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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Andrew Marr:当代英国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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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苏格兰人与威尔士人几乎令我们流泪,二

        在这一时期的大多数时间里苏格兰民族主义只是大势当中的一个小点,只能造成激烈但是范围十分有限的反应。1949年签署的《苏格兰公约》遭到了华丽丽的无视。1956年工党放弃了建立苏格兰议会的努力。民族主义往往与诗人、怀抱梦想的学生以及脾气古怪的贵族联系在一起,这些边缘人群共同拼缀而成了一块与当代社会毫无关系的百搭布。为了改变这一切而付出最大努力的人如今即便在他自己的党里也被人遗忘得差不多了。此人不是苏民党富有魅力的战后第一任领袖比利.沃尔夫,而是一位来自埃尔郡的农场主,名叫伊安.麦克唐纳德(10),他离开了自己的农场,将全部时间都投入到了所谓“民族工作”的组织工作当中。在他于1962年接手之前,苏民党只有不到20个党支部,党员数量差不多只有2000人。在麦克唐纳德三年组织工作之后,苏民党有了140个党支部,6年后的1968年苏民党在苏格兰全境一共有了484个党支部与120000名党员。如此增长率对于任何英国政党而言都是难以想象的。当时反核武器的标志随处可见,于是苏民党也设计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蓟草环纹章,很快这个图案就出现在了苏格兰全境的徽章与针织内衣上面。

        在这一阶段苏民党还主要是一个抗议党,党内成员往往是反越战与反核武器抗议活动中的主要人物。随着人们对于后普罗富莫时期的托利党以及威尔逊时期的工党丧失信心,苏民党开始赢得他们的第一个市议会席位以及议会递补选举。第一个重大突破发生在汉密尔顿,格拉斯哥城外的一个工业小镇,1967年,一名新一代苏民党党员温妮.艾文(11)赢得了一贯属于工党的当地席位,然后就凯旋般地开着苏格兰出产的大红色希尔曼汽车走进了威斯敏斯特。尽管她后来又在普选中丢掉了席位,但是来自克莱德高文的“金发炸弹”玛戈.麦克唐纳德(12)接替了她,此外苏民党在地方选举中也获得了胜利。1970年唐纳德.斯图尔特(13)成了苏民党在全国大选中的第一位胜利者,赢得了西岛区。1974年第一次选举中苏民党进一步获得了6个下院席位,当年10月的选举中又获得了4个,就此历史性地在下院总共拥有了11个席位,此外还获得了苏格兰30%选民的支持。这一切使得苏民党成为了七十年代末举足轻重的政治掮客,正如我们所见,他们干得很糟。此时苏格兰的经济存在着严重而深刻的问题。除去东南部曾享受一段短暂的石油就业繁荣之外,苏格兰工业主体老化,矛盾频发,管理不善,各行各业都丢城失地。时人觉得苏格兰自己的议会起码不可能做得更糟,伦敦的计划与无冕之王的礼物事实上并没有带来一个所有人希望中的现代化国家。

        工党变得越发恐慌。威尔逊使出了惯用的手段,成立了一个皇家委员会(用他自己的说法“花上几分钟就能浪费好几年”),委员会建议苏格兰与威尔士进行中央放权。在一系列你来我往的阴谋交锋之后威尔逊终于将这一建议强加在了不情愿的苏民党头上。这种形式的自治足以激怒工党内部的左翼人士,包括年轻的尼尔.基诺克在内,但是还远不足以平息越走越远的苏格兰地方势力。一批政客、官员及记者于1975年冬天离开了工党,在充满魅力的吉姆.希拉斯旗下成立了苏格兰工党。苏工党占据了几天报纸头条,之后就被托洛斯基份子渗透了,这些人在七十年代就像钩针床单或者熔岩灯一样似乎无所不在。苏工党很快就解体了,一部分党员返回了工党,包括希拉斯在内的另一部分最终则加入了苏民党。

        回到威斯敏斯特,新任工党领袖卡拉汉正为了推进地方自治进行着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斗争。打头阵的是中央放权的浪漫支持者迈克尔.富特,尽管他的政治偶像比万对这种“骑士精神”持完全的反对态度。但是在七十年代的中央放权辩论中最为一心一意且最富影响力的议员还要算是反对放权的后座议员,日后主持“贝尔格拉诺将军”号事件调查工作的泰姆.达耶尔。他是个伊顿出身的左派,经常熬夜工作,口袋里总是装着自家管家给他煮的鸡蛋与自己准备的关于不列颠分裂的强硬论点。他的“西洛锡安问题”(14)质问议会如何能容忍苏格兰与威尔士议员在影响英格兰的议题上投票而自己却不能在对方的选区享有同样的权限(这些议题要由放权之后的地方议会来处理)。这个问题从未得到令人满意的回答。许多人相信这个问题有一天将会使英格兰与苏格兰一拍两散。1978年7月31日,《地方自治提案》终于获得通过,这是一场令人筋疲力尽的议会大战的结果,在此期间政府命运夜复一夜一直悬于一线。但是接下来一步关键性的让步将会彻底搞砸法案、卡拉汉与苏民党。

        政府认可苏格兰在举行过苏格兰全民公决后成立议会。但是简单多数是不行的,全苏格兰选民中必须至少有40%投赞成票。做到这一点很困难吗?全民公决正式举行时正反双方的宣传活动都很不像样。绝大部分苏格兰媒体都对中央放权持支持态度,选举通过的结果似乎不可避免。然而公决举行的时机实在是无可再差。1978年2月的宣传活动正好赶上“不满之冬”,一面是恶劣的天气,另一面是政府威信的倒台。此时投票反对中央放权成了某种对工党表示轻蔑的方式。最终尽管大多数苏格兰人都支持地方自治,但是实际投票人数却很少,只有32.9%的选民投了赞成票,远远低于40%的门槛。

        接下来的40年里中央放权都没了活气。卡拉汉、富特与约翰.史密斯(15)使尽浑身解数试图复活这一提案或者将其推迟,但是苏民党的大多数党员已经受够了。他们向政府递交了最后通牒并最终发起了不信任动议。撒切尔看到了属于她的机会。最终工党以一线之差输掉了投票,1979年大选就此开幕。地方自治最不可动摇的敌人将在这场选举中亮相。这将令苏格兰以及全国其他地区的工党势力都陷入混乱,苏民党的11个议席只剩下了两个,再也没能缓过来。本章一开始我们提到撒切尔在对手方面交了好运,苏民党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 家园 苏格兰人与威尔士人几乎令我们流泪,三

          威尔士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的角色在很多方面都与苏格兰有值得参照之处。和苏格兰一样,威尔士的工业内陆也成为了战后工党的据点,而农村地区则有着自由派的传统。和苏格兰一样,威尔士在战争期间也经历了国家认同问题的兴起——威尔士民族党始建于1925年,比起苏民党还早了9年。和苏格兰民族主义者一样,威尔士民族主义者最初也是以文人、诗人与大学讲师为主,并没有多少来自工人阶级的支持。战后时期的威尔士也像苏格兰一样受惠于四散分布的地区扶植政策,尤其是1962年落户在莱文的大型轧钢厂,此外还有肖顿的高炉,斯旺西的驾照注册中心,纽波特的护照办公室,两座核电站,以及陆虎、富特、胡佛以及热点(16)等公司开设的工厂——相当于苏格兰的汽车制造厂与炼铝厂。如同苏格兰高地一样,林业委员会在威尔士的山区也种植了大面积的针叶林。苏格兰有专门的发展局,威尔士也一样。苏格兰通过足球来展示国家骄傲的起落,有时还会依靠例如海湾摇滚客(17)这样相对非主流的流行文化现象,威尔士人则拥有英式橄榄球。自1964年至1979年,英格兰队在卡迪夫埃姆斯体育场(1970年更名为威尔士国家体育场)从未取得过胜绩。

          但是就政治而言威尔士的立足点要更弱。她被英格兰吞并的时间要早得多,因此在历史上从未发展出区别于英格兰的现代国家地位。与1707年的苏格兰《联合法案》相比,威尔士的《联合法案》早在1536年就通过了,而且两者之间有一个关键性不同 。威尔士没有单一的强大全国性教会,历史上从未成立过议会,没有启蒙运动时期落成的大学,也没有自己的法律体系。事实上她连正式首都都没有,直到1955年卡迪夫才获得这一地位;此外威尔士也没有自己的大臣或执政办公室,直至五十年代为止;直到1964年才有了第一位威尔士事务大臣。威尔士的国家特质更多是通过语言与宗教来体现的,尽管宗教的式微对于国教分离派教会与国教会的冲击一样大。在政治方面,威尔士人一直将威斯敏斯特的政治家当做英雄,最突出的例子自然是劳合.乔治,不过也包括比万。自由派的衰落使得工党在威尔士一党独大,同时也带来了所有一党专制小国所共有的弊病——内部暗斗、政治僵化以及对伦敦的态度问题,此时的伦敦既是遥远而陌生的首都也是权力、金钱与工作岗位的源泉。从雷蒙德.威廉斯(18)到狄兰.托马斯(19),有才的威尔士人往往会搬出威尔士,成为流亡的教授与作家,无休止地倾听着那浪漫的过往。

          在五十年代威尔士民族主义者开始寻找能够激励威尔士人的文化与政治议题。他们没有攻击邮筒或者诱拐命运之石,而是掀起了保护威尔士语的运动。英语路标被人用油漆抹去,居民拒绝用英语填写表格,增加威尔士语广播节目的运动也取得了胜利。但是早期最大的刺激因素是水,水对于威尔士就像石油一样珍贵,尤其是在威尔士西北部的泰坞恩峡谷遭到淹没成为供应利物浦的水库之后。尽管几乎全部威尔士议员都投了反对票,这一工程还是在1957年通过一项议会法案得到了实施。正如某历史学家所说,“利物浦方面无视威尔士代表一致意见的能力证实了威尔士民族党的中心信条之一——即威尔士群体在现存秩序下毫无权力。”*22* 接下来就是针对泰坞恩水库的袭击,自由威尔士军(20)也在1963年成立。万幸的是,暴力威尔士民族主义不受欢迎以及组织混乱的程度完全可以与暴力苏格兰民族主义相媲美。但是六十年代的确发生了几起爆炸案,此外1969年两名男子试图在威尔士亲王受封期间炸毁皇室专列火车未果并丧命。搬入威尔士语区域的英格兰人购买的度假房屋或住宅也一直遭到焚烧。

          威民党的第一次突破来自1966年的喀麦登递补选举,比苏民党赢得汉密尔顿的时间还早了一年。自三十年代就参与了威尔士民族运动、后又于1945年成为为民当领袖的格温褔.伊万斯(21)最终将会于1970年大选中失去自己的议席,但是1967年以及1968年威民党在朗达韦斯特与卡尔菲利分别取得的令人侧目的递补选举胜利表明威民党的势头并非昙花一现。威尔士工党的自满终于遭到了挑战。1974年第一次选举中威民党赢得了两个席位,在第二次选举中又赢得了第三个。和苏格兰一样,工党对于威尔士的看法也产生了分化。究竟应该像基诺克相信的那样与民族主义者作对呢,还是应该像富特设想的那样用中央放权来打发他们呢?

          此时威尔士经济和苏格兰一样深陷麻烦当中。但是尽管威民党在旧工党执政的最后几年里取得了不少地方选举胜利,他们看上去并没有给苏民党带来多少麻烦。自然,威尔士的水资源也没能带来石油繁荣。因此倡议中的威尔士国民大会并没有苏格兰国民大会那样大的权力。威尔士国民大会可以对公共开支的一大部分进行监督,但是不能立法。这恐怕很难使任何人兴奋起来。公决开始后威尔士选民以956000票对243000票一边倒地反对计划中的国民大会,在威尔士新县里面所有人都投了反对票。威民党与苏民党一样在旧工党政府的最后时刻没有为其投票,但是在撒切尔时代威尔士也像苏格兰一样受到了反保守党政治抵抗势力的主宰。他们还要等很久才有翻身的机会。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Plaid_cymru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James_Graham,_7th_Duke_of_Montrose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Acts_of_Union_1707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National_party_of_scotland

          (5) 外链出处

          (6) http://www.atmo.cn/news/html/2007-04/2599.htm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William_Ross,_Baron_Ross_of_Marnock

          (8) http://en.wikipedia.org/wiki/Highland_and_Islands

          (9) http://en.wikipedia.org/wiki/Scottish_Development_Agency

          (10) http://en.wikipedia.org/wiki/Ian_MacDonald

          (11) http://en.wikipedia.org/wiki/Winnie_Ewing

          (12) http://en.wikipedia.org/wiki/Margo_Macdonald

          (13) 外链出处

          (14) http://en.wikipedia.org/wiki/West_Lothian_question

          (15) http://en.wikipedia.org/wiki/John_smith

          (16) http://en.wikipedia.org/wiki/Hotpoint

          (17) http://baike.baidu.com/view/6184913.htm

          (18) http://en.wikipedia.org/wiki/Raymond_Williams

          (19) http://baike.baidu.com/view/68276.htm

          (20) http://en.wikipedia.org/wiki/Free_Wales_Army

          (21) http://en.wikipedia.org/wiki/Gwynfor_Evans

    • 家园 (10)彩虹与黑金,一

      吉姆.卡拉汉从小在一个宗教家庭长大,因此当他在1977年告诉听众们上帝以北海石油的形式赐予了英国一个百年不遇的发展良机时,他很可能是认真的。外交部在不久之前的一份备忘录里面将北海石油称作“黯淡地平线上升起的一道彩虹”。这时的英国情况很糟糕,通货膨胀率达到了25%,股市一路下跌。无论当时哪一派政客当权,石油都好比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大逆转,秘藏的黄金宝罐终于启封了。这一泓由遍布恐龙的陆地与温暖海水在2000万年前遗留下来的有机质残余深埋在海床以下9000英尺。这份上帝馈赠的厚礼究竟下落如何是当代英国历史上最重大却也是最缺乏讨论的故事。在冰冷刺骨、寒风凌虐、波涛汹涌的远洋勘探并开采油气田——这些油田的位置如此之远,最大的一片油田几乎位于苏格兰与挪威间距的中点——是当代英国在技术、金融、毅力与勇气方面的里程碑。上百条人命将会一去不返,寥寥几人将会大发横财。在油价突然下跌之前的繁荣之年1985年,英国出产了1亿2700万桶石油,占全球出口总量的十分之一。至少在一段时间里英国摆脱了石油依赖的桎梏。官方数字显示到2010年英国将重新开始石油进口,尽管许多经济学家都认为这一时间还要提前。所以这个时间段的跨度大约就是三十到四十年。这份厚礼是否得到了妥善的利用呢?

      一开始,从技术角度而言,这个故事着实令人惊叹。世界绝大多数其他地区的石油开采起来都容易得可笑,相比之下要想开采北海石油就得从极深的深处找到并开掘出石油,再用管道穿越风暴不止的海洋将其送到陆地上。从工程学角度而言,从高度相当于伦敦邮政塔(1)、需要在特定的港口修建再运到几百英里之外海面上的钢筋混凝土空心立柱,到需要用船只进行沉降的巨型海底管道,这一项目的技术挑战都令人瞠目。自从维多利亚时代的1840年全国铁路修建以来,英国还从未发动过规模如此之大的和平时期建设项目。*15* 这一项目对政治的冲击无论如何也无法高估,从旧工党政府的垂死之日到撒切尔政府推进货币主义的关键年份无不受其影响。北海石油资助了撒切尔主义,英国在1980年实现了石油自给。正如日后的财长劳森当时所注意到的那样,政府收入“从1975年的零跃升至1982-83年的接近80亿,这时石油收入已经占据了总税收的将近8.5%”。有一些经济学家认为(劳森自然不在此列)要是没有北海石油撒切尔的试验就会在1981-82年遭遇崩溃。一位观察家这样说道,“八十年代初导致超过300万人失业的工业大洗牌就是由石油收入支持进行的。”*16* 所以一开始这个故事就有点讽刺。正是这笔巨大的国民财富助推了大规模失业,或者至少使得大规模失业获得了政治上的可能性。

      石油繁荣的可能性在当时并没有遭到低估。多亏了几年前的油价冲击,当年情绪外露的沙特石油部长亚马尼(2)已经着实让英国人领教了中东酋长们的力量与财富。也许这回英国也能跟着沾点光呢,是吧?七十年代在圣詹姆斯俱乐部,《金融时报》驻金融城办公室,或者编辑《经济学家》的小高楼里面,人们争论着石油会不会推升英镑价格从而导致英国制造业的毁灭,或者反过来说巨额财富将会被再投资进入先进的学校与尖端高科技产业,借此为英国带来另一个黄金时代。

      白厅的国防大臣们忧心忡忡,不知道要如何保卫上百英里的石油管线不受爱尔兰恐怖分子的破坏,或者怎样使得钻井平台免遭苏联海军的攻击。在工党议员为主的下院茶室与酒吧里,希望将油田收归国有并由政府直接控制的议员们与对这一想法嗤之以鼻视为空谈的同事们之间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远洋钻探与石油上岸是一门风险极高且技术难度极大的行业,到了煤矿工人大罢工的时候,真正有能力向这一行投资的人依然只有美国那几位“石油巨头”。在最初几年间英国政府对于石油的官方态度都极其兴奋。1975年11月第一批石油在阿伯丁的克鲁顿湾上岸时,女王本人与首相还莅临现场,身旁簇拥着大臣与风笛手,头顶搭着天棚,脚下铺着红毯,围观群众个个手拿米字旗(不过真正的石油工人之前全都被请出了现场,因为他们大多胡子拉碴、体毛茂密而且并不以礼貌见长)。

      • 家园 彩虹与黑金,二

        这样一来就有了一个令人好奇的问题:首当其冲受到石油影响的政客们在各自的回忆录与自传里对于这样一个如此伟大的技术、经济以及社会故事居然谈论得如此之少。撒切尔在她的自传里几乎没有提到北海石油,尽管她的丈夫就在石油行业里工作,亲身参与了1975年缅甸石油公司的几近崩溃,而且她本人对于与石油相关的内阁委员会也一直抱有密切的兴趣。她对于这个令人惊叹的故事只安排了区区几条参考条目,附带在她对汇兑管制或者税收政策评论的后面。杰弗里.豪尔三两句话就把这个故事讲完了,相比之下某位在火车上偷走他裤子的小偷都占据了自传的更长篇幅。两人都没有提到阿尔法钻井平台大爆炸(3),185名工人在这场悲剧中被火海吞噬或在爆炸中丧生(相当于福克兰战争英军死亡人数的三分之二)。威尔逊、卡拉汉、梅杰与布莱尔的长篇巨著里面对于北海石油一样吝惜笔墨。劳森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写得很清楚,本着本着一贯趾高气扬的作风他横扫了一切支持将石油作为国家资源节俭使用的论点。在许多更为宽泛的政经历史著作中,北海石油这一题目的待遇也很不尽人意。它对文化的影响似乎同样有限:偶尔的宣传性戏剧,几首诗歌,但是没有传世的小说、电视剧或电影,除非把《南方英雄》(4)也算上,但是这部电影的情节主要是关于村民的生活。实际上,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8万名豪饮苦干、胆量过人且经常发无名火的石油工人们将苏格兰的偏僻一角变成了当时的美国西部,但是这些人却没能留下多少足迹。一位十分少有的专门研究这一问题的历史学家曾指出,苏格兰有着上百家博物馆,但是没有一家以石油为主题。与耳熟能详的煤矿工人罢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危机或者股市大爆炸相比,北海石油——至今依然在产油并盈利——已经被人们遗忘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即便是无人乐意谈起的历史也包含着自己特有的信息。在石油问题上,部分答案在于尴尬与困惑。事实上,这场伟大的冒险从一开始就处于英国国民体验的边缘。不仅是因为钻井平台位于远洋,地处英国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中间,最为狂野的场景都发生在阿伯丁与设得兰的酒吧里,远离格拉斯哥媒体的覆盖范围,暹论伦敦。此外还因为勘探与产油活动所需的资金主要是由美国提供的,而且开采石油所需的技术设备大多也是在英国以外设计并制造的,在油田正式产油30年之后,人们发现自己很难说清楚上帝究竟想要借助北海石油向英国传达什么信息。1980-90年间,尽管英国石油产量喜人,但是国内炼油厂的数量却一路减少,从21家减少到了13家,而且其中还有40%是美国人的买卖。政府顾问为如何利用石油繁荣大力推动工业建设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但是在1974年,正当英国迫切需要钻井平台来钻探巨量的海底石油时,共计119座平台中只有3台是国产货。克莱德、泰恩赛德以及贝尔法斯特老旧且资金不足的船坞在四十年代依然制造着全世界将近40%的船只,现在这一份额已经降到了4%。更便宜、设备更精良的外国深水船坞接管了市场。所以在钻井平台方面,挪威、芬兰试着法国都比英国抢到了更多的业务。在苏格兰位于尼格、埃德谢与梅西尔等地专门制造空心立柱的船坞里,巨大的钢架结构在冷风中摇晃,关门倒闭只在旦夕之间。为钻探工作提供必须补给品的维修船也是类似的情况。在船头与船尾同时安装螺旋推进器从而使船只能够在平台附近乱流中定位的突破性技术来自挪威。这是他们的船,不是英国人的。他们很快就将这款船只销往了全世界。甚至在多少要由当地企业进行的石油供应服务方面,英国公司的反应也十分迟钝,而且在国外基本没能争取到什么业务。*17*

        金融方面的故事也大同小异。在勘探初期,美国巨头们可以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在北海开展工作,利用他们之前在墨西哥湾积累的经验搭建钻井平台。这些巨型公司内部账目往往不透明,而且他们产油的花费也高得吓人,这意味着政府大臣与财政部与这些公司打交道简直难于登天。政府早期对钻探租赁合同的处理方法是将海域划分成若干个上百平方英里的版块分别出租,这一做法在1972年遭到了下院公共会计委员会的批评,他们认为政府过于慷慨,“英国的表现就像某个随随便便就会上当的酋长国”。中东方面也抱有同样的看法。七十年代诸多怪异的政治小插曲中有一回的内容是时任能源大臣的托尼.本与伊朗国王在后者位于德黑兰的王宫里见面。在注意到了勃列日涅夫、毛以及女王本人各自的签名照片之后,本被告知“如果我们不够谨慎”,北海石油将会改变英国的未来。*18* 国王警告本,面对美国石油巨头的时候要勇于坚定立场。本回国以后的确尽了力,例如在阿莫科石油公司(5)一番较量之后他就“怒火满腔——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某个香蕉共和国的总统正在与一家跨国公司打交道”。工党的应对之道是在1976年成立了英国国家石油集团公司,在石油行业里为政府充当耳目,购买上岸石油总量的51%再倒卖出去。这个公司的存在使得政府对于行业发展有了一定掌握,而且公司在自己驻苏格兰的总部也积累了大量的专业知识。但是与其他巨型石油公司相比,本质上英国国家石油集团依然是一个权力有限的旁观者。1982年劳森将其产油业务私有化,这也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一次私有化。私有化之后形成的英国石油公司(6)于6年后遭到了BP的收购。

        英国商业以及英国制造业利用石油繁荣的步伐都算不上快,尽管在爱丁堡优美的夏洛特广场周围扎堆的苏格兰本地银行以及投行在七十年代末就开始组建石油业子公司并雇佣专业经济学家。多起合作经营案例中特别值得一提的个案发生在《苏格兰人》报社所有方、汤姆逊苏格兰石油公司与列宁曾经的生意伙伴阿曼德.哈默(7)领导的西方石油公司(8)之间。两家公司共同发现了派珀油田(9),这一发现与BP找到的福特斯油田(10)以及壳牌和埃克森石油公司(11)探明的布兰特油田(12)共同成为了北海地区最大的一批油田。还有许多规模较小的石油投资公司也来到了这里,或成或败在此不再一一细表。在岸上,有几家阿伯丁公司修建了办公室与预制房组成的居住区,提供无休止的直升机出航,发展关于阀门与电子设备的专业知识,在这些方面它们做得挺不错。但是七十年代中期大臣们的殷切期望是通过石油启动银行业、工程业、造船业以及新型服务业的复兴,这一期望距离现实可谓差了十万八千里。

        为什么会这样呢?部分原因在于石油繁荣到来时英国工业正处于低潮期,罢工频繁,资金短缺,管理不善。部分原因在于石油推动的英镑的确加剧了八十年代初经济衰退。在石油的推动下,英镑上涨速度与幅度都超过了大臣们的预期。石油通货帮助英国经济挤干了水分并提高了效率,而不可避免的代价就是大范围的企业关门,这很容易就会激怒许多天然倾向保守党的商界人士。国有汽车制造公司英国利兰的主席麦克.爱德华兹(13)当时说,如果政府找不到别的办法来“处理北海石油,那我说不如把这堆倒霉玩意儿留在地底下。”*19*

        • 家园 彩虹与黑金,三

          在1979年之前,工党政府一直奋力试图控制早期来到英国急着赚大钱的美国公司。但是1979年之后的保守党政府决心尽快利用石油收入偿付债务并减税,而不是向长期性工业计划投资。当时白厅里进行了一场名为“消耗率之辩”的关键性大辩论,辩论实质在于英国应当如何最好地利用石油带来的利润。以挪威为例,该国人口远少于英国且工业部门完全由国家掌管,他们将所有石油利润都存进了银行。苏格兰民族主义者在七十年代初期抓住石油做文章,他们也想出了类似的主意,成立了苏格兰石油基金,为苏格兰人提供永久性的红利。但是“尽快开采并花掉受益”与“慢慢开采并投资”之间的矛盾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因为谁也不知道油价未来走势如何。北海石油的开采成本十分高昂,这意味着如果真把石油留在海底,万一日后油价走低再开采起来就不划算了。

          同样也不好说英国大臣们投资到其他方面的钱都起到了应有的效果——尤其是在启动工业方面。在工党治下,石油工业得到了所谓的瓦里保证,承诺政府不会施行超过一定限度的开采控制,从而允许石油公司尽可能的赚钱。阿伯丁大学的阿列克斯.坎普教授一直在撰写关于北海石油的历史,就他看来托利党执政赤旗关于北海石油的争论主要发生在能源部的劳森与财政部的豪尔之间,前者希望细水长流,后者希望尽快创造利润。豪尔在撒切尔撑腰之下赢得了争论,开始征收90%的惩罚性边际税,将石油税当做所得税或者增值税来对待,尽管石油收入总量有限且是一次性的。坎普教授总结道“石油收入成了宏观经济调节的手段而非预见三十年的能源政策。”

          这种做法究竟是好是坏呢?可以将这一政策视为一次性的浪费,虽然资助了撒切尔执政初期的紧缩政策,但是没有为后世子孙在北海彩虹尽头的黄金宝罐里留下多少存货。但是对于那些将剧烈经济紧缩视为必由之路的人们来说,这笔钱花的很值。劳森说石油收入为削减政府赤字的进程“开了个好头”,尽管他也一直辩称北海石油对英国经济的影响遭到了夸大。至于石油利润最好由私人进行投资。他打了个比方:“某农民在自家田地里挖到了金子。他是否应该获准以自己认为合适的速度来开采黄金呢?他是否可以自行决定多少黄金应当用于额外开支,又有多少黄金应当储备起来为黄金耗尽那一天做准备呢?还是说政府要强迫他将一部分黄金留在地下以免挥霍浪费呢?”*20* 因此在他看来将石油利润转化成海外投资,就像废除汇兑管制之后那样,而不是转化成(例如)英国本土制造业,从整体上来说对国家是有利的。

          英国制造业继续走着下坡路。在1970-77年间制造业占国民产出的比例从34%下降到了30%,在发现石油的十年里又从30%下降到了23%(2006年的比例不到15%)。根据政府提供的数据,这一期间英国损失了大约200万个制造业岗位。结果则是生产效率的提升与经济的强劲复苏,不过在这个过程中英国制造业也损失了大量专业技术与供应链,从而使英国永久性地退出了许多她本来可以再度占据的市场。无论你采取哪一方的观点,这场英国革命如果离开了钻井平台与管道的支持都无法持续。那么为什么撒切尔与豪尔对北海石油谈论得如此之少呢?莫非不过是因为在他们重塑英国经济的英雄壮举当中,上帝留在海底的馈赠起到了令人尴尬的决定性支持作用,而他们无法贪天之功?因此石油很难引起他们的注意力,就好像腾空而起的演员不会注意背后的钢丝一样。不管怎么说这依然很不幸。粗手大脚的石油工人,顶着暴风在邮票般大小的停机坪上降落的往来直升机驾驶员,冒着生命危险在海床上工作的潜水员,所有这些人在当代英国历史上理应占据比现在更为浓墨重彩的一章。他们没有工会,甘冒风险,自力更生,简而言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典型的撒切尔主义模范。

          不过让我们先回头看看劳森那个农夫在农田里挖到黄金的比喻。问题在于这片农田究竟是谁家的。假如苏格兰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且领海边界的划分再合适一点(这方面一向存在着繁复的法律纠纷),那苏格兰无疑会成为一个十分富有的国家。正如尼日利亚的比夫拉一样,它可以依仗石油分裂出去——尽管具体过程未必会如此血腥。正如我们所见,苏格兰民族党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石油带来的可能后果。六十年代该党取得的一系列递补选举胜利令工党忧心忡忡。于是白厅发动了反击。财政部拿出了一份概念性苏格兰1967-68年预算,显示苏格兰赤字严重。考虑到苏格兰人口相对贫困且人口分布较为分散,再加上经济基础正在萎缩,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但是石油收入对这一结果会造成什么影响呢?突然之间白厅就欲说还羞起来。在专家操作之下,石油收入不留痕迹地融入了国民总收入当中。议员吉姆.希拉斯(14)之前借助一度流行的苏格兰工党为跳板脱离工党转投了苏格兰民族党。他抗议道,“每一滴神奇石油所可能造成的尴尬都得到了简单而狡猾的处理,石油收入被人从完全苏格兰的统计数字中剥离了出来……苏格兰海域捕捞上岸的鱼可以算作苏格兰的收入,但是鱼群底下的石油呢——好家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苏格兰民族党不打算坐等自己的怀疑获得官方肯定。他们有来自爱丁堡银行界的强力秘密支持,许多英苏边境以北最有才能的经济学家也纷纷为其出谋划策。第一次BP大规模石油罢工发生几个月之后时任总裁的比利.沃尔夫(15)就声称石油应当成为该党议程的主要部分。1972年该党打出了最有名的口号“这是苏格兰的油”,一年之后又跟进了一条更为咄咄逼人的口号“做富有的苏格兰人还是贫穷的英国人?”最近解密的这份文件显示了当时的白厅多么暴跳如雷。1974年第二次大选之后公务员告诉工党大臣他们应当拖延威尔逊承诺的苏格兰国民大会(“苏格兰引擎室”)从而避免英国经济不稳定。此时苏格兰民族党有着三分之一选民的支持,在下院也有11个席位。“苏格兰自治进程应当尽可能加以拖延,”一位官员这样写道,“用这个话题说事的时间越长越好。”问题在于公务员系统认为苏格兰方面的计算低估了石油所能带来的巨额财富。一位财政部官员写道,“可以想象,如果获得独立,八十年代期间苏格兰人均收入可能比英格兰高出25%到30%。”另一位大臣更为直接地说,“苏格兰人把我们都装到桶里去了。”*21* 但是无论苏格兰人的疑心多么重,无论苏格兰民族党的活动多么卖力,他们始终都不清楚北海石油这个油桶究竟有多大。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七十年代末以及八十年代的英国政坛将会十分不同。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BT_Tower

          (2) http://baike.baidu.com/view/6374648.htm

          (3) http://www.safety.com.cn/anlifx/fileview.asp?title=%B0%A2%B6%FB%B7%A8%D7%EA%BE%AE%C6%BD%CC%A8%B4%F3%B1%AC%D5%A8&filename=ns063541.txt

          (4) http://movie.douban.com/subject/1300467/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Amoco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Britoil

          (7) http://baike.baidu.com/view/443904.htm

          (8) http://baike.baidu.com/view/307599.htm

          (9) http://en.wikipedia.org/wiki/Piper_field

          (10) http://en.wikipedia.org/wiki/Forties_Oil_Field

          (11) http://baike.baidu.com/view/85977.htm

          (12) http://en.wikipedia.org/wiki/Brent_oilfield

          (13) http://en.wikipedia.org/wiki/Michael_Edwardes

          (14) http://en.wikipedia.org/wiki/Jim_Sillars

          (15) http://en.wikipedia.org/wiki/Billy_Wolfe

    • 家园 (9)走运的希德:私有化时期,一

      人们普遍认为撒切尔政府从来都没打算将私有化的规模搞得这么大,他们差不多只是在无意之间发现了一条通过出售资产来快速生财的简单途径。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也未免太“无意”了一点。在撒切尔政府执政的十年间通过出售土地与企业获得了290亿英镑,通过向124万廉租房住户出售房屋获得了180亿英镑,上岸的石油,商务人士与观光客乘坐的飞机与飞机降落的机场,电话与电话线,汽车,引擎,钢铁,为英国人沐浴品茶而服务的自来水管以及净水系统——一切的一切在这场资产从政府向私营公司与个人转移的过程中都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冲击。到了1992年选举的时候,公营部门还剩46家公司,90万名员工。将这一切视为意外是错误的看法。七十年代中期保守党就承诺将廉租房出售给租户。国有企业私有化之所以在1979年保守党竞选宣言中没有得到体现只是因为当时这一想法还不成熟,还有部分原因在于保守党不想把选民都吓跑。但是右派讨论私有化已经很久了。在他的第一份预算演说当中豪尔说希望缩小公有部门。“出售资产的规模十分关键”,而且这样做是“我们长期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

      事实将会证明一切。一位在撒切尔时代这个题目上很有影响力的经济作家说创造出“私有化”这个词是政府在公关方面的神来之笔,这个词现在已经得到了世界范围的通用。私有化是当代英国出口的最重要思想,尽管撒切尔本人并不喜欢这个词,而且用得也很少(另一个说法是“去国有化”,不过这个词看上去更难看也更不准确,因为有些出售掉的公司与资产从一开始就不是国有的)。私有化在1981-82年一开始的时候步子很小,具体私有对象包括BP的股份,科研公司阿莫斯海姆(1),大东电报局(2)的一半,以及之后另行协商的英国国家石油集团(3)。这样做的动机有很多。最初为了资助骇人的公共部门借款需求很有必要筹集大量现金。但这既非私有化思想的起源也非其真正目的。豪尔与劳森自1980年就明确指出创造一个由新股东组成的庞大群体是托利党政治理念的重要组成部分。劳森谈到了十九世纪扩大投票范围时的恐慌情绪,将政治权力下放到那些与国家兴衰全无关系的人手里曾令许多人感到不安。“但是解决之道并非限制选举权,只允许拥有私有财产的人投票;而是要将财产所有权尽可能地在大多数投票人当中扩散。私有财产所有权的普及对于自由与民主的存活至关重要。”

      还有另一种说法,即私有化是防止英国滑向社会主义的单向制动轮。如果有人指控工党当年创造巨型公有部门是为了让依赖高额公共开支为生的雇员们成为忠诚的工党票仓,那么托利党的打算就是打造“财产所有权民主”,他们所依赖的选民有着截然不同的利益所在。此时在英国存在着一个庞大且坚定亲私有部门的股东与购房者群体,这些人大多在私营公司工作,与工会也越来越没有联系。重新国有化的代价令工党对这一做法的鼓吹越发空洞。20年之后,逆转私有化进程的想法只有在政坛边缘才有人讨论。持股成年人占总人口比例从工党下台时的7%上升到了撒切尔下台时的25%。“购买权”政策(4)使得超过100万户家庭买下了自己居住的廉租房,装修一新之后眼看着房价节节拔高,尤其是这些家庭买房时还得到了33%到50%之间的折扣。私人购买住房占住房总量的比例从1979年的55%上升到了十年之后的67%。总体而言在托利党执政期间人们的确富裕了很多。八十年代的国民财富总量上升了80%,这彻底改变了日常政治生活的规则。旧工党不仅在下院,也在购物中心与房地产办公室里遭到了挫败。

      • 家园 走运的希德:私有化时期,二

        但是如果我们透过表面再观察得稍微深入一点,事情就没那么黑白分明了。在这股财富的巨量增长当中,股票起到的影响相对很小。工资上涨与第一次房价繁荣的作用要重要得多。而且人们之所以大量购买股票主要也是因为价格合算而不是因为什么深刻的文化变革。政府需要快速筹集资金,也希望推广股份所有权,很明显这两方面需求之间总是有着潜在的冲突。这两个问题都与政治息息相关,因为前者影响着税收水平而后者关乎持股选民群体的规模。一次又一次,从叫价低到难看的阿莫斯海姆公司出售到日后规模越来越大的私有化举措,大臣们在最大限度扩散所有权的问题上矫枉过正,而顾不上考虑如何尽量将公司与资产卖出高价。起到破冰作用的是1984年11月的英国电信(5)52%股份的私有化,这一笔买卖就筹得了前所未闻的39亿英镑。这是私有化第一次获得电视与报纸轰炸式宣传的造势,所有股份很快就出售一空。

        在这件事当中,200万人,或者说成年人口的5%购买了英国电信的股份,一天一夜之间英国股东的人数就翻了一番。接下来是英国天然气公司(6)。早在六十年代晚期北海天然气田就开始供应英国需求。从雅茅斯与赫尔上岸的天然气开始替换基于煤气的旧式“城镇供气”系统,这个旧式系统长久以来对英国乡间建筑的款式与气味都有着直接的影响。全国性管道网与陈列室使得天然气成为了英国最受欢迎的家庭能源,而且在许多方面这都是个彻底垄断性的行业。英国天然气公司主席丹尼斯.鲁克爵士(7)私下里轰轰烈烈地大肆活动,成功地保护了英国天然气公司不至于在出售之前遭到拆分。这次政府以及政府顾问们又想到了电视宣传,宣传片的主角是一位大众脸的邻居,有什么好事其他人都不告诉他——“别告诉希德”——等到股份发售细节终于公布之后,“告诉希德吧”。这笔买卖筹集了54亿英镑,是英国规模最大的单笔私有化交易。

        但是这位邻居的名字听上去总有点怪。“希德”(Sid)是不是与“外财”(spiv)有点谐音呢?是不是广告团队里的某人下意识地发送出了一条信息呢?实际上对出售股份的激烈抢购反映了十分普遍且准确的看法,即天上真的掉馅饼了,而且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希德知道要往面包的哪一面涂黄油,但是这并不足以使他成为一名大厨级别的资本家。随着阿比国家银行这样的前建屋互助会组织在股份化以及向银行转型的过程中向自己的成员发放大量价格十分合适的股份,一个“十分感谢”式一次性持股阶级在英国发展起来。二十一世纪初期,英国国家统计局回顾私有化时期的数据,发现由私人所有者持有的股市财富比例从1994年的20%下降到了14%。“许多股份持有者很显然在持股后很快就脱手了,并没有像事先预想的那样成为长期股市投资人。”在持有股份的22%成年人口中超过一半的人仅仅持有一开始就购买的私有化股份或自己曾经所属的建房互助会股份。英国股民联盟总结道,“英国股民数量众多(大约有1000万),但是其中绝大多数仅仅持有少数几支股票,这些股票的来源主要是私有化、股份化或者之前就业所得。此类股票极少上市交易。”

        尽管财政部孜孜不倦地付出了各种努力,股东民主还是没能落地生根。和当时更为常见的观点相比,这一点对于私有化的批评更为到位。当时人们普遍认为资产出售价格太低。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根据国家审计局的数据,资产私有化至少少卖了25亿英镑。但是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是有意为之的结果——正如劳森所说,“更为宽泛的持股人群体是重要的政策目标,我们有为此而付出代价的准备。”其次,随着政府及其股们在一次次私有化当中不断积累经验,他们的出价也越来越刁钻。第三,在价格上进行批评的人们本来就不赞成出售公司。看上去蠢不可及的持股模式所显示的是,在政治口号与宣传之下,撒切尔革命依然有其局限性。

        另外一个重大问题就是私有化是否增强了出售企业的效率与反应能力。人们之所以期待这一点的发生并非因为公有部门的经理们骨子里就懒,而是因为他们缺乏股票价格涨跌与关门破产可能性的激励与鞭策。但是如果私有化之后的行业依然遭到垄断式经营,那么私有化带来的刺激作用就会大打折扣。自从这一方面来说,最为成功的私有化案例就是将公司立刻推向完全竞争的案例,就好比英国航空、劳斯莱斯或者英国航天一样。但是在民生行业方面——例如水电气——情况就不同了。很难想象不同的北海石油公司凭借着各自不同规格的管道与储气系统在全国竞争,或者不同的电力公司凭借着不同规格的电网争夺买卖。但是没有竞争效率提升又从何说起呢?在这些行业的私有化背后,人们就技术与政治问题争论不休,关键在于如何打破国家垄断来创造竞争,同时又不会给消费者带来不便。

        在撒切尔私有化的高峰期,公有公司往往会作为整体卖掉而非拆开零卖。英国电信就坚称为了在国际市场竞争,公司必须作为一个整体而维持下去,从而有能力为了将来的电信革命进行巨额投资。英国天然气在他们那位好斗老板的带领下与白厅过招好几回合,最终成功维护了自身的整体性。水电行业都遭到了拆分,但是地方性垄断公司应运而生。英国发电市场总共分成了两大公司,国家电力与鲍尔根公司(8)。(铁路行业的私有化将会是最令人绞尽脑汁且最不成功的案例,尽管这还是日后的事情)从本质上来说,大臣们用管理与例如国家河流局之类的新公共部门取代了竞争。电信办公室、通信办公室、天然气办公室与水务办公室都建立了明确细致的绩效奖惩体系,借此来监督新近私有化的民生部门。直到很久以后其中一些公司例如英国天然气才会政府强制命令下通过新制定的竞争政策进一步在私营领域遭到拆分,暴露在更为现实的市场压力当中。很快外国公司也会开始购买支离破碎的私有化民生企业,这并没有造成多少公共抗议,除非多年投资欠缺或管理疏漏导致了重大事故,例如德属泰晤士水务公司的管道泄露事故(9)。

        政客们在私有化进程中学到了两件事。首先,出了威斯敏斯特没几个英国人关心提供服务的公司归谁所有,只要服务质量令人满意就行。这个国家的意识形态已经弱化了许多。其次,政客不可能与私有化之后企业的行为脱离干系。不仅仅是公司总裁,政府大臣们也会因为企业的任何失败沦为公众怒火与问责的靶子。消费者主义在这个国家的影响力越发巨大。结果就是尽管成千上万名原公共部门雇员进入了新近刚刚私有化的公司,但是通过各类规范与监督私营行业的半独立监察组织与政府监察部门,国有体制却以另外的形式增长了起来。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Amersham_plc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Cable_and_Wireless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British_National_Oil_Corporation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Right_to_buy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British_telecom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British_Gas_plc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Denis_Rooke

        (8) http://en.wikipedia.org/wiki/Powergen

        (9) http://en.wikipedia.org/wiki/Thames_Water#Leakages

    • 家园 (8)大爆炸,上

      高额的奖金与工资,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玻璃幕墙高楼,以及汇通全球的银行与商人——英国股市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会被人视为理所应当的存在,就像侏罗纪海滩一样自然。但是在五十年代任何观察家都没有理由相信睡意沉沉的伦敦股票交易所日后能够取得全球性的成功,就好比当时所有人都想不到款式繁多、品牌响亮的英国汽车制造业竟会萎缩至于乌有。距离英国股市最繁荣的时光已经过去了整整一辈人,当时还是一战之前,令参与者忘乎所以的金融市场上英镑是主导性的全球货币,英国贷款与债券流通全世界,英国是一个伟大的债权国家。二战结束后英国承受着持续不断的压力,美元成了国王,战后的汇兑管制使得任何大规模跨国交易都步履维艰,英国也沦为了全球债务大国。

      枯萎的金融界传统依然留存于世——含混不明的等级,圆顶硬礼帽,公共代理人与私人代理人之间的僵硬分界,漫长的午餐与烧煤的火炉,自维多利亚时代就开始营业的公司将自己充满异国风情的名称铭刻在饱受炸弹摧残的广场之间的路牌上。但是伦敦金融城早已失去了当年纵横四海的雄风。在麦克米伦与威尔逊的时代,股市巨头们不得不关注于不甚光鲜的国内业务,在日渐疲软的帝国内部做些小生意,时不时还要踱着四方步前往英格兰银行,徒劳无功地恳请放松管制。杂志与电影中依然时常可见精明干练的年轻银行家,手拿雨伞,头戴礼帽。但是在现实生活中,金融城正在日渐沦为英国遗产的一部分,里面的公司全都每况愈下,手头现金全无,在它们坐落于牛津郡的帕拉第奥式建筑里面,面色沉郁的知名金融界人士一面跺脚御寒一面在心里叫苦。或许这一切都不可避免。历史角度而言,金融影响力一向与经济和政治势力联系在一起。虚弱的英国意味着虚弱的英镑与股市。四、五六十年代是美元大王的黄金年代,很明显纽约将会取代伦敦金融城,正如同美国海军将会接管皇家海军的地盘一样。

      这一幕之所以没有发生是因为在远离伦敦的地方有人遭受妄想的侵扰并作出了错误的判断,而聪明的英国金融家们没有放过他们的失误。在冷战高峰期,莫斯科及其属国不放心让邪恶的资本主义纽约来照管他们的美元储备。这些美元最后就来到了(明显没有那么邪恶的)伦敦,自1957年起,就有若干家富有远见的英国银行利用这批美元在极度缺乏资本的战后世界进行跨国交易。如果不能用本土的英镑来为全世界提供资金,那么用别人的美元总该没问题了吧。伦敦及南美银行行长乔治.伯顿爵士经常在俱乐部与董事会里大声质问,为什么伦敦不能凭借着自己的专业经验投身于世界资本主义的新时代呢?伦敦的第二个机会则要感谢纽约。战后的美国银行家们一直享受着向其他国家与海外投资者发放的高回报贷款。到了六十年代初美国收支平衡赤字的膨胀扭转了华盛顿对海外客户发放贷款的态度。1963年肯尼迪总统对美国公民购买外国股票征收新税,这一大手笔将华尔街推向了更为不利的位置。随着纽约将自己隔绝于新兴的世界商圈之外,伦敦趁势采取了行动。

      第一笔所谓的“欧洲美元”贷款于1963年商定成功,交易双方分别是英国投资银行沃伯格银行(1)和塞缪尔.蒙太古银行与意大利的国有炼钢厂以及比利时政府。为了回避英国的管制与税收,交易的进行地点是荷兰的史基与卢森堡。沃伯格银行一路连躲带闪,绕过了无数障碍,到最后却发现找不到可以依据伦敦股票交易所的战前质量标准印刷债券的人。在最后一刻,扑克印刷厂德拉鲁(2)找到了两名年事已高的捷克雕版师,并邀请已经退休的两人再度出山。*11* 紧接着汉布罗斯银行(3)向挪威某水电项目发放了贷款,其他几家投行也向奥地利政府发放了贷款,再然后又有一批贷款流向了日本……突然之间整个世界都向有气无力的伦敦金融界敞开了大门。跨越阿尔卑斯山的石油管线,美国炼油厂与采矿,日本办公楼,早期的计算机工厂,一切的一切都由伦敦进行融资,就像爱德华时期一样。随着其他外国银行家意识到这一情况,他们也开始向伦敦的做法靠拢。欧洲银行早已涉足于这一方面。日本四大财团都在伦敦开设了办公室,华尔街的巨头们也纷至沓来:花旗、彻斯曼哈顿(4)、美林集团与野村证券(5)在伦敦汇聚一堂,一方面从事传统的英国业务,另一方面也在欧洲美元市场里交易。欧洲美元与欧洲债券对于英国股市以及英国商业生活的文化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自从六十年代初期开始,这一潮流就开始改造伦敦,使其更加国际化,引入了更为霸道主动的工作风格,更为优厚的薪金,还顺便削弱了公学关系网的影响力。哈罗德.威尔逊或许会抱怨阴险的国际金融大鳄,股票交易所以及老牌银行的传统人士可能会暗示今后经商要更犀利且生意将更不好做。但是欧洲市场还是成长壮大了起来,平安无事地度过了1974年股市崩溃以及阿拉伯世界对犹太背景公司的抵制。旧伦敦的街头突然之间再次感到了一丝混不吝的蛮荒西部精神。

      不过上述的一切此时还相当非主流。对于大部分投资者来说管制的世界依然运行如常。日后撒切尔时期将会担任伦敦股票交易所主席的尼可拉斯.古迪森爵士在七十年代末总结了当时的气氛。“我们依然经受着汇兑管制。我们头上依然压着什么都管的工党政府,资本流动依然不自由。英国人不得携带大笔资金出国。英国机构没有财政部特批不能向国外投资……我们的市场完全与外界隔绝。”*12* 1979年10月23日,杰弗里.豪尔突然令人震惊地宣布废除了汇兑管制,将这个隔绝的世界彻底清扫一空。不管她日后的说法如何,撒切尔当时对这场豪赌的态度并非坚定不移。豪尔本人将这一做法比作一步迈过悬崖的边界好看清楚悬崖底下有什么。银行家们注意到这场革命事先并没有计划。托尼.本宣称这一幕标志着国际资本主义终于挫败了民主制度。可以肯定的是,汇兑管制的废除使得所谓“旧金融城”的核心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了欧洲美元造市者们早就享受到的文化变革之中。较小的投资银行例如安东尼.吉布斯与凯瑟.乌曼已经开始消失了,甚至伦敦最大的投资银行克莱沃特本森(6)在利润额上也不过是日本野村证券的十分之一或者华尔街美林银行的七分之一。对于蜷缩成一团的传统金融城世界来说,面前的选择突然就变成了究竟是寻求庞大而具有保护能力的海外合作伙伴还是独力求生。

      1982年,美国商业生活的又一片组成部分打入了英国,国际金融期货市场穿着五颜六色的马甲,裹挟着斗兽场般震耳欲聋的气氛来到了伦敦。在这个市场里,人们以商品与货币的未来价格为题目进行着高风险高回报的赌博,地点则在伦敦金融城最有年头的一栋建筑,即皇家交易所。在优雅外墙之内充斥着直接来自芝加哥的喧嚣气氛,很容易令震惊不已的旁观者们联想起一家孳生万恶的赌场。期货市场将会为交易者带来滚滚财源,这些由酒精、可卡因与对失败的恐惧所驱动的“新货郎”们成为了八十年代的标志之一,其中很多人三十岁出头的时候就筋疲力尽且腰缠万贯地退休了。这里也是梦想破灭之地。金融城里最久负盛名的巴林银行就是在期货衍生市场里损失全部现金并一命呜呼的。这就引出了关于股市的下一个问题:专门与公众打交道的公共代理人与专门与股票经纪人打交道的私人代理人,这两者之间存在的传统界限究竟还能维持多久?这一区别曾一度被人视为保护公众利益的必须屏障,对于股市来说,公共代理人与私人代理人的区别就好像控方律师与辩方律师之间的区别对英国法律体系一样重要。但是在这个新兴市场里面这一区别基本看不出来。

      1983年大选后上任的新任财长,前财经记者奈吉尔.劳森与新任贸易部长希塞尔.帕金森(7)一起决定与越发老迈的伦敦股票交易所做一笔交易。当时交易所正陷身于一场公平贸易办公室提起的漫长且累人的法律诉讼当中。两位大臣许诺,只要交易所进行自我改革就不再采取进一步法律行动。这是最终引发股市去管制“大爆炸”的最后一块拼图。有人说这是撒切尔时代最有意义的大事之一,可以与对抗煤矿工会和推进私有化相提并论。1983-84年的英国金融市场就好比一座悠久乡镇中心的商业街,这里布满了专营百业的老字号,有卖鱼的,有卖布的,有烤面包的,有开邮局的。有一天乡镇郊外落成了一座大型商城,里面的超市经营范围无所不有。在这个比喻里,超市就相当于国际金融服务公司与大型商业银行,一家此类门脸的经营范围就覆盖了全部金融业务。彻斯曼哈顿与美林在这里扮演了Tesco与沃尔玛的角色。而乡镇上的老字号们就是传统的英国金融公司,它们规模小,业务精,但是实力有限,无法赢得竞争。它们打算怎么办呢?有几家字号咬牙坚持,希望自己的品牌、专业服务与传统客户群体能使自己挺过这一关。其他字号则与超市协商,希望能在超市的屋檐下继续开业。还有几家字号则疯狂地相互合并,打造更新更大的乡镇商城。

      这正是人们意识到旧规则即将作废之后英国股市所经历的一切。1983-84年的冬天,代理人与银行家们开始以史无前例的爆炸性规模相互抱团借以自保。历史久远的投资银行与美国超大型银行开启了会谈。几十个古老的名称要么消失要么挤在一起用各自的首字母组成新的缩写。在罗斯柴尔德与巴林这样的家族企业里家庭内战此起彼伏,父子兄弟分道扬镳。街道上回响着文化冲撞的声音。板球与棒球在同一片场地里相互攻伐。更小且更冒险的公司股份有了新的交易市场(非上市证券市场),为前一百强股票设计的新综合指数FTSE100(8)也投入了使用,总之革命的气氛无所不在。许多人都注意到导致英国采煤工业毁灭的罢工恰好也发生在同一时间段。股市上下光彩熠熠的新交易所一座接一座地开门,里面安装着电脑,外面镶嵌着玻璃与大理石。爱德华时代饱受尊崇的犹太大佬们的画像在崭新的建筑里面重新安家落户。最低佣金这一旧式卡特尔的立身之本一夜之间就遭到了废除,外来者们终于涌入了伦敦股票交易所这座殿堂中的殿堂。

      • 家园 大爆炸,下

        1986年10月27日,伦敦股票交易所经历了彻底的脱胎换骨,谁也认不出它以前的样子来了。最新的屏幕报价系统SEAQ终于开始运作,这一时刻被人们称为“大爆炸”。几个月之后,原本人声鼎沸的交易所实体交易大厅几乎已经人去楼空,因为所有交易现在都由电话与计算机进行了。接下来这个系统还会经受一系列丑闻与死机的考验,但是到了1987年春夏季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几年之前伦敦金融城里舒适、特别且笼罩着传统气氛的旧式交易环境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二十年之后,原本需要一刻钟来完成的交易只需要几秒钟就可以搞定了。交易市场每天开业时间提前了两个半小时,关门时间则晚了好几个小时。交易量与八十年代初相比翻了15番。大爆炸之前英国年金融产品出口总量为20亿英镑,大爆炸之后翻了12番。金融城共计只包含33万个工作岗位,却控制了英国所有海外账户。*13* 尽管改革之后的股市为英国带来了所谓了超富阶级,其巨额工资与令人目眩的年终奖金每年见诸报端时都会让为数众多的中产阶级在阅读晨报之际感到反胃;此外这些人还推高了众多外形优美、地段称心的优质房屋的价格,致使医院顾问、刑法律师、学校校长与外交官之类的人群再也无法负担,但是事实是如果没有大爆炸,英国的账面情况将会糟糕很多。

        对于成百上千万对金融市场只有一点点模糊认识的普通英国人来说,这场革命对于贷款买房的影响同样令人震惊。直到八十年代初期,大多数人申请购房贷款的经历都大同小异:首先建屋互助会的经理会发出连珠炮般的质疑,然后是漫长的等待(当时贷款也是实行配给制的),最后才能得到一份由建屋互助会联盟将利率卡死的按揭贷款。一般来说,由建屋互助会成员存款支持的低成本贷款上限不得超过打算买房的贷款申请人年薪的2.5倍。但是到了1983年,一般的清算银行开始在这一领域施展拳脚,卡特尔在这个领域也呆不住了。美国公司与其他按揭供应商提供了更为合算的交易条件。劳森日后写道,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去管制化的新世界,“直接的信贷控制已经不可能了。控制过度信贷的唯一方法就是信贷价格与谨慎态度,前者当时政府还能控制(现在也控制不了了),后者就算在当时也只是空谈。”3年之后建屋互助会感到自己的旧日地位对当今运作造成了不公平的阻碍,于是来到劳森面前大吵大闹。他的回应是彻底解除它们在资本市场融资以及签发支票簿与支票保证卡的限制,简而言之就是允许它们像银行一样经营。此外他也允许建屋互助会在多数成员同意的前提下转型为银行。事情就这么成了,第一家转型的就是阿比国民银行(9)。

        这样做的效果就是突然拆除了贷款发放的刹车,彻底颠覆了原有的权力关系。以前打算申请按揭的借款者要不辞劳苦地一路来到建屋互助会面前,耐心地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最后才能成功申请到一笔贷款。现在建屋互助会与银行开始恬着脸把贷款往公众的怀里塞。公众们发现广告与垃圾邮件如潮水般涌来,内容无外乎劝说自己多多借款,改换银行,延长贷款期限而非干脆付清。关于贷款额度与个人收入最高比例的旧规则也开始瓦解,相当于年收入4倍的贷款额度也开始得到认可。房价也应声上涨。(今天英国的平均房价大约是平均年收入的5倍)

        在很多情况下银行与建屋互助会向人们提供的贷款数额都要高于他们所购买房屋的总价值。多余的部分成为了供给大众性炫富消费的燃料。检测人们真实经济状态的旧体系遭到了完全的废弃。1986-88年间借款狂热席卷全国。财长与首相关于英国经济奇迹天花乱坠般的演讲则起到了火上浇油之效。贷款免税政策份废除导致政策最后期限到来前的贷款数量巨幅增长。劳森一贯不是一个对自己的成绩轻描淡写的人,不过他有一次也向一位批评家承认“我身为财长的真正失误在于创造了一种乐观气氛,到头来促使借贷者与放贷者的行为都超过了自己的经济能力。”最后这一切都将在泡沫破灭的眼泪中收场,许多年后工党政府的财长戈登.布朗还会将这一幕当做托利党“繁荣-崩溃”恶政的证据来说事。但是对于统管股市与日常生活的金融规章来说这是突破性的一步,英国从此再也不一样了。上百万人过了一把飘飘欲仙的消费瘾,就好比平生第一次真正喝醉的感觉一样。

        大爆炸本身不过是一连串漫长过程的最后结果而已,其根源在于六十年代的欧洲美元,豪尔废除汇兑管制的做法以及接下来的借款开放则使它得到了最富戏剧性的驱动。这意味着有史以来第一次英国资源地放弃了对境内金融交易的管制,仅仅作为中立的调节者而存在。这一来股市获得了海量的国际金融业务,这些业务带来的巨额利润原本可能会流向柏林、东京或者(更可能是)纽约。管制与国有化金融时代的结束也意味着英国制造业就此再也无望享受德国与法国竞争对手们所享有的长期银行融资安排。资产剥离的习惯与购买并拆分公司再将其各部分分别卖掉的做法成为了七十年代英国商界最富争议的部分。八十年代的金融革命保证了这一切的延续。在这个新世界再也没有旧日关系网或长期思考的容身之处了。

        在政治方面,股市的解放为撒切尔及其大臣们带来了一个完全忠诚而稳固的支持集团,这些富有而能言善辩的支持者们接下来将会帮助她挺过好几场难关。罗斯柴尔德与其他银行将会通过私有化议题向千百万人宣传一夜致富的前景,而这个国家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确实十分接近撒切尔梦想中的股份制民主。但这一切都有代价。粗俗而大肆招摇的“大款”岁月遭到了喜剧演员哈里.恩菲(10)的无情嘲讽,源自金融城的过度消费与攀比炫富作风也将渗透整个伦敦,然后感染英格兰中部以及南部大部分地区。八十年代一位一贯对金融城抱有同情态度的观察家认为金融城已经染上了毒瘾。“贪婪所导致的热病使人们一再冲破下限,这是一场短暂而激烈的二十年代晚期重演,不过态度上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M._M._Warburg_%26_Co.

        (2) http://www.delarue.com/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Hambros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Chase_Manhattan_Bank#Merger_as_Chase_Manhattan_Bank

        (5) http://baike.baidu.com/view/648538.htm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Kleinwort_Benson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Cecil_Parkinson

        (8) http://baike.baidu.com/view/116863.htm

        (9) http://en.wikipedia.org/wiki/Abbey_National

        (10) http://movie.douban.com/celebrity/1018259/

    • 家园 (7)疯狂直升机

      政治圈里有一条相当可靠的原则,即激烈斗争总是围绕着重大题目展开的。1984-85年冬天期间爆发的韦斯特兰直升机危机从表面上看来很不值得众多大臣们大动干戈。谁会在乎一家欧洲飞行器制造商财团与一家美国军火公司争夺某勉力求生的英格兰西南部直升机公司最终是什么结果呢?这届政府一向以拒绝对工业活动加以事无巨细的管理而自豪,但是耶奥维尔一家制造商的前途使得两位内阁大臣失去工作,还曾使得撒切尔本人一度怀疑自己的位子可能也坐不长久。这一危机迫使她与托利党内唯一另外一位真正有魅力的角色硬碰硬地较量了一番——此人也像她一样有一头秀发——而且在几个月的时间里都占据着政坛头条。这场危机导致了自1903年以来当代英国唯一一次内阁大臣现场辞职,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次主动现场辞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场名为韦斯特兰的小小风暴为最终将会摧毁撒切尔政府的弱点提供了早期的警示,尽管这一幕还要到5年之后才会发生。其一是托利党内部就英国的国际定位发生了分裂。八十年代中期的直升机在军事领域已经不再是无关紧要的话题了。为了向索马里、波黑以及伊拉克投放西方武力,直升机是必不可少的装备——相当于新时代拖曳火炮翻越山脊的军骡或者火炮巨舰。为某国军队提供直升机意味着在该国拥有极大的话语权。美国联合技术公司是黑鹰直升机研发方西科斯基公司的母公司,他们希望控制英国军工产业的这一部分。美国国务卿黑格在福克兰战争期间曾给予英国极大的帮助,但是现在他要为自己人说话了,他“专门来电发言”推荐美国竞标商。首相在表面上持中立态度,不过最终还是会偏向美国借以进一步加强英美同盟。但是在另一边,支持欧洲公司财团的人们认为欧洲应当有能力在防务技术上保持独立。迈克尔.赫塞尔廷和他的商业同盟认为这样做对于保护工作岗位以及尖端科研基地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决不能允许美国在军售价格与条款问题上对欧洲颐指气使。那么英国站在哪一边呢?美国第一还是欧盟第一呢?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将在八十年代期间不断增长,直至最后将保守党一撕为二为止。

      韦斯特兰事件暴露出来的第二个问题几乎同样重要。这就是撒切尔的执政风格。与任何一位前任首相相比她更像一位总统,也更加鄙视自己的内阁。我们已经见识过了她如何接二连三地打发掉了一连串在经济问题上与自己作对的“湿人”,对于自己一边的大臣她也总是雷霆大作、讥讽威吓。杰弗里.豪尔爵士在她的舌鞭之下煎熬得尤其凄惨。当时的讽刺木偶喜剧节目《翻模秀》中,大英雌撒切尔总是穿着长裤。节目中有一个段子很好地概括了当时公众的看法,说是撒切尔领着一干大臣下馆子吃饭,她点了一份牛肉,侍者问:“别的还要点吗?”撒切尔外形的木偶咆哮道“给他们一人一盘!”在现实世界里的情况要更为严肃一些,此时她正越发喜好通过小型委员会来处理问题,或者一次只与一名大臣打交道,借以保证她近乎绝对的压制性地位。一小群个人顾问的重要性超过了拥有气派办公室与响亮头衔的政府官员。在她下台前不久,劳森总结道和身为财长的自己所持的观点相比,她对于私人经济顾问阿兰.沃特斯(1)的意见更为重视。在执政期间,她一直依靠自己亲爱的宣传主管伯纳德.英厄姆(2)来收拾自己想要对付的大臣,利用当时依然匿名的威斯敏斯特记者系统散播对其不利的信息。

      在她本人的回忆录里面撒切尔将赫塞尔廷描绘成一个爱慕虚荣、野心勃勃且毫无底线之人,随随便便就放弃了自己在内阁里的责任。就她看来,所谓韦斯特兰事件完全是由他的心理缺陷所导致的。英厄姆在自己的回忆录里面则十分愤怒地否认自己提供过不恰当的情况汇报。但是其他目击者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就这些人看来,撒切尔政府与其说是个传统形式的内阁,倒不如说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宫廷,在这里人人都要无条件献出绝对忠诚,偏私宠幸大行其道。这种执政风格最终将令她垮台,正如再后来的新工党政府也将因此步履维艰一样。但是在八十年代中期对于诸多初次见识此等羞辱的大臣们而言这种风格还是新生事物。如果说内阁里还有一位大臣不甘长期忍气吞声,那就非赫塞尔廷莫属。他是撒切尔在托利党内唯一需要认真对待的竞争者,撒切尔主义最鼎盛之时他依然是党内红人,更不用说还是媒体追捧的明星。英俊潇洒,广有资财而且尤善演讲,他为自己赢得了“人猿泰山”的美名。他的朋友兼传记作家、同为托利党议员的朱利安.克利切利(3)讲过一个他当年的故事,说赫塞尔廷起初在牛津上学时有一次曾在一个信封背面勾勒过自己的人生规划:赚一大笔钱,娶一个好姑娘,进入议会,然后“九十年代成为首相”。尽管赫塞尔廷本人称想不起自己干过这种事,这个故事依然十分符合他的性格。年轻时他投身于六十年代最流行的房地产投资与杂志出版行业,一度沦落到破产的边缘,最后他将自己的全副身家交给银行经理并最终将公司扭亏为盈。他是个积极的反社会主义者,有一次在下院争执钢铁行业国有化问题时他不惜抄起作为礼器陈列在大厅里的权杖冲着工党议席挥舞,这为他赢得了鲁莽急躁的名声。他在托利党代会上的发言风格极尽铺张,充满了嬉笑怒骂挥斥方遒的做派。他的雄性气概高涨到了近乎做作的地步,例如他曾经身着全套军服在格林汉康芒对抗过参加抗议核军备活动的妇女。身为一个富有经验的商界人士,还十分喜好激烈的反工党言论,赫塞尔廷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典型的“湿人”,实际上他在许多问题上都认同撒切尔的观点。不过他是一个比撒切尔更加投入的反种族主义者而且十分亲欧盟。撒切尔一直将他视为必须认真对待的危险敌人。韦斯特兰事件之前,托利党内两头体型最大的斗兽就这样彼此对峙着,一面观察着对方的实力一面安静地在内阁办公桌下面打磨各自的利爪。

      两人作为彼此竞争的竞标者的各自代表开启了战端。赫塞尔廷利用自己身为国防部长的便利警告公司股东投奔美国人可能会令欧洲的产业面临关门的危险,这一做法令撒切尔大为光火。她认为赫塞尔廷有意难为西科斯基,尽管韦斯特兰公司更倾向他们。赫塞尔廷公然宣称国防部无意购买黑鹰直升机,并且竭尽所能为欧洲财团造势。撒切尔在公开场合一直坚称自己只考虑股东的利益,同时她也竭力维护美国人免于出局并领先于欧洲方面。最后他向政府的法律事务官员咨询赫塞尔廷的行为是否妥当。之后一份对他不利的私人汇报就泄露了出去。赫塞尔廷对这一不当举动暴怒不已,认为这是撒切尔与英厄姆的责任,并要求进行全面调查。撒切尔则在一次内阁会议中予以还击,命令今后所有关于韦斯特兰的发言都要先交由唐宁街十号审核,试图借此逼迫赫塞尔廷就范。一听到撒切尔打算堵住他的嘴,赫塞尔廷立即镇定地从内阁办公桌旁站起身来,宣布自己必须脱离政府,然后自行走上街头,告诉一名震惊不已的孤单记者自己刚刚辞职。

      然后究竟是谁以选择性误导方式将司法部长的法律建议泄露了出去,试图搞垮赫塞尔廷并搅黄欧洲方面的竞标就成了问题的关键。泄露私人意见违反了白厅的保密、公平与集体执政原则。被人当做泄露渠道使用的是一名下级公务员,珂莱特.鲍尔。但是她身后的指使者是谁?许多人都怀疑是她的老板,唐宁街十号的媒体主管英厄姆。他自然予以否认。英厄姆知道她要泄露建议并且未加制止,他事后承认自己非常后悔。但是他还坚持说这件事绝非他或者撒切尔指使所为。撒切尔则声称自己一开始并不知情,如果当时有人来请示她的话她也绝对不会批准泄露这些信息。这些言论除了差点将铁娘子的政治生涯在高峰期提前终结之外没有起到任何其他作用。在一番激烈的下院质询之后她还是挺了过来,尽管期间她向下院撒谎的指控似乎差点就成立了。最终走人的是工商部长里奥.布里顿(5),公开原因则是针对另一份机密文件发表了相对而言无关紧要的错误评论——未能斩获预期中血淋淋战果的反对党认为此人不过是个替罪羊。

      在这场政治混战之后,各方势力就韦斯特兰公司的控制权问题在饭店客房与股市董事会里面展开了肮脏且某种程度上更为戏剧化的斗争。撒切尔最重要的几位商界支持者,例如鲁伯特.默多克,插手进来为美方竞标助力,最终欧洲竞标方在一片针对软硬伎俩与手段的指责声中黯然落败,西科斯基获得了胜利。风暴平息了。但是这件事也暴露了撒切尔风格的代价。面对外国独裁者与好战工会分子时不达目标不罢休是一回事,用同样的态度来对待本党内部的高级官员又是另一回事。赫塞尔廷后来写道,“我亲眼目睹了许多好人惨遭唐宁街宣传机器的摧残。我见证了人品暗杀的技巧:一点一滴精心安排且无法追查的小故事渗入到了公众领域,之后一位曾经的同事就不知怎么的被人打上了‘离心离德’或者‘不是自己人’的标签。”撒切尔执政的强项在于她的自信与自决为她的班子与整个国家带来了方向感。而弱项则在于这一风格伤人无数,只要某人看上去不像无条件支持者,他的意见就会遭到忽视,他本人也会颜面无存。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Alan_Walters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Bernard_Ingham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Julian_Critchley

      (4) http://www.guardian.co.uk/public/womeninpublic/story/0,,1605571,00.html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Leon_Brittan

    • 家园 (6)内部的敌人

      如果说第一届撒切尔政府的中心大事是货币主义与福克兰战争,那么第二届撒切尔政府的重中之重就是煤矿工人罢工。这是英国历史上时间最长的罢工,也是当代最为血腥而悲剧的工业争端,其结果则是矿工的全面溃败以及英国深井煤矿业的结束。对于撒切尔来说这一战的意义还要深远:“罢工失败所确立的原则是决不能容许法西斯左翼将英国祸害成一片不法之地。他们妄图抗拒国家法律进而借此抗拒经济法则,而他们的失败则阐明了自由经济与自由社会的相互依存程度有多么紧密。”这场对抗深深地浸入了当事各方的历史当中。对于托利党来说,这是希斯遭受矿工羞辱之后不可或缺的复仇,一笔拖欠了太久未能清算的旧账。撒切尔也的确谈到过“内部的敌人”,这自然是相对于外部的敌人加尔铁里而言。对于全国煤矿总工会(1)里面成千上万名斗志昂扬的矿工来说这是他们终结几十年来关闭矿坑进程以及拯救社区免于灭顶之灾的最后机会。对于他们的领袖阿瑟.斯卡吉尔来说,这是搞垮政府并赢得阶级斗争的大好机会。正如我们即将看到的那样,他对于工资细节并不感兴趣,也不热衷于一事一议地讨论哪些矿坑的经济效益更高。用撒切尔充满鄙视但十分准确的话来说,他打算强迫政府就范,最后就算花钱让矿工们掏泥巴也不敢裁减掉哪怕一个工作岗位。

      政府方面的准备工作比斯卡吉尔更到位。与全国煤总的一次早期争端很快就得到了解决,因为当时战场还没有准备好。在整整两年时间里,国家煤矿委员会(2)一直在与能源大臣奈吉尔.劳森合作,在全国各大发电厂屯集煤炭。煤炭存量稳步提升,而消耗量与产量都有所下降。在托克萨斯与布里克顿暴乱之后,警察都接受了再培训并配发了全套防暴装备。大臣们日后承认,如果没有这些装备警方根本无法对抗矿工纠察队。与此同时,撒切尔还指派了生于苏格兰的美国人伊安.麦克格雷戈(3)来掌管国家煤矿委员会。此人在美国素有工会克星的凶名,后来活到英国掌管英钢公司(4),期间他大肆关停工厂并裁撤掉了65000个工作岗位,人送绰号“小刀麦克”。首相曾一度对他十分追捧,正如她倾慕约翰.金(5)一样。他在同一时期接手英国航空之后解雇了将近40%的员工,大约有23000人,从而将这个亏损大户一举改造成了盈利龙头。不过日后首相还会因为麦克格雷戈缺乏政治常识而反对他。麦克格雷戈计划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将全国20万2000余名矿工先裁减掉44000人,接下来再进一步解雇20000人。此外一开始要先关闭20个矿坑。尽管年事已高而且十分富有,麦克格雷戈的公关能力并算不上高超。他在考察煤矿时挨过矿工投掷的面粉弹,听到过各种辱骂,有一次还被人打翻在地。

      斯卡吉尔的求战之心几乎就和首相一样旺盛。上次我们见到他时还是希斯时期,在那次矿工与希斯的对抗中他带领着索特里焦炭存储点的流动纠察队,之后又在工党内战中与基诺克拉拉扯扯。他的革命单纯性与机智形成了独一无二的混合体,这可以从他与威尔士矿工领袖戴.弗朗西斯的一次交谈中窥见一二。当时他要求弗朗西斯前往伯明翰的焦炭存储点增援。弗朗西斯问道需要他们什么时间过来。

      “明天,周六。”

      弗朗西斯迟疑了一下,“可是明天威尔士队要在卡迪夫埃姆斯体育场对战苏格兰队啊。”

      短暂的冷场之后,斯卡吉尔回答道,“戴,别忘了明天工人阶级要在索特里对战统治阶级。”*9*

      许多人都觉得斯卡吉尔十分振奋人心,还有许多其他人觉得他十分恐怖。他曾经是一名共产主义者,一直保持着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观点,尤其嗜好将一切与他意见相左之人贬斥为叛徒。有些人觉得他在的总部充斥着自大狂的氛围,那里已经获得了阿瑟城堡的大名。当时的共产主义者、日后新工党政府大臣金姆.豪威尔斯(6)到这里来拜访过斯卡吉尔一次,他十分惊骇地发现斯卡吉尔坐在“一张墨索里尼式的桌子后面,桌子前方是一大片空间。”在他的身后是一幅巨幅自画像,画面上的斯卡吉尔在一辆卡车后部摆出列宁的造型,正在指挥伦敦工人组成的纠察队推翻统治阶级。豪威尔斯觉得任何一个挂出这么一幅画像的人一定脑子有问题,回去以后就将自己的担忧传达给了威尔士的矿工。“自然,南威尔士的执行层几乎全都认同我的看法。但是他们又说,‘我们只有他,你看,左派已经认准他了。’”*10*

      斯卡吉尔当初的确凭借着大幅领先的选票成功上位,掌权之后就开始将全国煤总一度走温和路线的执行层改造成为一个可靠的战斗集体。他的副手米克.迈甘希尽管要比他明智一些,但是路线上却并不比他更温和。此外斯卡吉尔的秘书长彼得.希斯菲尔德(7)在工会政治圈里也属于偏左人士。斯卡吉尔一直以来都在进行言论铺垫。“早晚有一天我们的成员们要起身战斗,”他不止一次地这么说——他所指的并不是工资之类的传统问题,而是煤矿行业在英国未来的存废。他在1982年全国煤总大会上说,“如果我们不能拯救矿坑免遭关闭,那么我们其他一切努力都是无用功……保护这一行业是我的首要任务,因为失去了工作岗位我们的所有其他要求就都成了无本之木。没有了工作,工会成员就什么都不是……”考虑到罢工对工会成员工作岗位带来的实际影响,这番话实在很有些黑色讽刺的意味。他的立场是任何矿坑都不能因为经济原因而关闭——只要加大投资任何矿坑都能出产更多煤矿,就他看来亏损并不是大事。这一来他就使得日后的冲突成了不可避免的必然。兴奋而机智的斯卡吉尔为英国煤矿业带来了迅速的结束。如果全国煤总的领导者是一群闪烁其词、精神萎靡的老式工会份子,那这一行业能够坚持的时间还要长得多。

      全国煤总投票同意罢工要涉及工资与关闭矿坑这两个问题。但是从一开始斯卡吉尔就着重强调关闭矿坑。为了保护工作岗位,尤其是为了保护其他乡镇居民的工作岗位以及其他郡县的矿坑而罢工,这使得接下来的冲突有了一丝崇高的气息,单纯为工资而罢工是享受不到这一点的。新任工党领袖、煤矿工人之子尼尔.基诺克发现自己无法直截了当地谴责这一争端的目的所在,尽管他本人对于斯卡吉尔抱有与日俱增的厌恶。日后我们将会看到这将使他付出怎样的代价。斯卡吉尔是一个手段高强的组织者,演讲能力与基诺克不相上下。但是即便是他也无法劝说全行业各个部分一起发动罢工。早期投票显示占稳定多数的矿工反对罢工。在诺丁汉郡,32000名矿工中有72%投票反对罢工。南德比郡以及兰开斯特郡的小型煤矿也拒绝罢工。甚至就算在南威尔士,全国煤总的大部分地方分部也反对罢工。简而言之,在争端之前的投票中,总共70000名投票矿工里有50000人选择继续开工。这一点对于理解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至关重要。斯卡吉尔感到自己无法赢得全国投票,于是他决定采取滚动前进的策略,一座煤矿接着一座煤矿地发动地方性罢工,从约克郡到苏格兰,从德比郡到南威尔士。这样一来这些罢工只需要全国工会的批准就可以进行。这是多米诺骨牌式的策略。地区性罢工将会不断累积,最终在不进行全国投票的前提下发展成全国性罢工。

      但是斯卡吉尔必须保证骨牌一定会倒下来。他动用了激进地区与矿坑的著名流动纠察队去关闭没那么激进的地区的矿坑。愤怒的矿工乘坐着大巴车与车队前去关闭依然运行的煤矿与焦炭存储点,这些地方是煤炭经济的命脉所在。要是没有纠察队,参加罢工的煤矿会少很多,最初的时候纠察队也很少使用暴力来解决问题。但是在英国各地纷纷出现肢体冲突的场景之后,1984年4月全功五分之四的矿工都参与了罢工。但是令斯卡吉尔害怕的是,其他行业的工会拒绝出于同情而跟进,这使得他再现1929年全行业罢工的愿望落了空。很快情况就明朗起来,很显然斯卡吉尔还犯了其他历史性错误。包括基诺克在内,许多煤矿工人出身的人们都质疑斯卡吉尔为什么要选择在能源需求相对较低的春天进行罢工。根据发电站工人提供的内线消息,发电站的煤炭消耗量根本赶不上全国煤总的期望。看起来政府似乎真的有可能咬牙硬挺过这一关。全国上下的矿工与从伦敦或苏格兰搭乘巴士车来到罢工现场、全身披挂防暴装备的警察们爆发了无数场夺人眼球的冲突。一般来说警察都会被派往外地,约克郡的警察前往肯特,威尔士的警察来到约克郡,以免对老乡下不去手。就好像秘结社(8)吃了枪药,将整个国家都卷入了一场英国内战的情景重现当中。攻击性纠察行为成为了这次罢工无法分割的一部分。地区间旧有的对立竞争遭到了火上浇油式的助长,兰卡斯特对抗约克郡,南威尔士对抗诺丁汉郡。

      诺丁汉郡的矿工成为了罢工的关键。没有他们的话,即便有核能、燃油以及精心准备的储煤作为支持,发电站依然有可能面临燃料短缺,那时政府就真有大麻烦了。利用马匹、警棍以及之前几年应对街头暴乱时掌握的经验,警方以极大的决心保护着上工得工人,他们的表现令政府大为满意,也令其他人警戒不已。在南约克郡奥格里乌爆发的冲突尤其野蛮。随着罢工的推进,雄威大发的警察与愈加暴力的罢工矿工互不相让地顶在了一起。斯卡吉尔的依仗在于全国各个乡镇工会的狂热忠诚。为了保持团结,矿工们放弃了自己的汽车,变卖了自己的家具,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可以说损失了他们的一切物质所有。食品包裹从英国其他地区、法国甚至俄国纷纷运来。煤矿工人群体内部特有一股粗犷的勇气与无私,对此外人很难理解。在硬币的另一面,夺取胜利的手段也歇斯底里得近乎丑陋。威尔士一名出租车司机搭载上工工人出车时一块水泥砸在了他的车上,致使他不幸身亡。所谓的“工贼”以及他们的家人经常遭受死亡的威胁。脾气和蔼的工会大会秘书长诺曼.威利斯(9)一次在矿工会议上发言时,头顶上悬挂着一枚绞索。

      暴力场景通过晚间新闻传遍了全国。最终约克郡的矿工采取了法律行动,抗议自己没能获得投票权,使得全国煤总大为被动。此外斯卡吉尔从利比亚接受资金支持的行为也使他丧失了自己一度占据的最后一块道德高地,尽管有些人认为这是安全部门的诡计,意在抹黑全国煤总的领导层。撒切尔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运气一向不错,上次是加尔铁里,这次也差不多。月复一月,罢工缓慢地垮了下来,矿工们开始陆续返回工作岗位,起初是三五成群,然后是成百上千。当时其他的危机还有不少——例如一场可能的码头罢工;一场矿井安全监理人员举行的罢工投票,如果这一投票获得通过现在依然开工的矿坑也要关闭,所以政府很快就买通了投票结果;地方法院也由于大量指控矿工而处于超负荷运转状态。但是到了1985年1月平均每周都由500名矿工返工,到了2月底全国煤总一半的成员都回到了岗位上。在有些地方返工的矿工们吹着笛子敲着鼓,一边走一边流泪。

      斯卡吉尔的赌博输了个一塌糊涂。有人将他比作一战时的将领,一头率领狮群走上屠场的驴。这个比喻不无合理之处。1984年与矿工们对抗的政治力量绝非十年前准备不足惨遭挫败的希斯政府所能相比。一位更为精明的非革命性领袖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战,或者会在罢工开始头几个月之后就与政府妥协。当年参加过罢工的200000名矿工中如今只有几千人依然从事着采煤的工作。斯卡吉尔转而担任了国际矿工工会的领导,因为英国国内已经没有足够的矿工供他领导了。他曾经想过这场革命会为他带来一座丰碑。讽刺的是,如果真有人想给他立碑,那也应该是环保组织。这个自中世纪就在英国发源、将英国打造成世界首个工业强国、永远危险、肮脏且污染环境的行业就此寿终正寝。对于保守党以及当时大多数人来说,斯卡吉尔及其手下与议会民主作对,是一个必须打败的敌人。但是肯特、德比郡、法夫、约克郡、威尔士与兰卡斯特郡的矿工们并不打算与任何人为敌。他们只是工作极其刻苦的传统地方居民,他们不过是担心失去工作并对那位疯狂而无能的领袖倾注了太多的忠诚。

      (1) http://www.num.org.uk/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National_Coal_Board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Ian_Macgregor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British_Steel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John_King,_Baron_King_of_Wartnaby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Kim_Howells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Peter_Heathfield

      (8) 外链出处 外链出处

      (9) http://en.wikipedia.org/wiki/Norman_Willis

    • 家园 (5)瘟疫

      1982年7月4日,一名叫做泰瑞.希金斯的同性恋男子死于伦敦中心的圣托马斯医院。37岁的他是第一批英国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患者中的一员,这种疾病简称艾滋病,能够削弱身体的防御机制,传播的媒介则是一种被称为HIV的病毒。他生前的朋友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个基金会,泰伦斯.希金斯基金会(1),在男同性恋圈子里宣传艾滋病的有关知识并鼓励使用避孕套——因为这种疾病主要依靠血液与体液接触来传播——并为其他人提供支持。尽管这种疾病早在七十年代晚期无疑就已经出现了,但是直到1981年才在加利福尼亚首次得到确诊。当时一名同性恋男子来到医疗中心求诊,他得了一种十分少见的肺病以及通常只有老年人才会患上的皮肤癌。一年之内就出现了上百个病例,其中多人不治而亡,很显然大多数病患都是男同性恋——尽管其他人也开始受到传染,例如一部分妇女,静脉注射吸毒人员,海地人,等等。在乌干达,村民们遭受着一种神秘的致死怪病的威胁,他们称这种病为“粘液病”。美国最先得到确定的传染地点是同性恋浴室与桑拿房,这些场所一向以放荡且无保护的性行为而出名。这种场所主要集中在旧金山、洛杉矶与纽约,整个六七十年代里美国的同性恋人士一直在向这些城市迁移,寻求更为开明解放的文化环境。

      英国男同性恋行为合法化之后也发生了类似的变化。如同美国一样,同性恋解放仅仅局限于最大城市的最自由化地区,换句话说就是伦敦——之后不久曼城、爱丁堡以及其他城市也开始跟进。同性夜总会,同性迪斯科舞厅以及同性桑拿房都开始风行起来,最后一项尤其为滥交提供了场地。同性恋人士纷纷南下,要将失去的时间补回来。一种十分接近性狂热的气氛开始发展起来——日后在前往国外以及度假地游玩的异性恋青少年当中也可以见到类似的狂热。在多年的配给制之后,糖果店终于开门了。整个七十年代期间,在惨淡的政治与经济环境里,寻求过度的街头文化繁荣了起来。服装、音乐以及足球暴力方面的过度前文已有所提及。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一切都伴随着性约束的解除,异性恋有了随意可得的避孕药,而同性恋则迎来了合法化的大气候。如果说这些年里还有乐观主义思潮的存在,那这完全是个人化的乐观主义——新近到来的自由为面对着周围国家失败大环境的人们提供了喘息之机。

      因此艾滋病的到来在时机上格外残忍。正当同性恋群体感到几个世纪以来的压迫与耻辱终于结束之时,这种神秘的致命疾病却大驾光临,摧残着他们的新生活。对于社会保守主义者来说,这正好印证了他们的观点。艾滋病是淫乱且非自然性行为的必然医学与道德后果,正所谓自食其果。这一疾病为自六十年代就彼此开战的敌对道德哲学搭建了对抗的平台。同性恋文化暂时后撤,俱乐部关门,神职人员做出了最终结论。尽管同性恋男性身处艾滋病危机的最前沿,但是这一危机的实际影响要广泛得多。滥交的流行不仅局限在同性圈子,在很多方面同性文化都为异性文化起了开路与提携的作用。所以对于传统派来说艾滋病是面向全社会发出的信息,为远离新自由主义提供了可能。

      只不过到头来情况发展和任何人的预期都不大一致。同性恋团体很快就做出了反映,开始散播安全性交的知识——泰伦斯.希金斯基金会成为了一个全国性机构,现在是全欧洲最大的性健康慈善组织,员工共有300余人,还有800多名志愿者。从戴安娜王妃于1987年在密德萨斯开办的英国第一个艾滋病专科病房,到撒切尔派系大臣关于避孕套使用的言论,上层社会与当权者对艾滋病患者一直抱有令人始料未及的同情态度。某种意义上这是文化的转折点,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国民教育活动。起初整个媒体界都沉浸在“我们完蛋了”之类的恐慌当中,还大肆对同性恋施加道德谴责,称他们是非自然的禽兽,现在终于遭到了报应。曼城警察总局警长詹姆斯.安德顿(2)说同性恋“正在他们自己开掘的化粪池里载浮载沉”。这番言论遭到了广泛的谴责,但是还有几百万英国人,主要但并不完全是老人,很可能会同意他对鸡奸者以及其他“可憎行为”的看法。对同性恋的反感根基牢固,直到今天也未曾动摇。此外当时人们对性行为普遍抱有一本正经的拘谨态度,这意味着早期关于艾滋病传播方式的讨论十分含糊其辞,根本听不懂。

      在小报传播的各种谣言中,所谓的“同性恋瘟疫”可以通过马桶圈、接吻、握手、圣餐酒以及共用刀叉来传播。八十年代初期,BBC 预计英格兰与威尔士在4年内将会有70000人死于艾滋病(将近25年后,英国艾滋病死亡总人数终于达到了13000人),“到了本世纪末,英国将没有任何一户家庭可以免于这种疾病的侵袭。”BBC的科教节目《地平线》从一开始就在努力提升公众的艾滋病意识,但是1986年该节目拍摄了一部关于同性恋男性性生活以及艾滋病传播方式的影片,有关方面认为其内容过于露骨,因此遭到禁播,胶片也被十分严肃地销毁殆尽。但是媒体界正如政界一样,态度转变得十分迅速。同一家报纸不久前还在鼓吹鸡奸犯们终于有了好下场,现在又热情洋溢地开始宣传艾滋病知识。恐同言论依然时有耳闻,但是底气已经没那么足了。在美国教会一度十分流行的禁欲运动或者同性恋矫正运动基本没有对更为世俗化的英国造成什么影响。同性骄傲游行在八十年代最初兴起时还是怒火满腔的边缘群体活动,但是这一运动缓慢地成为了社会主流,以至于政客们都纷纷前来与其拉关系。在艾滋病最初露头的时候谁也预想不到这一切的发生。

      事后回头看来,这种态度改变中的一部分之所以能够发生恰恰正是因为艾滋病的出现,艾滋病并没有成为这种变化的阻碍。这场公众健康危机极大地震撼了人们讨论性问题的方式。新的坦诚态度成为了必须。这一点重创了英国人一谈到性事就吃吃窃笑的传统,尽管创口并不致命。随着人们认识到艾滋病也可以通过不洁针头、输血以及异性性交来传播,同性恋的恶名就遭到了稀释。实际上,在快速转变性行为方式方面,男同性恋还曾一度走在全国前列。应对艾滋病是当代最有成效的公共信息与保健案例之一。转折点在1986年到来,当时的卫生大臣诺曼.福勒(3)与撒切尔的代理首相威利.怀特洛(4)受命进行一场见成效的全国性公共信息普及运动。很难找到比这二位更加传统且异性恋的人了。福勒的关注点在于家庭价值,教会、议员以及许多其他方面的游说团体很快就找上了他,希望他传递传统派的节欲信息。他根本没有这么做。TBWA广告公司(5)得到指示要以“切莫死于无知”为主题进行广告宣传,广告用意在于震撼全国,促使人们改变自己的性习惯。最终的成品广告中,画面上是一座冰山,演员约翰.赫特(6)浑厚的声线充当着画外音:“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疾病……”英国每一户人家都收到了就当时而言内容十分明晰的宣传册。

      接下来的几年间这一运动总共获得了7300万英镑拨款。总体而言成效显著。1985年的新增艾滋病病例为3000例,此后发病数量显著下降,最终稳定于1999年并开始回升,主要烟瘾在于异性恋群体病例的增加,这些病例大多与非洲有关,那里的疫情完全是灾难性的。由于避孕套的广泛使用,其他性病在同一期间也得到了控制,例如在八十年代末梅毒发病率就降到了艾滋病出现之前的十分之一。福勒日后说,在他所发起的运动中所有研究结果都显示“公众看到并理解了这种疾病的情况,他们记住了宣传内容,其中大多数人的确改变了自己的习惯。”在艾滋病新增病例数量下降方面,英国的表现几乎比所有其他国家都更好。

      (1) http://www.tht.org.uk/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James_Anderton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Norman_Fowler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Willie_Whitelaw

      (5) http://baike.baidu.com/view/1718431.htm

      (6) http://baike.baidu.com/view/1206177.htm

    • 家园 (4)福克兰:秀发与秃头,上

      撒切尔故事里的众多讽刺之一在于,她之所以能够免于货币政策带来的各种政治后果完全是因为她一贯鄙视的外交部捅了篓子的缘故。在1979-81年的经济大风暴中以及欧洲预算大战里,她都认准了一个目标冲锋向前,无视身边一切纷扰。在南大西洋她采取了完全相同的做法,并且借助极不一般的幸运站稳了脚跟。对国民来说一个模式就此建立,“先干瞪眼后骄傲”。她也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从最不受欢迎的首相一跃转化为无懈可击的国家女英雄。这一切本来很有可能出现失误。假如阿根廷炸弹的引信再多几个能用的,假如法式飞鱼导弹又运来了一批,假如英军选择了不同的登陆地点,那么福克兰群岛战争就将是一场灾难。阿根廷独裁者的权力将得到巩固,撒切尔的政治生命也将就此了结。依靠萎缩且资金不足的皇家海军将一支别动队送到8000英里之外武力夺取几座岛屿,这一举动在所有当代英国政治赌局当中可谓孤注一掷到了极点。

      对于两边来说这一冲突的起因都是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纠纷。福克兰群岛得名于1690年的一位皇家海军司库,当时皇家海军首次在此登陆,尽管此时这里已经有了西班牙与法国定居点,英国依然在1833年宣布这片岛屿为自己的殖民地。脱胎于西班牙殖民地的阿根廷也在一开始就根据就近原则声称对这片岛屿拥有主权。到了六十年代岛上共有1800名左右的岛民,以养羊与捕鱼为生,经济前景相当惨淡,外交部很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工党曾派遣潜水艇去吓阻越发具有威胁性的阿根廷。但是保守党在执政期间犯了若干严重错误。首先有人提议将福克兰群岛的主权交还给阿根廷,但是在一定时期内以租借形式继续管理这一地区,从而保障当地人的英国国民身份。撒切尔日后极力拉开自己与这一政策的关系,但是当时这一想法得到了十分认真的考虑,最终因为岛民抗议与后座议员的愤怒批评方才作罢。然后保守党又公然撤回了当地唯一一艘英国海军舰船,HMS“忍耐号”巡逻艇。同时关于英国国籍的新立法当中并没有给予福克兰群岛的岛民任何特殊地位。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方面,列奥波尔多.加尔铁里将军刚刚建立起自己的军政府,而军政府认为自己懂得局势的发展。加尔铁里十分依赖阿根廷海军的扶植,而海军方面一直热衷于夺回阿根廷方面所称的马尔维纳斯群岛。1983年将是英国获得福克兰群岛所有权150周年,阿根廷方面害怕这将会令福克兰群岛的未来彻底落入英国手中。军政府误读了白厅方面缺乏政策的表现,认定军事入侵将会轻而易举、广受欢迎且一劳永逸。

      1982年3月奥古特军舰做出了试探,在福克兰群岛南端的南乔治亚登陆,未经警告就将若干废金属收购商送到了岛上。全面入侵从4月1号开始。在阿根廷国家航空当地代表的精心准备下阿根廷军队完成了登陆。战斗只用了3个小时就结束了,80名英国海军陆战队官兵在击毙5名、击伤17名阿军士兵之后投降,己方没有任何伤亡。伦敦方面一下就乱成了一锅粥。撒切尔从国防大臣约翰.诺特(1)那里提前几个小时得到了警告。她立刻在自己的下院办公室里召开了紧急会议。前来赴会的海军总参谋长亨利.利奇(2)由于身着便装被下院的治安警察扣了下来,还是一位托利党党务秘书为他结了围。但是利奇说话很管用,在其他大臣乱作一团之际起到了拨云见日的功效。利奇的风格很对撒切尔的脾气,他告诉撒切尔自己可以组织一支由驱逐舰、护卫舰以及登陆艇组成的别动队,由英国尚存的两艘航空母舰“竞技神”号和“无敌”号引领。48小时之内这支别动队就可以出发并通过武力夺回福克兰群岛。她给利奇开了绿灯。之后她将决定是否授权重新入侵群岛。这种事真有可能成功吗?

      福克兰群岛事件当时没有得到披露的一部分是美国在这一事件中的高度参与和尴尬处境。撒切尔与里根早已建立起了特殊的个人关系。但是阿根廷也是美国人重要的反共阵地与贸易伙伴。于是美国开始穷尽各种手段试图从中调停,同时英国也开始穷尽各种手段在联合国争取盟友。到头来英国不仅要依赖美国提供的响尾蛇导弹来武装自己的鹞式战斗机(撒切尔自己承认要是没有这批导弹就不可能夺回福克兰群岛),还要依赖美国人的情报以及——在大多数时候——外交支持。此时冷战已经到了收官阶段。英国对美国的重要性要超过任何南美国家。尽管如此,美方调停人、时任国务卿的亚历山大.黑格(3)依然使尽浑身解数试图达成双方和解。这一点将会持续整场战争,撒切尔花在拒绝各种调停方案上的时间远远多于研究作战计划的时间。建议和解的人士当中就有新任外交部长弗朗西斯.派姆(4)。他的前任,十分正派的卡宁顿勋爵(5)刚刚辞职,理由是要为自己部门的过错赎罪。派姆与首相在这个问题上僵持不下,时机成熟后撒切尔将会好好地惩戒他。她与里根进行了电话会谈,谈话中里根试图劝说她接受实现不了英国完全主权、而且很可能会涉及联合国介入的调停结果,而这使她怒火中烧。

      正如同欧洲预算事件一样,撒切尔又一次将外交斡旋拆卸成了非外交的死条件。岛民能否获准进行完全自决呢?阿根廷入侵能够遭到还击吗?在足以令一般人粉身碎骨的压力之下她依然拒绝动摇后撤。此外她也正面面对了一个道德问题:将会有大量身体健康的年轻人为了主权这个词而丧命或遭受重创。战争最后导致1000余名英军死亡,相当于每两名岛民就对应着一位死者,还有大量其他人遭受严重烧伤、肢体残疾或者心理创伤。但是她辩称这一切关乎国家身份以及法律的存废。她给里根写信(里根将福克兰群岛称作“那边几片冰凉的荒地”)称,如果英国真的屈从于阿根廷的各色伎俩,“自由世界的基本立身原则就将遭到粉碎”。里根不停地尝试,派姆也一再施压,俄国人则在一旁激昂慷慨。迈克尔.富特一开始也持主战态度,不过现在他也恳求撒切尔尽快解决问题。日后撒切尔坚称自己当时就很清楚前方等待她的流血代价,而且自己从来也没有被求战之心冲昏头脑。分裂且战意高涨的阿根廷军政府也保证了任何认真的和解方案都从未得到恰当的讨论。他们的政治解决立场甚至比撒切尔还要弱。布宜诺斯艾利斯方面坚持英军要彻底撤离该地区。

      从政治角度来说,撒切尔一开始就相信屈服让步对自己来说意味着完蛋。报界与保守党都因为最初的外交失策而暗藏怒火。甚至连工党都因为身后没有退路而支持武力夺取福克兰群岛,富特还将眼下的局势与三十年代面对纳粹的绥靖政策相比。在苏格兰民主党那边,大卫.欧文的好战程度与任何托利党员相比都不逊色。撒切尔成立了一个小型战时内阁,从而将自己的财长排除在外,以免单纯财务问题的掣肘。政客们十分了解当时的国民情绪。民调显示主流民意对政府居然听任入侵发生十分愤怒。因此此时已经拥有了20余艘战舰的别动队得到了稳步补充。最终别动队将包含超过100艘战舰以及25000名官兵。全世界都目不转睛地关注着局势的发展,或许还有些忍俊不禁。纽约某报纸的头条干脆就套用了《星球大战》的题目: “帝国反击战”。

      情况的确如此。南乔治亚在月底得到了收复,大批阿军沦为战俘。撒切尔敦促提问的记者们“庆祝一下,庆祝一下”。接下来则是这场短暂战争中最富争议的一幕。英国潜艇“征服者”号一直在跟踪老旧但火力强大的阿根廷巡洋舰“贝尔格拉诺将军”号(6)。英军当时暴露在阿根廷海军的钳状攻势面前,而贝尔格拉诺将军号则位于伦敦方面划定的隔离区之外,正在远离阿军舰队。撒切尔和军队指挥官在首相官邸批准了潜艇攻击行动,贝尔格拉诺将军号随即沉没,321名海军士兵丧生。《太阳报》的大标题欢呼道“打着啦!”。在下院,工党议员泰姆.达耶尔(7)从一开始就反对战争,尽管势单力薄,他依然发起了一场谴责这场攻击的运动,他认为此举纯粹出于政治考量,无视道德原则,很可能是为了彻底抹杀最近的和平努力。很快一艘英军驱逐舰“谢菲尔德”号就被阿军的飞鱼导弹击沉,40名海军士兵丧生。战争开始变得认真起来。

      1982年5月18日战时内阁同意进行登陆作战,尽管缺乏完全的空中掩护且天气也在不断恶化。英军趁着低空云层出人意料地在圣卡洛斯大批登陆,但是密集的阿空军火力造成了严重伤亡。两艘护卫舰严重受损,另一艘沉没,接着又是一艘,然后是一艘驱逐舰,再然后是一艘运送重要物资的集装箱船。就伦敦方面看来登陆作战的胜利似乎岌岌可危。此前遭到征召的邮轮“伊丽莎白女王2号”此刻正在附近,毫无自卫能力,上面还搭载着3000名士兵。撒切尔称这是开战以来最糟糕的一晚。如果阿军的炸弹引信安装更为到位,最终爆炸的炸弹还会更多。如果阿海军还有更多的飞鱼导弹,最终发射的导弹也会更多。如果鹞式战斗机没有配备最新式美国导弹并获得美国机载雷达的秘密支持,战局将会惨不忍睹。最后3000名英军建立了稳固的滩头阵地并开始向内陆进军。接下来几周内英军占领了古斯格林与达文的据点,击毙阿军250余人,俘虏1400人,己方伤亡仅20人。赫伯特.琼斯少校(8)成为了第一位广受宣传的战斗英雄,他在指挥空降兵第二营与第三营中士伊安.麦凯(9)一起冒着阿军强大火力冲锋时阵亡。

      战斗随即转移到了福克兰的狭小首都斯坦利港,更确切的说是环绕城市周边的山头,阿军在无线岭、欲坠山和威廉山开掘了工事就地固守。在总攻开始之前,两艘英国登陆舰“特里斯特拉姆爵士”号(10)与“加拉哈德爵士”号(11)遭到导弹打击,威尔士警卫营承受了严重伤亡,许多幸存者都遭到了严重烧伤。大臣们开始敲边鼓,说现在每天都要损失一条船。在凡尔赛宫的峰会上撒切尔又一次打退了用外交手段结束战斗的多次企图。此刻她已下定决心,除非阿根廷投降否则决不罢休。另一方面,美国则继续穷尽手段试图保存军政府及其体面。联合国里的场景则与闹剧相差无几。在英军向士气低落、指挥无方的阿军发动总攻并强迫阿军指挥梅南德兹少将(12)投降之后,这一切都结束了。英军指挥官来到了斯坦利的西仓库,许多岛民都在这里避难。他开门进去并说出了流传千古的名言:“大家吼(好),我是杰里米.摩尔(13)。不好意思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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