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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天降赞普——吐蕃王朝的崛起【已完结】 -- 京华烟云AM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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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1、“蕃”之源》

      1、“蕃”之源

        

        

      “从五大行精华中,

      生出一块大卵,

      外边的蛋壳形成白神岩,

      内层的蛋清里面,

      形成白海螺旋转。

      中间温热的蛋黄里,

      六类众生全解脱,

      卵形成十八块酪,

      十八块蛋酪中块,

      形成一块螺形,

      是渴望生命的疮状人。”

      ——西藏古代史书《朗氏家族史》

        

      几乎每个古代民族都有自己的起源和创世神话,作为现代藏族人祖先的吐蕃人,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现在你问一位藏族朋友,人类究竟是怎样产生的?他往往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人类是由猴子变来的!你还没来得及惊叹达尔文进化论普及之广,很快他又详细补充道:人当然是猴子变的,人类的父亲,就是观世音菩萨化身的猕猴绛曲赛贝,而人类的母亲,则是至尊度母化身的罗刹魔女,这是祖先们早就流传下来的故事。于是,这场谈话的内容,就哭笑不得地由科学转变为神话。

      藏族传说,观世音所化的神猴绛曲赛贝正在山洞中修行,一个罗刹魔女爱上了他并向其求婚,当然遭到了他的拒绝。罗刹女遂言道:我是以众生血肉为食的女魔,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只能嫁给同样以众生血肉为食的男魔,生下子孙仍是危害众生的魔鬼,你难道忍心出于一己之私而让生灵涂炭吗?

      神猴陷入了深深的苦恼,最后他毅然决定放弃修行牺牲自己,与罗刹女结为夫妻,他们的子孙果然不再是魔鬼,而是成为一个新的物种——人类。据说神猴和罗刹女当初生活的山洞,就在现在西藏山南地区泽当的贡布神山上。在藏传佛教的许多寺院中,都有表现这个题材的壁画。

      猴子变人的故事不仅仅存在于藏族民间传说,藏族古代史书如《国王遗教》等也都有所记载,只不过,这部《国王遗教》的来源颇有些可疑,其作者自称是吐蕃时期的藏传佛教祖师莲花生,但后世学者考证后普遍认为,该书应为托名之作,大概成书于公元11至14世纪,那时候吐蕃早已经灭亡了。但即使这样,这部书的历史也相当悠久,所记录的内容仍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大家从中应该看得出来,这明显是一个被佛教改造过的神话,而佛教传入西藏只有一千多年,在那之前吐蕃人信奉的多是接近于萨满教的原始苯教。在苯教神话中,创世之初天地间一片混沌,生成一枚鸡蛋状的东西,最后中间的蛋黄分裂成十八块,就在它们中间,诞生了渴望生命的“疮状人”,他逐渐生出眼、耳、鼻、齿、舌、脚等器官结构,这就是人类男始祖叶门,他与女始祖曲嘉结合,从此繁衍出人类。西藏古代史书《朗氏家族史》等对此都有记载。

      那么,关于吐蕃人的起源,难道没有不带神话色彩的说法吗?真有,而且还不只一种。

      一种说法认为吐蕃人起源于印度,是一个争权失利的古印度王子逃亡到西藏繁衍的后裔,西藏历史上著名的布顿大师(藏文大藏经的主持编修者)所写的《布顿佛教史》里就持这种观点。但是,此说除了布顿之外,似乎无人赞同,《贤者喜宴》等史书对其多有批驳,这种说法也逐渐被后世抛弃。

      第二种说法认为吐蕃人的祖先是古代的氐羌人,他们由中国西北的黄河中上游地区逐渐迁徙到青藏高原并繁衍生息。人类学家研究发现,藏族、羌族、彝族三个现代民族与古代氐羌人确实有血缘上的联系,这三个民族很可能同为氐羌人的后代。考古学证据似乎也倾向于该说,从甘肃、青海等地都出土了大量古代民族迁徙留下的遗迹。

      第三种说法则认为吐蕃人就是青藏高原土生土长的本地民族,这也有考古学证据的支持,比如昌都的卡若遗址就保存着距今四五千年前的新石期时代晚期的人类生产生活的大量痕迹,只是,这些遗迹出土的文物有一些带有明显的黄河中上游文化痕迹,且其中还出土了许多已炭化的小米,这究竟是古代人类交往的结果还是这些人本身就是从西北地区迁徙至此,目前还没有定论。

      藏族的祖先自称为“蕃”,关于这个词的来源也是说法不一。有人认为它来自藏族祖先信仰的苯波教,“苯波”与“萨满”类似,都是对宗教祭司或巫师的称呼,据说该词来源于巫师占卜作法用的瓶子,又被称为“奔巴”,后来清朝用来遴选达赖、班禅等大活佛转世灵童的“金奔巴瓶”掣签制度,用的就是这个概念。

      也有人认为,“蕃”是指“经营农业的地方”,吐蕃王朝起源地——西藏山南地区的雅龙河谷是当时高原农业的中心,因此被称为“蕃域”,后来这个“蕃”就逐渐成为由此地向整个青藏高原扩展的藏族祖先的自称。还有人认为,这个词来源于牧人吆喝牲口或彼此联络的呼唤声。如此等等众说纷纭,可惜无论汉文还是藏文古代史书对“蕃”的起源都没有明确的解释。

      最先剖析“蕃”这个词具体含义的史书,是近代著名学者根敦群培的著作《白史》,根敦群培是西藏第一位学贯中西的伟大学者,通晓汉、藏、蒙、印度、克什米尔以及英语等多种语言,他的未竞之作《白史》也是广证博引各方资料,被认为是西藏第一部不依托宗教和神话而独立存在的历史著作。

      可惜根敦群培研究的结果说了等于白说——他分析的“蕃”的意思是:“不能说‘蕃’有任何意思,可能是一种随意定的名称”。根敦群培接着解释说,“蕃”或者是将吐蕃王号当作地方和民族名称,或者是来自于苯波教,在《白史》中他写道:“始初,称为‘苯之地’。后,音讹成‘蕃’。”

      按照藏族古代地理区划概念,这片广袤的“蕃”地又被分为三围、卫藏、多康等几大部分。“三围”即现代西藏的阿里地区和克什米尔部分地方,藏族史书称为“象雄”,汉文史书多称为“羊同”;“卫藏”包括现代西藏的拉萨、山南(合称为‘卫’,即前藏)以及日喀则(称为‘藏’,即后藏),是藏区的核心地带;“多康”则是安多和康区的合称,包括青海、甘肃甘南、四川甘孜、阿坝、云南迪庆和西藏昌都等地,这里是藏区和汉地的交界地带,其归属历来存在争端,也是日后唐朝和吐蕃争夺的主要焦点。

      关于各片区域的地形地貌,彼此差异很大,藏族史书写道:

      “上部阿里三围如池沼,

      中部卫藏四如像沟渠,

      下部多康六岗若田地,

      全境犹如身在海洋中。”

      连各区域生活的的动物并不相同,藏族史书继续写道:

      “上部三围为糜鹿野兽之地,

      中部四如为虎豹猛兽之地,

      下部六岗为飞禽鸟类之地。”

      上部、中部、下部,阿里、卫藏、多康,或三围、四如、六岗,就是古代藏族对自己生活地域的称呼。

      至于现在被人们广泛使用的“西藏”这个词,似乎产生的相当晚,学者们考证说它大概出现于清朝康熙时期——《清实录》中康熙二年(1663年)八月丙申条中有“西藏班禅胡土克图故,遣官致祭。”此后在康熙六年(1667年)十月丙申条中又有:“上年差往西藏之喇嘛回称:达赖喇嘛遵旨传各台吉申饬,不许生事。”

      至少到《清实录》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正月己亥条,已多次出现“西藏”一词。到了1721年,清军驱逐侵扰西藏的准噶尔军后,康熙帝撰《御制平定西藏碑文》,其中有“爰记斯文,立石西藏”一语,这被后人认为是“西藏”这个词正式成为官方用语的标志。

      在那之前,除了“吐蕃”这个称呼外,人们还把这片土地称为“土伯特”(许多人认为其来源于‘吐蕃’的转音)或“乌斯藏”——对《西游记》熟悉的朋友也许还记得,猪八戒日思夜想着散伙回去的那个安乐窝高老庄,就位于“乌斯藏”。

      在元明时期,来到内地的一些西藏喇嘛们仗着皇帝的宠信,欺男霸女横行不法,甚至以宗教的名义残害生命,例如《元史》记有以人皮为佛像座垫的事、以人心做贡物的话,而以荒唐著称的明武宗也相当迷信喇嘛,甚至据说他还热衷于搞“男女双修”,弄得“乌斯藏”在当时也连带着声名狼藉,吴承恩同学把老猪的丈人家安排在那里,也许是想表达一种讽刺或不屑吧。

      关键词(Tags): #吐蕃(嘉英)#起源#苯教#乌斯藏#西藏#根敦群培通宝推:玉垒关2,夏至欧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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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2、天上掉下的王》

        2、天上掉下的王

          

        吐蕃人最早的首领,被后人们称为“聂赤赞普”。

        “赞普”这个词,是从聂赤以后历代吐蕃王的称号,如同汉人的“皇帝”、罗马人的“恺撒”以及埃及人的“法老”一样。据说,“赞”是“强壮”之意,“普”则是“男人、儿子”,“赞普”合起来就是“最强的男人”,颇符合当时那个未开化时代部落首领的选拔标准。但也有别的说法,认为“赞”是指鬼神尤其是祖先的灵魂,藏族自古就有“人死成赞”的说法,因此“赞普”又可以看成“神鬼保佑的人”(或‘神之子’)以及“祖先护佑的人”。

        汉文的唐书认为吐蕃最早的领袖,有可能是十六国时期占据青、甘、宁部分地区的南凉鲜卑族君主秃发利鹿孤之子樊尼,而“吐蕃”则是“秃发”的转音:“利鹿孤有子曰樊尼,及利鹿孤卒,樊尼尚幼,弟傉檀嗣位,以樊尼为安西将军。后魏神瑞元年,傉檀为西秦乞佛炽盘所灭,樊尼招集余众,以投沮渠蒙逊,蒙逊以为临松太守。及蒙逊灭,樊尼乃率众西奔,济黄河,逾积石,于羌中建国,开地千里。樊尼威惠夙著,为群羌所怀,皆抚以恩信,归之如市。遂改姓为窣勃野,以秃发为国号,语讹谓之吐蕃。”

        其他一些汉文史书,如《通典》、《册府元龟》、《唐会要》等,也都表达了类似看法,例如《册府元龟》中就说:“吐蕃在长安之西八千里,本汉西羌地。后魏神瑞初,南凉秃发樊尼率众西奔,济黄河,逾积石,于羌中建国,开地千里。”

        按:《册府元龟》写于北宋,是描述宋以前历代君臣事迹的史学类书,取材以正史为主,间涉经、子,杜绝杂书,类目以人物、事类为中心,总计一千卷。“册府”是帝王藏书的地方,“元龟”是大龟,古代用以占卜国家大事,起这个名字是想成为后世帝王治国理政的借鉴。该书的主编是真宗朝大臣王钦若,此人被认为是在宋辽战争期间先力主逃跑后又陷害名相寇准的大奸臣,当时人恨屋及乌,对这部书也不太待见,但后来人们发现其内容极为丰富,尤其是唐、五代史部分,不少史料为该书所仅见,其中也保存了许多关于吐蕃王朝的珍贵资料。

        如果按照这些记载,那位“聂赤赞普”,似乎就是这位“樊尼”。

        但唐书的作者对这位吐蕃第一王的出身并不能完全确定,因此才在那段叙述前还用了“或云”这样模糊的限制词,意为“有人说”或“有人认为”,同时它又承认“其种落莫知所出也”。后世研究者们则认为,樊尼就是聂赤赞普的说法是不太可能成立的,吐蕃王朝兴起于西藏腹地的山南地区,并非唐书中所说的“羌中”,两地相差达几千里,而即使对地理概念最模糊的古代汉文史家,也没有把“羌”的范围扩展到西藏本土。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从古代藏族史书中,去寻找这位吐蕃最早首领的踪迹吧。值得庆幸的是,藏文史书中关于他的记载相当多,甚至可以说是众说纷纭,但这又给研究者们造成了另一个烦恼,究竟哪个说法才靠谱呢?

        与有人认为吐蕃人起源于印度类似,同样有人宣称聂赤赞普来自于印度,而且这位吐蕃第一王的出身无比神圣,因为他是释迦王族的后人——佛教徒们都知道,佛祖“释迦牟尼”这个名字的含义,其实就是“释迦王族的圣人”,也就是说,按照这种观点,吐蕃王族竟然是佛祖的亲戚!

        比如据说是记载了藏王松赞干布言行语录的西藏古代史书《柱间遗教》就认为,聂赤赞普出身于印度刹帝利种姓,属于释迦族的后代,他与家族其他王子争斗失败后被迫逃亡,翻越雪山进入西藏,到了一座称为“江妥”的神山,在此地称名号“聂赤赞普”,成为吐蕃赞普之始祖。

        前面说过,西藏古代史书基本上都是藏传佛教僧侣们所写就的,而佛教正是吐蕃时期引入西藏的,几位与佛教密切相关的吐蕃赞普甚至被佛教徒尊奉为佛和菩萨的化身,如果将吐蕃王族的起源与藏传佛教捆绑得更紧密一些,无疑对双方都有好处,甚至实现“双赢”,因此许多西藏古代史书都支持这种观点,而吐蕃王族后裔对此也没有否认甚至默认。

        但是同样地,由于该观点太过功利且缺乏正史支持,甚至在传统佛经中也找不到依据,因此即使在佛教占绝对统治地位的古代,也有藏族史书如《贤者喜宴》对其表示质疑,后世的研究者更是普遍抛弃了这种说法。

        另一种说法与前面的正好相反,聂赤赞普不仅不是佛祖家族的后代,反而变成了可怕的魔鬼。比如写于12世纪的西藏史书《第吴教法史》记载道,波沃(据说是现在西藏林芝地区的波密)有个叫姆增的妇女生下了九个可怕的儿子,他们全都是饿鬼,其中的老九尤为凶恶,他叫特让玛乌贝热,舌头大得能盖住脸,手指间长着鸭子一样的蹼,既残暴又有力气。在苯教僧侣的帮助下,当地人齐心协力把特让玛乌贝热驱赶了出去,他到处流浪,最后跑到吐蕃中部的山南地区占山为王,由于他是从波沃地方来的王,故又被称为“悉补野”(即‘波沃之王’)。

        据说这位吐蕃第一王有个怪毛病,喜欢骑在人脖子上或者乘坐脖子承载的肩舆,他第一次进入雅龙河谷的时候就是骑在当地人的脖子上过来的,因此被人称为“聂赤赞普”,即“用脖子当宝座的王”。《第吴教法史》还说,聂赤赞普并非自愿为王,而是吐蕃当地百姓看他强壮,于是就非要强迫他当首领。

        祖先这种强赶鸭子硬上架的称王背景,再加上令人心惊胆战的饿鬼来历,使得后代的吐蕃王们对此相当不爽甚至恼羞成怒,因此该说法曾在吐蕃王朝遭到长时间的严禁。

        第三种说法,则认为聂赤赞普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天神的子孙。该说在西藏民间流传最广泛,由于它实际上让后代的吐蕃国王们自我感觉相当良好,这个马屁拍得实在太过惬意,因此成为吐蕃王朝大力宣扬的官方口径,甚至敦煌保存的吐蕃历史文书中也记录了这个故事:“天神自天而降……即为聂赤赞普,来做雅龙大地之王,降临雅龙地方神山江妥……”这座“江妥神山”位于工布林芝县境内的达孜曲吉纳俄村附近,后来被封为苯教神山,据说曾被苯教祖师敦巴辛饶亲自加持过。

        拉萨神圣的大昭寺前,现在还立着一块吐蕃时代的古石碑,上面用汉藏两种文字记录了一次影响深远的和平盟约,它就是著名的唐蕃会盟碑,关于它的故事以后再详说,这里单抄一下上面记载的有关吐蕃王族起源的内容。石碑上的藏文开头部分,翻译为汉语如下:“圣神赞普鹘堤悉补野,化身下界,来主人间,为吐蕃大王。于雪山高耸之中央,大河奔流之源头,高原净土,自天神而为人主,德泽流被,建成万世不朽之基业……”

        吐蕃的这种官方宣传口径自然也影响了其邻居唐朝,比如汉文史书《通典》卷一九零《边防六.西戎二.吐蕃》中就记载:“或云始祖赞普自言天神所生,号鹘堤悉补野,因以为姓。”

        按:《通典》为唐朝曾任宰相的杜佑编撰,共二百卷,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体例完备的政书,典章制度专史的开创之作,它主要记述了从黄帝时代起至唐玄宗天宝末年,历朝历代经济﹑政治﹑礼法﹑兵刑等典章制度及地理﹑民族情况,共二百卷,分为九类,子目一千五百余条,约一百九十万字,史料价值极高。

        后来的人们又干脆和起了稀泥,把以上三种说法各加取舍,于是便形成了第四种说法:

        (懒得写了,直接抄一段现成的吧)

        雪域有了人类,出现了许多的小王,可是观世音菩萨想,如果雪域没有诸圣者的加持力,没有一位统治者,要想兴起佛教是很困难的。于是由圣观自在菩萨加持诞生了一位王子,他就是古印度护狮王的三儿子。

        这位王子的相貌异乎常人,眼睛像鸟一样从下往上合,长着碧玉般的眉毛,手指连在一起,牙齿像海螺。护狮王觉得他是鬼怪变的,是可怕的凶兆,要手下人把他杀了。大臣们不愿用武器把他杀死,就把他放在铜箱里,钉上钉子,抛入了恒河。

        一对老夫妇得到了铜箱,救了王子。当王子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后,逃入了雪山之中。这时,观世音菩萨用胜慧光明照射他,从而改变了他的意趣。他来到江托神山顶上,举目远望,忽见雅隆河谷,犹如将天上的快乐搬到了人间那样美好。

        这时他看见了雅拉香波神山的白雪。于是他来到贡布神山的山顶,沿着木神之梯下降,正巧被十二名牧童看见。就问道:

        “你是谁?”

        “赞普!”

        “你从什么地方来?”

        牧童们听不懂他的话,感到十分惊奇,就说:“这人是从天上下来的赞普,可以当我们的王。”

        牧童们很高兴,就用脖颈将他抬下山来。住在雅隆河谷的人们听到了这个消息,都纷纷前来观看,他们见着这位天神相貌英俊,仪表非凡,就推举他为雅隆部落的首领。

        聂赤赞普做了部落首领以后,人们就在长满红柳和香莎草的山坡上,修建了西藏第一座王宫雍布拉康,献给了聂赤赞普。这座王宫的遗址,就在离山南泽当镇不到15公里的地方。

        (以上摘录自<生长神灵的山水>,作者周炜,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由聂赤开始,以“悉补野”命名的这个家族开始世代统治吐蕃,由此成为吐蕃唯一的王族。

        关键词(Tags): #雍布拉康#悉补野#聂赤赞普#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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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赞普的起源,虽然都是些神话

          但好像总是和“江妥神山”“雅龙河谷”几个词儿脱不了关系,这是不是多少反映了吐蕃王国或王族起源的一些事实?

        • 家园 《3、高空作业的赞普们》

          3、高空作业的赞普们

            

          说起吐蕃王朝历代赞普的名字,是相当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赤德松赞、赤松德赞、赤德祖赞、赤祖德赞……这些国王的名字,仿佛如“孙行者”、“者行孙”、“行者孙”排列组合般的绕口令,而许多赞普除了这样绕口的总店字号外还开了别名分号,且汉藏文史书的记载差异颇大,比如最著名的松赞干布,在汉文史书中有弃宗弄赞、器宗弄赞、弃苏农赞等多个名字,此外还有弗夜氏、不弗弄赞的称呼,而藏文史书则称他为赞普“赤松赞”或“松赞”,“干布”则是后加的尊号,具体含义后面再说。

          另一位比较有名的藏王,最终实现唐蕃和平的赤祖德赞,汉文史书称之为“可黎可足”,而藏文史书多称他为“赤热巴巾”或“热巴巾”,这是一个绰号,具体含义仍留到后面讲。

          赤祖德赞的兄弟,吐蕃末代赞普、佛教的敌人达玛乌东赞,在汉文史书中被叫做与少林祖师名字类似的“达磨”,在一部名为《蒙古源流》的蒙文史书中则作“达尔玛”,而在西藏,他更多的时候是以“朗达玛”著称,这名字其实是佛教徒对他的诅咒,“朗”意思是“牛”,人们骂他是牛魔王转世。

          敦煌保存的吐蕃历史文书中有一份《赞普世系表》,里面记载了从聂赤赞普开始的吐蕃历代赞普的世系人名,到松赞干布之前共有三十二个,尽管史料中没有涉及他们具体的生卒年份,但一些专家们按每代20-30年推算,认为聂赤赞普大概生活在公元前1至2世纪,相当于中原的西汉王朝时期,姑且存疑。

          吐蕃赞普的藏语名字翻译过来往往带有一个“赤”字,有时候也写做发上声的“墀”,这是一个尊称,藏语“宝座”或“王座”的意思,这种习俗后来也一直流传下来,比如藏传佛教寺院的寺主一般被称为“赤巴”,即“宝座上的人”。

          “赤”这个表尊称的词语应该产生自吐蕃王系的初期,从聂赤赞普开始的最早七代吐蕃王名字中都带“赤”,他们被合称为“天赤七王”,至于他们的具体名字,《红史》、《青史》、《贤者喜宴》、《西藏王统记》、《娘氏教法史》等古代藏文史书说法不一,现代的人们似乎也不必深究这些。

          这七位吐蕃先王,据说都是顺着天梯,由天上降临人间的,等到了他们生命的尽头,其灵魂又会同样顺着天梯回到天国继续享福,所以说他们其实都是永生不死的神族。而且天神为了保险,不仅派了护身神灵随时保护这些王,还在每人身后系了根天绳,这样赞普们来回爬天梯的时候既不怕掉下来,遇到危急关头还能让护身神灵快点儿拉自己上去。

          但高空作业久了,意外还是发生了。

          这里要说的是“天赤七王”中的最后一位,也就是止贡赞普的悲惨遭遇。这个故事在西藏许多古代史书中都有记载,而在一件人们到现代才在敦煌发现的吐蕃历史文书中,此事件描述得尤其绘声绘色:

          止贡赞普幼年之时,其父王母后就将来如何给孩子上赞普尊号,请教于老祖母卓夏吉林玛。这位老婆婆大概是个女巫,能够根据征兆判断吉凶,她问道:吉雪扎玛岩是否坍塌?丹玛地方的母牦牛草场是否被火焚烧?达列帕措湖水是否干涸?答道:岩未坍,湖水未涸,草场亦未被烧毁。

          但由于老祖母春秋高迈,耳患聋病,错听成岩已经亦坍塌,草场被焚烧,湖水也干涸。于是,对他们说道:这个孩子是个短命鬼,就取名为“止贡“赞普吧——“止”是“刀”的意思,“贡”是“死”的意思,合起来就是不祥的“死于刀下”。就这样,由于奶奶的耳病错听,小王子就取了这个倒霉的名字,他长大后常常为此心中不悦耿耿于怀。

          由于具有天神的血统,止贡赞普的能力超出常人,力大无穷,再加上身后天绳的帮助,白日飞升对他小菜一碟,所以为人相当狂躁骄傲。有一次,他强迫手下大臣们与自己决斗,大臣们都纷纷表示不敢,一个叫洛昂达孜的大臣也在其中。

          然而,合着那天洛昂达孜背运,怎么解释止贡赞普也不听,非要两人比试一翻。最后,洛昂达孜只好说:“如果大王不听我的,非要决斗的话,则请授予我天神器物中能自行击刺之矛、自行砍斫之剑、自行遮护之盾,若将这些神通武器赐与我,我可敢与王一试决斗。”

          骄傲的赞普答应了,将王库中之神通宝物全赐与洛昂达孜。洛昂达孜按期先到娘惹夏波城堡备战。之后。赞普也来到娘惹夏波,君臣在娘惹塔瓦园对垒。

          洛昂达孜又要求说:“请您将径直悠远的天绳砍断,将九级天梯朝下放倒,这样比武才能公平。”赞普自持勇力无双,按其请求照准。然后,洛昂达孜将两百支利矛系拴在一百头黄牛背上,再驮以灰囊,百头牛相互搏斗,灰袋被剑割开口子后崩裂,洛昂达孜进入灰尘弥漫之中,趁机向赞普猛烈进攻。

          止贡赞普这下抓了瞎,一片迷茫中毫无还手之力,赞普的护身神德拉贡杰见情况危及,立即挺身而出。由于天绳已断天梯也爬不了,这位负责的神灵只好奋力将赞普举向天空,但洛昂达孜早有准备,马上从袖筒取出小斧砍了过去,护身神不幸被击中,摔落于雪山缝隙中葬身于斯。

          没有神灵的帮助,天绳已断天梯已倒,狂妄的止贡赞普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普通人,他终于被大臣杀死,其尸骸置于大铜锅中封好,抛进雅鲁藏布江中央顺水而下,流至江尾赛仓地方,终于被一条名叫沃德让莫的龙所吞噬……

          止贡赞普的自大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他的子孙们——由于天绳和天梯都断绝了,后世的赞普们失去了与天界的联系,死后的灵魂再也回不了天国,只能屈尊埋葬于人间。当时的西藏还没有流行天葬,吐蕃国王们像汉族君王们一样修建王陵,西藏山南地区的琼结县,至今还保存着埋葬吐蕃历代先王的藏王墓区。

          现代学者研究这个故事后认为,这不只是一个单纯的神话,它很可能是吐蕃创立后王权与神权的斗争的反映,大臣洛昂达孜被认为代表了当时吐蕃强大的苯教势力,最后王权不敌神权,国王被苯教大臣杀死。

          据说,在“天赤七王”统治期间,吐蕃就已经确定了以苯波教作为国教的宗教政策。按照一部西藏古代史书《教法要义》的记载,吐蕃的这些早期国王们从苯教大本营象雄(大概在现在的阿里、藏北那曲的部分地区以及克什米尔的部分地方)请来苯教法师向属民传教,并翻译了许多苯教的经典,甚至根据所谓的“净天”字和“大食”字创造了西藏自己的文字,并修建了苯教的城堡和寺院,国师也由苯教巫师担任。

          但这部《教法要义》是苯教徒写的史书,后世多出身于佛教僧侣阶层的西藏学者们对其内容的真实性一直存在许多疑问,同样也并不认可其内容的准确性,比如他们认为苯教巫师的文化水平相当低,那些所谓的苯教经典都是后来抄佛经编出来的,当时根本没有产生,而藏文更应该是直到松赞干布时期才创造出来。

          现代研究者认为,《教法要义》的内容并非全部虚构,其中一些部分具有相当的史料价值,而苯教势力秉持吐蕃朝政的渊源则是自古就有的,已经成为吐蕃王国创始阶段神权政治不可或缺的部分,但最后苯教巫师们频繁干政,已经到了尾大不掉甚至与国王分庭抗礼的地步,构成了对国王权力的极大挑战,到止贡赞普时已显露出君权与神权之间深刻的危机。

          即使是苯教徒写的那部《教法要义》,对这种情况也有所记述:“头上的帽子过大,会累得汗流浃背;美食吃得过多,也会引起反胃;听任别人的虱子爬到自己腿上,最后它会爬上你的头顶”。根据著名藏学家、西藏社科院原副院长何宗英先生的考证,这段话其实是厘赞协等吐蕃大臣对止贡赞普的谏言,劝他做事不可过分,对于苯教徒不要过分妥协,否则苯教徒会凌驾于赞普之上作威作福,以至“到了赞普子孙之时,国政必将被苯教夺去”。

          不管怎么说,总之吐蕃最后一位有能力玩高空作业的赞普就这样死了,充斥着神话传说的“天赤七王”阶段到此终结,吐蕃也越来越接近所谓的信史时代。这个刚刚兴起的藏族政权将往何处去,是苯教就此政教合一,还是王族今后卷土重来?

          我们后面再继续说吧。

          关键词(Tags): #赞普#天赤七王#止贡赞普#苯教通宝推:玉垒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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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4、噶朗王族的故事》

            4、噶朗王族的故事

              

            在现在西藏林芝地区林芝县米瑞区广久乡的雍仲错村,保存着一块吐蕃时期留下的摩崖石刻,因为石刻所处的地点在古代被称为“第穆”,因此它就被人们称为“第穆石刻”。石刻所在的巨石面向西南方,高2.6米,刻有古藏文二十一列,据考证它立于公元796~815年间,已经有超过一千二百年的历史。

            这块石刻记载的其实是一篇古代的盟誓文书,盟约的一方是公元8世纪吐蕃最鼎盛时期的赞普赤德松赞,盟约的另一方则是一个名号为“噶朗”的工布当地土王,石刻的内容显示出立盟双方的关系似乎相当亲密,其中有“工布王族系肇于一王兄”之句,吐蕃赞普甚至承诺“永不令外姓为工布王,只命噶朗王之子孙世袭”。

            这位噶朗王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让统治着号称“东抵昂宿星升起处有万座城门的京师长安,南接轸宿升起之地,立碑于恒河之滨,控制世界三分之二的地方”的赤德松赞大王屈尊与其盟誓,且誓文内容如此谄媚甚至可以说肉麻呢?

            这要从止贡赞普死后说起了。

            洛昂达孜杀死止贡赞普后,自然登上了国王宝座。后世研究者认为,他此前应该是隶属于吐蕃的一个小邦之王,在强大的苯教势力的支持下,对力图扩大王权的止贡赞普发动了突然袭击并最终取而代之,因为当时已经有一些迹象表明,在一些大臣的劝说下,止贡赞普打算先将苯教巫师们驱逐到边疆,然后一举消灭,信奉苯教的另一些大臣们于是先发制人,国王反而命丧其手。

            止贡赞普的三个儿子(也有史料说是两子)被迫逃亡,跑到了当时被视为蛮荒之地的工布即现在西藏的林芝地区。传说,当时止贡赞普的一个王妃正怀有先王的遗腹子,尽管情景极其相似,但以后发生的,却并非是一个《搜孤救孤》的故事。

            篡位者洛昂达孜似乎只满足于夺取赞普的财产和地位,并没打算对先王后裔赶尽杀绝,史料中不但没有他追杀三个王子的记载,而且他对于怀孕的王妃也没有加以杀害,反而让她顺利生下了孩子。只不过,几千年来血腥的政治史告诉我们,对敌人的仁慈所得到的报答通常都是相反,残酷如屠案贾者尚死于非命,不忍如洛昂达孜者更难以幸免。

            但当时的洛昂达孜并没有遇到多大麻烦。他在吐蕃的统治进行得相当顺利,属民们对于究竟由谁称王似乎并不感兴趣,史书上也没有留下诸如“国王无道”、“民怨沸腾”、“揭竿而起”之类的记载。而那些苦主——三个年长的吐蕃王子,在工布自立为王繁衍生息,活得应该也相当滋润,没有证据表明他们曾试图去挑战杀死自己父亲的新任吐蕃王,去恢复祖先的光荣和家族的权力。

            如果事情就这样继续下去,那么吐蕃王的宝座今后将与悉补野家族没什么关系,这个家族最多只能作为工布土王而存在,甚至土王的座位也并不安稳——尽管没人愿意来当时鸟不拉屎的工布找他们的麻烦,但没准吐蕃王某一天突然后悔了,大军压境之下,悉补野家族就只能选择要么继续逃亡,要么硬着头皮与吐蕃对抗,而后一种选择很可能导致巢覆无完卵。

            之后的一切变故,都源自传说中那个遗腹的王子。

            敦煌保存的吐蕃历史文书记载,这位王子名叫茹拉杰,当他长至靠着大人膝盖能站立时,向母亲问道:“人都有父,我父在何处?人都有王,我王在何处?”母亲答道:“小儿别说大话,我不知道。”

            孩子发狠道:“母亲若不告我,我将去死!”无奈之下,母亲只好把事情的全部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包括他的父亲如何被害,尸骸被抛进雅鲁藏布江,他的哥哥们如何逃到工布,等等。

            于是,一出吐蕃版的《王子复仇记》从此开始上演。在西藏民间传说中,茹拉杰王子是智慧的化身,人类社会萌芽期的许多发明创造,诸如开垦土地、草滩为田地,引溪水灌溉,发明了牛轭以犁地耦耕,在河上建造桥梁,冶炼矿石为金、银、铜、铁,熬皮做胶,烧木为炭,驯化了牦牛,等等,据说都是这位王子的功劳,因此他渐渐在民间积累了极高的人望。现在,长大后的他要把自己超绝的智慧之剑指向杀父仇人,夺回原本属于自己家族的一切。

            茹拉杰找到了吞噬父亲尸体的那条龙,设法让他吐出了大铜锅,从而让父亲死有葬身之地。随后,他开始谋划如何杀死仇人洛昂达孜。

            但如前所述,洛昂达孜不仅勇猛过人,而且同样足智多谋,对付起来相当不容易,但他也并非无懈可击,这位国王有一个今天人看来相当值得赞赏的爱好——喜欢狗。茹拉杰王子遂投其所好,把毒药涂在神狗的毛上,据说为了保险起见,还一连加工了两只这样的毒毛狗,然后便将它们放到王宫附近,果然如愿被国王发现。洛昂达孜抱起这两只名贵的神狗,爱不释手来回抚摸,毒药不出所料地粘在他的手上渗入肌肤,篡位的国王便这样失去了生命。

            也许因为洛昂达孜在位期间确实没有什么暴虐的突出事迹可言,即使在由后世吐蕃王室主导的历史记录中,这个篡位者最后死得也算相当安详。

            茹拉杰王子掌握了吐蕃的政权,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却并不打算自己做国王,而是来到工布迎请自己的兄长们回去即位。

            关于止贡赞普的儿子数量,各史书有不同的记述,《汉藏史集》认为有两个,《国王遗教》认为有三个,其中都不包括茹拉杰;而《红史》、《贤者喜宴》、《王统世系明鉴》等书说是三个成年儿子加上遗腹子茹拉杰;上面提到的第穆萨摩崖石刻则记载为三个:“止贡赞普之子长为聂赤,次为夏赤。后长子为工布王,次子夏赤为天赞普。”其中也没有茹拉杰。

            因此,后世许多研究者认为,这个神话般的茹拉杰王子如果真实存在的话,很可能只是王族子弟而并非止贡赞普的亲生儿子,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他为什么没有自己即位反而拥立了其他王子。

            西藏民间还有一个传说,如果按照这种说法,茹拉杰甚至连王族血统都没有——据说止贡赞普的王妃在赞普被杀时并没有怀孕,而是成了新国王洛昂达孜的牧马人,她晚上梦见与一位漂亮的白色男子同床,早上醒来时见一只白牦牛从身边走出去了,这只白牦牛其实是雅拉香波山神,吐蕃部落的图腾神,王妃这才怀孕,后来生下的孩子就是茹拉杰,他是神灵派来协助吐蕃王族复位的。

            智慧越高的人心中的约束往往越多,这已经在不只一位历史人物身上得到证明。也许,身有孔明之智的茹拉杰也同样兼有孔明身上的条条框框,他不忍或不愿“取而代之”吧。真正原因,也许永远成谜。

            不管怎么说,茹拉杰来到工布并找到了那几个正牌的吐蕃王子,但他们其中有人早已乐不思蜀,不想再返回故乡,于是这位王子就留了下来,成为后来噶朗王族的始祖。

            到了吐蕃时期,藏王赤松德赞为了安抚工布地区,特地又与他的这家远方亲戚盟誓,重申噶朗王族也是聂赤赞普的后裔,拥有世代统治工布的权力,同时,藏王还颁赐给噶波王族免税饬令,承认工布地区不是吐蕃中央行政区域的组成部分,在王朝课税的范围之外,于是吐蕃政府的财税官员们如果试图插手工布,就被视为对高贵的噶波家族世袭特权的一种侵害,会因此受到赞普的惩罚,双方的誓词随后被刻在第穆的山崖巨石上,并一直流传至今。

            说到“第穆”,一些对清朝时期西藏历史感兴趣的朋友也许对这个词感到有些面熟,没错,它就是您知道的那个“第穆活佛”之“第穆”——这个地方曾建有一座第穆寺,寺主就是后来担任过几任西藏摄政王的第穆呼图克图,但他的历史与吐蕃没什么关系,因此稍微提一下也就罢了。

            其实,第穆所在的工布地方在吐蕃时期生活条件极端恶劣,被视为亡灵和死者居住的场所,在号称是藏传佛教祖师莲花生所些的《神鬼遗教》中,对其有这样可怕的形容:“达布、工布、娘布三个地区,是在被称为北方冲木的格萨尔地区最有害者,也就是饿鬼地区,死者的都城。”

            也许篡位后的洛昂达孜并非不想去找那几个吐蕃王子的麻烦,可能是工布那片地方真的太没油水可捞,人跑了也就跑了吧,实在不值得去那个可怕的地方抓他们。

            那位正版的吐蕃王子返回故乡后顺利即位,在茹拉杰的辅佐下,王朝又开始繁荣昌盛,茹拉杰也成为后世推崇的“吐蕃七贤臣”中的第一位。

            按,“吐蕃七贤臣”是为吐蕃的发展立下卓著功勋的七位大臣,包括茹拉杰,他的儿子拉布果嘎,据说最早推行商品贸易的赤多吉尊杰波,这三人都是传说中的人物;另外还有后面要专门讲的吐弥·桑布扎、最早创建城市的赤桑扬敦、修订法律的赤桑雅拉以及大力发展畜牧业的达占东塞,这四人是信史中的人物。

            按照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记载的赞普世系表推算,此时大概在公元前后,距离那位伟大的藏族英雄松赞干布诞生起码还有六个世纪的漫长时间,当时中原的西汉王朝正走向没落,对青藏高原差不多一无所知,而藏族的亲戚氐羌人此时仍仍默默无闻,他们还要到一二百年后才能成为另一个汉帝国挥之不去的梦魇......

            如果本文按照这个进度写下去,成为一篇又臭又长甚至有始无终东西的可能性相当值得期待——目前可能已经有这个趋势了。因此,在下一篇中,我们将迅速穿越数百年的历史,来到一个与松赞干布相当接近的时代。

            关键词(Tags): #波密#噶朗#第穆#石刻#茹拉杰通宝推:玉垒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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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5、征服女儿国》

              5、征服女儿国

                

                

              “啊!毛主席!您的光辉和业绩像

              创世主大梵天和众敬王一样,

              只有从无数的善行中

              才能诞生这样一位

              领袖,

              他像太阳普照大地。

              您的著作像珍珠一样宝贵,

              像海浪一样汹涌澎拜,

              远及天涯。”

              这是一首有意思的诗歌,作者有可能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他竟然是那位目前流亡海外的十四世达赖喇嘛,当然,这肯定是其年轻时候的作品,对此他现在很可能早已羞于提及。

              其实,对于这首诗歌所表达的那种澎湃的意境,现在的人们应不会过分指责,在那个特殊年代中,它的情感强度并不特别突出,甚至可以说中规中矩,相比某位大文豪那首名为《题毛主席在飞机中工作的摄影》的著名诗作,“高度“恐怕是望尘莫及的:

              “在一万公尺的高空,

              在图-104飞机之上,

              难怪阳光是加倍地明亮,

              机内和机外有着两个太阳!

              不倦的精神啊,崇高的思想,凝成了交响曲的乐章,

              像静穆的崇山峻岭,也像浩渺无际的重洋。”

              扯远了,还是回到前面那首诗歌来吧,里面有个词可能大家会有疑惑,在此重点说明一下,那就是“创世主大梵天和众敬王”中的“众敬王”。

              “众敬王”这个词其实来源于古印度,指的是人世间最早的国王,之所以如此称呼,据说是因为其德高望重,受到众多人敬重的缘故,至于这个名号是属于一个具体的人物还是一个像“三皇五帝”那样的统治者群体,目前仍有争论,在此不做讨论。

              藏族史学家们认为众敬王是佛祖释迦牟尼出身的释迦王族的祖先,而前面提到过,有一些史书认为吐蕃王族来自印度释迦王族,也许出于爱屋及乌,于是也有人便把吐蕃早期诸王称为“众敬王”或“众敬王之裔”。

              这些传说中的吐蕃赞普们,除了前面提到的名字中都有“赤”字的“天赤七王”外,还有名字中都有“列”字的“地列六王”、名字中都有“德”字的“中德八王”以及名字中都有“赞”字的“初赞五王”等等,传说中初赞五王之前的赞普们世代与龙族婚配,娶的都是龙女,王妃从不留下尸体,而从初赞五王起,赞普们开始迎娶人间女子,她们去世后只好葬于人类陵墓......

              岁月如梭,时间来到了公元六世纪末七世纪初,吐蕃此时在位的是第三十一代赞普囊日松赞,这个名字又被翻译为囊日论赞、伦赞龙南木、伦赞伦纳、南日松赞或朗日伦赞等。

              也就是从囊日松赞赞普起,吐蕃开始了持续一个多世纪的军事扩张历程,直至发展成为一个横亘东亚、中亚和南亚的庞大帝国。吐蕃最初阶段的扩张,自然是要打邻国的主意,其剑锋所指的,是一个让后世男人们浮想联翩的国家,因为它据说竟然是一个女儿国!

              公元六世纪末,当时的青藏高原上邦国林立,汉藏边缘的吐谷浑等国且先不说,其中有实力统一西藏本土的就有三支力量,象雄、苏毗和吐蕃。前面提过,吐蕃位于现在西藏的山南地区,象雄占据了阿里、藏北及克什米尔的部分地方,而苏毗的位置则一向有争议。

              一说在后藏即现在西藏的日喀则地区,一说在西藏那曲向北到青海直至新疆,一说在西藏昌都向东到川西北和青海玉树即现在的康巴地区,最后一种说法较被现代研究者认同。而现在拉萨所在的拉萨河流域,在当时则属于一个叫森波的王国,对此也有人认为‘森波’其实是‘苏毗’的转音,也就是两者是一回事,姑且存疑。

              它们中最强大的,并非吐蕃而是苏毗,按照藏学家王忠先生的说法,当时的苏毗“已是西藏高原各族的共主”。到隋末唐初,根据《册府元龟》的记载,苏毗“有城八十,户四万,胜兵万人。”《新唐书.西域传》则说:“苏毗……在诸部最大,东与多弥接,西距鹘莽硖,户三万。”无论三万户还是四万户,总之在地广人稀的青藏高原,这无疑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大国。

              史载,苏毗国世代由女王执政,另有一位称为“小女王”的副手协助其统治,政治中心方圆五六里,在山上建有碉房,女王居住在九层碉楼上,有侍女数百人,每隔五日聚会处理政务一次。王位由女王终身把持,待其死后,国中则厚敛金钱,求族中贤女二人,一人为女王,一人为小女王,共主国政,若女王死,则由小女王继任。

              对此,许多中原史书都有记载,比如《隋书.西域传》中就说“其国代以女为王,……复有小女王,共知国政”。据说该国还有一种辅助的王位继承方式,即姑死侄继制,由侄女继承姑母王位。

              因此有人认为,它和传说中的另一个女儿国“东女国”,其实就是同一个国家的不同称呼,而据《释迦方志》记载,“东女国非印度摄,又即名大羊同国,东接吐蕃,西接三波诃,北接于阗。” 这是一片相当广阔的地域,横跨了青藏高原、南亚和中亚的许多区域,其中提到的“三波诃”,人们认为就是今天印控克什米尔的Zanskar地区,那里以出产顶级的“矢车菊”蓝宝石而著称于世,本文前言中曾提到的拉达克土邦也在那里。

              其实,如果按照这种描述,苏毗的范围又和人们认为的象雄有所重叠,因此也有人认为“女国”其实有两个,苏毗只是其中的西女国,东女国在四川甘孜的大小金川一带,一些学者把它们混为一谈了。

              按:《释迦方志》为唐朝道宣和尚编撰,成书于唐高宗永徽元年(公元650年),是一部记述释迦牟尼诞生地和佛教史迹分布的著作。内容包括西域和印度的地理环境,西行求法的人物、路线和经行国的情况,佛教的历史发展和传入中原的历程等等。

              苏毗肯定是一个女权主义的社会,对于男人们来说,这里即使不是地狱,但也决非天堂,他们在这个重女轻男的环境中很难有什么地位可言。比如说,女王的丈夫被称为“金聚”,具体含义不详,国外学者认为其意为“家人”,这位金聚无权过问和干预任何政事,苏毗的男人们似乎主要功能就在于传宗接代,以及发生战争时上战场出力打架。

              这也是一个一妻多夫制的社会,《新唐书》称:“俗轻男子,女贵者咸有侍男。”《唐会要》也载:“女子贵者,多有侍男,男子贵不得有侍女,虽贱庶之女,尽为家长,犹有数夫焉,生子皆从母姓。” 后世的青海,还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女儿国开始没有男人,女孩只要到黄河源头的星星滩去洗个澡就可以怀孕,据说当地一年一度的洗澡节就是因这个风俗而起的,至于后来居住的男人,是战败的羌人战俘。怎么样,与《西游记》中女儿国子母河颇有些异曲同工吧,如果《西游记》受其影响,亦未可知。

              苏毗人信仰的很可能是某种原始宗教和印度宗教的混合体,《隋书》记载这个国家崇拜阿修罗神和树神,而大家都知道,“阿修罗”在梵语中意指“非天”,本居住天界,因生性好战,被天神驱逐,但此后仍经常与天神战斗不休,树神则为原始宗教如萨满教等所普遍崇拜,而苏毗人的祭祀方式也颇符合原始宗教的特征——“岁初以人祭,或用猕猴”。另外,苏毗的丧葬习俗据说也与众不同,甚至颇令外人惊骇——《隋书.西域传》有云“贵人死,剥其皮,以金屑和骨肉置于瓶内而埋之”。

              关于吐蕃灭亡苏毗的过程,历来说法不一,其中一种说法认为那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苏毗逐渐衰弱而吐蕃逐渐强盛,最后前者被后者吞并。

              刚才提到过,一些学者认为“森波”与“苏毗”是一回事,如果按照这种说法,则按照敦煌保存的吐蕃历史文书的记载,森波或苏毗的灭亡则更有戏剧性,从而构成了一个“良臣择主而事”的最好注解。

              强大的堡垒最好是从里面突破,吐蕃人肯定深谙此道,因为他们充分利用了自己敌人的内部矛盾。森波国王(是否女王姑且存疑)曾吞并了临近的一个小邦国,并对该邦国的大臣娘氏极其不公,娘氏怀恨在心,串联了对国王早怀异心的韦氏等森波大臣,暗中与吐蕃勾结,约为内应。

              于是,吐蕃王囊日松赞同他们秘密会面并一起盟誓,进一步明确了行动计划,韦氏、蔡邦氏等森波大臣以及娘氏则在囊日松赞面前信誓旦旦,喊着革命口号以表忠心:

              “从今以后,

              坚决背弃森波王,

              坚决拥戴悉勃野赞普!

              决不背叛悉勃野赞普!

              决不有始无终!

              决不违背誓约!

              决不将外人当自己人!

              决不三心二意!

              英勇征战,拼命牺牲!

              坚决服从赞普的一切命令!

              决不接受任何诱骗!”

              这篇誓文被记录在敦煌保存的吐蕃历史文献中,我们这些后人才能从中一窥历史的玄机。

              取得“第五纵队”的承诺后,囊日松赞随即率军向森波发动了突然袭击,森波的大臣们则如约里应外合。内外夹击下,森波王抵挡不住,被迫仓皇逃往突厥,森波遂并入吐蕃疆域,包括现在的尼木、堆龙、拉萨等地均为吐蕃所有。

              从此,吐蕃的领土由山南地区扩大到了拉萨河流域,与西藏其他地方相比,这些地区人烟稠密地势平坦,生态条件相当适合发展农牧业,为今后吐蕃的军事扩张,提供了人口增长和经济发展的坚实基础。

              这就是森波或苏毗灭亡的另一种说法,如果它俩确实是一回事的话。

              苏毗亡国两百年后,又发生了一场慕容复般的悲剧故事——据说直到公元八世纪中叶,仍有一部分苏毗人念念不忘复国,他们竟设计弑杀了当时的吐蕃赞普赤德祖赞,随后打算奔陇右归附唐朝,但在吐蕃大军的追捕下,除数十人得以逃脱外,其他两千多苏毗人都被杀害。对这件事,当时的唐陇右节度使——也是我们后来在唐蕃战争部分里要重点谈及的一个人物——哥舒翰曾就此专门上奏皇帝,敦煌吐蕃历史文书以及《册府元龟》中也都有所记载。

              另外多说一句,藏文史籍中还称苏毗为“孙波”或“松巴”。清初曾有一位格鲁派高僧意希班觉就出身于松巴部落,因而被人称为“松巴堪布”,他写了一部《印度、汉地、西藏、蒙古佛教史如意宝树史》,简称《如意宝树史》,对于研究藏族史、蒙古族史及藏传佛教史具有极高的价值,比如其中著名的“方格年表”叙述了1027~1746年间的佛教史实与其它重大历史事件,特别是记载了清军镇压罗卜藏丹津叛乱时的第一手资料。

              征服苏毗王国后,囊日松赞并没有停止战争的脚步,吐蕃周边的小邦国或被迫或自愿,纷纷纳土归降,另外,通过战争和联姻——囊日松赞将女儿嫁给了象雄王——连象雄的相当一部分领土也并入了吐蕃疆域,就连盘踞青海曾经强盛一时的吐谷浑也隐隐感觉到了来自这个南方的巨大威胁。

              不过,囊日松赞的成就也到此为止,作为一个穷兵黩武的君王,史书中关于他的记载都是与战争和杀戮联系在一起,基本没有看到他在经济文化方面有何建树,而不断的征战无疑让吐蕃百姓们苦不堪言——与游牧为主的匈奴人或蒙古人不同,吐蕃人及其后代藏族都是半农半牧,在一定程度上属于定居民族,尤其是其最发达的山南和拉萨地区更是如此,频繁的出兵大量占用了劳力,使得土地无法耕种,严重影响了人们的生活。

              于是,人们对囊日松赞的不满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按照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记载:“父王所属民庶心怀怨望,母后所属庶民不断叛离,外戚如象雄、苏毗等公开叛变。”

              在这种情况下,一场策划已久的谋杀悄然发生,随之而来的变乱将囊日松赞十几岁的儿子突然推上了历史舞台,我们的松赞干布就要出场了。

              关键词(Tags): #苏毗#女儿国#象雄#森波#东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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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6、吐蕃“大宪章”?》

                6、吐蕃“大宪章”?

                  

                松赞干布,一个现代中国早已家喻户晓的名字,但人们翻遍记录那段历史的中原古代史书,却根本找不到他的存在,仔细研究后发现,原来其汉字名字已经被唐朝当时的记事者写做了奇怪的“弃宗弄赞”。

                其实,松赞干布的真正名号是“赤松赞”(‘干布’是尊号,具体含义后面再讲),这个在藏语中读做“Khri srong rtsan”的词组,汉语如果译为“弃宗弄赞”,单按发音来说并非一无是处,但要是结合具体汉字的含义,却怎么瞧怎么别扭,让读者看起来总以为那仿佛是一个连祖宗都不顾的轻浮家伙。

                据说,中原古代史家们常有一种很有意思的习惯——以文字游戏贬低自己的对手,从而在心理上获得某种快感,例如南北朝史官曾经将强盛一时的柔然写做“蠕蠕”、“蝚蠕”,这其实都是形容毛毛虫蠕动爬行的样子,自然不是什么好词。

                那个唐朝中后期在中国西北直至中亚与吐蕃激烈抗衡的回鹘汗国,最初在唐人的官方文件中则被写做“回纥”,而汉语中“纥”字的含义其实是“低劣或下等的丝”。最后,那位回纥可汗被这样叫得实在受不了,于是亲自给自己的老丈人唐朝皇帝写信,终于将国号的汉字名称改成了相当拉风的“回鹘”,据说是取“迅捷如鹘然”之意。

                再想到明末官方文件中比比皆是的“奴儿哈赤”等词,比起天朝末年直至今日人们所津津乐道的“美利坚”、“英吉利”或“德意志”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当然了,至于那个自称是人类所有伟大文明成就诞生地的宇宙无敌思密达国,非要将首都的中文名字由怎么看都不含贬义的汉字再改回字母发音,则是另当别论,愿意折腾就由它去吧。

                又扯远了,我们回到正题。松赞干布或弃宗弄赞,这位吐蕃王囊日松赞的长子,其出生年份是个著名的历史之谜,后世学者们为此一直争论不休。按照传统的藏历纪年,许多西藏古代史书都记载他生于牛年,死于狗年,但具体是哪一个牛年和狗年——藏历与农历相仿,也采用类似结合天干地支区分的记年法,不同之处是以五行代替十个天干,以十二生肖代替十二地支,因此每隔十二年就有一个重复的生肖——则众说纷纭,多数人认为松赞干布生于公元617年的藏历火牛年,死于公元650年的藏历铁狗年,按照这种说法,其享年只有短短的34岁。

                但这三十四年的生命,对一位英雄来说已经足够了,伟业的建立并不需要多么漫长的时间。父王死的时候,松赞干布只有十三岁,此后二十年里,他将一个西藏腹地的区域小国,发展成为让如日中天的大唐都无法小视的真正王朝。

                松赞干布的父王,穷兵黩武的囊日松赞是被忍无可忍的臣下们杀死的,谋杀犯肯定不只一人,因为敦煌吐蕃历史文书中提到了“为首者”这样的字样,但具体是谁并没有留下详细记载,至于谋杀的方式,据说是串通内侍在食物中下毒。

                得知吐蕃王被杀后,前期已被囊日松赞征服或部分征服的象雄、苏毗、塔波、工布、尼洋波等地公开起事,吐蕃随之烽火燎原,到处都有反叛者,局势一片混乱,刚刚兴起的王朝转瞬间摇摇欲坠。

                在一些忠于王室的大臣支持下,还是孩子的松赞王子即位(根据敦煌保存的吐蕃历史文书记载,他很可能还有一个叫做赞松的弟弟),并马上表现出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果断与狠辣,他迅速纠集仍忠于王室的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手段对付谋杀者,一出手就毫不留情,直至将其全家斩尽杀绝——按照敦煌吐蕃历史文书的说法:“王子松赞幼年亲政,先对进毒为首者断然尽行斩灭,令其绝嗣。”在少年赤松赞的铁腕之下,吐蕃的铁蹄踏遍雪域,各地反叛均遭到镇压。

                关于镇压苏毗之地叛乱的情况,敦煌吐蕃文书也有所提及:“后,娘.芒波杰尚囊发兵征讨苏毗诸部落,有如种羊领群之方法,以舌剑唇枪服之,不失所有户数,全纳入治下为庶民。”意思是说:之后,松赞干布的大臣娘氏(名芒波杰尚囊)提出不需要发兵征讨,自有良策对付苏毗各地。他以甜言蜜语和秘密计议的办法劝降诸部落首领,将各地所有户数全部纳入赞普的治下,不使他们逃走一人,从而达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就这样,通过软硬两手的灵活使用,年轻的松赞干布逐渐稳定了局面,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卓越的领导才能以及睿智的判断力,加之他很可能从少年起就亲自参与征战,真可谓是文武全才。因此即使是依据后来已成为敌国的唐人史料编写的两唐书,对这位年轻的吐蕃王者也不乏赞美之声,比如《旧唐书》说他尽管弱冠之年就继承王位,但性情非常骁勇英武,充满雄才大略;《新唐书》则说他“为人慷慨才雄,常驱野马、牦牛,驰刺之以为乐。”

                这里要提一句的是,松赞干布即位后,他的弟弟赞松很快就神秘地消失了,敦煌保存的吐蕃历史文书中再也没有过出现这个名字,不知道其中是否有什么宫廷阴谋,由于年代久远且缺乏资料,只能姑且存疑。

                也许是父王留下的血的教训过于深刻,松赞干布对属下大臣们抛弃了其父惯有的高压严苛,转而采取封赏安抚的怀柔手法,从而迅速获得了人心。

                敦煌的吐蕃历史文书中保存了这样一份誓词,盟誓双方分别是吐蕃王松赞干布,以及他的大臣韦氏。在这份文件中,国王向大臣承诺:“永远永远,世世代代,无论何年何岁,决不对韦氏子孙无罪而责谴,决不听信奸人离间,即或听到离间之词亦允许尔等辩论,以申诉原委,决不因而谴责。”

                即使大臣家族有人谋反,国王也答应不株连其他亲戚:“韦氏之子孙任何人对赞普有意外不忠之事者,即对不忠者本人以外,决不株连,其他未参与盟誓之人决不加罪,决不像对待猪一般用武器来刺杀,也决不像鹰鹞对待禽鸟一样追赶。”

                同时,国王也向大臣保证了其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任何一个有能力之人决不抛弃,决不贬责。韦氏之一子将受决不低于金字告身之封赐,决不无罪而褫夺其奴户、封地。忠心不贰者而绝嗣之时,亦不没夺其奴户、封地。”

                这份文件的逻辑性相当严密,国王甚至规定了例外情况的处理方式:“尔若有二心,则我降罪,不在破盟之例,尔若将奴户、封地用以调换,或献出时,亦不在破盟之列。”

                在盟书的最后部分,为了让大臣放心国王今后不会耍赖,松赞干布甚至给对方立了字据以做留存:“永远永远,王族之子孙后代均遵照此誓办理,誓文交给韦氏父子收执。”

                与国王签署的盟书相对应,吐蕃大臣韦氏也签署了自己的那份文件,首先除了照例大表忠心之外,大臣也保证绝对不危害国王的生命安全:“对于赞普父子宗系决不变心,永远永远,赞普之子孙对我等无论怎样,我等决不变心,决不为他人所引诱;决不投靠其他人;决不与变心之人沆瀣一气;决不在食物之中安放和掺和毒液;决不对赞普做任何坏事。”

                随后,与国王答应不株连旁人相呼应,大臣保证如果家族中有人心存异志,自己一定大义灭亲:“若我之兄、母、弟及子孙、之中有任何一人产生异心时,立即向赞普袒露其有异心;决不跟产生异心之兄弟为伍;其他人若对赞普心怀二志,我定将此事袒露。”

                大臣也向国王表白了自己的为官原则:“对任何并无过失之人,决不挑拨离间;决不嫉妒憎怨;若被任命充当长官,对于一切民庶决不有所偏私。”

                最后,大臣再一次信誓旦旦:“决然勤谨奉行赞普之诏令,永不忘渝,此誓。”

                这是两份很有意思的历史文件,里面不仅规定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而且这种权利和义务存在着相当明确的对应关系,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们与其说是盟约倒不如说是合同。只不过,里面并没有现代合同中一般必备的违约处罚条款,也没有古代常见的一旦食言就天诛地灭之类的赌咒发誓,这也许是因为立盟双方的地位并不对等,金口玉言的国王不屑于保证什么,对此已经满足的大臣更不敢要求国王保证什么吧。

                前面说过,松赞干布的后代赤松德赞曾经与工布的远方亲戚噶朗土王签署过类似的盟约,其内容至今保存在第穆摩崖石刻上,里面吐蕃王对噶朗王也做出了有利于后者的保证。如此看来,这样明文保证贵族大臣应有权利的盟书在吐蕃时期恐怕不是个案,这不禁使人联想到后世著名的《大宪章》。

                公元1215年,在封建贵族骑士们的逼迫下,被他们击败的英格兰国王约翰签署了“男爵法案”(Articles of the Barons),这就是后人所说的“大宪章”。这是一个主要保障贵族领主以及教会权利的法案,其中一些内容与已发现的几篇吐蕃盟书似有异曲同工之处,如保障贵族后代继承财产,国王对于贵族领地的税收不得随意增加等等,但两者的实质其实天差地别。

                比如当年大宪章中最为重要的两条,一个是限制王权的第六十一条,即所谓“安全法”。根据该条的规定,由二十五名贵族组成的委员会有权随时召开会议,具有否决国王命令的权力;并且可以使用武力,占据国王的城堡和财产。

                另一个是保护人权的第三十九条,由它衍生了人身保护的概念:除非经过由法官进行的法律审判,或是根据法律行事,否则任何自由的人,不应被拘留或囚禁、或被夺去财产、被放逐或被杀害。

                而这些,在吐蕃盟书中是不会见到的。其实我们不必苛求古人,这些盟约并非自由的宣言,它们仅仅是国王为了赢得贵族效忠所提供的背书而已,但即使这样,吐蕃国王能以这种明文形式为属下提供权利保障,也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

                从此,吐蕃的政治格局,就由以往的国王独裁统治,转变为国王与贵族共治的局面,并一直持续到吐蕃王朝的灭亡。

                通宝推:玉垒关2,中关村8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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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这种大宪章式的契约有一个前提条件

                  就是王室必须能够保持强势稳定,换个弱势的继任者或者王子不止一个国家分裂的可能性就会很大,德意志的选帝候制度就是这样。

                • 家园 《7、黄帝与仓颉》

                  7、黄帝与仓颉

                    

                    

                  在西藏首府拉萨西南的尼木县吞巴乡吞达村,至今保存着一座古老的庄园,据说是从吐蕃时代一直传下来的,现在这里还居住着四户人家共20多人,以制作藏香和藏纸闻名于世。而在西藏民主改革之前,它的主人是吞巴家族,位列当年西藏的五大“第本”家庭之一。

                  在本文的开始部分我们说过,“第本”家庭因祖先的血统高贵而著称,吐蕃王的后裔拉加里家族就是其一,那么吞巴家族的祖先究竟是谁,他又何德何能,竟然能使后代忝身其中呢?

                  说起祖先,我们华夏民族的老祖宗姬轩辕先生——后人也称他为黄帝——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不仅最早统一了中原各部落,铸鼎而分九州,而且还推算出历法,教导百姓播种五谷,兴文字,作干支,制乐器,创医学,制阵法,此外更有舟车、弓矢、房屋等发明创造,可谓纵横古今的全能人物。

                  其中文字的创建尤为后人称道,传说它的直接发明者是后来被称为仓颉的黄帝史官,这位先生的相貌相当有特色,据记载是“龙颜四目”,也就是长着四只眼睛,按照古人传统看法,这样的异相之人肯定也有异能。

                  果然,仓颉“见鸟兽之迹,体类象形而制字”,也就是说,他创造了现代汉字的基础即象形文字。

                  当这项伟大发明诞生的时候,宇宙间简直轰动了,于是“鬼为夜哭,龙乃潜藏”。

                  这些描述很有意思,按照著名史学家钱穆先生的解释,文字把千百年的鬼事即过去的事一把捉着,鬼神便永远不得自由,永远跳不出几张纸,里面的人永远活着,不能变成死鬼,自然界的神,我们也可借文字宣布它的秘密,这都于鬼神不利,鬼焉得不哭。

                  据说,黄帝为了酬劳这位部下的伟大创举,特地按照他刚刚创建的文字赐其姓为“仓”——古体写做“倉”,借此谦虚地表示老仓的功劳已达到了“君上一人”,而自己只不过是“人下一君”。

                  甚至连老天爷为了庆贺这个历史性事件,都专门降给人间一场大雨,而雨点竟然都是那个时代最珍贵的东西——谷子,即所谓“天为雨粟”,据说这就是现在“谷雨”节气的由来。

                  老扯闲篇儿,不好意思,让我们言归正传。在藏民族的民间故事中,古代吐蕃王朝也有类似黄帝与仓颉的这样一对君臣,他们就是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和他的大臣、传说中藏文字的创造者吞弥桑布扎,而后者,相传就是吞巴家族的祖先。

                  平定了四方叛乱后,即位不久的松赞干布做了一件对后世西藏影响巨大的事情——将吐蕃的国都,由现在的山南地区迁到拉萨河流域。

                  后世藏族佛教史书如《王统史》和《教法史》说,松赞干布按照父祖之意,为了统一吐蕃全境,保持安定,他首先考虑迁都之事,与众臣商议,对吐蕃中部地区的地形地貌详细考察后发现,伍茹下部(今拉萨河下游,即达孜至曲水沿河一带地区)中心卧塘湖边景致优雅,地势宽坦,中间的小山与左右山脉分离独立,仿佛狮子跃空,今天的布达拉宫所在地红山地势优越,立居山顶,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附近之地平如掌心,也可以看出对面摧伏异部的善相。于是,松赞干布在红山修建庄严宫殿,君臣、将士迁居这里,建立了统治全蕃的核心。

                  当然,这块以卧塘湖为中心土地当时还是无名之地,要到后来填湖建造了大昭寺,它才有了自己的名字,这就是日后圣城拉萨的雏形。

                  与黄帝相似,松赞干布被认为是吐蕃许多基础制度的创建者,比如他设立了处理吐蕃政务的“尚论”系统,由九位部长级大臣分掌政事;将吐蕃本土按如、千户等划分行政单元,行政长官由国王直接任命,从而进一步巩固了王权;创建了区分官员级别的“告身制”,以玉、金、银等装饰来体现等级。

                  此外松赞干布还是位伟大的立法者,吐蕃的根本大法《赤则本谢之法》、确定度量衡的《本色妥夏哇坚之法》、立足奖惩制度的《王朝准则法》、类似于民事诉讼法的《扼要决断之法》、规定终审判决规则的《犯罪双方同审权威判决之总法》以及体现和谐精神的《内府之法》等六大法典,都是在松赞干布时期制订的。

                  在文化建设方面,松赞干布也成果颇丰,比如说后世一般认为佛教就是在这时候传入西藏,他也被后世佛教徒认为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这方面的情况后面再详谈,在此不多说了。

                  由于松赞干布享年很可能只有短短的三十四岁,且其中相当多的时间是用来征战而非建设,如果让他独自一人来搞这么多事情,即使三头六臂也不太可能做到,因此以上成就他肯定是在手下许多人的襄助下完成的,而他最重要的大臣之一,就是传说中发明藏文的吞弥桑布扎,也就是吞巴家族的祖先。

                  中国中央电视台偶尔也能出一两部好的片子,比如说前几年它拍了部关于西藏的人文记录片——《天上西藏》,起码笔者自己觉得做得相当不错,其中有一集《祖先的记忆》,讲的就是吞弥创建藏文的故事。

                  2003年9月的一天,吞巴乡吞达村村民白玛桑珠在清扫房间时,无意中将贴墙的报纸揭去,墙上的白灰也跟着脱落下来。在白灰的后面,隐藏多年的壁画显露了出来,只见壁画上吞弥桑布扎正在把第一部藏文赞美诗献给藏王松赞干布……

                  人们研究后发现,这些壁画记载的其实是吐蕃大臣吞弥桑布扎学习梵文和创造藏文的过程。

                  相传,吐蕃当年是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松赞干布赞普有感于跟被其征服的广大区域以及周边地区频繁打交道时,没有一种文字的话进行交流相当困难,于是派了16个年轻的贵族,去喜马拉雅山另一边的印度学习语言文字。藏文古籍《贤者喜宴》中记载,这16个被松赞干布派往印度去学习文字的青年,有些人害怕路途艰辛而半途返回,有些人虽到达印度却中暑而亡,有些人苦于不懂梵语返回了吐蕃,都没有实现松赞干布的愿望。

                  藏王不得不派出了吞弥桑布扎,这是一个聪慧、正直、机灵、出身高贵的年轻人。在接过松赞干布赏给他的一升沙金和带给印度土王的慰问品后,吞弥桑布扎就踏上了去印度学习文字的遥远路途,这一走,就是七年。

                  吞弥桑布扎在游历了印度大部分地区以后,在南印度拜一位精通语言的大学者婆罗门李勤为师,学习了关于文字的所有知识,经过潜心修行,成为了一名很有影响的学者。七年后,他带着很多经典礼品和书籍返回了吐蕃。

                  在今天拉萨市郊区北面的山坡上,有一处古建筑群,它的名字叫帕崩卡,“帕崩卡”的藏语意思是建在巨石上的宫殿。当年吞弥桑布扎回到拉萨后,松赞干布亲自把他送到了这里,让他在这里集中精力创制文字。

                  桑布扎住进去以后,从此闭门不出,独自一人在里边夜以继日地造字。他根据梵文字母以及藏语语音的特点,整理出藏语的30个辅音字母以及4个元音字母,能拼写出藏族人所有的语言,表达藏族人所有的意思。同时,他还创造了藏文字母大楷、小楷、大草、小草等字体。

                  当时松赞干布把国事委托给了几个大臣来处理,不理会民间的种种猜测,也住进了帕崩卡跟吞弥桑布扎学习文字。相传,在三、四年的时间里,松赞干布不但精通了藏文,还和吞弥一起制定了《十善法》,就是用藏文写成的第一部法律条文,也就是所有西藏人都要遵循积善修德为道德规范。

                  民间还传说,松赞干布在学会了藏文后,写下的第一组字就是此后藏区最常见到的六字真言,我们通常读做“唵嘛呢叭咪吽”。

                  因为对藏族文字发展的贡献,与前面提到过的中兴吐蕃的茹拉杰一起,吞弥桑布扎后来被位列吐蕃七贤臣之一(他在七人中排名第四,而前三位都与茹拉杰一样是传说中的人物,也就是说,吞弥在信史人物里排名第一),吞巴乡吞达村的人们至今还为此感到自豪。据这里的人们说,当年吞弥桑布扎从印度归来时,有许多文字想不起来了,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山下村中的小路蜿蜒,正好像一个个文字般神秘显现出来,于是吞弥在此基础上创造了一些新的字母。

                  如同仓颉造字后获奖无数,吞弥也得到了藏王慷慨的赏赐,这引起了许多人的嫉妒,据说吞弥曾特地为此赋诗一首,来向世间显摆自己的功绩,以绝众人之口:

                  “在这边野狭陋的蕃境,

                  我是最初有成就的智者,

                  我是消除黑暗的明灯,

                  荣获君王如日月般的顶敬。

                  百官臣僚中,舍我其谁!

                  对雪域蕃地的众生,

                  我吞弥的恩惠非轻!”

                  其实,有关藏文起源的问题,各界有很多种说法,传统藏传佛教界认为是吞弥桑布扎所创造的,距今已有一千三百年历史;西藏本土宗教苯教认为是苯教始祖辛饶米沃奇所创;还有的学者认为是脱胎于伽湿弥罗文,或者象雄玛尔文;国外学者根据新疆出土的古于阗文卷子,认为吞弥是到克什米尔学的古于阗文;近代著名藏族学者学者、《白史》的作者根敦群培则认为藏文源于古印度岌多文,等等。但是,吞弥桑布扎规范了藏文的这个说法,是被一致认可的。

                  藏族有了文字以后,知识便有了传播的最好载体,政治、经济、特别是文化,都有了飞速的发展,吞弥对此善莫大焉,因此他的后代才能列身“第本”,人们对此也觉得理所应当。

                  • 家园 看起来西藏和印度的往来一向比较密切

                    为什么佛教到那么晚才传入西藏,比传入中原还晚好几百年?藏传佛教是直接从印度传过来的还是从中原传过来的呢?

                    • 家园 吐蕃与印度之间曾隔着象雄

                      那是一个信仰苯教的强盛王国,因此隔绝了佛教由印度传入西藏的途径。

                      松赞干布征服了象雄,又迎娶了唐公主,佛教由印度和中原开始传入西藏,这是藏传佛教的萌芽。至于藏传佛教的最终形成,要到安史之乱后的赤松德赞时期了,基本以印度佛教晚期的密宗为范本,并结合了西藏本土苯教的一些形式。

                  • 家园 《8、一统雪域》【全文完】

                    8、一统雪域

                      

                    “吐蕃”这个词的来历,一直众说纷纭。

                    古代藏族人自称为“蕃”,关于“蕃”的含义前面已经讨论过,而“吐”这个字是什么时候加上来的,同样很难说清楚,一说来自突厥语,一说来自大食语,还有人认为它本来就是藏语词汇。

                    按照后一种说法,这个词的诞生与松赞干布的父王囊日松赞有关。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记载说,当年还叫做赤伦赞的这位吐蕃赞普率领部队,在韦氏和蔡邦氏等苏毗内应的带领下,“遇大河即行涉渡,逢沼泽地即绕道而越”,胜利地完成了击灭苏毗,一统雅鲁藏布江南北的伟业,并于岩波(现在拉萨以北的彭波)地方接受当地民庶及韦氏等贵族所上“囊日松赞”的赞普尊号,寓意为“政比天高,盔(即权力)比山坚”的涵义,合起来意为“天山赞普”。

                    据说就在这一时候,藏王囊日松赞开始自称其国名为“吐蕃”,其藏语原音大概为“stod Bod”,意为“上蕃”。

                    此后,囊日松赞常驻苏毗故都辗噶尔,为了防止娘氏、韦氏、蔡邦氏等豪强大族势力做大以保持政治上的平衡,赞普遂刻意物色和培植原来地位较低、同诸大望族存在一定矛盾的当地土著力量,一个不怎么显眼的辗噶尔当地小豪强——噶尔家族于是幸运中选。

                    这一家族原是苏毗国王的家臣之一,按照吐蕃历史文书的记录,它发迹于“蔑布一个小山谷里”,既属于有一定影响力的土著势力,又不如娘氏、韦氏等声望显赫。因此,当权势显赫的前任大论(即吐蕃群臣的首脑,一般译为‘大相’)蒙·赤多日芒策去职以后,囊日松赞就让该家族出身的噶尔·赤扎孜门继任为第二任大相。

                    据说这位赤扎孜门其人“贤明、果断、刚直”,而且还有一个独特的本事——能够猜到别人的心事,按照敦煌保存的吐蕃历史文书的推测,他可能有相当深的心理学造诣或察言观色能力,文书中写道:“有三宾客结伴同行,彼能知第一人所想何事,第二人所想何事,第三人所想何事。后,问诸三友人,真耶?伪耶?此三人心中所思,口中所言,竟与赤扎孜门所言一一应验”。由赤扎孜门开始,在吐蕃历史上发生重大影响的噶尔家族陆续入相吐蕃宫廷。

                    到了囊日松赞的儿子松赞干布的时候,噶尔家族的首领噶尔.东赞域松——即汉文史书中所称的“禄东赞”——成为了藏王的智囊,协助藏王谋划统一雪域高原的伟业,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连汉文史书中对禄东赞的能力也赞不绝口,说他“性明毅严重,讲兵训师,雅有节制,吐蕃之并诸羌,雄霸本土,多其谋也”。

                    吐蕃的主要目标,自然是苏毗灭亡后西藏唯一能与吐蕃抗衡的象雄,而其攻占象雄的具体过程,则充斥着阴谋和背叛。

                    象雄王国统治着广袤的阿里高原以及帕米尔高原上包括克什米尔地区在内的相当大的一片区域,古代汉文史籍中,这个国家通常被称为羊同,汉文史书中说:“大羊同东接吐蕃、西接小羊同、北直于阗,东西千余里,胜兵八九万”。对照一下藏文史书所载:“象雄与上部克什米尔相连,北接于阗雪山及松巴黄牛部之静雪,南抵印度和尼泊尔。”二者基本一致。

                    这是一个曾创造了相当发达文明的国度,拥有自己的语言,甚至很可能有自己的文字——有一种说法认为藏文就是象雄文演变来的,西藏的本土宗教苯教从这里起源,甚至后世有学者认为,象雄很可能是羌族的发源地。

                    苯教史书《世界地理概说》将象雄分为内、中、外三部,其中内象雄位于冈底斯山西面三个月路程之外的地区,大概是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一带,中象雄位于冈底斯山西面一天的路程之外,在西藏西北部阿里地区,外象雄位则于青海的安多上部,如果这种说法成立,象雄的疆域将相当辽阔,远不止阿里高原一地。

                    唐代史书《通典》曾如此描述羊同奇特的葬俗:“其酋豪死,抉去其脑,实以珠玉;剖其五脏,易以黄金;假造金鼻银齿,以人为殉。卜以吉辰,藏诸岩穴,他人莫知其所,多杀牛、羊、马,以充祭祀,葬毕服除。”

                    《通典》说大羊同国有胜兵九万,即使其中有一定夸张的成分,但该国也无疑是青藏高原上一个相当强大的政权。

                    前面也曾提到过,松赞干布的父亲囊日松赞为了笼络这个雪域大国,曾与之联姻,将松赞干布的妹妹嫁给象雄王为妃,以免除征伐西藏各小邦时的后顾之忧,因此象雄与吐蕃的关系一度十分密切,象雄王的家臣琼波氏甚至出仕吐蕃王廷,在吐蕃初期的政治生活中曾起了重大的作用,到松赞干布即位时已成为权势显赫的大相。

                    据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记载,这位来自象雄的吐蕃权臣琼波.邦色后来图谋不轨,他邀请赞普去自己的领地赴宴,实则打算杀死藏王阴谋篡位,松赞干布答应了,并先派东赞域松去打前站安排接待事宜,这位机智的大臣到达后立即发现事情不对头,马上跑了回去向赞普汇报,从而避免了一场可能成功的谋杀。

                    史载,这位邦色也是个当断则断的人物,发现自己的阴谋暴露后,他马上叫来儿子,命其割下自己的人头火速献给藏王请功,随即自刎。其子于是立刻奔向王廷,向松赞干布献上父亲的头颅,赞普没有理由处置这个“大义灭亲”的家伙,只好宽恕了其家族。同时,藏王论功行赏,噶尔.东赞域松被任命为继任大相。

                    琼波·邦色伏诛以后,引起象雄王族对悉补野氏的强烈不满,而嫁给象雄王李弥夏的吐蕃公主赛玛噶的遭遇,更给双方已经岌岌可危的关系火上浇油。

                    按照敦煌吐蕃历史文书的记载,松赞干布的妹妹赛玛噶来到象雄后,并不太受象雄王待见,李弥夏国王喜欢的是另一个王妃,对为这场政治婚姻而娶的吐蕃公主没什么感情,导致后者怀恨在心,赛玛噶王妃于是既不养育子女,也不处理家务,直至与国王分居。松赞干布得知后,派使臣前往象雄试图调解妹妹夫妻之间的纠纷。

                    吐蕃使臣拜见公主,公主问候了王兄的身体健康,却对兄长的劝解信笺不置可否,随即她引吭高歌,歌中唱道:

                    “我出嫁之地,

                    是尘土漫天的城堡,

                    地域宽广,

                    但不让人羡慕。

                    从外看是险峻山崖,

                    从里看是黄金珠宝。

                    我面前展现的,

                    一片无边无际,

                    我两眼所见的,

                    只有苍白和崎岖……”

                    大概意思是,在别人看来她的生活和处境非常优越,实际上痛苦却难以想象,陪伴自己的惟有辛酸的眼泪。

                    公主继续唱着幽怨的歌曲:

                    “羌塘草原上,

                    野耗牛孤独地叫喊。

                    山上有人招手,

                    山下有人放套。

                    杀死这头野耗牛吧,

                    青瓦达孜得到头和角,

                    有功者获得血和肉……”

                    (按,‘青瓦达孜’指吐蕃王宫,其遗址在西藏山南地区琼结县的青瓦达孜山)

                    唱完后,公主并未给赞普带任何书信,只是说听到哥哥心身安泰,心里就非常高兴了,临别前,她给使臣一个袋子,说是给王兄的礼物。使臣回来,将袋子交给藏王,松赞干布打开后,见里面有三十颗精美的松耳石和一顶女人的帽子。

                    赞普看着礼物,根据公主所唱歌词反复推敲,终于明白了:“妹妹这是告诉我,如果我们敢于攻打象雄王,就佩戴男子汉的松耳石,如果不敢进攻,则与妇女一样戴上这顶帽子。”据说,受此刺激后,藏王立即发兵攻打象雄,吐蕃军队粉碎了象雄王的政权,将象雄全境全部纳入了赞普的管辖。

                    这段描述充满诗情画意和演义色彩,实则征服象雄并非易事。根据敦煌保存的另一份吐蕃文献记载,对于征服这样一个疆域辽阔的大国,松赞干布相当谨慎,出兵前有过精密的筹划,吐蕃各位著名大臣均参与其事,吐蕃军队在松赞干布的亲自统帅下,费时三年,终于打败了象雄,杀死了象雄王李弥夏。

                    根据汉文史书的记载,一直到贞观四年(公元630年)和五年(公元631年),唐朝还有羊同国进贡的记录,而到了贞观八年(公元634年),唐、蕃之间已发生了直接接触,再也没有象雄使者的踪迹。据此判断,松赞干布灭李弥夏的军事行动应该发生于公元630年至634年间。此后象雄大部分国境已并入吐蕃,虽然象雄王子李聂秀仍继续组织抵抗,但已经是强弩之末,到公元644年,象雄的残余抵抗力量终于被吐蕃全部消灭。

                    象雄王国的历史就此结束,吐蕃的领地已扩张到了克什米尔东部一带,并为其以后与大唐和阿拉伯两大帝国争雄于中亚打下了坚实基础。

                    象雄之役,是松赞干布在本土上发动的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兼并战争。敦煌吐蕃历史文书总结这段厉史时说:“此王之时,出兵象雄,统其国政,破象雄王李弥夏之政权,收编象雄一切部众为庶民。”

                    至此,西藏本土归于一统,但吐蕃征服的铁蹄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它如果继续扩张领土,就势必与青海的吐谷浑汗国甚至中亚及蒙古高原强大的突厥汗国发生冲突。刚刚崛起的吐蕃王朝,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全文完】

                    笔者说明:

                    《天降赞普——吐蕃王朝的崛起》至此结束,关注吐蕃历史的朋友,欢迎移步《龙狮之舞——唐蕃争霸英雄记》继续观赏,感谢大家的支持!

                    关键词(Tags): #象雄#禄东赞#松赞干布#羊同#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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