴躁,许多家臣都对他抱持着极大的反感,信长也正是听取了这些德川家臣的意见,才决定要赐信康一死。书信报到冈崎,家康祸从天降,瞠目结舌,急忙回信说:“筑山之事,我所不知,但小儿信康一定不会参与谋逆,还请大人收回成命。”信长对此的答复是:“若杀其母,怎能再期望其子的忠诚?只要筑山夫人罪状确实,则母子同罪,不可宽贷。不必挂虑小女,请尽快动手吧。”在经过反复思想斗争后,家康为了保住和织田家的盟约,从而维护家族的安康,被迫含泪杀死筑山夫人,并逼信康自杀。

        对于这一恶性事件,后世众说纷纭,有人认为筑山夫人确实暗通武田,有人认为那不过是武田胜赖为了分化德川家而行使的反间之计,但大多数学者都认为德川信康并未参与此事。有一种说法,信长是看信康忠勇敢战,强过自己的继承人织田信忠,为了怕自己死后信忠的天下霸者之位被德川信康所夺,才趁此机会诛杀信康。

        德川信康之死是在当年九月十五日,此后不久,北??信雄自作主张杀入伊贺国,结果遭逢惨败,大将柘植三郎左卫门战死。信长写信严厉斥责了信雄。信雄此次所为,很明显是欲建功立业,树立威信,以动摇织田信忠的继承人地位。信忠、信雄、信孝三人皆为庶出,年龄差距也不过一岁而已,虽然信长一力培植信忠,把次子、三子改姓过继给别家,依旧无法打消信雄和信孝二人深藏的野心。诸子争权,最终导致了织田氏的分裂,并且有学者认为直接引发了织田信长之死。

        伊贺国是忍者之国,伊贺上野据说就是忍者的发源地。所谓忍者,其实并不神秘,不过是一些身负特殊技能,受雇于封建大名完成侦查、暗杀、煽动等政治、军事任务的雇佣兵而已。伊贺忍者家族有数十家,由所谓“三上忍”领导,其中最有名的是藤林长门守保丰和百地丹波守正西。看他们的名字就可知道,名中加有官称,他们和普通封建割据势力其实并无多大的区别。

        藤林保丰是忍者圣典《万川集海》作者藤林保武的先祖,有传说他与百地正西本为一人,化身为二,统领两个家族不断争斗,以激发部下活力和维持伊贺势力的均衡。而百地正西,正是此次击败北??信雄的伊贺众总大将。

        两年后的1581年九月,北??信雄受信长派遣,统率四万大军分三路进入伊贺,担任抵抗军军师的百地丹波守正西战死,伊贺国终于平定。为了洗雪前年败退之耻,同时也为了彻底消灭忍者军团这一不安定因素,信雄在伊贺展开了残酷的大屠杀――对比前此他阴谋消灭北??氏一事,可以看出,信长的这个儿子虽然能力平平,却完全继承了老子的残暴性格。

        明智光秀在流着眼泪攻克八上城以后,又攻克了赤井直正守备的黑井城,基本统一丹波,随即攻入丹后国。赤井直正是波多野家著名的猛将,人称“赤鬼”或“恶右卫门”。不过也有一种说法,直正其实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守城的是其弟赤井幸家。

        十月末,备前大名宇喜多直家在羽柴秀吉的努力下,终于倒向织田方,共同对抗毛利氏,这一事件极大地动摇了毛利辉元在中国地区的统治,彻底扭转了战局。从此以后,毛利军面对汹涌如潮的羽柴、宇喜多联军,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

        十二月,如前所述,摄津有冈城终于被攻克,除荒木村重、村次父子外,荒木一族均遭刑戮。织田信长移居雄伟的安土城的第一年,在一片胜利的欢呼声中缓缓拉下了帷幕。十二月中旬,信长开始翻修作为武家圣地的石清水八幡宫。

      放逐重臣

        天正八年(1580年)正月,播磨三木城被攻克,城主别所长治切腹自杀。三月,关东的北条氏政派来使者,与信长联合,开始全力攻击已经日暮途穷的武田家。闰三月,织田信长与石山本愿寺最终达成和睦协议。

        对本愿寺的长年包围,使信长感到很不耐烦,继续围困下去徒耗军力,发起总攻又有长岛的前车之鉴,恐怕损失惨重。信长相信净土真宗的门徒在自己政战两道的压迫下已经再无复兴之力了,于是决定放这些和尚们一马。他请求朝廷颁下诏书,迫使本愿寺投降。

        本愿寺显如把和、战之议交给“年寄众”下间丹后、平井越后、矢木骏河、井上出云和藤井藤左卫门尉讨论,众人一致认为:时势如此,不可改变,如果拒绝朝廷来使,信长必将展开全面进攻,近年来,荒木、波多野、别所等势力如同狂风落叶般被一扫而空,净土真宗的门徒绝不能尽数覆灭于此。

        于是在朝廷特使近卫前久,劝修寺晴丰、庭田重保等人的安排下,本愿寺显如写下誓书,宣布停止对织田信长的抵抗,净土真宗放弃根据地摄津石山,以及北陆的加贺,前往它处和平传教。显如随即离开本愿寺,遁往纪伊的鹭森隐居,其子光寿(教如)仍然不舍这座本寺,但坚持到当年八月,终于还是被迫离开。名虽和睦,其实本愿寺势力等于彻底向信长缴枪,表示臣服。持续了十一年的石山战争,就此落下帷幕。

        石山战争才刚结束,信长就开始整顿内部秩序。八月中旬,他突然发给重臣佐久间信盛、正胜(信荣)父子一份责难书,内列的十九条目,大都用不容置辩的严厉语气,指责佐久间父子骄傲、懈怠和无能,决定给予严惩。主要内容如下――

        以佐久间信盛为主将包围石山本愿寺足足五年,因为信盛的无能和怠惰,使得战争无法尽快结束。与此同时,明智光秀夺取丹波国,羽柴秀吉攻克了中国地区大片领土,柴田胜家即将平定加贺,就连池田恒兴也亲自领兵攻克了花隈城,他们数人在织田家中的资格,比起佐久间信盛来都远远不如,为何所建功绩大过无数倍呢?是不是信盛仗着资格老,以为即便尸居素餐,织田家也会供养他一辈子呢?

        前此命令信盛领兵增援德川家康,在三方原与武田信玄作战,平手泛秀等多将战死,而信盛却贪生怕死,早早逃回。这样胆怯的将领,织田家是不需要的!

        其它抛弃尚武精神、沉溺于茶道、奉公不力或违法乱纪之事,不胜枚举。现将佐久间父子放逐,令其剃发出家,隐遁高野山中,仔细忏悔自己的罪过!

        佐久间信盛接到这份文件,如同耳闻晴天霹雳。他想要为自己分辩,但信长主意已定,不容更改。很快,就由楠长韵、松井友闲、中野右兵卫三人押送佐久间父子前往高野山。昔日不可一世的织田家宿老,现在光着头,脚穿草鞋,步履蹒跚地行进在渺无人烟的荒草野地中,此番情景也算颇为凄凉了。

        但这仅仅是开始。数日后,信长又放逐了曾与佐久间信盛同为织田信秀托孤重臣的林秀贞,以及安藤守就父子和丹羽右近氏胜。一口气放逐那么多重臣,织田家中舆论立刻哗然。家臣们大多灰心丧气地认定,信长是认为这些人已无利用价值,因此将他们一脚踢开,大家深恐自己将来也有这样一日。但信长这样做,或许是为了激励家臣们努力工作,或许是在天下大定前,先排除掉织田家中不稳定的因素,扫尽怠惰之风,他对家臣们的看法、忧虑,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种骄横的态度,丝毫不计人类情感的雷霆手段,也最终导致了信长本能寺被围身死的悲剧。

      大阅兵

        第二年是天正九年(1581年)。二月二十八日,织田信长在京都举办了盛大的阅兵式(御马前)。他在事前就严令部下,必须穿着设计精巧而且华丽的衣甲,以显示军容之盛。信长本人头戴唐冠,外罩金纱的礼服――据说这是中国和印度帝王们所习惯穿着的高级织品――内穿蜀江锦的小袖,骑着精心装束的名马“大黑”。部属们也都为装饰而费尽心机,据说家臣山内一丰为此竟然连妻子千代的私房钱都花光了。

        盛大的阅兵式哄动了京都内外,围观群众人山人海,无不欢呼赞叹。《信长公记》称此盛况“见物成群集,贵贱惊耳目”,在场观礼的公卿吉田兼见则在日记里写道:“规模极尽华丽雄伟,实非笔墨可以形容。”远在西线和毛利军对战的羽柴秀吉未能出席阅兵式,深为遗憾,写信向信长的近侍打听:“阅兵之事已略有耳闻,望能告知其详,以解渴怀。”

        除羽柴秀吉外,泷川一益时在伊势,细川藤孝留在丹后,池田恒兴留在摄津,未能与会,其余织田家的重要将领,几乎都参加了这场阅兵式。队列是这样排布的――

        第一队,由丹羽长秀统率摄津众、若狭众和西冈的革岛氏。第二队,由蜂屋赖隆统率河内众、和泉众和根来寺的大?V、佐野众。第三队,由明智光秀统率大和众和上山城众。第四队,由村井贞胜统率根来众和上山城众。这是第一批出场的部队。

        其后,由织田信忠统率着织田家一门众,包括织田信包、北??信雄、神户信孝、津田信澄、织田长益(有乐斋),等等。第六队是公家众,包括近卫前久、正亲町中纳言季秀、乌丸中纳言光宣、日野中纳言辉资、高仓中纳言永孝,等等。朝廷官员,竟然参加信长的阅兵式,这无疑是在向天下宣告,信长才是日本真正的统治者,无论百姓、武士,还是朝廷,都必须俯伏在他的脚下。

        第七队为旧幕府的公方众,包括细川昭元、细川藤贤、伊势兵库头贞景、一色左京权大夫满信、小笠原长时,等等。第八队是信长的小姓和马??众。第九队是柴田胜家的北陆军团,同列还有柴田胜丰、前田利家、金森长近、不破光治、原长赖等将。最后才轮到信长出场,带着亲信侍卫、参谋人员和御用僧侣,包括平井久左卫门、中野右兵卫、青地与右卫门、松井友闲、武井夕庵,等等。

        信长统率着这支浩荡的游行队伍,进入京都谒见天皇,然后三月五日又浩荡离开,再度引发围观百姓的惊叹。去年年底,柴田胜家已经彻底讨平加贺一揆,向信长献上若林长门、宇津吕丹波、岸田长德等一揆大将首级十九枚,他此次参加过阅兵式后,火速回归北陆地区,又很快击退上杉景胜,基本统一了能登和越中两国,并再次进献大量战利品。信长颇为满意,并随即派丹羽长秀谋杀了越中豪族石黑、伊藤、水卷等,以防他们再生变乱。

        消息传到播磨,羽柴秀吉坐不住了,为了和柴田胜家争功,他统率两万兵马,突入因幡国,包围了鸟取城。鸟取城是由毛利军名将吉川式部少辅经家镇守的坚城,周围由海、河等多道天险围绕,易守难攻。秀吉仗着人马众多,故伎重施,把鸟取城团团围困起来。从六月一直围困到十月,鸟取城中食、水皆尽,士卒饥渴之下,竟然割取同伴的尸体来烤食。吉川经家、森下道与、奈佐日本介三将只得切腹自杀,以自己首级换取城兵的一条活路。

        十月二十六日,为了救援遭到吉川元春攻击的伯耆国豪族南条勘兵卫元续和小鸭左卫门尉元清,羽柴秀吉出兵伯耆羽衣石城。十一月,他与池田元助合兵南下,又平定了淡路岛。连番奋战,捷报频传,并且向安土城献上了大量战利品,“古今闻所未闻,上下耳目皆惊”,羽柴秀吉因此受到信长赞誉:“因幡国的鸟取是著名坚城,面对坚城、强敌,不顾自身安危,亲统大军,快速平定一国,此前代未闻之功也!”赏赐给秀吉十二种茶道器具。

        当年八月,信长意犹未尽,又在安土城外搞了一次大阅兵,盛况毫不逊色于年初在京都的表演。

      武田氏的覆灭

        天正十年(1582年)正月,畿内大小诸侯都前往安土觐见织田信长,恭贺新春,在他们行至?技?寺、百百桥一带的时候,突然路旁石墙塌方,压伤了不少人。?技?寺是信长特命在安土城中建造的,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块“蛇石”摆在其中,作为神体――当时普遍认为,“蛇石”只是一个象征,真正的神体应该是信长本人――?技?寺附近的塌方,被认为是天下又将变乱的不祥之兆。

        正月二十五日,信长下旨修葺伊势神宫。去年装修石清水八幡宫,信长一开始下拨了三百贯经费,后来增加到一千多贯,这次再大兴土木,他毫不吝惜地直接拨发了三千贯,以向百姓显示其富裕。

        正月二十七日,纪州杂贺的铃木党、土桥党打了起来,据说是因为土桥若大夫平次曾杀死过铃木佐大夫重意的继父,重意要为父亲报仇。现在普遍认为,土桥平次是杂贺党反织田势力的首领,因此铃木之动兵,是暗中受到信长挑唆和支持的。隐居鹭森的本愿寺显如两方调解无效,重意包围了土桥氏的居城。时隔不久,织田信长派一门众织田左兵卫佐信张领兵进入杂贺地区,协助铃木军将土桥一党扫平。

        二月一日,留镇岐阜的织田信忠派人快马禀报安土:“武田家重臣木曾义昌愿意臣服,并送上其弟上松藏人义丰作为人质。”信长闻报,大喜若狂。他料到武田胜赖定要大起三军,杀向木曾问罪,于是也点集兵马,委任信忠为主将,准备开始大规模的甲信攻略战。

        木曾氏本是信浓豪族,与村上、诹访、小笠原并称“信浓四大将”,后来臣服于武田信玄,武田信玄把女儿下嫁给义昌,付以镇守西境之重责。长筱之战后,武田胜赖的威望一落千丈,尤其在与北条氏相攻,被德川氏攻克坚城高天神而不往救援两件事上,更使家臣们离心离德,木曾义昌看到天下大势已无法扭转,于是在神户信孝的努力下,主动投降了织田信长。

        武田胜赖听说妹夫信昌叛变,极为恼怒,果然征集一万五千大军,离开新府――武田氏原本城在甲府踯躅崎馆,新府是胜赖新建的本城――气势汹汹,杀往信浓木曾口而来。然而他的速度快,信长的速度比他更快,胜赖还没赶到木曾口,侧翼的伊奈口就已经被织田军先锋泷川一益、河尻秀隆占据了,要隘泷泽砦、松尾城先后陷落。

        侧翼被敌切断,武田大军被迫向后退去,一溃千里。织田将领森长可本来受命进军木曾口,支援木曾义昌,赶到目的地一看,却不见一个敌人的踪影。织田军进入信州,第一次遭遇到的有规模的抵抗,来自高远城守将仁科盛信。仁科盛信是武田信玄第五子,过继给信浓名门仁科家,据说他勇猛善战,并且为人公正平和,深受领民爱戴,当地遂有民谣,对比盛信和他的前任武田胜赖(胜赖在归宗前曾镇守过这一地区):“武田殿下贪于得,吾民岁取难为食,仁科殿下慈悲深,所获成山感大德。取彼身家延尔寿,我祈天道有其直!”

        织田信忠派使者前往招降仁科盛信,反被砍了脑袋,只得挥师强攻,担任先锋的是森长可、团平八、毛利秀赖、河尻秀隆,以及降将小笠原信岭。杀至三月二日,终于攻入本丸,最后把仁科盛信及其麾下十八将包围在居馆内。当时织田信忠身穿金吟外套,倚着一株梧桐树指挥战斗,正在此时,忽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红色铠甲,手提擞刀冲杀出来,且战且呼:“我乃诹访(指武田方将领诹访胜右卫门)之妻,谁来与我一战!”竟然连杀七八人,冲到信忠身边,终因身陷重围,以擞刀自刺己喉而死。

        战况空前惨烈。最后森长可亲自攀登上屋,掀起顶板,命令铁宠手向内发射。仁科盛信自度终不得免,于是切腹,洒出肠子而死,时年仅二十六岁。据说后来盛信投肠之处,血痕久久不能灭尽;而信忠所倚的桐树,犹有刀痕纵横其上。

        织田信忠杀入信浓的同时,与武田氏仇深似海的德川家康也受命进攻骏河。面对德川大军,继妹夫降敌以后,武田胜赖的姐夫穴山梅雪斋信君也在江尻城叛变。此外归降的大将还有朝比奈骏河守信置、依田源十郎信蕃等人。

        武田信玄毕生最为得意的就是用人,他声称坚城不可恃,要“以人为城,以人为砦,以人为垣”,然而曾经团结一心的牢固的武田家臣团,在胜赖的领导下,竟然纷纷举城投降,余者也大多弃城而逃回甲斐,这真是所谓的“众叛亲离”了。

        武田胜赖逃回新府,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新府肇建,设施不全,当然无法凭以据守,重臣真田昌信主张退至上野吾妻郡岩柜城,老臣小山田信茂则主张守备天险岩殿山城,胜赖采纳了后者的建议。

        信茂先回岩殿山准备,胜赖放弃新府,经??崎、甲府,过骨子?g前往岩殿。他才离开,织田军就杀到了,放火将新府烧为一片白地,然后一路紧追。三月九日,在骨子?g麓,小山田信茂突然起了反心,夺回人质,并命令士兵用铁宠攻击胜赖所部。胜赖只得逃往日川溪谷,部下五百余人纷纷奔散。三月十一日,在泷川一益的猛追不舍下,武田胜赖带着妻子儿女一起在天目山自杀,留下辞世句:“朦胧之月被云遮蔽。云逐渐散开,终于月落西山。”其妻小田原氏的辞世句则是:“在晚春中渐次凋零,忧恨驻足于树梢花端。”

        就这样,曾经纵横一时,天下皆惊的名门武田氏,在短短一个月间就灭亡了,最终连西上野的真田昌信和小幡信贞也倒戈投向织田。四月二日,织田信长来到甲府,论功行赏,甲斐封于河尻秀隆,信浓的高井、水内、更科、植科四郡封给森长可,上野和信浓佐久、小县两郡封给泷川一益,美浓的岩村城给了国景春江,金山城给了森长定……他还把骏河一国赐予德川家康。然而织田信忠却对小山田信茂的背主逆行大感厌恶,命堀尾茂助吉晴将其斩首。织田军还放火烧毁了供养武田胜赖遗体和窝藏六角承桢之子佐佐木二郎的菩提寺惠林寺,寺中长老快川绍喜自投火中寂灭,留下遗言:“灭却心头火自凉。”

    • 家园 九、烈火本能寺

      天正十年(1582年)二月十四日夜十时左右,安土城东面的天空突然变得一片血红,彷佛天宇燃起了大火。弗洛伊士在《日本史》中这样描述道:“自东方开始,天空忽然变得非常亮。信长最高的塔(指安土天主台)的上方被映成了恐怖的红色。这一景况一直延续到清晨。红光的高度很低,离开二十里外就看不到了……”据说这是信浓浅间岳火山爆发所致。

        古人常认为天象关乎人事,对于这一异景,奈良兴福寺多闻院的英俊在《多闻院日记》中写道:“以前甲州、信州以下被打破时,山也曾经燃烧过(指火山爆发),此次浅间岳燃烧,定也是东国之物怪作祟……这一次的大风、冰雹、飞火、逆雨,把与信长敌对之国的神灵们全数从禁中驱逐出去。遵循信长之意胜于向神灵们劝请,这是神力与人力皆不能及之事,可见一天一元皆服从于信长。”

        而织田信长本人,也理所当然地将此事件看作上天在昭示自己的权威,据说当时他笑笑对左右说:“这恐怕是吉兆吧!”果然,仅仅一个月后,武田胜赖的首级就被送到了他的面前。然而,就在信长巡视完甲府后归国之日,突然――“在乾位,白云象虹一样,从平地上笔直竖立,其末尾像长太刀一般歪斜,在夜空中直立,在当夜十时前消失。”(《立入左京亮入道隆佐记》)。《日本史》中则这样描述:“5月14日(此为公历,即阴历四月二十一日)星期一夜九时,一颗彗星拖着很长的尾巴,在空中出现,好几日都在天上运作,给人们带来了深深的恐惧。数日后的正午,我们修道院七八个人都看到了这颗彗星,如烟火一般从空中落向安土,对此新奇之事均感到惊愕。”

        这又预示着什么呢?

      霸王的落日余辉

        灭亡武田氏后,织田信长于四月二十一日从甲斐启程,回归安土,途中还在富士山饱赏美景。五月十五日,德川家康和降将穴山梅雪斋信君受邀来到安土,信长派明智光秀担任“接待役”,隆重地招待了他们。

        当时织田信长的威望和势力都如日中天,他控制了以京都为中心的最富庶的半个日本,四周割据势力,即便毛利、上杉、北条等,规模也都远远无法与其相比,重新统一日本,创建一个不同于以往朝廷或幕府的新形式的中央政权,已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信长在此前几年,已经着手创建几个地区性的大军团,准备四面出击,扫荡不肯服从的残余诸侯。

        信长麾下,此时主要有六大军团:一是东山道军团,由泷川一益担任总大将。攻灭武田氏后,一益进驻上野厩桥城,继任关东管领,着手与北条氏争夺关东地区的统治权。

        二是北陆道军团,主将柴田胜家,他统率前田利家、佐佐成政、不破光治等将进入越中,与上杉氏争雄。此时,他正在围攻上杉氏属下的越中鱼津城。

        三是南海道军团,主将为信长第三子神户信孝,以丹羽长秀作为辅佐官,负总的责任。这一军团的目标是正快速崛起,即将统一四国地区的长宗我部氏。

        山阳道军团总大将是羽柴秀吉,自去年攻陷鸟取城后,他又率大军杀入备中国,包围了毛利名将清水宗治守备的高松城。面对汹涌而来的毛利援军,秀吉掘开附近足守川水,以隔绝高松与外界的联系。后世遂有“饿杀三木,渴杀鸟取,不用一兵,水淹高松”的民谣流传。

        山阴道军团总大将是明智光秀,他在平定丹波和丹后以后,又从羽柴秀吉手中接管了但马、因幡、伯耆三国的军事。其实他和秀吉所要面对的敌人是一致的,都是安艺的毛利家,因为毛利大军救援高松,秀吉写信向信长求援,于是信长临时终结了光秀的接待任务,命令他尽快集结军队,西向增援。

        最后是德川家康负责东海道的事务。此时家康已领有三河、远江、骏河三国,势力比当年的今川义元还要庞大,他将策应甲斐的河尻秀隆和上野的泷川一益,对抗割据关东的北条氏。但在此之前,他应邀与穴山信君同来安土,受到热情款待,并在数日后由织田信忠陪同上洛觐见天皇,然后转往??游览。

        1582年三月十五日,羽柴秀吉从播磨的本城姬路出发,四月四日进入宇喜多本城冈山,他派出心腹蜂须贺小六正胜、黑田如水斋孝高,劝说清水宗治投降,并允诺将备中一国都赏赐给他,但遭到宗治的断然拒绝。其后,秀吉攻克了高松以北的冠山、宫路山两城,切断清水宗治与毛利本领之间的联系,五月七日,重兵围困高松。

        高松城三面沼泽,剩余一面也挖有多道壕沟,羽柴大军难以直薄城下。于是秀吉召集了附近百姓并自己的部下,在高松城南,自城东的蛙之鼻到城西的赤滨山,建起了一道长达四公里的长堤,堤成后,即将附近足守川的河水灌入。高松城变成了湖中孤岛,彻底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毛利家对高松之战也非常重视,当主毛利辉元亲统近五万大军前来增援,他两位优秀的叔父――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也均从行。秀吉闻报,即写信向织田信长求援,称:“毛利辉元亲率数万骑与我对阵,欲救高松,两阵距离约十町”,此时如能得到“御势御合力”,则“将西国于当年中悉归于幕下之事,如在掌中”。

        很明显的,秀吉希望信长可以将主力调往西线,在高松城下与毛利军来一场大会战,从而彻底击垮这头雄踞西方的猛虎,他相信此战如胜,则当年年底前就能期望得到毛利家的降伏书状。于是信长命明智光秀、细川忠兴、池田恒兴、中川清秀、高山重友等诸将整备兵马,火速前往增援。

        当然,这样大规模的决战,他织田信长本人是不可能不出场,亲自莅临前线指挥的。五月二十九日,德川家康一行前往??游览,织田信忠没有陪同前往,因为他听说父亲信长将在数日内上洛,因此决定留在京都等候。二十九日,信长从安土出发前往京都,随同的不过“小姓众百五六十骑”,估计他将在觐见天皇后,即亲自领兵前往中国地区。

        信长一行在雨中缓缓进发,朝廷的公卿们在山科栗田口恭候他的到来。信长的小姓森兰丸首先驰马来到山科,告知公卿们不必远迎。下午四时许,信长进入京都,下榻于四条坊门的本能寺,而信忠则住在相隔不远的妙觉寺中。他们这时候绝对不会想到,危机正在步步逼近……

      敌在本能寺!

        天正十年(1582年)六月一日,织田信长下榻京都本能寺,召来国手本因坊秀哉和鹿盐利玄对弈为戏。据说此局下出了罕见的三劫连环无胜负局,包括信长在内,观者皆惊。当日晚间,信长召来长男信忠欢宴,宴后信忠返回妙觉寺就寝。信长也躺下了,下半夜却突然被喧闹声吵醒。他最初还以为是侍卫们吵架,才爬起身准备斥责,忽听铁宠发射之声,阵阵鸣响――

        “定然有人反叛,去,看看叛者是谁?!”信长命令小姓森兰丸说。

        森兰丸出去了一会儿,匆匆跑回禀报:“是桔梗旗印,象是惟任日向守的部队!”信长大惊:“光秀吗……”

        兰丸所指的,正是信长麾下大将明智光秀,他当时官位为正六位下日向守,因曾通过信长向朝廷求得“惟任”的古老姓氏,因此习惯被称为“惟任日向守”。光秀之谋叛,现在普遍认为是临时起意,策划时间并不很长,但即便如此,以后事倒推,似乎也隐藏着许多不为当时人重视的蛛丝马迹。

        在受命西援羽柴秀吉,与毛利军对战后,明智光秀从安土返回自己的本城――近江坂本,五月二十六日再到丹波龟山。翌日,他前往爱宕山参拜,祈祷获胜。二十八日,在爱宕山威德院西坊中,召来著名的连歌师里村绍巴等饮酒唱和,这就是著名的《爱宕百韵》。当时光秀所做的连歌中有一句为“ときは今天が下しる五月哉”,意为:“这细雨绵绵的五月天啊。”然而,土岐在日语中的发音正是“とき”,而明智光秀即出身于土岐氏庶流,如果“とき”确为双关语的话,即可解释成:“五月间,土岐氏取得了天下!”

        据说连歌唱和时,光秀曾询问里村绍巴本能寺外濠沟的深浅,绍巴回答说:“只是普通寺庙,无濠――将军问此何意?”光秀笑笑,随即闭口不语。但他分明在进行凝重的思索,以致于吃粽子的时候,竟然出神得忘了剥除粽叶。当晚,光秀与绍巴同榻而眠,辗转反侧,隐有叹息声,绍巴问他,他却说是在思索诗句。

        六月一日,明智光秀返回龟山城,在此召集麾下最亲信的部将明智左马助秀满(光春)、明智右卫门尉光忠、藤田傅五、斋藤内藏助利三、沟口胜兵卫茂朝五人,说明自己的决心。并且直言相告:“如有异意,请斩光秀之首。”五人皆拜伏应允,并草就誓书、递交人质以表示自己的诚心。

        当日下午四时左右,明智光秀召集家中物头,告知说:“京都的森乱(即森兰丸)有信使来报,主公为了加强对中国地区用兵,要在京都检阅我家的军队。”于是立刻整队出发。但还有一种说法,明智军是先西进到山崎后,光秀才宣布“阅兵”的消息,于是大军转向前往京都。

        对于明智光秀的真实意图,普通士兵们是不了解的,他们也并不知道“阅兵”的借口,甚至其中许多人等到信长死亡,还搞不清内中真相。最先攻入本能寺的士兵之一、本城?加椅烂庞薪樵诨匾渎贾兴担骸澳鞘保?太轼公(即羽柴秀吉)正在备中与辉元殿下对峙,明智率军驰援,本以为是前往山崎方向,不料却命令进京。因为那时家康公也到了京都,我等都认为这是针对家康公的。”

        士兵们认为是信长想要消灭德川家康势力,因此派明智光秀趁夜秘密进军前往京都。这可见即便最下层的兵卒,对于他们的领袖织田信长都报有一种怎样的观感――信长公是强大的君主,但他毫无信义,诛杀甚至谋杀盟友,对他来说并非不可理解之事。

        《耶稣会日本年报》中也说:“……命令把火绳都点了火,铳都上了扳机,长枪也整备好。部下疑惑这是打算做什么,有人认为明智受信长的命令,去杀信长的义弟三河之王(指家康)”。其实当时家康已经去往了??,而并不在京都。

        据说明智军总兵力为一万三千人,分为三队:光秀本队自保津翻山,经水尾天皇陵至嵯峨野,在衣笠山麓的地藏院布阵;一队由明智秀满等率领,由山阴道经过老之坂,渡过桂川;另一队由明智光忠率领,从王子村取道唐柜岳,前往松尾的山田村。一方面,万余大军如果不分散行动,踪迹是不可能不被发现的,另方面,这说明光秀的目的并不仅仅在杀死信长一人,他还要趁此机会尽快控制京都和附近地区。

        明智本队进入山城国,在沓挂宿稍作休息时,光秀命令部将天野源右卫门领一队人马为先驱,将此地到本能寺路上有可能泄露本军行踪的行人全部捉拿或诛杀。天野源右卫门果然在京都七条口附近杀死了早起种瓜的二、三十个农民。

        明智大军进至桂川时,光秀终于下达了详细的命令:“都去掉马蹄上包裹的东西,士卒脱掉草鞋,换上足半,铁宠手把火绳切成一尺五寸长,并将两端都点燃。随时准备战斗!”渡过桂川后,他鼓舞士兵说:“从今日起,殿下即将成为天下人,即便如提鞋的低贱之辈亦当欢欣踊跃,竭尽忠勇。吾辈士卒有两处目标(指信长下榻的本能寺,和信忠下榻的妙觉寺),树立武勋便在今日。有什么愿望现在尽可以说出来。有兄弟子嗣之人自不必担心无人继承家业,无兄弟子嗣之辈尽可从自己的亲属中选出关系亲近者继承家业。众人封赏之高下,全系尽忠之深浅!”然后一指远方:“前进,敌在本能寺!”

      霸王之死

        六月二日清晨,明智叛军把本能寺包围得水泄不通。当时跟随在织田信长身边的,只有小姓数十人。据说信长最初猜测道:“是城介有异心吗?”城介指的是秋田城介,也即其长男织田信忠,信忠近在咫尺,信长大概是想到了老丈人斋藤道三的往事,以为亲儿子想要夺权篡位吧。由此可见,他对光秀谋叛,是毫无心理准备的。

        战斗首先从马厩展开――大概光秀怕信长会夺路而逃,因此要先控制马厩。信长的小姓二十四人,包括矢代胜介、伴太郎左卫门、伴正林、村田吉五等,全都在此战死。此外,就寄宿或居住在附近的汤浅甚介、小仓松寿等人闻讯前来救驾,试图突入寺中,也都英勇牺牲。

        很快,织田信长本人出现在明智兵卒面前,他与最后的亲信森兰丸、森力丸、森坊丸、小河爱平、高桥虎松、针阿弥等人共同奋战,最后负伤退入内室。不久以后,内室燃起熊熊的火光,一代霸主就在烈火中灰飞烟灭,时年四十九岁。

        对于信长最后的死亡,各种记载都大相径庭。《信长公记》说:“信长公取弓放箭,仅仅放了两三发之后,弓弦崩断;再以长枪应战,结果肘部为敌长枪所伤。信长公自知不免,遂命令身旁的女性逃出。此时,御殿上已经烈火熊熊,难以见到信长公最后的身影,料想他已在御殿深处自尽。”

        弗洛伊士的《日本史》中则说:“执行这一特别任务的士兵一起进入内部,找到刚洗完脸和手,正用手巾擦身的信长,就直接一箭射中其背部。信长拔出箭,拿起一种像镰刀一般的长枪,名叫擞刀的武器迎战。据说战了很久,信长的腕部被铳弹击伤,就退入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在里面切腹了。又有人说他亲自在御殿上放火,被活活烧死了。然而因为火势太大,恐怕无法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了。”

        从明智方的角度来看,《翁草》中记载说:“信长公身穿白色单衣,先用弓箭迎敌,因弓弦崩断,便寻枪来战。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着红衣的女中取来去鞘的十文字枪,信长公持枪跃下广庭,与三人厮杀。三人一直把信长公逼到房间内,房间内的蜡烛还没有熄灭,信长公的身影映在障子上。安田作兵卫(即前面提到过的天野源右卫门)用长刃的枪照此影穿透障子刺去,刺伤了信长公的右腹。信长公遂入寝殿自尽。”

        信长在本能寺殒命的时候,其长男织田信忠就下榻在不远处的妙觉寺中,与本能寺直线距离不过600米。当时明智军并没有包围妙觉寺,信忠从匆匆赶来的京都所司代村井贞胜父子处得到谋叛的消息,立刻赶往京都二条御所。据说,信忠认为:“谋这等大逆的贼党们,必定已把守了各个要道路口,一旦途中遭遇就不妙了,还是不要作徒劳的移动。”因此没有及时逃往安土或其它坚固的城堡。

        二条御所是信长一力扶持的诚仁亲王的官邸,修建得相当坚固,信忠退守此地时,身旁从属大概有三到五百人。明智军很快就包围了二条御所,村井贞胜建议先让诚仁亲王一家退出御所,以免遭受池鱼之殃――“京都所司代村井殿下与嗣子(指信忠)在一起,依照他的进言,内里的儿子(内里指天皇,内里的儿子即指诚仁亲王)骑在马上,向外面街道上的明智军派遣了使者,质问他们想把自己怎么样,是不是要自己切腹。明智好象无意对殿下有任何举动,希望立刻就让殿下离开御所,只是为了防止城介殿下(指信忠)混在其中逃亡,就回复说马和车驾不能离开。内里的儿子得到报告后,就带着妻室一起上京去他父亲的皇宫了。”(《日本史》)

        亲王离开以后,明智军立刻对二条御所发起猛攻。知道已无幸免之理,织田信忠及其部下进行了殊死的抵抗,光在大门口就激斗了一、两个小时,使明智军付出了意料之外的惨重代价。然而众寡之势悬殊,明智军终于还是突破大门,把信忠逼退到大殿上。信忠及其兄弟胜长(信长第五子)往来奋战,据说信忠精通剑术,连斩明智方数员大将,勇猛仿佛当年的“强情公方”足利义辉。

        损失惨重的明智军,纷纷爬上二条御所旁太政大臣近卫前久官邸的屋顶,从这里居高临下,向信忠等人发射箭矢和枪弹。这一角度是信忠军所无法抵挡的,并且火器也引燃了御殿的大火,于是信忠吩咐部下镰田新介担任自己的介错,要他事后揭开走廊地板,把自己的遗体藏匿于其下,嘱咐完毕后就切腹自杀了。因此信忠的尸体并没有被明智军发现,而是与御殿一起在红莲烈焰中归为灰烬――享年仅二十六岁。

        在二条御所的战斗中,信忠方的死殁者除了信忠、胜长兄弟外,还有信忠的叔父津田又十郎长利、津田勘七、津田九郎二郎元嘉、津田小藤次等一门,村井父子三人(贞胜、贞成、传次),信长奉行众的菅屋长赖、福富平左卫门、野野村三十郎,马??众的团平八、斋藤新五郎、坂井越中、毛利新介等,或战死,或自尽。

        也有数人侥幸逃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信长的弟弟、大茶人织田有乐斋长益,据说他是从墙壁上架枪的孔洞中钻出去逃生的,为此,《当代记》说长益“为时人所恶”。

      本能寺的背后

        明智光秀究竟为什么徒起变乱之心?他究竟有无同谋呢?对于这个问题,历代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对于光秀叛变的主因,主要有野心、宿怨和求生三种猜测。本能寺之变后,光秀立刻控制京都、安土等要地,然后写信与毛利元就、上杉景胜等联络,要他们牵制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的兵马,使不得回师畿内,又四处劝诱信长的旧日部属,要他们和自己共同行动。六月八日,他离开刚攻克的安土城上京,立刻献给朝廷银五百枚,五山名寺和大德寺各银百枚,同时下令免除京都的田赋。这一系列措施,无疑是在收买人心。此后,他又通过朝廷公卿,表达了自己希望开设幕府,就任新的征夷大将军的愿望。由这些事实来看,此人确实有天下之志,或许他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才趁畿内空虚,信长孤身宿于本能寺之机,发动叛乱的。

        此外,光秀和信长前此包裹在主从相得的外衣之下,还隐藏着种种宿怨。首先,光秀是足利义昭的介绍人,信长却最终放逐了义昭;光秀是虔诚的佛教徒,信长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焚烧名山古刹;光秀曾为朝仓家臣,信长却要他以故主朝仓义景的头盖骨金盏饮酒。其次,传说光秀曾让母亲入八上城为人质,以交换波多野兄弟前往安土请罪,但信长却杀死了波多野兄弟,促使光秀之母横死――当然,此事的可信度非常之低。

        还有一种传说,就在本能寺之变前不久,信长派光秀招待德川家康,结果因为敬上来的生鱼不够新鲜,信长大骂光秀,甚至抓起托盘掷伤了光秀的额头,然后即解除其“接待役”职务,命他立刻出兵西援,将功折罪。这种暴戾的举动,以信长性格来说,确实很可能做得出来,但信长的暴行非止一日,跟随他这么久的光秀应该早就有心理承受能力了,不会为此而最终按捺不住怒火,愤而叛乱的。

        还有求生说,是认为光秀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渺茫,不打倒信长就毫无活路了。据说信长下令没收光秀近江坂本和丹波等处的封地,要他从毛利氏手中接受新的领土。毛利氏雄踞西方,并非数月即可将其讨灭,光秀认为信长这种举动,是准备象对待佐久间信盛、林秀贞一般将自己放逐,因此走投无路之下,起了反心。

        不过更可靠的说法,是在对待长宗我部家的立场上,光秀和信长持完全不同的态度。长宗我部元亲之子信亲与光秀麾下大将斋藤利三本是远亲,光秀利用这一层关系,说服信长招抚长宗我部氏,使其统合四国的军事,从侧翼夹击毛利氏。然而,长宗我部元亲烈火疾风般的四国统一战却引发了信长的不快,他转而支持赞岐的三好康长,还企图让三子信孝入继三好家,派信孝和丹羽长秀准备四国攻略,日后即由信孝接管长宗我部的原有领地。

        其实主从意见相左并没有关系,然而最初是光秀把长宗我部拉上信长的战车的,现在信长一脚把他踹了下去,事先却毫不征求光秀的意见,而且四国攻略也没有光秀的份,这使光秀既恼怒,又恐惧,害怕自己在信长眼中是一枚可以随时放弃的卒子。况且,前此羽柴秀吉自作主张地插手四国事务,派兵攻克了淡路岛,分明是在抢他光秀的风头,而现在自己竟要前往中国地区,听从羽柴秀吉的指挥,这口气可怎么咽得下呀!

        或许是因为害怕被信长抛弃的心理在作怪,害怕自己最终落得一个被流放的可悲下场,光秀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杀入本能寺的吧。终究,六月二日发生本能寺之变,而次日就是织田(神户)信孝和丹羽长秀预定的四国出兵日,这应该不是巧合……

        关于明智光秀发动本能寺之变,究竟有没有帮凶,现在普遍可以认同的说法,是天皇朝廷与废将军足利义昭也有参与预谋。义昭想打倒信长非止一日,而他与曾是自己家臣的光秀暗中联络,也在情理之中。有史料记载说,义昭曾写信给毛利家臣乃美宗胜,通报信长被杀的消息,希望得到毛利家的支持,行文语气仿佛是自己亲手杀死信长一般。

        而天皇朝廷方面,因为信长不但屡屡推却官职,不肯置身于朝廷官列中,反而多次暗示正亲町天皇退位,让他一力扶持的诚仁亲王继承宝座,这当然会引发朝廷的不满。信长还建议修改历法,把京历改为尾张地区常用的三岛历,这种矛头直指皇权的举动,本身就暗示着,当他彻底掌握天下之时,或许就是废除天皇制之日。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很可能与明智光秀合谋,发动了本能寺之变。这从光秀进入京都时受到隆重的欢迎,他竟敢如此仓促地提出建立新幕府的意愿,而朝廷也立刻应允,就可看出蛛丝马迹来了。

        此外,还有一些不大可靠的猜测,比如说明智光秀的谋叛,有羽柴秀吉、毛利辉元,甚至德川家康等人涉足在内。疑点在于,当年五月二十一日,毛利大军到达高松城外,总大将毛利辉元并未亲临第一线,反而将本阵设在了高松以西二十公里的猿挂城中,真正在前线与秀吉对峙的则是“毛利两川”――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然而这两员威名素著的大将并未果断出击,救援高松城,反而坐待不动,似乎在期盼着一些什么……

        本能寺之变发生后,据说明智光秀写信给毛利辉元,要他趁势进攻,定可大破羽柴军于高松城下,然而信件却无巧不巧地被羽柴军截获。于是羽柴秀吉以最快速度完成了与毛利家的和谈,匆匆挥师南下,最终在山崎合战中击败明智光秀。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消息,他的动作真能这么快吗?

        而当时在??游览的德川家康,得到本能寺之变的消息以后,立刻绕路逃回三河,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管了因信长去世而乱成一团的织田甲斐、信浓等处领土。他的动作之快,也颇费后人思量。

      乱世的终结

        本能寺之变的同时,水淹高松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清水宗治提出以自己一人切腹来挽救全体部下的性命,羽柴秀吉也答应,只要得到宗治的首级,好让他对织田信长有个交代,他就立刻退兵。就在此时,秀吉得到了本能寺之变的消息,他暗中收拾行装,做好退兵打算,明里却好整以暇地等待宗治切腹。六月四日,清水宗治乘一叶小舟来到两军阵地中央,随即在舟中切腹。

        在与毛利军交换停战文件后,秀吉匆匆挥师东归。就在此时,毛利方也得到了本能寺之变的消息,然而足智多谋的小早川隆景却说:“秀吉不仅是智勇双全的大将,并且怀有天下大志,如果我们违誓,他必恨之入骨,恐非吾家之福。”坚决主张退兵,不许追击。

        羽柴军匆匆赶回畿内,联络周边的织田旧臣,打出讨伐光秀,为主报仇的堂堂正正的旗号。而此时的光秀,却因姻亲细川藤孝和筒井顺庆不肯加入己方阵营,而感到苦恼无比。最终明智和羽柴两军在京都附近的山崎地方展开决战,光秀战败,逃亡途中为“落伍者狩”所伤,无法行走,于是切腹。

        这是六月十三日晚间的事情,距离信长本能寺自杀,不过短短十一天而已,此事即被后世称为明智“十日天下”。光秀的辞世句为:“逆顺无二门,大道澈心源。五十五年梦,觉来归一元。”

        山崎合战以后,羽柴秀吉基本掌控了整个畿内地区,并为织田信长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以向天下宣示,他才是信长权力的真正继承人。北陆的柴田胜家因为被上杉军绊住手脚,来晚了一步,只好希望通过家中重臣会议的形式,确定织田家督继承人选,从而挫败秀吉的阴谋――于是,召开了清洲会议。

        参加清洲会议的织田家宿老,主要有柴田胜家、羽柴秀吉、丹羽长秀、泷川一益和池田恒兴。其中,泷川一益在上野的部队因为信长之死而士气低落,被北条氏击败,才刚凄凄惶惶逃回伊势旧领,基本上已经丧失了发言权,而丹羽长秀和池田恒兴都党同羽柴秀吉,跳过信长的次子信雄、三子信孝,拥立信忠未成年的幼子三法师为新的家督。柴田胜家无法相抗,一怒之下退回北陆。

        此后羽柴秀吉就以三法师辅佐者的名义,一步步篡夺了织田家的实权,并于1583年四月通过贱岳合战打败柴田胜家,胜家回归本城北之庄,自焚而死。第二年,秀吉又得到德川家康的效忠,随即降伏毛利、上杉、长宗我部、岛津、伊达等周边强有力大名,灭亡小田原北条氏,最终统一整个日本。后来他受朝廷赐姓为“丰臣”,就任太政大臣和关白,被称为“丰太轼”(太轺是对退位的关白的尊称)。他在石山附近建造了辉煌的大坂城,作为本城,他的时代,就继织田信长的安土时代,被称为“桃山时代”。

        文禄元年(1582年),丰臣秀吉发动了对朝鲜的侵略战争,并妄图以朝鲜为跳板,进攻我国。在中朝两国军民的英勇抵抗下,日军损失惨重,秀吉也在忧愤中病死。他死后,家中文治、武力两派臣子争斗,德川家康趁机攫取权力,拉拢武力派,打击文治派,最终于1615年攻克大坂城,逼死丰臣秀吉的遗孤丰臣秀赖,重新统一全日本。

        德川家康在庆长八年(1603年)六月就任新的征夷大将军,他所开创的幕府被称为“江户幕府”,一直延续到十九世纪。

        织田信长共有十二个儿子,长子信忠、五子胜长死于二条御所,三子信孝后来与丰臣秀吉支持的次子信雄相争,兵败自杀,享年二十六岁。十一男长次在丰臣文治、武力派的大决战――关原合战――中战死。其余的秀胜、信秀、信高、信吉、信贞、信好、信正七人,均作为中下级武士碌碌而终。至于信忠的长子秀信(三法师),后来被德川家康流放,死时和父亲、三叔相同,都是二十六岁。

        只有织田信长的次子织田信雄,为人颟顸无能而又凶残暴虐,本能寺之变后还放火烧了他老子用毕生心血修建起来的安土城。但他虽蠢,却善于察看风色,在织田家继承权的斗争中先依附于丰臣秀吉,后来又倒向德川家康。最终在江户幕府统治下领有上野国五万石,七十三岁才殁于京都。终究,乱世已经终结了,有野心,有能力的人物是活不长久的,惟独傻瓜才能安享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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